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他不来,你就不准备跟我们合作?”老头倒是明白。
“……”成功没做声,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他知道眼下自己的状态不对,容易做错事,他希望在关键的时候有人能给他把个关。
“钟处,我去找他吧,要是没人值班,我顶着。”大刘说。
钟处无奈,只好点头同意。
钟魏敏来得倒是快。成功喝着第四杯热水的时候,他就进来了,“爸,啥事呀?”
咦?原来钟处是钟魏敏的爹。
钟处下巴一抬,“你朋友不见你不肯合作!”
“哎,成子,你干嘛啦?犯事啦?”钟魏敏大惊小怪。“干嘛脸色这么难看?老头没怎么你吧?”
“瞎嚷嚷什么?小成是被请回来协助调查的——怎么样,小成,可以开始了吧?”老头变脸功夫堪称一绝,对儿子横眉冷对,对成功倒是一脸慈祥。
成功点头,有一个相熟的人在旁边,他的心定了许多。跟着钟处来到一间技术分析室,里边仪器不少,不过眼下只有两个人在工作。
钟处说,要成功帮忙听一盘录音。
“听录音?”
“对!是用一种地方方言说的,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哪种方言,所以没法找到可以听懂内容的语言专家。”
“可是,你们怎么就能肯定我能听懂呢?”成功困惑的问。
“不是我们,是杨乐!”钟处微然一笑。
“那个魔鬼杨!”钟魏敏的话一出口就吃了他老爹一记白眼。
钟处说:“录音里有几处提到了‘成功’两个字,只有杨乐认为此成功非彼成功,他认为,成功是一个人的名字,而他正好认识一个叫成功的人。同时,他确定你不会是犯罪嫌疑人。”说到这里,老头微微一笑,“他信你,而我们信他!”
这时,那个开车带成功回来的司机拿了份材料交给钟处,钟处略略的看了看,递给成功,“是这样的,由于工作需要,请你签一份保密协议吧?保证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外,你都会保持缄默。”
“嗨,爸,有你们这样求人的吗?”钟魏敏跳起来,“成子,咱们不签!看他们能怎么样?!”
钟处恼羞成怒,“哎你个小兔崽子,你添什么乱?你看看你哪点象个警察?”
“我哪点都象!我身上穿的是正宗的警服,不是地摊上买的冒牌货。”钟魏敏一点儿也不怕他老子,也吼了回去。
那两个工作人员捂着嘴偷笑。
成功低落的心情稍稍好了点,忙扯了扯钟魏敏,说:“我签!”
“你签什么呀?现在是他们求你唉!你还不赶紧托大!”钟魏敏的确是更像个教唆犯,把他老子气得干瞪眼。
成功没多说什么,就在那个司机的指点下签上自己的名字,摁下手印。尽管这样,钟处还是跟他强调今天的事情,尤其是跟录音有关的内容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是要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的。
“你也不许出去大嘴巴——”接着,钟处就跟自己的儿子横眉立目的警告,“否则纪律处分!”
“切——”钟魏敏一脸的不屑。
录音带有着非常杂乱的背景音乐,好像是在酒吧这类的娱乐场所里。不知道工作人员采用了什么技术手段,这些嘈杂的背景音被分离了出去,就只留下了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听了开头几句之后,钟处就叫停,问成功:“怎么样,听得懂吗?”
成功点头,他听这样的方言一直听了七年之久。他做老师的乡下,有不少人就是使用这样稀有的土语的。
钟处和那个司机大喜,忙让成功继续听下去。
成功听着听着,脸就白了。那两人的对话中果然是提到了他,而且,他们管他叫老师!不仅如此,还提到了邹景波!
就在成功觉得自己站着的双腿快要撑不住软下来的时候,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把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钟处勃然大怒,“这谁呀?谁呀?怎么还带个手机进来的?啊?不懂规矩呀?”
钟魏敏扯着他老子的袖子,说:“嚷什么嚷什么?人家哪懂你们的破规矩!”伸手拍拍成功,“成子,是你的手机响!”
“啊?”成功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的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那手机还在响着。
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是于家喜的小灵通,但是,打电话的却不是于家喜,“在哪儿呢?干嘛跑那么快呀?我一顿饭下来你就没影啦?你急什么呀你?”高杨在那头可着嗓门喊,“刚听说有俩警察找你,没什么事吧?啊?”
“……”
68
“能有什么事呀?!”深吸口气,成功让自己面带微笑的说,是啊,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一场输在起点的单恋嘛!多大点事啊?!
“真的?可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情绪很不对头。”
“是吗?月亮还有个阴晴圆缺呢,人怎么会天天一个样。”成功惊异于自己的镇定。
“哟呵,还真是伶牙俐齿呀——我说,警察都找上门了,真没什么事?”
“那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事?”成功将球踢给高杨。
“行啊,成功,你今天是超水平发挥了!那好吧,没事就好!不过,我还是好奇:成功,你把所有的问题都自己扛着,还能扛多久? ”
成功默然关机,不自己扛,又能怎么样?
“那个,成子,我也觉得你今天情绪不对。”钟魏敏说,“江雅倩说这两天你感冒了,还在闹情绪,是不是为工作的事呀?”
“都不是什么大事——”成功露齿一笑,“我们继续吧?”
钟处点点头,“我们一句一句的放,你一句一句的翻译,好吗?”
录音带上,是两个男人的对话。
在这段不足十分钟的对话里,使用的都是成功执教七年的乡下特有的土着语言。
一个说别老盯着人家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另一个说,说真的,你看他是不是有点象成功?
一个说,都说了不许提老师的名字,你个猪脑。再说了,他哪点比得上老师啦?
另一个说,老师的确可爱,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没变?
一个说,怎么,连老师的歪脑筋都要动呀?
另一个说,怎么连老师的醋你都要吃呀?他可是老师呀!
一个说,知道他是老师就放尊重点。
……
一个又说,老师太善,容易吃亏啊。
另一个又说,傻人有傻福,老师一定好人有好报的。
……
一个说那邹景波有点急眼了,不如那个警察就交给他算啦,卖个人情吧!
另一个说,你也知道那王八蛋急眼了,你还要将那警察交给他,不是造孽呀?要知道自己几个买卖都是叫那警察给做掉的,就那姓邹的心狠手辣,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一个说,那怎么办?这是颗定时炸弹。
另一个说,所以我不是早就不让老三来找我们啦——那眼神,蒙谁呢!一看就行伍出身!
……
成功镇定的在翻译文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确认自己的翻译属实。
“爸,那杨乐看来已经是暴露了……”钟魏敏的声音透着焦急。
钟刚摆摆手,一下子好像老了几岁,让那司机“通知相关人员,紧急会议!”
司机出去了,成功跟着钟刚回到先前的办公室。
发生了很多事情,跟这些事情相比,自己那点点绝望的爱恋实在是不值一提。
成功面临的事情不仅仅是杨乐危在旦夕,还有那两个叫自己“老师”的人——两个名字呼之欲出,但是,直到走进钟处的办公室,他都在拒绝自己去念及那两个名字。
钟处在办公桌前坐好,两手放在台面,交握在一起。“小成啊,事情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了,”钟处似乎在斟字酌句着,“从录音内容来看,这两个人应该是你认识的,所以,接下来,我们会对你进行问讯——不是审问,只是常规的问讯,这是公民协助司法调查的义务!你不用紧张,就把你知道的,如实的,完整的告诉我们,好吗?”
成功发誓,余生里,只要有可能,他就再也不要进这种地方了。
问讯由钟处亲自来,钟魏敏做笔录。
虽然是坐在办公桌前舒服的圈椅上,可是,成功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坐在审讯室里那张冷硬的小椅子上,象所有的进了审讯室的罪犯那样。
姓名、年龄、籍贯、现在的住址,电话号码,例行公事的问完。钟处问:“这么说,你做了七年老师?”
“是!”
“那么,你认为这两个人会是谁?会是你曾经的学生吗?”
成功默然。是的,他们是我的学生!这样简单的一句回答,他说不出口。
“你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对吗?”
“……”成功低头,他知道他们是谁,可是一旦说出来,他的学生,他用心维护和爱惜过的学生会怎么样?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出来,然而,感情上,他觉得自己是在出卖。如果,那历尽苦难的兄弟二人知道出卖他们的竟然是他们信任的老师,那会怎么样呢?
“我想,我也知道他们是谁!”钟处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成功惊恐的看着他。
钟处往椅背靠了靠,想了想,说:“这些年来,在中缅边境一直活跃着一个集买卖毒品,走私军火于一体的团伙,不过,多年来,其活动范围主要还是集中在西南几个省市。这两年这个团伙的扩张的速度和嚣张的气焰更是变本加厉,组织也更为严密,几乎全国各地和港澳台地区都有他们销售的毒品和贩卖的军火。据说,产生这样的剧变的原因是由于这个团伙内部的变化,现在这个集团的首脑是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似乎是兄弟,人称‘风云’!不过,据说——他们也是一对同性恋人……”
成功微微的笑了,是啊,连座位都不肯分开,是恋人也就不奇怪了——没有分不开的兄弟,只有分不开的恋人。
“说真的,这录音是我们的一个意外收获,之前我们还真是不敢想象我们可以直接找到‘风云’的线索,更没想到这么容易的就弄明白了他们的来历。成老师的学生里有多少是兄弟的?这很容易查,对吧?!”
老头说的没错,只要去查,很容易就可以查到了,因为,那对兄弟的名字就叫风云。然而,他们同时也会发现,风云已经杳无音讯多年了。那片土地给予那对兄弟的是无尽的痛苦,他们一定是不会再回到那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
“秦风,秦云。”成功轻轻的说出这两个名字,在他的记忆中,这两个名字代表着自强不息和手足情深。“风是哥哥,比云长一岁。两人是我带的第一个班,第一批学生。风云的父母在他们初中毕业那年就都去世了!云初中毕业那年的秋天应征入伍,当兵去了,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不清楚,风也出去打工了。到今年八月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信件。只是在两年前的时候,他们从昆明给我寄了一笔钱……那是以前他们念书的时候借我的——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过消息了。”
“来北京以后呢?”
北京?成功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在邹景波的酒店见到的那对年轻的同性情侣是谁了!难怪会觉得他们是那样的亲切友好,原来,是风云!都长大了呢,都成帅小伙了!难怪那个声音有点似曾相识,不知道哪个是风,哪个是云?哎?为什么除了声音以外,面容上为什么跟以前差这么多呢?这才隔了五年,变化不该这么大的呀?
成功一惊……
“根据录音来看,风云对他们的老师很有感情,而且,他们应该见过你了!成老师,请你仔细想想,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过?”钟处说。
成功咬紧了牙关,对不起,我不想伤害风云的感情。他在心里对钟处说。
钟处是个老狐狸,他没有透露更多关于风云的消息,成功不知道关于风云他们知道了多少?
尽管如此,让他亲口说出关于风云的一切,他还是做不到!就像要一个母亲亲手将自己呵护备至的孩子送上断头台,不是每一个母亲都能做到这样大义灭亲的。所以,他决定不将自己见到过风云的事情说出来,他不想让人知道今天的风云跟以前的风云已经不一样了。风云没跟自己正面接触,甚至不提自己的名字,实际上是在保护他啊,他们不想让老师受到连累呢。
成功垂下眼帘,避开钟处的目光。手心手背都是肉,杨乐同样是他关心的!他不知道找到风云对救杨乐有没有帮助,或许终归还是有的吧,然而,亲眼看见了风云的所遭受到的一切后,他无法忍心看着风云兄弟再受到伤害,但是,他同样也不忍心杨乐受到伤害!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成功明白,无论他做出哪一种选择,有一方都势必会受到伤害!
深夜两点钟的时候,成功被钟魏敏开着车送回了家。
成功终归是什么都没说,他说不出口,尽管意义也许不大,但是,他仍然无法允许自己去做那根压垮骆驼的最后的稻草。他只能带着对杨乐的深深的愧疚沉默着。
钟处没有跟他讲大道理,没有讲什么家国天下,大约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油盐不进了。
成功选择了做一个护短的家长。同时,他也选择了放弃公理正义和他的朋友。
吴优家小区的大门外,停着辆猎豹。
成功下车后,钟魏敏就开车离开了,他还要赶回去开会。因为已经参与了案件,现在,他被抽调来专案组了。用他的话说,成功是他的福星。
直到钟魏敏的车开走后,高杨才下车朝成功走来,“上车吧,外边冷。”
成功摇头,他现在已经不会再轻易的上任何人的车了。“那件背心很暖——”他没头没脑的说。
高杨突然的拉过他的手,两只温暖的大手将成功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可是,你的手却还是这么冰凉。”他的手指在成功那个擦掉了块皮的地方轻轻的点了点,无声的叹息着,从衣兜里摸出块创可贴给他贴上。
成功笑了笑,他没那么金贵!不要说擦掉块皮,就是流血了,他也只是将血止住就好。“谢谢!”他抽回手,将手收在外套的荷包里,“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
成功垂下眼帘,他不会以为是为了自己。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没有那个心思为自己长吁短叹。他刚刚才做出了一个不是选择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将会成为他的梦魇。
“天不早了,我回去了——”
“……”高杨没有做声。
成功转身走了两步,高杨在他身后说:“喂,我说过的,别忘了,我一直在你身边——”
哪又怎么样?
成功心如死灰。他不知道该跟高杨说什么,索性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果高杨知道他的选择,还会说一直在他身边吗?于家喜,白班长如果知道他的选择,还会对他说你是我的兄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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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吴优开开成功的房门,成功的房门是从不上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