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零点五十五————田唐

“你……”杨方远长叹了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别再傻了。”

“杨总，十年我没向公司和您提过任何要求。”林助理镇定的看着面前虚弱的病人，“您曾经说过不止一次，我提出的要求，您一定会尽量满足。”

杨方远安静的点了点头。

林砚青会选择了宁远公司，这在十年前，是让很多人大跌眼镜的一件事。他是巴黎高等商业学院的毕业生，多少家公司举着高额年薪聘请他去工作……最后，他却去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杨方远说过多少次啊，他说，砚青，你选除了宁远之外的任意一家公司，现在都至少坐到副总的位子。

那个叫林砚青的人，却只是摇头，他说，我愿意在宁远当一辈子的总经理助理。

在那个时候，杨方远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后来……他明白了。

“林助理向杨总告白过。”陆之凌安静的说着，眼睛瞄着那个正喝牛奶的大木头，毫无悬念的，大木头被呛到了。

“你，你说什么，我大哥，大哥……”

“答复就像你说的一样，杨总从来对男人都没兴趣，彻头彻尾是个直的。”

杨方宁仿佛放下一块大石头，长出一口气，但后来又觉得不对，“那，林助理他……”

之凌耸耸肩膀，然后靠近了他一些，“看来这个不是遗传，还是说我该谢天谢地你的基因发生了变异？”

“哎，我说正经的呢，林助理怎么样？”

“啊……原来我不正经啊～”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杨方宁，你果然是个正人君子啊，也不知道今天在车上偷吻我的人是谁？”

“哎，这个，这个……”

“哼哼～”

“之凌……”

“杨方宁，我真是幸运。”

杨方宁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了莫名的温柔感觉，牛奶喝完，工作做完，时针已经直到了1的位置，凌晨一点了。田元早就回学校去了，杨寒屋里也没了动静。之凌把头轻轻的靠在杨方宁身上。

“一点了，该睡觉了。”

“嗯，你快回去睡觉吧。”

……

十秒钟之后，已经快要睡着的杨寒被重重的摔门声吵醒，杨方宁看着被之凌重重摔上的房门，心里还在纳闷……

他怎么又生气了呢？

33.嫉妒

杨方远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他认识这个人十年了。十年来，他是他最信任的下属，他是他的知己，是他的手足，但从没想过别的……

那不是正常的感情，他一直这样相信。

正是因此，他可以当作那些所有都是酒醉之后的玩笑，当作那是胡言乱语，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当作，他们一直都是之前的样子。

那个人叫林砚青啊，十年前，他得到这个人海外学成归来的消息。巴黎高等商院毕业的高材生，放弃了欧洲丰厚的待遇，毅然回国。他打那通电话给他的时候，其实，连百分之一的信心都没有……

这些，十年来，他都没有提起过。

“砚青，冲动不是你的行事作风。”

他轻轻的点头，病房里的灯熄着，他借助月光，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他生病了……他只是生病了，那个人是他深爱着的人，所以他要留在他的身边，这是多么的理所应当。

但又那么的匪夷所思。

“我是学过医的人，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

他愣愣的站着，看着他，不做声。

“你去好好找一份工作，快四十的人了，连个家的都没有……”

“让我留下。”

“砚青啊，不要再说胡话了，你离开宁远，我们还是朋友。”

“我不要跟你当见鬼的朋友！”

病床上的人使劲的握紧了拳头，“你要我说到什么时候才听，我有家庭，我有儿子，我比你老那么多……最重要的，我，我和你不一样。”

那个眼圈红着的人，走到病床前，轻轻的蹲下，头靠近雪白的床单，“你说过不赶我走的，我只求你让我留下。”

“现在不一样。”

“没有人比我更会照顾你。”

“现在不一样。”

“我没有让你爱我，我什么都不要。”

病床上的那个人的手举起又悄悄的放下，“砚青，做人不能太自私，我也是，你也是。”

第二天的上午十点钟，杨方宁的助理赵小姐忽然来到他办公室，告诉了他关于林助理辞职的消息……这个消息很突然，但也不算突然。

他是主动辞职的。

杨方宁赶到秘书部，李部长正在和人事部商量工作交接的问题，看到杨方宁来了，并没有说话。

“李部长，刚刚……”

“杨部长，林助理刚刚辞职了，秘书部会在人事部找到新的助理之前暂时顶替林助理的职务。”

这不是李仙岳部长平时的风格。

“哦。”杨方宁点了点头，“怎么会忽然辞职……”

杨方宁的话才说到一半，李部长从办公桌上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面前的人事部部长，“这是我的辞呈。”

这个超乎寻常的举动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坏了。杨方宁怔了怔，“李部长，你这是……”

“杨方宁，我李仙岳不是能随便耍着玩的人！”

李部长把这句话甩出来，推开门就走了。

最近周围的人都很古怪，这是杨方宁得出的结论……但剩下的烂摊子，他还真怕但当不来。晚上回到家，看到吵吵闹闹的冤家师生，没觉得好笑，只觉得烦。回到自己卧室，看到坐在电脑前面专心翻译文件的某人，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点。

“回来啦？”

“嗯。”

“吃过饭了？”

“没有。”

“我去给你下碗面。”

“不用了……”

“要的要的。”

“之凌，陪我坐会儿。”

嗯，这真是杨大木头难得的一句有点柔情意味的话，之凌心里稍微一缠，坐到他旁边，“怎么？遇到什么难题需要我给你点心灵上的慰藉？”

“林助理辞职了。”

之凌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今天才和李部长交接……但是……”

“啊……原来是她！”之凌一听到‘李部长’三个字，眼前浮现了她和杨方宁一起吃烤肉时的暧昧照片以及那天晚上从他们旁边错车的那辆红色马自达上的女人。

“怎么了？”

“没什么，你接着说。”

“李部长今天辞职了。”

“啊～真是太遗憾啦～”

这是遗憾的口吻吗？就这个时候，从门外客厅里又传来了杨寒的喊声，“我告诉你，还剩下两个星期就高考啦！你影响考生情绪，我考不上你负全责！”

杨方宁看了一眼闭着的门，笑了一下。之凌看到他笑，就也笑，然后装出不高兴的样子，“看你的样子，好像很舍不得李部长走啊？”

“是啊，那么多年的同事，她为宁远尽了不少心力。”

“哼，我看你是遗憾从今往后没有美人相伴左右。”

杨方宁愣了一下，“怎么没有？”

之凌瞪了他一眼，“李部长不是辞职了吗？”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呵，你倒是嫌我多管闲事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方宁有些委屈，“你不是说我没有美人相伴……那你不是还在？”

陆之凌总经理看着杨方宁部长傻呆呆的样子，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他脸皮没这么薄，平时真的没这么薄。

“你，杨方宁，你怎么这么油嘴滑舌！”

“我没有啊……”

其实他真的没有。

34.事发

凌晨零点五十五。

陆之凌躺在床上，看着窗台上月光下玻璃鱼缸里的陆来发，心里想着对面房间里那块呆呆的大木头，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世界上的人千奇百怪，但总要遵循宇宙万物平衡的规律。就好像，有的人对你说一万遍爱你，心里也未必有你一丝半点的位置……那么就一定有的人，心里默默的爱你一万遍，嘴上也说不出半句。

你会不巧遇到第一种，那也会走运遇上第二种，上帝总是公平的。

杨寒算出最后一道数学大题，发现和答案完全不符……心里一着急，把笔一甩，抄起手机发了短信。

“土包子，你怎么教的数学啊？我都这么用心努力了，还是做错！明天七点半准时到啊！晚了让我二叔扣你工资！”

田元的头刚挨到枕头上，短信就来了……他看了看短信，叹了叹气，回复了一个字。

“哦。”

杨寒看到，眉头狠狠的皱了一下，“你不能多回几个字啊？七十个字也是一毛钱，一个字也是一毛钱，你给移动公司省什么钱？”

过了一会儿，他收到了回复。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啊。睡觉了。晚安。”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杨寒坐在客厅餐桌旁边一边做数学题，一边等田元来。陆之凌煮了一锅小米粥，杨寒喝了一口，然后决定等田元来了让他煮皮蛋瘦肉粥……陆之凌的厨艺实在无法恭维。

但杨方宁却吃的很香。

七点四十，陆之凌高高兴兴的看着杨方宁吃掉第三碗小米粥以及他煎得发黑的煎蛋……然后和他一起下了楼，在一楼张大娘住处门口和他恋恋不舍的告个别，就钻进大娘家，扑向大娘炖好的猪蹄。

田元小老师还是没来。

七点四十五，杨寒终于忍无可忍，拨通了田元的电话。‘嘟’声响了八下，电话才接起来。

“杨寒，我爹出事了，我回家了，你好好学习……”

杨寒听到这些，然后信号忽然变得很糟糕，再然后他什么都听不到……再然后，怎么都打不通。杨寒扔掉手机，冲出家门，按下电梯，发现电梯迟迟不来……于是他冲下楼梯，直接跑到一楼。

“陆之凌！！！！！”

102号房间的门‘咣’的开了，陆之凌举着猪蹄探出身子，“怎么啦？大呼小叫的！”

“土包子的电话打不通！”

“多打几次。”陆之凌刚要关门，杨寒却一把把门撑住，“怎么？”

“他说他爹出事了……你快联系他！”

张大娘在里屋一听见这个，扯着嗓门吼了一声，“怎么啦？田元儿怎么啦？”

陆之凌赶紧走出门，冲里面喊了句，“没事，田元儿明天考试。”

然后他关上门，咬了一口猪蹄，“怎么了？”

“他昨天说好七点半到。我给他电话，他说他爹出事了，然后就再打不通了！”

陆之凌又咬了一口猪蹄，“哦，他是出了省了，我给他办的卡没有漫游。”

“你这个守财奴！！连个手机卡都舍不得办！！”说完，杨寒夺过他手里的猪蹄，丢在地上，然后又怒气冲冲的跑回楼上去了。

陆之凌泪眼汪汪的看着被丢在地上的猪蹄，心想，杨寒啊杨寒，我就不告诉你他们家电话……

杨寒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忐忑过了……就算是他考试只有两门及格，就算他篮球打赢了被对方挑衅打架，就算他被年级组长劝回家……他都没有这么忐忑过。

最近的一次，是他知道他爸爸得了胃癌。

想到这里，他躺到沙发上，看着电视机上面贴着的错题纸……还有两个星期就要考试了，土包子老师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35.父亲

杨寒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小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爷爷每天带着他到科技大的暖棚里剪玫瑰花……每次，爷爷都让他选最漂亮的一支。他抱着玫瑰跑回家，见到奶奶，二叔正和奶奶一起做晚饭，味道很香……是红烧牛肉。他嚷着，“我不要吃牛肉，我要吃西红柿鸡蛋……”

然后，镜头忽然变成了陆之凌，“没有西红柿。”

他想着还是田元做的西红柿鸡蛋最好吃，就问，“田元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回来了。”

他心里一紧，猛的睁开眼睛，醒了。空气里是土豆烧牛肉的气味，很香，但是他却毫无胃口。

“醒啦？”

是陆之凌的声音。

杨寒从沙发上坐起来，“田元到底怎么了？”

“他爸打工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摔坏了腿。”

“他什么时候回来？”

陆之凌把土豆烧牛肉端上桌，“我不知道，他妹妹说，他爸摔得挺厉害。”

“那我考试怎么办？”

“他又不能替你考？”陆之凌又把饭盛到碗里。

“他不回来，我考不踏实。”

“呵……你倒是会找借口啊，自己考不上怨不得别人。”陆之凌自己拿起筷子，一边吃饭，一边说，“是亲爹重要，还是你这个只会给他添麻烦的毛头小子重要？”

陆之凌这一问，杨寒彻底没话了。

距离高考还有十三天。

他想到这里，忽然心神不宁，“我想去看我爸。”

陆之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好啊，吃完饭去吧。”

杨寒本来不打算吃饭，但肚子实在饿得不行……陆之凌做的土豆牛肉，味道意外的好极了。他吃过饭，出门打了车来到医院，他没有去看爷爷，直接上楼到了他爸爸的病房……杨方远靠在病床的枕头上，看到杨寒，苍白的笑了笑，“杨寒，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哦。”杨方远笑着叹了叹气，“快坐下。”

“爸，你是不是瘦了？”杨寒坐到小沙发上，看着小桌上有些烂掉的水果，皱了皱眉，“林助理干吗去了？水果烂了也不丢掉……”

杨方远的右手稍微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还有十三天就考试了。”

“哦，复习的怎么样？”

杨寒想起来下落不明的土包子老师，点了点头，“还行……”

“嗯，快考试了，不要太紧张……”杨方远咳嗽了一阵，拿起床边小桌上的橘子，“杨寒，吃橘子……”

杨寒接过橘子，慢慢拨开，刚要放到嘴里，想起生病的父亲，想起正赶回家的田元，“爸，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