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和尚你在干什么。」
当法善回过神时,项平似乎被吓得忘了要逃开,或是推开法善,还是站在法善面前,就连法善抚着他脸颊的手都没甩开。
唇上还有些许温热,法善约莫发觉刚才闪神时对项平做的,不只有抚摸他的脸这么简单。但项平却又为何这么冷静呢,他该会暴跳如雷,甚至是一拳挥醒他都有可能。
法善凝视着眼前满是讶异的眼,终是收回手,接过项平手中的伞,轻声说:「伞让我来,走吧。」
见法善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往前走,项平的脸猛然一阵飞红。法善所作的事在项平心中,是讶异多于愤怒,甚至还夹杂着,他极力想压低的......欢喜。
不可能,怎么可能!
项平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那是错觉。就连法善停下,他都不自觉地继续往前走,法善一手拿伞,没手可拉住他,只得出声。
「平......平!」
项平似是受到惊吓般地回过头,才发现法善在他一步后方,这是他第一次听法善叫他的名,一时间竟又不知他在唤谁的感觉。
「怎、怎么了?」
法善向前走一步,将项平护在伞下。
「我们是要先往哪儿去?」
法善停下的地方正是个岔路,项平往四周看了看,说:「先往这边吧,福德庙近些,然后再到城西的慈恩宫,最后再回到微翠厅附近的普济寺。」
项平收起精神,给法善、也给自己说一次,方才因心神不宁而错过街景,让项平更是懊恼。只好告诉自己别再想法善,外头的风景比法善好看多了。
一番来回,两人来到普济寺。这边的住持师父也与先前两座寺庙住持一般,受了大礼对项平两人甚是礼遇。
普济寺建在湖面的山岭上,晴雨都别有风味,此时的寺外雨棚中已坐满赏雨的文人墨客,住持便领两人进寺内的亭中。
「两位请坐,稍后我请小和尚送上热茶点心。」
「多谢住持师父。」
难得能受寺中上宾德礼遇,项平不推辞,东张西望着寺庙内院,也有不少达官贵人在此赏景。这里头的景色与项平在寺外看惯的范围差不多,但不同的角度又是一种风貌,令项平兴奋不已。
时节也快到十二月,项平站在亭边,呵出一口白雾,看着薄雾更添前景的朦胧,但一下就散去。当小和尚送来炉火与茶具时,小和尚们动作伶俐,项平帮不上忙,只等他们布置好后,回厅中椅子坐下。
待水滚、项平冲茶,倒一杯送到法善面前,也给自己添一杯。项平喜欢喝茶,但不甚讲究也不研究,说不出这是什么茶。但这茶香四溢,真会让人不由得地称好。
项平想与法善说些话,顾虑着这里是寺庙,虽说没和尚在附近,也不好叫他臭和尚。不过这里就两个人,项平就省去称呼,直接对法善说:「你走了这么多地方,有没有见过哪些奇特的地方?」
法善转过头去看着湖景,过了一阵子才说:「再找到你之前,我似乎看不进任何东西......天的蓝,山的绿,雪的白,在遇见你之前,我未曾注意过。鲜红的糖衣是甜,白色果肉的山楂是酸,在遇见白柔前,我也未曾尝过。」
法善突然说了一大段,让项平听得难过。只因法善口中的人是萍、是白柔,却都没有他。
「她......跟我像吗?我是说......萍,救了你的那位。」
法善将眼光移到项平身上,疑惑着项平怎么会这么问。他的灵魂就是萍,萍的灵魂就是他,怎么会有像不像的问题。
「我不懂你这样问的意思。」
「很简单啊。」项平别过头,觉得难为情。「你之前亲的,是萍还是我?」
法善是真不懂项平是怎么想的,却也因此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他对不起萍,希求长生只是为了还她救命的恩情。他对萍,是愧疚、是不舍,如果他所理解的「爱」的感情没有错,也许真有爱。
而方才的吻是由何而生的欲望呢,至少决不是愧疚与不舍,若是爱,无论是以前或是现在的他,都没有资格去爱吧。萍,本是不该遇上他,为他奉献一切,他不值得她的付出:此时的他,也不值再让项平付出任何善意。
至此,法善迟钝的不懂如何对项平是好,仍老实地说:「我的确是想着萍,可是对我来说,你们没有差别。」
「喔。」
项平轻轻应一声,藏不住的失落,让法善懂他的心思。
「平......我没有资格。」
这话虽没头没脑的,项平也猜得出法善是为何而说。想到自己不知为何的自作多情,还被拒绝,项平不由得恼怒,却没有马上离开。
望着亭外的湖水山色,项平的眼眶中的泪让前景更加朦胧,他没有伸手去擦拭,免得让法善发觉他的脆弱。他深吸几口气,心中骂着自己反常的行为,却又止不住满腔的委屈感。
我不是萍,不管臭和尚或是婶婶怎么说,我说不是就不是。我干吗为了臭和尚的不解而难过,我又不需要他。
愈是这么对自己说,项平愈是难过。
「平,你不舒服?那回去吧。」
法善二话不说地要牵起项平,项平却不肯站起。
「你先走。」
法善松开手,坐回他原本的椅子。项平明知自己无理,却还是不快地说:「你不是要回去?」
「我......」法善本想说他是不会离开项平身边,但旋即认为,他们两人还是不该在一起会较好,无论是以前或是现在,他不能再欠萍任何东西。
「那你一个人小心。」
法善说着就离开亭子,项平过了许久才转过头找法善,他已不在项平能见到的范围内。憋见亭柱旁的油伞,满腹委屈终于决堤。为了不让他人发觉,项平压抑着哽咽,故作平静地望着远方,不时以手抹去脸上的泪。
法善并没有走远,蝉精雷冥的事他还放在心上,只跟着普济寺的和尚借间房,自半掩的窗看着项平。
「难过的话,怎么丢下他一个人?」
白柔翩然走进那间房,她的出现不能将法善的视线自项平身上收回,白柔不禁莞尔。
「连看都不看来的人是谁,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我知道是你。再说,如果我真的能死,早就不在这了。」
白柔这时是特地来找法善的。法善虽在项家,但她也不好到项家找法善单独相处,她未必有要事相谈,只是想多陪陪老朋友,也是她的第一个人类朋友。先前法善在邱家祖坟镇地时,白柔也常抽空去找法善,今天他听项肆辰说项平被派出差,料想他一定会到普济寺观景,所以就来了。正巧遇着法善离开凉亭,跟着一个和尚到禅房中。
白柔找个地方坐好,可看见法善的侧脸,他眼中的怜爱,令她不忍,说道:「怎么了,为何留平一个人在哪?」
「免得他日后,又为我伤心难过。我实在,不值得。」
「他现在就不伤心、不难过?」
「我不该这么接近他的。以往都未曾有机会与她的转世相处,没想到此时的陪伴,确是让他多流了无谓的泪。」
「你这么说是在怪我多事罗?」
让法善住进项家是白柔主意,但项家人也都没有反对,除了项平以外。
「怎么会怪你,我本也......但最后终是要分离的。」
白柔懂他冷漠外表下的感情,他期盼着与项平相处,虽然不至于想再续前缘,但能见项平活的好,他也安慰。再说,他为了破项平命数所安排的,是要法善的命啊~
白柔一面希望让法善多接近项平,以补他三百年来的缺憾,努力替项家人留住平;一面却有希望法善能活着,并且活得更好,即使当她向法善提起计划时,法善一点都不犹豫地答应,白柔没有一刻不在这两种想法间游移,只是项家对她、对她丈夫--狄场,是救命的恩情,她发过誓会尽全力帮项家,但那时她还不知要这样破项平的劫。
「该怎么还,才算还清呢......」白柔这话,说给法善,也说给自己听。白柔不想再看着这样的法善,起身说道:「你去接平吧,他这孩子死心眼,这会儿不知会待到什么时候。天看来要下大雨,我也要回去了。」
白柔离开禅房后,法善也跟着走出去。这时的天色忽然转暗,大伙儿都知道会转为大雨,三三两两地离开周边的雨棚。法善逆着人群的方向,走入亭中,倾盆的雨也在此时倒下。
他抚上项平沾满泪的脸,项平要别开头不让法善发觉他的不堪,法善将他的脸扳回,项平躲不开,只好把眼睛盯在地上,但泪仍不断流下。
法善只有一只手,来不及拭去他的泪,便低下头,以唇轻啄着项平的脸。项平的喉咙因先前强忍着哭声,此时却憋着发不出声来骂法善,也忘了他还有手可以推开法善。
雨水沿着屋檐滑下,在四周形成一道雨帘,雨声大的让项平听不清楚法善的细语,呢哝地传进耳中,让项平迷惑。法善的唇仍在他脸上轻点着,项平不知哪来的冲动,双手环上法善的颈间,将两人的唇压在一起。
项平生涩地舔吻着法善,法善起初没有响应,而后是轻轻地吸吮项平的唇、舌,慢慢地狂烈起来。当茶壶摔在地上的声音唤回两人理智时,项平已被法善压倒在桌上。
两人急速起伏的胸膛贴在一块,相视一会儿,法善漠然地离开项平身上,并伸手要拉起项平。项平无视法善,自顾自地从桌上起来,而后就坐在桌上看着法善收拾刚才摔下的茶壶。
就这样,等着雨转小,两人无言地一道走回项家。
第八章
当天晚上,法善依旧在项平房中的蒲团上打坐。屋外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以往项平很喜爱听着雨声入睡,此时却埋怨雨声让他心烦意乱。尽管他知道让他烦闷的不是雨,而是若无其事在打坐的人。
项平终究还是耐不住,对着仿佛没发生任何事的那人说:「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话出口项平就觉得自己问的废话,也料想法善一定会对他说:该说什么?但法善让他意外了。
「你呢?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是啊,他究竟想要对法善说什么呢?或是期望法善怎么对他呢?项平不断的自问。
亲吻与拥抱,对他来说,是对喜爱的人才能做的事,他希望法善这样对他吗?这是他本身对法善的欲望,还是那只萍,虚无又遥远的爱呢?
项平认为自己想破头都想不出答案,索性豁出去,坐起身对法善说:「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你说我就是萍,那只蝶精,那么我与她对你心情该是一样。为什么你对我,却总是如他人一般的冷漠?你要的长生,就算只为了杀我,给我痛快,那么我现在好好地活着,你还是只能等着我死吗?就不能、不能......」
项平不愿再多说这些听来自作多情的话,法善的无情,他该是最清楚的人。
「我想我不该接近你,我伤你太深,此时实在不需为我有无谓的伤心。」
话说着,法善就下卧榻,准备离开项平房中,但在门前被项平拉住。他揪着眉头,仰望法善,不想引起家人的注意,压低声音说:「无谓?是啊,我早该知道,彻头彻尾都是我一人的痴傻,你不领情,你不在意......就算是以前的蝶精,就算是现在的我,你从来都不需要!现在说也许慢了点,但你也别再为我漂泊,不必寻找转世,我不要你这样做!」
法善望着项平的眼,满是愤怒的眼中闪着泪光,他看过萍太多的泪,却没见过她对他生气。法善从来都不了解萍,也曾在她死后,后悔没有珍惜她。此刻项平就在眼前,他却还是无法为他心中的遗憾做弥补,是不懂该如何做,还是要自己不该这么做,法善也无法厘清。
他三百年来的漂泊,为的是结束平的痛苦,面对项平感情上的悲伤,法善不懂他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法善轻拭着项平脸上的泪:「平,我该如何,才能填平你的悲伤?」
项平望着法善迷离且哀伤的眼,那样的眼神诱惑了他;那双用逞强掩盖无助的眼、嗜血却又藏着害怕的眼,在三百多年前,就虏获了她的心,直至今日仍无法忘怀。
项平抚着法善的手背,凝视着法善,柔声说:「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说什么资格的,你知道该怎么安慰我......而我,我也希望能抚平你的哀伤......」
是雨声与凄凉的故事迷惑了自己,项平这么地想着,而这样的他,在诱惑法善。
诱惑法善吻他,不要蜻蜓点水的吻,要强烈的、深沉地似要吸取他的魂;诱惑法善将他压倒在卧榻上,解开他的衣物。他忘了自己不是女人,没有承受男人的构造,但项平不在意,也不明白自己的行为会导致什么后果,只是紧搂着法善的颈间,轻声地喘息撩拨法善的情绪。
直到法善残缺的手臂滑过项平的腰际,项平的背脊一阵颤抖,而后有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突然袭来,让他想推开法善。不同先前的热情,项平僵直的身体让法善察觉他的不对劲,因而停下动作,俯视着眼前的人。
项平觉得有些害怕,并不是害怕他引诱法善所做的行为,而是与那只断手接触的感觉。他没看过法善的断臂是何模样,与左手手掌抚摸着他皮肤不同的触感,使他心颤。自那异于一般的断臂,项平才有机会冷静去担忧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项平坐起身,上衣敞开滑落臂间,他没有整理自己的衣物,反伸手探入法善胸前。项平一只手橕着自己,一只手滑进法善胸口,顺着法善的右肩,将他的袈裟褪下,露出不完整的手。法善的身躯看来消瘦,但不是皮包骨,倒都是肌肉,说来身材比项平更好。
项平顺着法善的手而下,停在手肘尾端,再下去,也没有了。法善发觉项平指尖的颤抖,轻声问:「觉得恶心?」
项平连连摇头。
法善想起萍,她很害怕触碰到这只断手,而他很乐于在床第间故意以断手抚摸她,当时的他很享受萍害怕却又不能反抗的模样。
想起自己过去的残虐,法善更加认为,他怎么能够接近平?怎么能够给他安慰?
因此在项平的双手再次环上之前,法善离开了卧榻,也离开项平房间。项平这次没有追上,看着法善的离去也没有哭泣,默默地整好自己的衣物,躺回床上,以被蒙头,小声地说:「好想死。」
不是轻生,而是羞愧难当。
颈间、胸前都还留有法善湿热的印记,温热的气息仿若仍在耳边,已被撩起的欲望并没有因为法善的离去而冷却,反而更加膨胀。项平压抑着喘息声,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是想着一个男人而解决生理需求,手中的粘腻让他更想一死了之。
一死了却这无边无际的烦恼,还不起、理还乱的债。
***
第二天清晨,没有人问过项平法善的行踪,自然而然地将法善的早斋送进客房,早餐的桌上也没人问起发生什么事。
这对项平来说虽是求之不得的安静,但又不免担心家人究竟是知道些什么,以他们的习性,难保不是昨晚的来龙去脉都给他们探见,这么一来,项平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人。但是要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就这么度过沉默的早饭。
直到进了项芹的绣房不久,项平才开口问道:「你们是又知道了些我不知道的事啊?」
项芹听这没头没脑的话,反问:「你在说什么呀,要问什么就只说嘛。」
项芹就如平常一样,对项平不清不楚的话毫不客气的反问,但这不能让项平放心,甚至还担心这是项芹的演技。但他也自认是拐不出项芹的话,只好老实的问:「怎么你们对臭和尚不在我房里都没问啊?」
项芹之前的平常是装出来的,这点项平倒没猜错,但项芹想不到项平担心的,就是这件小事,轻笑一声说:「我们没多神通,早在安排师父到你房间前,就跟师父说了,要是受不了你呀,可以随时到客房去。就算人家是修行僧,我们哪舍得这样虐待出家人,让他不准离开你房间。」
「喔。」虽然被挖苦一番,项平仍是庆幸地应了一声,至少不是被家人发现昨晚的事就好。
「对了,你们之前都说可以破我的劫数,是要怎么做啊?」
这话着实让项芹吓着,先前她有心理准备过,预料项平该问他都没问,没料到项平这时又突然地问出来。虽然不至于让项芹的言语或表情会有所破绽,她自认处事冷静,但这个胞胎哥哥却还时常给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