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麽行?我绝对不同意……”花锦鱼惊呼。
“放心好了。我不会做砧板上的鱼肉的。”千鸥露出长袖中一柄短小却锋利的匕首:“在失败那刻,我会自己了断。”
“万万不可!”花锦鱼慌了,伸手便要去夺他手里的凶器,千鸥身形灵活地一窜开,锦鱼扑了个空,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不要管我的事。还有一月,在攻打冰火教之前,你搬出去,离我越远越好。”千鸥留下冰冷的一句话,转身回了自己卧房。
剩下花锦鱼一人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他的房门,眼中一阵绝望,他矛盾地自语道:
“我该……怎麽办才好……”
他颓然地瘫倒在地:“如果你们还在的话……会告诉我……该怎麽办……”
一月而已。
时间就是挂在夜空中的明月,圆了又缺,缺失得几乎不见的时候又复圆润了起来,直到那月儿又变作一轮满月,一月光阴,竟如此倏然。
月儿缺了可以变圆,人死,却不能复生。
千鸥深深地明白这一点,他的长袖中,手掌里,紧紧地握着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如果死意味着一切苦难的终结,那麽今日,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他是输是赢,这一劫,都注定只有一个结果。
冰火相克的最後结果,会是什麽?
你死,或是我亡?
无论是哪个结果,水千鸥都决意已定……
千鸥穿了一身素服,就连头顶的巾帻,也换做雪白的丝巾,包裹了头顶。
今日,会死吧……
自己为自己穿上的孝服,或许就是如此……
他站在高高的山崖上,俯瞰下面喊杀冲天的人马,风吹开他的衣襟,吹乱了他的头巾,仿佛卷起千层雪般,纯净枯槁。
脚下的一川平原,双方人马战事正酣。
面对昆仑门的千人之中,冰火教只有一百人应战而已。
汹涌的喊杀声,血肉横飞的场面,黄沙滚滚的杀气,交织成一片壮烈惨绝的景象。
千鸥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脚下发生的一切。
锺冰的百人,竟然敌过了昆仑门的千人之众。姬无惧气得咬牙切齿,手指面前神色不变的锺冰:“你我都是一门之主,我们两个单独比试!”
其实,锺冰的百人教众,也几乎损失殆尽了。
他目光冷冽地看着姬无惧:“如果你杀了我,水千鸥给你什麽好处?”
姬无惧哈哈大笑起来:“那小子,可真是人中难得的尤物啊!我若能灭了冰火教,那小美人就心甘情愿地委身於我……不知凌虐他是怎麽个滋味……”
锺冰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要我告诉你吗?”
姬无惧瞪大了双眼,一阵炽热的拳风已经向他袭来,那拳头似乎带着燃烧万物的热度,所过之处,一片焦痕。
姬无惧不愧也是高手,他向後一翻,躲过了这危险的一拳,紧接着,一股带着冻结一切的冰冷掌风再次紧逼而来。
竟然是冰火同攻!
冰火教的至尊秘籍──火锋拳与冰刃掌,对於修炼者的体质要求极高,修炼者必须是至寒与至热的双重体质,但是即使能在万里挑一的人群中找到符合条件之人,也无法将冰火教神功发扬光大。火锋拳共十二级,冰刃掌共九级,二者任何一种武功,寻常人修炼至六级就已是极限,而二者必须同时达到八级之後才可使用冰火同攻,所谓冰火同攻,是令寒气与炽气在体内经脉中同时运转,双手可各自使用冰、火两种武艺,令对手应接不暇,一旦被击中,便经脉大乱,武功尽失。但是施功者,也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长时间使用冰火双攻,极容易走火入魔,筋络逆流而亡。
锺冰年纪轻轻就掌握了如此强势的武艺,实在出乎姬无惧的意料。
不能硬接下对方的招式,姬无惧只能全力拖延,直到拖延到对手走火入魔的那刻,冰火教便不攻自破。
一招热浪,一势寒凉,冰火两重天,却结合得如此完美。
只可惜,不能长久。
水千鸥冷笑了。
冰火劫 二十八
姬无惧不愧是一代高手,轻功了得,他如同灵巧的燕子一般躲避锺冰凶猛凌厉的攻势,意在拖延。
时间拖得越久,锺冰要承受的风险就越大。
半柱香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姬无惧敏捷的身影仍像难以捉摸的鬼影一般,一招招致命的攻击全都无害地擦身而过,伤不得他分毫。
高手过招,除了内力和武艺,更是内心的比拼。
锺冰,明显比姬无惧这圆滑世故的老江湖差了一截。
他的招式变得无力缓慢起来,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滴,在如血的残阳里,映着火红的光亮。
姬无惧瞅准了一个空当,逮住了对手招式上的破绽,对着锺冰的胸口,狠狠击出一掌,一直保存体力的姬无惧,这一招使出了八成功力。
锺冰身子巍然不动,生生地接下了对方的独门绝技──毒砂掌!
“轰──”千鸥看见锺冰踉跄地退後了几步,一口暗红的鲜血喷在干涸的尘土之中,身子一阵摇晃,如风雨中飘摇的树叶。
千鸥的心里,兀自颤抖了一下,仿佛那重击狠狠地打在自己的心口。
不顾身在悬崖上,千鸥挟着飘逸飞扬白衣,从高处跳了下来!
风掀起他的衣袂,揉乱了他的长发……
坠落一阵,足尖轻点峭壁上凸出的岩石,再坠落,再轻跳,直到白色蝴蝶般的人儿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二位高手面前。
姬无惧看见千鸥,眼中出现一丝恶狼看着肥美羔羊的贪恋表情,言语中掩饰不住地得意:“小美人儿,我替你报了仇,如何谢我……”
他话音未落,一只带着火烧温度的拳头狠狠地破开了姬无惧的胸膛!
锺冰抽回左手,姬无惧的胸口只剩下一个黑洞洞不停喷血的窟窿,伤口还在冒着灼热的白烟。
千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锺冰气喘吁吁,收了招式,嘴角一缕深黑的血痕,触目惊心。
“冰。你中毒了。姬无惧的毒砂掌,有着无人能解的剧毒。”
“我知道。”
“你是故意挨下他那一掌的。”
“如不这样,他不会放松警惕,被我杀死。”锺冰身体不支倒地,双膝跪在地上,两只手艰难地撑着地面,气息紊乱。
“可你杀了他,世上在无人有解药。”
“他必须死。”锺冰抬眼,一双野兽般不服输的眼睛仍然冒着火光。
“为了我麽?”千鸥一步步走近他,举起手中削铁如泥的匕首。
锺冰看着手执凶器的他,笑了:
“想不到,你才是最後杀我的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後。姬无惧也不过是我的一个棋子。”千鸥绝世无瑕的脸庞上泛起一丝笑意,倾国倾城,纯粹如昨。
“死在你手上,也算幸事一件。”锺冰面无惧色地看着如朔风般无情凌厉的刀锋,深沈的眸子中满是笑意。
千鸥的利刃,在他胸口爆出一朵无比鲜艳的牡丹,美丽,鲜活。
冰火劫 二十九
在匕首将锺冰胸膛豁开个巨大的血口的时候,千鸥扔下匕首,纵身转到锺冰身後,运足真气,提起双手,一掌重重地拍在他的後背,浓黑的血柱喷涌而出,锺冰跟着咳了一阵,身子极尽虚弱。
千鸥蹙了蹙眉,又一掌挥出,锺冰胸前的黑色血流随之一阵喷涌,一连打了十几掌,千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丝,锺冰伤口的血,终於开始变得鲜红。
来不及擦拭汗水,千鸥脱下锺冰身上衣物,撕开自己洁白的衣袂,将布条层层绑在他的伤口之上,又再次运功,将真气徐徐注入对方虚弱的身体里,半个时辰之後,锺冰苍白的脸上终於露出一点血色。
“毒血都已经逼出来了,不过你伤势太重,需要自己运功调息一月才能恢复。”千鸥冷冷地说道。
锺冰看着千鸥,脸上又再次扬起戏谑的笑意:“你不是希望我死的吗?怎麽,又舍不得了?”
千鸥抬手,轻柔地抚过锺冰俊美的五官,突然扳过他的头,狠狠地吻上他没有血色的唇,用自己的唇,用牙齿狠狠地蹂躏着,直到那对嘴唇再次泛起妖艳的红泽。
锺冰任他吻着,身子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两人气息浑浊地喘着气,千鸥紧紧地盯着怀里的锺冰:“想死?不,我不会让你那麽容易去死的……我要把你囚禁起来,就像你当初凌虐我那般凌虐你,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要讨回来……不!要千百倍地讨回来!”
锺冰笑了,“就那麽恨我麽?”
千鸥紧紧地搂住他:“我恨你,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锺冰安分地享受着他的怀抱,不禁低笑:“好熟悉的台词……”
千鸥从他的额头一路吻下去,眼睫、鼻梁、脸颊、朱唇、雪颈,吻得锺冰气喘连连,千鸥则轻语道:“我终於明白,你当初为何这样说……因为我此时,和十五年前的你,一样的想法。”
锺冰深沈的眸子看着他,并不言语,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掌。
爱恨交织,抵死缠绵……
爱你爱得,生不得欢,死不得终,这便是冰火相恋的结局。
纵使燃尽繁华,两败俱伤,也要相依相守。
纵使泪化成灰,生灵涂炭,也要与子偕老。
我爱你,有着绵绵无期的恨。
我恨你,有着玉石俱焚的爱。
“我带你走。”千鸥背起重伤的锺冰,一步步走下山去,他小心翼翼地照顾到对方的伤势,嘴里兀自说着心中一直以来的畅想:
“我们找一个地方……在一起……这天下如此之大,肯定有这样一个地方,让我们容身相守。别幻想我会对你好!我会慢慢折磨你的!给你粗糙的饭食,阴冷的草屋,要你每天下地干活,做耕牛一样的活计!晚上还要好好虐待你……每天用至少三种不同的姿势跟你做,做那种事……要你生不如死地过完下半辈子!”千鸥喃喃自语着,嘴角情不自禁地含着一抹笑意:
“冰……我好恨你!恨不得把你一块块拆了,吞下腹里!”
锺冰抱紧了他的脖颈,轻柔地在他耳边吹风:“鸥,你对我的折磨……我好期待呢……”
是麽?我也一样,好期待呢……
期待着永生永世与你纠缠相恋,哪怕是要经受烈焰煎熬,寒冰摧残,
终九死而不悔。
千鸥仍低语着:“死锺冰,我可没有原谅你!我们的仇怨实在太多!你欠我的我都一笔一笔地算得清清楚楚呢!你逃不了,我要慢慢跟你算账……”
在锺冰中了致命一击的那刻,千鸥发觉自己,竟然如此脆弱不堪,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叫他如何放得下?
仇怨,和锺冰,他发现,自己最放不下的,竟然是锺冰。
如果父母和霜儿泉下有知,应该会希望他幸福的吧……就算被自己内心谴责也好,就算被人唾骂也好,他都不能没有他。
如果这条路注定崎岖无涯,那就让他们二人一起承担,一同走下去吧……
千鸥背着锺冰走出了几丈之遥,突然身後一个声音响起:
“站住!你们休想逃!”
一声大吼,打碎了二人美梦。
浪迹天涯的美梦,断成碎片,再难俯拾。
冰火劫 三十
来人竟然是西锤法王雷惊原!
雷惊原平日谄笑的大脸此时横肉纠结,仿佛来自阴曹地府的恶鬼,双手执一对金瓜大锤,杀气腾腾:
“锺冰,你这个叛教之徒!用卑劣手段爬上了教主之位不说,为了一个贱人,竟然伤我教众百人之多!今日我雷惊原要替教行道,将你二妖人就地正法!”
雷惊原是何等精明圆滑之人?他料定今日这一战,锺冰必会受到重创,他一直躲在暗处观战,只待坐收渔人之利,杀了锺冰,将教主之位取而代之。
锺冰的深眸中一凛,随即低声在千鸥耳畔说道:“放下我,我拖住他,你先走。”
千鸥拼命摇头,低语着:“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锺冰轻叹一息:“傻瓜!以你的武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们两个,能活一个算一个……”
千鸥苦笑:“世上没了你,让我如何能够独活?”
锺冰深沈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终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
我如何荣幸,能够遇见你?
如果今生不能得偿所愿,那麽,我们就约好,在来世,叙未了的情缘吧……
来世,多麽给人希望的一个词语。纵使此时身在漆黑的地狱,也能看到头顶那耀眼的光亮。
你就是那光亮,照亮我漆黑一生的光亮。
锺冰笑了笑,对雷惊原说道:“西法王,你难道不想知道冰火教的武功秘籍在哪里吗?”
雷惊原眼睛一亮,大锤横在胸前:“在哪里?”
“今日我和千鸥注定要死在你手里了,但是我和他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你给我们半个时辰,让我把绵绵情话都说尽了,我会告诉你秘籍的下落,我们两个愿意一同受死,可好?”
雷惊原蹙眉:“你想搞什麽花招?”
锺冰无奈地撇了撇嘴:“我们都已经是你板上的鱼肉了,如何逃得掉?”
雷惊原哼了一声:“我就给你们半个时辰!反正你的伤势,没有一个月无法恢复!我杀你,随时都易如反掌!”
千鸥放下锺冰,两人面对面地坐下,锺冰握住了千鸥的手,另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眼中一阵伤痛:
“我的鸥……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心里真正的想法……”锺冰含着笑意,那笑容如此美艳绝伦,却又摧人心肝:“我只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一言,一语,一词,一句,都是情人间的爱意呢喃。
我没有想到,我会爱上你,更没有想到,我会爱你到什麽都不顾。
如果我们之间的是孽缘,那我宁愿,这罪恶永远堕落下去,再不回头……
锺冰解开千鸥的衣襟,露出他蜜色的肌肤,他轻轻地抚摸着,生怕楼下了一丝一毫,手覆在他臂膀,吻落在肩膀,如此轻柔,却又如此深情。
张开贝齿,他狠狠地咬了下去,细腻的皮肤顿时血肉模糊。
千鸥抱紧了他,不吭声。
擦去嘴边的血痕,锺冰灿烂一笑:“来世……我会循着这个记号,找到你……”
千鸥微笑了。
“信我麽?”锺冰吻他的嘴唇。
千鸥一边与他厮磨一边低语:“信你。从此以後,我都信你。我……等着你。”
半个时辰过後,锺冰清了清喉咙,对雷惊原说道:“秘籍就在教内圣坛底下。”
雷惊原得意地笑了:“今後,这冰火教的教主之位便是我的了!”说罢,舞着手中的大锤,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
千鸥和锺冰,同时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
来世……麽?
多麽美好的一个词。
“扑哧──”利器摧毁血肉的声音,将空气凝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