尖叫天国————狼小京

他麻木地看着我，海洛因在他身体里发挥着作用。“我爱你。”他呆滞的眼睛缓缓合上，他整个身体倒在了我怀里。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吸毒过量致死”。当我颤抖的手指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之后，我失声痛哭。

等他醒来之后，我拉住他拼命吻他，把他压倒在床上跟他做爱，我说这难道都是我的错吗？这是老天对滥情的报应吗？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他说也许是的也许不是的。我吸毒不是你的错，阿姬，我好久都没跟你说了，我爱你。

你爱我就把毒品戒掉吧，我送你去戒毒所。

不！他叫起来，我绝对不去，绝对绝对。你要让我去戒毒所还不如让我在毒品里一直沉沦下去算了！你不知道戒毒所里有多恐怖！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吸毒呢？生命还是有希望的，毒品救不了任何人。

别争论这个问题了，反正我不会去戒毒所。

那么我们在家里戒毒，反正你就是要戒掉。我会跟你在一起的，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会怕了。

我从酒吧的朋友那里弄来了一种叫做“美砂酮”的戒毒药，但关古真拒绝服用。他说他需要找一样东西来让自己麻醉，如果他戒了毒他立刻就会去酗酒或者干别的什么，他不能清醒着面对生活了。何况这种戒毒药本身就是毒品，用一种毒品来戒掉另外一种毒品，这种事情很蠢。

于是我们的生活改变了，每天都是围着毒品这件事情打转转，我费尽口舌要让他戒毒，他就固执得像磐石一样。我的宝贝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一次又一次的这样问自己，最后我发现这可能都是我害的。这次灾难可以一直追溯到三年前我们相遇的时候。我不去招惹他，我们两个人就都活得好好的。现在，他吸毒，昏睡，然后呕吐。我就一直在他身边哭个不停。这种状态的唯一好处就是让我确定了我没有他是不行的。

我这样说的时候他就安慰我，他说他愿意跟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就算吵架也是好的，但只要一提到戒毒，他立刻就变了一副脸。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固执，让自己崩溃是那么好玩的一件事情吗？

最后我厌倦了跟他白费口舌。我说我们重新来过吧，我暂时不要求你戒毒了。我们先从小事做起，比如……改变一下作息习惯，我们要像正常人一样白天工作晚上睡觉，然后不要思考太多沉重的哲学问题，看看卡通片，多笑一笑。当生命开始变得有意思的时候，我们就戒毒，好吗？

他勉强答应了这个条件。

但就在我们实施这个计划的第七天，我们两个一起爆发了。

我说：“这种日子真让人发疯！我不能这样！天天麻木地笑，我的脸要抽筋了！我要睡觉！”

他说：“如果不谈那些让我们头痛的问题，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这种计划赶紧放弃吧！我宁愿吸毒。”

他最后一句话像针一样刺疼了我。我说这可不行！如果你拿这个当作不戒毒的理由，那我宁愿坚持这种让人发疯的计划，只要你能戒毒！宝贝，算我求求你，你知道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就请你提出戒毒的条件吧。

他沉默不语。

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我跳起来用尽全力打了他一个耳光。这是我第一次打他，我不能想象我怎么会打他。

他从椅子上跌到地上，左手捂着被我打过的脸，瞪大眼睛看着我。他的表情让我一下子哭了出来，可是我知道现在我不能对他示弱。

我离开了客厅，用最快的速度把房间里所有毒品都找了出来倒进马桶冲掉，注射器全部扔了出去。我干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一直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我。

最后我把他抱起来，从他口袋里拿出了他所有的钥匙，把他反锁在家里，我自己则去了五月家。

我和五月在戒毒所帮关古真登记，第二天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把他推上了五月的汽车。他一路上都在拼命挣扎，不停地说我不要去戒毒所，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没有对他表示丝毫同情，一直用力抓着他的双手，到戒毒所才放开他。

我放开他之后，他变得安静起来，顺从地低着头。

当铁门关上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彻底把我击垮了，那是一种预兆，一个寓言。我逼他去做他最不想做的事情。我把他送进了像监狱一样的地方。

返回汽车里的时候，我哭得肝肠寸断。

关古真戒毒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五月家，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来，也许好几个月，也许半年。面对一个空空的屋子等待，我怕我会发疯。

我跟五月一起喝酒，我说我生活怎么会这样一团糟呢？我知道这句话我说过很多遍了，可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本来一切都是那样好，我们相爱，他离开又回来，我们眼看就能找到幸福了……在我想通之前，搞不好我还会一直说下去。

“你自己也说过，生命是一种不必要弄懂的东西。”五月抱着我的肩膀，“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是你的朋友，走到哪里都是的。”

我说我也认为一切都会好，可是什么都没变好。我以为我不爱他了，但现在我一想到那张脸，我就会哭。为什么我的生命是由眼泪组成的？早知道这样我妈妈就不应该把我生下来。

你抱怨得太多了。她说，生命有些好的东西，比如窗外面的阳光。

我说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了一下，最后颓然坐下。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回答。

关古真吸毒的事情被他妈妈知道了，她打电话来骂我，把一切过错都算到我头上。她每次来电话我都闭着嘴，任由她骂。因为这的确是我的错。E086D29:)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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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五月说你还是不要这样了，你凭什么天天挨骂？你到我那里去住。这样那个女人就找不到你了。

因此我在五月家住下了。日子夹杂着颓废虚弱神经质从身旁擦过，我等待着关古真回来的那一天。

通往天堂的第二十四个台阶

天国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的，应该是白色的。

我看着手腕上的绷带，关古真的妈妈坐在我对面，她的眼睛红红的，她不停地骂我。我麻木不仁地听着，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很长时间都没说话了，自从我在医院里醒来，发出歇斯底里的绝望尖叫之后，我就一直没说话。事情为什么总是这样的？我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天天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咖啡在我这里变成了毒药。

结束了。我的世界完了。

关古真几个月之后就从戒毒所出来了，他回到家的时候我拥抱了他，用尽全部力气，全部感情拼命吻他，直到他说我把他弄疼了。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做晚饭，他看上去很精神。吃完晚饭我们就出去散步，然后回家做爱。自从他开始用吸毒自我亵渎之后，我们就很少做爱了。赤身裸体的时候我们总是会哭出来。

但那天我们没有哭。他的身体如牛奶般白皙温暖，达到高潮的时候我感觉一切脏东西都被空白从毛孔里挤了出去，我们纯洁得像秋天的晴空。我再次找到了“爱”的感觉，那么真切。于是我真的以为什么都好了。睡觉之前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永远是什么意思？”他笑着说，“我们有未来吗？我们要相爱到彼此脸上爬满皱纹？你已经改变很多了，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现在的你什么都不爱，心理阴暗，还有些变态。你看我也变了，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吸毒。”

“我们可以适应这种改变的。这世界上有很多同性恋者，他们都活得很好，所以我们也可以活得很好的。你戒了毒，从此我们不再吵架，我们要相爱一辈子。”

“相爱一辈子？你知道一辈子是多少时间吗？”他温柔地笑着。“等我们变成大人了，一切落入现实中，你就会发现什么什么都不美了。那个时候你会恨死我。”

我浑身一抖，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被抽干了。“你要跟我分手吗？”我说，我的声音是颤抖的。

他摇了摇头。“我说分手了吗？我只是不想再湮灭灵魂。如果我活下去我就永远离不开海洛因。”

听到这句话我立刻冷下来了。我明白某种恶性循环又开始了。这次我们没有制止的方法了，我们别无选择了。“彻底逃避好不好？”我说，“我们没希望了。趁我们仍然相爱的时候，永远在一起吧。”

第二天早上我们一大清早，天仍然漆黑的时候就起来跑到海边看日出，然后在海边吃早饭。吃完之后盘子和桌布就那样扔在海滩上，反正我们不要它们了。

接着我们去爬山，在那里呼吸新鲜空气。中午的时候去了游乐场，在那里吃便宜的汉堡，坐尖叫飞椅，逛鬼屋，还有那种令人恐惧的火车。

黄昏的时候我们去超市购物，买香槟，蛋糕，还有漂亮的玻璃杯。

我一生都没有哪一天玩得这么累。这是一种很愉快的累，我一生只有这么一次。

我的手握着他的手，我们一起砸碎了香槟瓶子，然后拾起碎片。

他的手指那么长，那么温暖，那么结实，我一生的希望都放在这双手上。我想起了那天流星花园的桔黄色灯光，还有那张给了我一切的脸。

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了，我们在一起，永不分开。他说。他脸上的笑容是虚幻的，缥缈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就在他的唇边。他是我最爱的人，这就是我的爱情。

我们一起跌倒在床上，他手腕上流出的血渗透了我的衬衣，我的血直接流在床单上。我们两个都哭了，我说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所以我们走到哪里都要在一起。

当我合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你难以想象我有多么幸福。也许我早应该这样做了。

天堂是白色的，一定是白色的。不会再有痛苦的地方，真正的解脱。

我听到有人在叫喊我的名字。

我感到有人在摇晃我。

有声音刺痛了我的耳朵，我开始头疼了。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小妖的脸离我那样近。

这里是在医院，我还活着。

关古真死了。我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那张破碎的，苍白的，写满绝望的脸。我的一切感情与他一起死去，我不会再爱了。我世界完了。

关古真的妈妈说我根本不爱关古真，我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是我杀了他。

我没有哭，我天天坐在家里唱《真心为你》，从起床唱到睡觉。这是我们都喜欢的一首歌。

小妖没有来找我，但她每天都给我发一封简短的电子邮件，往往只有两三句话。

我跟李宁宁失去了联络，我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我想念他，想念死去的小猫，想念我的关古真。

时间仍然在滑行。永不停下。冰冷诗意的清晨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到来，我每次都是一个人。

黄昏的时候，我感觉他在房间里，因此我让房间保持安静。

我在夜晚写作，他就在我身后。轻轻的，轻轻的拥抱着我。我告诉他我会替他把他没完成的小说写完，如果我有什么写得不对的地方，你要提醒我。

清晨的时候，我抱着吉他唱《真心为你》，他就在那张床上。静静的，微笑着看着我。他的香味飘散在整个房间里，他是无可取代的。

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了，他与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