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事先完全没料到用如此笨拙的方法,竟然还真有给他找到的一天,只是这下却反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苏少清的窘貌,不禁让杨玄觉得自己竟然曾栽在这傻小子手里还真是个错觉。
「呵,别装了,另一个人格呢?拿出来威风一下啊,少给我装傻了。」
苏少清闻言一顿,而后却又笑得开怀,看在杨玄眼里又是那绝佳的演技。
「虽然还是不懂社长在说什么,不过社长又和平常一样说话,真是太好了。」
杨玄闻言一愣,短短半秒却又浮上方成形的算计。
苏少清因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悦,兴冲冲地说着,「这样就能上社课了吧?我会加紧赶工把作业轧完的!对了,记得之前还说要补课吧,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补成,现在就一次补回来吧。」
杨玄对着眼前这人单纯到以假乱真的样子是疑虑大起,虽然曾经为此失了戒心,甚至是吃了大亏,但也不得不在心中替他的演技打上满分。
但这和他的复仇可是两码子事。
「你还记得啊,」杨玄笑得阴沉,「可别迟到了。」
「嗯,我一定准时!」从工作服口袋中拿出纸笔记下时间,而后小心地抓在手心中,苏少清是高兴地直点头,甚至早已开始期待。
看着那踩着兴奋的步伐离开的人,杨玄心中燃起了某种莫名的情绪,但随即被复仇给掩盖于无形,双手环抱胸前,喃喃道着,「可别怪我,这是你自找的。」
时值午夜,校园中略为僻静的死角之处,苏少清远远地看着杨玄坐在树下的石椅上,闲适地喝着温热的茶,镜片被热气染上了层雾气,让杨玄的眸子带了点朦胧感。
没有马上走上前,只是在旁静静注视,那个让他以灵魂之身却拥有实体而活着的「人」,也是他不自觉爱上的人。就在身体成了这副非人非鬼的样子之后。
回忆着当时,他一心想明白的只有灵体实体化之谜,为何给成分不明的液体泼上身后,不仅脚能着地,手更能实际感受到一切物体的质感而非灵体的穿透,这一切对他而言有如奇迹。
但却在他几经最寻答案,见到了杨玄后,竟也就这么全然地将之抛诸外太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心只想靠近的心情。为他努力念书,补足自己与杨玄实力间的差距,为的就是要考上同一间学校,就只是想朝他接近一点。
只是这一切,全在那天之后让自己亲手破坏了。苏少清幽幽地叹了口气,或许自己不该如此心急,但谁会对自己追求已久又深爱的人没有任何的欲望呢?虽然说事情的发展和杨玄所想……产生了点出入。
似乎因着过度的注视目光与那一记轻叹,杨玄察觉到了苏少清的存在,放下杯子,起身转过头去,「你还真来了。」
「我当然会来。」苏少清走上前去,毫不迟疑地道着,正色的脸孔和白天时那张单纯的脸是截然不同,不再束起来的发披散着随风吹,那迷人的野性感将白天的阳光气息给驱赶于无形,「因为我还有话要说。」
「有话要说?」杨玄吊高嘴角,颇有嘲讽之意。弯身坐上石桌,优雅地将双脚交叠,目视着前方,没有之前对苏少清的惧色,现在的他仿佛是有恃无恐般的自信,「有什么好谈的?」
「其实那天的事……」
苏少清正经的神色竟然在这时起了点波澜,急欲解释的心却被杨玄出口打断。
「闭嘴!我不想提那天的事!」杨玄是一丁点辩解的机会都吝于给予,正因那对他而言是永远也忘不了的恶梦。不过他的恶梦,就要结束了,「我只想——要你消失。」
那带着盛怒的双瞳渐渐袭上了层深沉之色,算准了时机,定定地望着苏少清那不疑有他而朝自己赶来的身子,在到了伸手便可触及的距离时,杨玄撑在石桌上的手缓缓地拿起了隐在杯子后方的透明瓶子,倏地打开,向前一洒……
那瓶中的透明液体从苏少清的发上一点一滴地浇淋下来,周围渐生一层又一层薄淡的白雾。仿若吸血鬼浸淫于阳光之下,受不住烈日的曝晒,连最后的形体都无法维持一般,杨玄亲眼看着那对他而言是最恶劣的吸血鬼消失前的那一刻。
有如欣赏成果一般的得意眸光,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人已逐渐地失了实体的样子。苏少清的那种讶异、那般的绝望之惊恐,看得杨玄唇角越发上扬,更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这是……」如水般无水无味的液体正顺着发一滴滴地流淌,滑落眼睫、流至面颊,甚至在掌中积起了小水洼。苏少清就这么看着出神了。
苏少清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掌,当下倒退了几步,就只能看着自己拥有的实体,竟从指尖开始淡淡地消失,扩及双掌,直到成了灵体般的透明,连脚都无法碰触到地面地浮于半空之中。
他并不怕没了实体后如何,只因这对已死的他而言,拥有实体全都是阴错阳差;他怕的,是杨玄那不再给他解释机会的坚决态度。
或许苏少清该佩服杨玄对灵果真有一套,就算他将这个能力用在自己身上,不是出自善意,而是发自内心的恨。
「你说你是我完成的实验品,我说我现在才要真正完成这个实验,那就是——」杨玄将头仰高,仰视着那成了灵体,漂浮在半空之中的苏少清,「让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等一下!我……」苏少清本欲再度向前,却因迎面而来的光点笔直袭来而夺去了继续向前的能力,仅能本能地以臂遮挡直逼进眼瞳的光线。
「由不得你!」杨玄一声低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交叉于胸前的双手朝外甩开,同时撒出了数张的灵符,锐箭般笔直地射向苏少清,一触及便似吸铁似的紧紧附着,毫无挣开的空隙。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苏少清试图做最后挣扎,却徒劳无功。
灵符上头那以朱砂画成的不规则图样,此时正散出强烈且炽热的红光,将苏少清紧紧包围。
「滚回冥府去吧!」
杨玄一道指令,苏少清就由透明渐渐散为烟雾,直到全然消失在空气之中。
「破!」
消失之前,连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完全,红光消散后,只留下轻烟缕缕,苏少清存在于世上的证据像是在方才那一瞬间就给完全抹杀掉。
这一切在杨玄眼中是再满意也不过的成果,微风轻抚过身,轻烟消散的同时,也画下了休止符。
他不在意那句未完全道出口的话为何,眼里只有一件事实:他的复仇成功了。虽说那张未有半点惧怕消失的脸,让他胜利的喜悦打了折。
第三章
人的心中一旦少了记挂的事就会轻松不少,走路脚步都显得轻盈。特别是少了所谓的心头大患时,心情要不好都难。这就是杨玄的写照。
以手指轻扣着贴于腿边的原文书,杨玄悠闲地走在校园的林荫之中,享受着清风吹拂。虽然现下的风,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寒风,冷冽又刺骨,但众人眼中阴沉到成精了地步的杨玄,却是极适合走在这种冷风之中还能面带闲适样的人。
大四空堂多,今天整个半天都是自己的空闲时间,他大可以在实验室里泡上一整天,想想不久前才抓来的几只灵该玩些什么新奇的实验。总之那小子消失后,他更是无所顾忌。
瞥眼一见行经的实习工厂,里头进进出出几个穿着不同工作服的学生,他们人人戴着口罩与护目镜,让人认不出谁是谁。在不久之前,那小子也是其中之一。
思及于此,杨玄不禁扯唇一笑。看来自己让那小子从此远离工厂的这些污染源,脱离被作业压的喘不过气又没个好觉可睡的日子,到冥府给那死女人照顾,想必会过得很舒适。那小子还真该感谢他才对。
这时,工厂中跑出个慌张的学生,喃喃自语的声音从口罩传出,再加上工厂机器运作声的干扰,虽是不甚清楚,但却让对声音敏锐的杨玄给完全听进耳。
「谁有手动线锯啦,工厂带锯的锯条又断了,一定会被助教骂死的……」
杨玄先是不自然地颤了颤,而后暗暗低咒了声。倒不是因为那学生突如其来的一撞,而是那话中在建筑系里耳熟能详的名词。这才是让他感到不禁恶寒的元凶。
杨玄低了低眸子,眉头紧蹙。那天,那小子就是拿了台同学方才说的手动线锯出现在自己面前,还端出一张不明所以的阳光笑脸……
「可恶,这有什么好笑的!」
一思及此,原本的好心情全给一扫而空。虽说他是绝对不认为自己的心情会随苏少清而起伏不定,但空出来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抓着衣领,拎着书的细指是掐至泛白,却点明了这事实。
自觉内心因着这再平常也不过的话起了点化学变化,杨玄决定不再待在外头受到一些风吹草动的干扰,而选择到那没人吵的实验室才能平静得多。
只是在较平常还快的脚步向前迈开时,自己向来常求近而走的那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却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就双双立于树下。低着头的两人似乎没察觉杨玄的存在,杨玄更不是个爱看八卦的人,一心只想朝目的地前进,只因这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和他没关系的一切,他向来不在意,但……
「我……我喜欢你。」
女孩使劲压低了她那羞红的脸,对着她所喜欢的男孩道着爱语,却让身为旁观者的杨玄神色一变。那话就有如对自己下的咒语一般,让他的脚步竟如生了根似地定在草地上,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杨玄不知为何地喘着气,像是跑完百米接力,想逃开的步伐是跌跌撞撞。
「……你一定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吧?」
那句无意间耳闻的告白,让脑中苏少清的话竟随之浮出,如按下了重播键的录音带,一声一声地播放着。杨玄气得重重拍响了实验桌,心里竟因这句话而无法平静。
将苏少清赶回冥府后的那些天,根本就是庆祝心腹大患已除的好日子,但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路上尽是想起那该死的家伙,还让他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
「那该死的家伙真是阴魂不散!」杨玄气的咬牙。
他自小就和人格格不入,只有灵和他最合,就算在角落边和灵玩上一整天也无所谓,所以他不觉得和人相处是件必要的事,更别谈什么情情爱爱。
人就是这样,所谓的喜欢不过只是一时的兴起,有了新欢就将当初的甜言蜜语忘得一干二净。就像说着有多喜欢妈妈的老爸是死了也风流,娶了个奇怪的死女人,还可笑地要自己唤上一声妈。
这时,身后那社办的木门咿呀地被打开,阳光打在自己的背上时,就像他想放空的脑袋就此又多掺了点杂物般,无法平静。
「出去。」杨玄埋在双臂的脸没有抬起,只是低沉地一道。他不管来者何人,是学生是老师,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呃、社长……」
是叶慈。她似乎总会算准时机出现。
「出去。」知道是谁闯进了他的思绪之中后,杨玄命令般的话更是不留情地说出口。
叶慈这下子连气也没敢喘半声,只是在门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本是想来拿放在这里的课本,没料到敲了半天门后径自开门会是这种情况。
虽只见杨玄的背影,但是不知怎么着,觉得这个背影和平时的他不太一样。平时虽也是一个人,但带着显而易见的孤傲;但现在的一个人,却令她有种形单影只之感,像是少了个什么该在他身边的人似的。
真不习惯这种气氛。
叶慈现在竟想见到平时一靠近,便能因着逼人的寒气而使她倒抽口气的社长了。叶慈抓抓头,笑着道:「呃、怎么不见小清啊,好久没看到他了……」
「别和我提到他!」
杨玄一吼,起身转过头去的脸,竟让叶慈登时半开着唇,久久无法从惊讶中回过神。
因为那是张爬满泪痕的脸。
叶慈的一脸震惊,让杨玄这才惊觉到某种事实。
胸口持续的紧窒感,不知何时早已牢牢地将他束紧,痛苦到被硬是拧出了什么,让面部早已湿濡。
当年父亲过世时,告别式上他没有流半滴泪,心头亦无沉重可言,着丧服的自己只是以冷眼静静地看着告别式的进行,竟也没有任何感觉。
似乎在那时他就已明白就算父亲死后,自己还是能如往常一般见到他的人,听着他的声音,过着就和生前没什么两样的生活。
但现在那划过脸上的冰冷又是为什么……
「给我滚!」杨玄胡乱抹着面颊转过身去,面向室内照不进阳光的一片黑暗中。
虽是强装出一如往常的气势,出口对叶慈再次下了逐客令,但在心中他亦明白,即便是脸上的潮湿已被抹干,声音的低哑却成为方才哭泣的证据。
此时的杨玄是又恼又羞愤。呈现在众人眼中的他,向来是抬头挺胸,目光总是笔直向前而无畏,但却总是在叶慈的面前被见着了所有的脆弱。
在方才将叶慈的神情望入自己眼中的那一秒间,他觉察到了其中笔直刺向自己的同情之色,那更是令他无地自容。
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人来喜欢。
叶慈半伸出手,本是想要搀扶眼前那就快要站不稳的身子,但见杨玄移开视线前的那种目光,虽是带着痛苦的神情,但更是饱含着不容忽视的倔强时,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现在看来,目前的她该要有自知之明,避避心情恶劣的社长,免得扫到台风尾,但此时竟不知从何处兴起了勇气,只觉得在他身边待着,说些什么都好,至少让他听听人的声音。
想起日前那衣衫不整的尴尬情况,想起方才令她讶异的泪痕,杨玄一次次的失常她是看在眼里的。
「呃,社长别这么凶嘛。」叶慈刻意以轻松的口吻一道,「我只是来拿放在社办的书……」
「拿了快滚!」杨玄不耐地吼。
未料厚重的精装本原文书朝脸部正面飞来,她全靠灵敏反应逃过一劫,半举高手一接,还好是个好球,「可是我还有一点事……」
杨玄怒目一瞪,听出了叶慈的刻意拖延。
「我、我只是想问社长……」叶慈顿了顿,面露决心似的道出口:「……有没有看到小清?」
「你找死?!」
一连唤了那小名几声,叫的亲切,听得杨玄只是更加火大,不明白今天究竟是什么鬼日子,不管是谁,竟不约而同如耳提面命似的直提起那小子的存在。
「小清不可能放我鸽子!」面对杨玄带着极度压迫感的气势靠了过来,心中想着那乐观开朗又健谈的学弟,让她竟有了勇气,「他说过要教我做模型,但七天前说要去找你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七天」这两个字犹如闪雷似的在杨玄耳际轰轰作响,摧残着自己的耳膜。
原来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杨玄闻言,顿时如失了水分的干扁茄子般垮下双肩,神色木然地转过身去,再次坐回长桌前,脑中一团乱,许许多多的事至此全纠结在一块儿。
正因为今天是第七天,所以才会有一些有的没的来提醒自己是吗?提醒自己若是那家伙再不回来,就会永远成了冥府的人,和阳间再也没关系的人。
人在死后,留下肉身而以灵体的形态到冥府报到,在那里等待冥府的入籍许可证发下后,便能长久在冥府生活,而审核的时间,最多便是七天。一旦超过了七天,所有的灵不论将来是否能在冥府度过,皆无法再回到阳间。
无一例外。
人有许多奇迹,特别是病危的人,类似死而复生的事并非前所未有,在医生几乎宣判病人脑死的情况下,更是有过突然清醒过来且与常人无异的事。
在这段呈现近乎脑死的弥留状态,便是灵魂在冥府的等待期。若是得到了入籍的许可,人就在阳间永远死亡;若是认定阳寿未尽,灵魂得以遣返阳间,人就可以继续拥有生命。
当然,被自己赶回冥府的苏少清亦是那需遵行此法则的灵之一。
在七天之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但七天后,却只能接受定局,谁也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