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尧不容他再推辞,小声道:“你先收好琴,我给你去找琴谱去,一会儿就过来。”说罢,也不容苏云岚再说话,跟叶吟霜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吟霜,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在追风楼里呆了这些日子,苏云岚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林君尧的赞扬,林君尧扬着眉毛的自信的笑,都如同丝丝缕缕的春风,从他心底拂过。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喜欢,他习以为常的是灵塔里冷清寂寞的日子。追风楼不是他能呆的地方。
“不行。我不回去。”叶吟霜黑溜溜的眼珠在他手里琴匣里直打转。
苏云岚以为她喜欢这琴,连忙道:“这琴是林君尧的,我要还给他的,你要是喜欢,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
叶吟霜笑道:“我这些东西做什么,我来这追风楼又不是为了这琴。”
“我想你还是放弃你的计划吧。”
明知道叶吟霜是极要强的,也顾不得会不会打击到他了。“红叶山庄跟追风楼之间的事,我不想过问,我只知道,你不是林君尧的对手。不管你用哪条计策,都行不通。”
叶吟霜半垂了头,喃喃地道:“你不过问我不勉强你,但是我是姓叶的,我要做我得去做的事。”说她不是林君尧的对手?好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这么刺耳的话了。
“到底留在这里是要什么东西?值得你冒这么大险。“
叶吟霜秀眉微颦,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苏云岚。苏云岚也不追问,只上一语不发的盯她着看,叶吟霜思付了好一会,才咬了唇,吐出两个字:“钥匙。”
“钥匙?”
“听爹说,是一个藏宝洞的钥匙,一共有五把,少任何一把都进不去,叶家和另外一家人一家拿图,一掌管钥匙。可是林君尧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件事,他诡计多端,从雪姑姑手里骗走了叶家的那五把,这些年来林君尧到处寻找藏宝图的下落,如是让他找到了图,我就更没机会拿到钥匙了。”
苏云岚半信半疑地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你的话,只是依我看,林君尧不像是那种人,这中间到底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才认识他几天,你知道多少?你以为他阴差阳错的给他你少阴神功,就是好人了?”叶吟霜略带讥讽的道,“总之,你也不用劝我。拿不到钥匙我是不会走的。”说一完,又有些后悔,:“哥,我不是要生你气,我就是。。。就是。。。。”她也不知道怎么跟苏云岚解释才好,只急得满脸通红。
苏云岚温言劝道:“我不生气,我只是担心你。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了,都没拿到你说的钥匙,你还准备呆多久,你知不知道时间拖得越长,胜算就越低,你还是放弃吧。”
“追风楼下有一座地宫,钥匙就在藏在那里面。我想我终有一天能想办法进去的。”叶吟霜低声说着,底气并不足,显然也没有几份把握。她抬头着苏云岚,眼里泛起一阵水气:“哥,你不会明白的,我虽然姓叶,可是除了爹和奶奶,没有几个人拿我当叶家的人看,如果我就这么回去了,就算爹护着我,我也没脸再呆在叶家,那些人。。。。。。那些人。。。。。唾沫星子都可以把我淹死。”说刚说完,豆大的泪珠顺着她凝脂般的脸颊滚落下来,她不愿当看人面哭泣,转身欲走,却又回过身来。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用红线穿着的玉佛,:“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帮我在大相国寺求来的。我戴了好多年了,小时候,我不懂事,你不要怪了好不好?”
见叶吟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哪里还有儿时的咄咄逼人,苏云岚忙说道:“我没有怪你。”
“那我给你的戴上。”
苏云岚摇头道:“这是叶老夫人为你求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那你还是在怪我了?”叶吟霜的眼睛眨了眨,又盈满泪水。
苏云岚不好再推辞,由着她给自己戴上那枚玉佛。
叶吟霜这才破涕为笑,端祥了苏云岚几眼,道:“哥,别人都说我长得好看,其实你才是最好看的。”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意思,脸一红,转身跑了。
眼见叶吟霜这么纯真可爱,苏云岚纵是铁石心肠,也舍不下她一个人离开,可他总不能把人敲昏了直接带走。地宫机关?这些东西是难不住他的,可他要是真的不声不响的偷偷拿走了,哪怕真是叶家的东西,也实在是有些对不住林君尧。
正沉思之间,忽听到不远处的大树的细微的吐息声。苏云岚头也不回,随手扯了一朵桃花,运气于指,向身后弹出去。
“哎哟。”身后传来一声明显夸张的呼痛声,正是林君尧的声音。
苏云岚回过头来,看着林君尧从树后走出来,道:“你鬼鬼祟祟的在那里做什么?”
林君尧辩解道:“这是我家的园子啊,怎么是我鬼鬼祟祟的。”林君尧红颜知己遍天下,靠得不也全是花言巧语,他本人还是几分品味的,把个追风楼的后院收拾的精致优雅,春天,桃红柳绿,夏季,荷叶飘香,秋日,金菊飘香,冬时,红梅吐艳。但这个园子现在除了苏云岚以外,一般也没有什么人来。
苏云岚强词夺理地道:“偷听别人谈话还不是鬼鬼祟祟吗?”
林君尧在树后就见到苏云岚有心事的样子,存心逗他开心,一脸夸张的了委屈道:“我刚来,什么都没来得及听到,早知道你扣我这么一顶大帽子,我就早点过来,听你们兄妹俩谈什么知心话呢。”
知心话?苏云岚摇头苦笑。这样的知心话还是不要让他听到的好。
林君尧又道:“我就看到叶吟霜走了,还像还哭过。你们在说什么呢?你骂她了?”
“我哪里会骂她,我就跟她说要她早点离开追风楼。我娘临终遗言,要葬回苏家祖坟。我希望吟霜跟我一起扶灵回去,她不肯。”苏云岚现在觉得自己是夹在叶吟霜和林君尧之间,谁胜谁负是一目了然。他也不会撒谎,只有尽量拈能说的说。
“你别太为这事费神了,她现在还没打算离开追风楼,而且,依她的个性,恐怕很难接受你娘。。。。。”林君尧生性豁达,不拘小节,话出了口才知道不妥,硬硬地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苏云岚眼一眯,目光中闪过迫人的光芒,“你什么都知道?”
林君尧当然什么都知道,三个月前,他“偶然”遇到到叶吟霜被人围攻,出手帮了她,然后带她回了追风楼,其实在他第一眼看到叶吟霜的时候,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也猜得到她的目的。但是,叶吟霜很像叶明雪,单凭这一个理由,他都可以当游戏般的陪着她玩下去。
这么老掉牙的苦肉计跟英雄救美都好意思使出来!叶吟霜能拿到东西才怪。苏云岚苦笑般的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从头到尾林君尧都知道他是叶明坤的妾侍自妓院里带出来的拖油瓶,他还是待他那么好,没半点瞧不起他的意思,最重要的就是,也从来没有流露过半点的同情。
见苏云岚神色不对,林君尧连忙解释着道:“你不是红叶山庄的人,你跟他们不一样。”
苏云岚翻了他一眼道:“我来的目的,你不是也知道吗,包括你楼里的那些兄弟也都知道。他们个个看我眼色,活像要吞了我似的。”他当初的确是来杀他的,他自己也没否认过,但是被追风楼里上上下下的人那么防贼样的防着,真的很气闷。
林君尧尴尬地笑了笑,这也怨不得他,他倒是想瞒着的,可也得瞒得住啊,能让追风楼的风云雷电铩羽而归的人,想不被众兄弟掂记都难。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来,我教你弹琴,都说名师出高徒,你可别不用心学,坏了我这名师的名声。”
苏云岚还是绷着一张俏脸,但眉梢间已有了笑意
这天下午,林君尧忙完楼里的事,依然来苏云岚教他弹琴。苏云岚性子别扭,从来不去追风楼的主楼那里找他,每次都得他这楼主亲自降贵迂尊来客房。但林君尧也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推开苏云岚的房门,房间里面空空如也。林君尧也没在意,就又去了后园,等到后园也没有人的时候,林君尧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苏云岚一向爱静,平时很少一个人出门。
叶吟霜正在自己的房里看书,见林君尧找她问苏云岚的下落,薄薄的红唇微启,绽出一抹俏丽的笑容:“林楼主,你平时除了追风楼的事务以外,最常做的事就是缠着我哥,现在我哥哥人不见了,好像应该是我来问你吧。”
林君尧大觉刺耳,长眉微皱,看着叶吟霜道:“叶姑娘,你哥哥现在不见了,你就一点不替他担心吗?”
叶吟霜笑道:“我担心啊,我哪里不担心了。不过,他这么大个人了,从红叶山庄到金陵城,都没少根头发,你还怕他在金陵城里出事吗?再说了,不是还有你林楼主在着急吗?”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叶吟霜的语气实在是听不出什么担心来,林君尧也没心情指责他,苏云岚要去哪里,可以不告诉他,但是应该不会瞒着叶吟霜。
叶吟霜目光扫过来,停在他脸上,笑意更深了:“昨天下午,你在教他弹琴,我远远的看见,没敢过去打搅。”
林君尧自觉坦荡,叶吟霜的笑容以及她轻描淡写的口气让他心里很不好舒服,好像不见了的那个人跟他没一点关系似的。他加重了语气道:“后来呢,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早上,你有看见他吗?”
叶吟霜顿时拉下脸道:“这追风楼一天到晚盯着我们兄妹的人多的是,你可以去问他们,到现在为止,最后一个跟我哥在一起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她这话说的也的确不假,苏云岚不大出门,他去哪里,也从来不避人,林君尧要查也不太难,“我只是很担心他,叶姑娘你别介意。”
叶吟霜冷冷翻了他一眼,道:“这话留着担心你自己吧,我哥是什么人?笨得要死的人学得会少阴神功吗?”
“他武功虽好,可涉世不深,很容易出事的。”
“他不愿意留在红叶山庄,非要出来闯荡,这第一步,他始终要跨出去的。江湖人,哪一个不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林君尧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在这世上哪里还会有别人来怜惜那个魂孤魄单的人,包括他这个妹妹。
“林楼主。”倒是叶吟霜叫住了他:“谢谢你这么担心我哥,追风楼对我们兄妹来说,始终只是客居,我哥性子傲的很,要是真的很失礼的离开了,还望楼主不要见怪。如果林楼主真的找不到我哥,不防放句话出去,就说我病在追风楼了,我哥肯定会回来的。”
话刚说完,林君尧头也不回地走了,叶吟霜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微笑,泡了一杯茶悠然自得地翻看着书,她是真的不知道苏云岚去了哪里,不过有一件事她比林君尧有把握,只要她还在追风楼,苏云岚总会回来的。
气急败坏的林君尧出了叶吟霜的房间,心止不住地一阵阵抽痛,叶吟霜对苏云岚如此薄凉,偏偏苏云岚还时刻掂念着她,狠狠地一甩头,林君尧喃喃地骂道:傻瓜,这个傻瓜!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最珍贵未必就是别人的看在眼底的,甚至,你越在乎别人就越是不当一回事,越有可能被人抓住软肋来利用。
细细回想昨天一天,跟苏云岚在一起的时间,他好像并没有惹苏云岚生气。苏云岚天分极高,学任何东西都很快上手,那些繁复枯燥的指法,已经似模似样了。他还笑说,最多一年,苏云岚的琴艺肯定会在他之上。
苏云岚当时笑的很得意,在追风楼里呆得久了,苏云岚常常会在不知不觉流露出真性情,他的争强好胜,他的伶牙俐齿,都在以一种复苏的姿态慢慢显露出来,甚至还有一点点放肆了。比如他从来就没有叫过他林楼主,也不叫名字,要跟他说话的时候,就是一声唉,带了一点点起伏,略略扬起。林君尧都不知道原来一声哎,都可以让他叫得这么。。。。荡气回肠。
后来林君尧趁着苏云岚高兴,就给他了几张银票,当是苏云岚并没有说什么。然后,楼里有事,他就回去了。今天就没有看见人了,莫非,真是那些银票惹的祸,他让他觉得被施舍了,低人一等了吗?
林君尧想到此节,心里五味泛滥,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就不是明白他的心意,难道说,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身的傲骨却沦落街头卖字吗?
林君尧连忙又回到苏云岚的房间,果然,书案下压了几张银票,正是昨天林君尧送给他的。
他果然是生气了,他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林君尧浑身的血都冰凉下来,是的,苏云岚的心底还是拿他当恩人,他无法拒绝他的施舍,甚至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所以他走了,他再也听不到有人叫他哎。再也听不到了!
追风楼的探子一连串地派了出去。一点消息都没有。一直到天黑,也没有苏云岚的下落,追风楼的下属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楼主脾气暴燥了很多,连小威都无原无故挨了一顿骂了。
第二天,天气阴下来,温度骤降,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树枝起伏不定。过了午时,厚厚的云愈压愈重,阴沉广袤的穹隆灰暗得像林君尧的心。雨丝纷纷扬扬的飘落,不多时就试探着渐渐密集起来,飒飒的雨声略略带着腥味铺天盖地。
到了夜晚越下越急,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林君尧一会担心苏云岚身无分文挨饿受冻,一会担心会有人刻意为难他,压根忘了,苏云岚一身功夫也是少有对手的,越想心里越乱。万般无绪中,一个人枯站在书房内,对着墙上的字画发呆。是那日他找苏云岚买的,隶书,草书,水墨画,他特意找人装裱好了挂起来的,把以前那些名家们的字画都换了下来。
隶书精巧,草书狂放,冬荷幽雅,字如其人,画也如其人。林君尧的嘴唇略为一弯,浅浅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攀得上眉梢,就染上一抹浓浓的酸涩。“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那个青葱少年已经不知去向,却又到哪里去寻好时光。
门开了,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得字画一阵乱晃,林君尧以为是风把门吹开了,正要去去关门,一下子就呆住了,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没有走,他回来了,他没有不理他!惊喜如锤,重重地敲击在他心上。他被此时此刻的满足搞得惶惶不安。因为从外面走进来的,居然是两日不见的苏云岚。
“啪”一声,一个混漉漉的包裹被苏云岚扔到林君尧书房里的地上,在地上一滚,就松开了,露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来,那是一个男人的人头,宽额高颧,粗眉大眼,喉咙以下就没有了,还有血从头颅里面渗出来。正是段时中。
按行程算,段时中此时应该在扬州。林君尧顿时醒悟过来,苏云岚两日不见,原来是赶住扬州杀人去了。
“你有没有受伤?你去了扬州吗?你居然杀了段时中?你为什么都不跟我一声?”林君尧猛地冲过去狠狠拽住清瘦的人,急切地问道。触手处一遍冰凉潮湿,这才惊觉苏云岚衣服都湿透了。
苏云岚苍白着一张脸,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宛如一株刚刚被浇了水的文竹,只站了一小会儿,地上就积了几个小水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栗。林君尧哪怕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也只得先忍了,一迭声地冲门外高叫道:“小威,小威,马上叫人送滚热的洗澡水来。快脱了湿衣服,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