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道(出书版)BY 沉玉

作者:  录入:07-12

项平仍不死心地说:「那么肆辰有空吗?找他来陪陪我,说些我错过的话本给我听。」

「不行,婶婶说你现在要坐一刻钟也不行,你别以为伤的只有皮肉啊,你那些什么内脏的可都有伤,还是乖乖地睡吧。」

说不过项芹,加以腹部自刚才的抽痛后,现在正隐隐地刺痛,项平只能喝下药,继续昏睡。在失去意识之前,项平期望着梦中能见到法善的身影。

*** 

项芹帮项平安顿好后,项大树与项大娘也自普济寺中回来,项大娘提了一些拜祭后的糕饼进房,拿了些项芹喜欢的给她,问道:「芹儿,平儿怎么样了?」

「刚刚醒过,喝了药后又睡了。」

「平儿一定在抱怨不想喝要吧?」

「娘真懂他,还说要找肆辰哥说故事给他听呢。」

「这孩子,都伤成这样还这么静不下来。芹儿,你看着平儿大半天了,现在就交给娘,你也休息休息。」

项大娘在项平床边,把项芹刚整好的被,又再替项平拉实些,端详着孩子熟睡的脸。

「我不累,倒是你到普济寺给平儿求福,寺里人多,你才劳烦了一下午呢。不过,我们还是别推托了,我是有事想要问娘才不打算走的,有关婶婶。」

项大娘转过身看着项芹,疑惑地说:「怎么了?」

「娘,也许是我多心,但还是不禁在想,婶婶究竟是在帮平,还是帮法善师父;而我们,现今在做的,对平是好还是坏?」

项大娘宠溺地看着项芹,走到卧榻边坐下,轻拍着项芹的手。

「芹儿,如果你觉得只要活着就好,那么,我们就在这么做;但,若如法善师父,木然地活了三百年,你觉得是好吗?」

一听这话,项芹就想通项大娘的想法,惊讶地问道:「你没打算依着婶婶的话来做?」

项大娘听了,笑着拍拍项芹的头,说道:「真是个灵敏的孩子,这么轻易就懂娘的心思,现在让平儿知道要用法善师父的命来换他的命,平儿不气死才怪。」

「所以什么都不做,就看着平死?」

「芹儿,我不是要白白见平儿送死,等平儿伤好后,我让他自己选择,但答案我想是很明显的,你不也明白?这是为了平儿,为了法善师父,也是为了你的柔婶婶,小柔上风道后,就无法维持他们藏身地的结界,而我们愿意继续让他们住在那,不是贪求小柔的报答,在今后心碎难过。」

项芹不觉得现在自己能看开,但依然默默地点头,随即强颜地装出恶作剧的神情说:「那么,现在就找法善师父来守着平,如何呢?我今天下午帮平热粥时,请法善师父看着平,瞧平难舍难分的呢。」

项大娘轻捏项芹的脸,说:「不必了,我的心肝伤没好,还不及着将他交给别人。」

项芹离开卧铺,伤脑筋地说:「说得这么认真,在怎么样,平可是个男孩子呢,什么给不给的。」

「还不是你先胡说八道。」

项芹轻笑着离开项平房间,在回到她绣房的路上,在庭中仰望天空。十二月中旬的天气,今天难得放晴。项家附近有不少稻田,在休耕的农闲时刻,大人们带着孩子,在田中搭窑烤地瓜,项芹在庭院中看不见,但风中满是木材为,以及孩子们嬉闹的笑声。

以前,他们兄妹三人,也常这样地玩闹:等到过年,更是拿着爆竹在田野中疯狂。

一阵急促的振翅声,拉回项芹的思绪,项芹在庭院中四处找寻声音的来源时,憋见法善也自客房中走出。项芹慑于法善的肃杀之气,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直到那振翅声离去,法善的杀气也才消匿无踪。

项芹轻咳几声,才把话说出口:「你是什么时候,能将煞气掩饰的无影无踪?」

「也许你该问,我是什么时候,才开后后悔杀人。而这消匿不了的煞气,已成我的血肉,难以抹灭了吧。」

「这个样子,萍还愿意跟着你?」

法善一时间不懂项芹是指萍还是平,但无论如何,总是宽容慈悲地对他付出一切。

回想起项平的体温,他不愿再见到那冰冷、失去血色的躯体。

「我,不愿再度失去。」

这话出乎项芹的预料,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法善。

「我想,你忘了你是为何而来。」

法善怎么会忘,那是他留在人事三百年的目的。

「这两者,并不相违逆。」

在非得下决定的时刻,他不会犹豫,应该不会。法善骗不了自己的犹豫。

「那么,请你好好珍惜。」

「但望不负所托。」

项芹不再理会站在客房门前的法善,径自走入自己的绣房,关上门的剎那,才想到忘了问刚刚那阵翅声究竟是怎么回事。虽自白柔那听闻项平遇袭的始末,但方才那若是蝉精雷冥,那么项平岂不仍要担忧性命安危?

现在看来蝉精还顾虑法善,若是哪天他豁出去,难保法善真能守住项平一命。莫非,婶婶所说的一命换一命,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法善以自身挡下蝉精危及平性命的一击?

项芹摇头,暗笑自己怎么了,一定是听过话本,也跟着胡思乱想起来。心中却不免念着,若是这样的进展,也就不需让项平抉择,是该要留自己,还是留法善的命。

*** 

「总之呢,就是我爹,就是你二叔啊,那时整天拿着笔墨写个没停,但整日被关着终究是会烦闷的。再加上两个孤男寡女在一起久了,难免就有些情愫......」

「肆辰,这可真不像你,什么时候听你说故事说的吞吞吐吐的?」

项平坐在床上,休息了将近二十天,精神与气色都好多了,终是得到白柔的首肯,不需再喝那会昏睡的药。项斯辰也就趁机来探望项平,自然也知道项平一定会想听听错过的话本,但其它故事就罢了,这篇属于他父母亲的,是怎么讲,怎么拗口。

「真是,我拿文本来给你看好了,我可不像那个老不修,大刺刺讲自个儿的情事还不会害臊。」

「就把他当别人的故事说,不就得了?你也可怜可怜我,动不得也就罢了,还丢几本书让我自己闷在房中啊?」

「那你找别人念给你听。」

「我们家谁有这个空?」

项平先前也顾虑全天照料在他身边的家人,但一听他伤愈合完全,他们就真得放心到只送三餐来摆着。他婶婶可还有说几句「少些剧烈动作,不能提重物」等等的交代啊。

但若是这些当撒娇要求家人的照顾,项芹一定毫不客气的说:「都跟你说不能做那些事了,每人逼你还自己乱来,是你活该。念书给你听?开什么玩笑,你可以自己起身了吧,我可还要工作呢。」

除去项群与项芹,家中的两老识字不多,年纪大眼力也差了,他怎好意思去劳烦老人家,而法善......想来羞愧,要是他与法善单独相处,多半很难仅止于听他说话本。思绪及此,项平的脸微红,所幸项肆辰还为了该不该继续说,而对着窗外伤脑筋,没发觉项平的不对劲。

项肆辰自然想得到项家人的性格,虽然无奈,还是决定简短地说完狐会的故事,叹着气说道:「我知道啦,不过我不会像说书先生那样全本说。不过,我想故事的发展,凭你听了这么多,也不难猜不是吗?」

「就算是浮烂粗俗至极的也好,反正我现在是无聊死了。再说,我想听的不只是故事,而是二叔与婶婶的年轻岁月。」还有,偶尔提及的僧人。真要说来,亲自问婶婶不是更直接明了,亦或是,法善本人。

若有所思的神情,让项肆辰以为项平坐累了。

「你要是累了,就躺下来听吧?」

项平连忙摇头,说道:「就是躺太久,身体才僵着累了,我还想起来走走。」

「千万不要。要是我在这时,让你出什么问题,我不被项芹宰了才怪。你就乖乖听故事吧。就说啊,我爹......算了,就叫他狄场,这样比较像外人。他们就这样躲了几年,狄场毕竟是年轻气盛的男子,白柔你也见过,是相当漂亮的美人,所以,自然而然,就有了关系。」

项平忽然想起罗可莉,他与罗可莉间的相处,从来不曾逾越于礼。现在想想,那不是顾忌男女授受不亲,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想那样亲近罗可莉的欲望。明明认为自己非常地喜欢她,喜欢她的笑脸,喜欢她说话、唱歌的声音,喜欢与她谈论事情,却不曾有过想搂她入怀的冲动。

这么一想,项平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本来就只喜欢男人了,但不容他对这个疑问多做讶异,项肆辰的声音再次拉回他的思绪。

「一天,狄场对白柔说:『我不能让狄家无后,我娘生前也很喜欢你,拜托你生下狄家后人。』狄场听了、写了那么多妖怪故事,当然不会不知道白柔现在是不可能替他生下孩子,这就是要她上风道祈求成人。但若没了法力,她又该怎么守住狄场,甚至狄家的血脉呢?

狄场说:「过了这些年,外头只怕早把他忘了。」

白柔反道:「果真如此,那么小少爷也可到外头寻找真心喜爱的女孩。」

项肆辰说到这,别扭地搔着头说:「接下来就是些,明明你请我愿,却有在心口难开,导致误会连连,然后误会冰释后,两人确认彼此心意的桥段。」

见项肆辰这般难为情的模样,项平忍不住嘲笑几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后这故事,可会被水兰城的茶房一传十、十传百地说下去。」

「别说了,我想到我娘看着这几段话本,欲拒还休的模样,我多想出外流浪,让他们俩重温那段岁月。」

项平这时突然想通一件很重要的事,认真地盯着项肆辰。

「怎么,突然这样看我?」

项肆辰抹着脸,以为有东西沾上了。

「听了这么久,我怎么都没想通,原来你出身名门啊,你是狄家唯一的后人。」

「是啊,不过还不是一样种田吃饭听说书,没什么特别的。」

项肆辰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所以接着说狐僧的故事。

「本来白柔是很犹豫的,因为若是没有法力,别说她该如何帮助二十多年后出生的婴孩,以及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法善,就算该如何藏住狄场都是问题。但人的寿命有限,可不能让狄场等她。但这些问题,当她发觉所占之地主人的儿子是何人,所趋之女为何者后,就解决了一大半。

那农地主人的儿子,是狄场以往的玩伴之一,那新婚妻子,就是狄场曾将她手绢藏起的丫环。那少主人之前到外地当铺当学徒,所以这些年都不在水兰城,以至于白柔都没发现。白柔是喜也有忧,虽有熟识的人,但也担心他们不愿帮忙,或是害怕会牵连到他人。所以时常化为狐形,观察两人的言行,终在一天让她听见他俩谈论着狄家。

听闻两人都是挂念后,白柔便决定向他们说明白,也的确不负所望,他俩可光明正大地拥有在项家土地上的屋子,并且拜入项家,成为项家人。而后白柔就上风道,成人回来,狄场以项家远亲的身份,迎娶白柔。就这样了。」

「肆辰,你真是一点也不尽心,就这么敷衍了事。」

对于项肆辰急就章式带过这几段,项平虽不满意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这样说项肆辰一句。

「总之我是说完了,故事也是到这边结束。」

「那么说说你吧,你身上有没有法力?」

项平这下想起是项肆辰自蝉精手中救了他,他可没天真地认为复仇心切的雷冥,会给一个平凡人给吓走,或是输给一个普通人。项平好奇的,是项肆辰有没有可能修炼成僊。

「只是一些障眼法罢了,不值得一提。」

就在项平还想追问之时,白柔走进房中。

「平儿,觉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婶婶。」

白柔上前替项平把脉,一切无异后,对项肆辰说:「辰儿,你好好地陪平儿,我去找法善师父聊聊。」

待白柔离去,项平低声地问项肆辰:「二叔不会介意吗?」

项肆辰不解,反问:「在意什么?」

「婶婶与臭和尚啊,总觉得婶婶,很在意那个臭和尚。」

项肆辰闻言,别有意味地盯着项平,惹得项平不快地问:「干嘛这么看我?我是说错就直说啊。」

「没什么,我会跟她说要她注意的。」要她注意有个人在吃她的醋。

白柔与项肆辰两人在傍晚告别项家,路上项肆辰对白柔提起项平介意她去找法善的事。

「真是的,你们俩为了不让蝉精接近项家,费心地在项家周围设符戒,那笨小子还不明就里在家吃味。」

白柔得知此事,掩嘴轻笑。

「虽说是平儿多心,但你可不能在你爹面前提起喔,那人的想象力更加丰富呢。再说,以前我还真被他逼问过,究竟是狄家的他重要,还是一个流浪的江洋大盗重要。」

「喔,那你怎么说?」

话本中没有提及这些琐碎的争吵,但项肆辰相信,一定是他爹将那些略去,营造白柔一心只为他的情景。

「那时我答不出来,是真的无法回答,即使现在也是。但我所付出的,就算不说,你们也该懂我是如何地重视你们,是吧?」

项肆辰不知道除了肯定地回答,他还能说什么。但想起要救项平的方法,项肆辰猜想着白柔是用何心情去见法善的。白柔又突然噗嗤一笑,惹得项肆辰一脸疑惑,等着白柔要说什么。

「你知道吗,当初我要替你取这名字时,跟你爹吵了一架呢。因为那名字,是我一直掂在心上的那人的名字......」

接着项肆辰怜惜的眼光,白柔笑着说:「还好我成为人,不仅生下了你,而且,再怎么伤心难过的事,就在这一世完结。我现今所拥有的幸福快乐,让我庆幸着,不需去陪伴永久的悲哀折磨......」

所以,我无法留在法善身边......纵然如此,我还是无法不为他,感到心痛......白柔的眼,在夕阳中闪着泪光,项肆辰无语地陪着她。他知道,若是一切由着白柔所行之法走,她一定会心碎,那么,他能不能作什么,来顾全他的母亲,以及项家呢?

第十章

项家的夜晚,在法善三天前对项大娘说出口,他愿意在项家人忙碌时,帮忙照顾项平后,当项芹日夜赶工累瘫,项群忙着要在过年钱算好当铺盈余时,项大叔心肌的老毛病发作,让项大娘无法分身的今晚,得以光明正大地进入项平的房间。

先前只要项大娘想稍微轻松一点,要请法善来看顾项平时,项芹是二话不说地主动揽下看护工作。

之前不同于熟悉的家人的脚步声,让项平睁开眼,看着自门前走进的人影,笑着说:「是你......我还以为你不在这儿了呢。」

法善在床沿坐下,轻抚着项平的脸。

「好些了吗?」

法善的手停在项平额间,项平闭上眼睛感受法善粗糙的手掌,以及温度。

「有你陪着,好得更快些。」

话才说完,一股温热覆上项平的唇,项平自然明了是怎么回事,生涩地吸吮,响应着法善的吻。纵容法善的舌滑入口中,攫取更多、更深的甜蜜。

沉浸在法善的温柔中,项平感到一切都无所谓,也许自蝶精萍含怨以终,他生生世世所盼着的,就是再见法善一面。如今不只见到面,还能拥有他真心的情爱,项平感叹着自己的幸运。

法善结束这个让彼此都快窒息的深吻,仍不舍地轻啄着项平的唇,才刚体验一个热烈的吻,法善的轻啄让项平敏感地颤着身子,喉间不禁发出一声呻吟。

「嗯......」

项平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拉起被子掩盖火热的脸,也隔开那让他心猿意马的祸首。

法善见他如此,闷笑几声,说:「你好好休息吧。」

项平却突然拉下被,惊讶地看着法善说:「你刚刚......在笑?」

这几辈子,他没见过他笑。

法善不窘于项平突来的讶异,仍是浅笑着看着眼前,属于他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切。

但夜已深,月亮也被云遮掩,项平无法看清楚法善此时的表情,只感受到法善的手再度覆上他的额,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说:「睡吧。」

「睡不着......我想听你说故事。」

「我可没微翠亭那种说书本事,讲的东西不好听。」

「无所谓,我想听你的故事......泗...」项平一时间闪神,恍惚中要说出一个名字,法善的名字,却让法善的手轻压住他将说出口的字。

推书 20234-07-12 :当小狐狸遇到大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