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少————妖风

苏云岚只是摆手，张了嘴正要说话，突然又弯了腰开始一阵一阵呕吐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干呕，苍白的脸上，额头密密地沁出一层薄汗，林君尧手忙脚乱的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又是擦汗，又是替他轻扶后背的顺气，忙乱了好一阵，苏云岚才平息下来，喘息着道：“我是第一次杀人。”

林君尧一本正经地道：“那你比我强多了，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吓得都尿裤子了。”

苏云岚忍不住扑哧一笑，心里明白他只是在说笑。笑容未收，就看见墙上的字画，他刚才进来的瞬间，就看见林君尧对着这几副字画在发呆。

水很快就送来了。林君尧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出来，给他换，然后去厨房吩咐给送一碗燕窝粥来。

等燕窝粥熬好了，苏云岚已洗完了澡，他比林君尧要瘦些，那件沔阳青长衫松松地穿在身上，衣袂有些长，都拂到地上，纤细的蜂腰里系一条天青色的腰带，缕缕半湿乌发衬着略带粉红玉色面颊，恍如谪仙下风尘。

一时之间，林君尧看得有些呆了，手里的燕窝粥都不知道递过去了，苏云岚也不客气，自己端了过来，喝了小半碗，感觉舒服了，见林君尧还怔怔地盯着他，心头怦怦直跳，瞪了眼嗔道：“你发什么呆呢？”。他自从红叶山庄出来，被人这么盯着看已经无数次了，他从不在意自己的长相，每次遇到这样的目光，他都觉得很恼火，恨不得对方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不要再长眼睛。但这被林君尧这么盯着，更多的是觉得羞涩，这一腿完全是想掩饰住自己的窘迫。

林君尧回过神来，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等林君尧问，苏云岚就自己开了口：“我没在金陵地界杀他，我在扬州杀他的。”

“你有没有受伤？”那日林君尧曾说过，不能在金陵地界杀段时中，他记得牢牢的，一直都记得，林君尧的心一阵暗喜，自己这般失魂落魄，还是值得的。

“没有。他的那些手下，也没有看到我的。这个人今天晚上在瘦西湖上包了一艘花船，我躲在湖水里，本来我想，等下船的时候杀他的，可是他太。。。。。太。。。。。太。。。。那个女孩子哭得好惨。。。。我就。。。。。”
说到一半，苏云岚变得吞吞吐吐起来，眼里闪过明显的恨意。

段时中残忍好色是出了名的，来金陵不到几天，已有两名烟花女子被他在床弟间虐待至死。林君尧哪里会不知道，苏云岚一是腼腆二是愤懑，自然说不出口。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柔声道：“这种事情很危险，也不适合你做，下次不要再帮我们追风楼做这些事情了。”

苏云岚摇头道： “你不必心存感激，我是用这颗人头，找你拿一样东西的。”

林君尧笑道：“你想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好了，但凡这世上有的，我总能给你弄来，哪用得着你拿东西来换。”

“那样东西，不是我非要跟你换，而是听说那东西本来就属于叶家的。”

林君尧扬眉，略带不悦的问道：“叶家的东西？我们追风楼哪有什么叶家的东西，叶家又有什么值得我看中的？”

苏云岚皱了眉道：“你也不要不承认了。我已经知道东西里哪里了，别人怕你追风楼里的重重机关，我可不在乎那些。我要真的去拿，你追风楼里的人也未必拦得住我。”

林君尧急道：“我真的没拿红叶山庄的任何东西。”

苏云岚心里其实是极信任林君尧的，他说没拿，苏云岚自然相信，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叶吟霜怎么办，他只得直截了当说道：“钥匙。你的地宫里是不是藏了几把钥匙？”

林君尧顿时警惕起来：“你是说钥匙？是叶吟霜还叶庄主告诉你钥匙是叶家的？”

苏云岚固执地说道：“谁说的并不重要，我现在就是想用这颗人头跟你换那几把钥匙，如果钥匙不是叶家的，我就不要了。”

林君尧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又不算十分明了，只得耐心说道：“那几把钥匙的事，你是怎么会知道的？那几把钥匙是我们林家祖上传下来，是林家的至宝，我们林家每一代都有人为这钥匙送命。叶吟霜到追风楼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这几把钥匙，如不是她因为她对追风楼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就算她再像明雪，我也不会留着她在这里。你不是叶家的人，叶庄主不会傻到把钥匙的事说给你听。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停了一停，他又说道：“你放心，叶吟霜呆在追风楼里三个月了，连头发丝都没少一根，你说出来，我也不会伤害她的。”

“不关吟霜的事。吟霜也只是奉命行事，我找你要钥匙，也就是为了帮她完成任务，好离开叶家。钥匙的是叶庄主跟我的说，他说这钥匙是你找明雪姑姑骗走的。明雪姑姑才会死。”当下，苏云岚就把自己离开红叶山庄时，叶明坤对他说的话说了，只是他把告诉他钥匙始末的人换成了叶明坤，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叶明坤只是没跟他明说而已，而叶吟霜所知道的，肯定也是叶明坤的告诉她的，那么把这件事直接算到叶明坤头上也没有什么不妥吧。

“明雪不是我害死的。”林君尧知道他虽聪明，为人却单纯得很，根本不会撒谎，他说的，林君尧自然也就信了，不过，明明他应该先解释钥匙的是归属，脱口而出的却是他和叶明雪的事：“明雪自小是跟江南柳家定了亲的，她父母死得早，是叶老夫人带大的，其实她在叶家日子也不是很好过的。我认识明雪其实是叶庄主的安排，这差不多是他在我面前第一次使美人计。他根本不顾兄妹之情，我跟明雪，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子。我喜欢明雪是不假，可是只是喜欢。那个时候年轻，看见美貌的女孩子哪有不动心的，可是喜欢一个人跟至死不渝的爱一个人是两回事，而且，我对明雪一直是有些防备之心的，少阴神功一不见，我就怀疑她，这就是我最对不住她的地方。她那么善良，一切都是身不由已，我当初若是带她离开叶家，她就不会死得那么早。她临死前给我写过信，跟我解释误会，我才知道她对我是动了真情的。”

“明雪姑姑如是没有跟人定亲，你会不会娶她？”苏云岚又觉得这么问，有点不妥，微红了脸垂了头。

林君尧倒没觉得什么不妥，据实答道：“不会吧。我喜欢的不是她一类型的女孩子，就算娶了她，我也说不定也会找别人，到时候，她肯定更伤心。”

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很平常，苏云岚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这些话听在耳里，就是有些不舒服。

见苏云岚神色不对，林君尧还道是他不信自己的话，急急地问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苏云岚道：“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你们都说得信誓旦旦的，我这一时半会儿，也辨别不了。”

林君尧想了想，索性一咬牙，道：“你不信我也不要紧，我自有法子证明我地宫那几把钥匙不是叶家的。明天我就带你去看证据。”

“为什么是明天？”

“今天已经很晚了，而且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去，好不好？”

这会儿的确已经很晚了，苏云岚连续两天奔波，说不累也是骗人，偏偏这个倔强的人，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明白：“不行。我今天一定要看到证据。”

林君尧拗不过他，只得说道：“好吧。不过，我带你去地方很隐蔽。而且就算是追风楼里的弟子要进去，也得我带着。”

“要发誓是吗？”苏云岚蹙着眉头，哪这些麻烦。林君尧的惊雷剑就搁在书案上，苏云岚唰地一下抽出来。“你做什么。”吓了林君尧一大跳，又没说不带他去，怎么才杀了一个就这么暴力了。

苏云岚反问道：“上次在红叶山庄，叶庄主带我去看我娘，也是要我发了誓。还是歃血盟誓，你这里不用吗？”

“歃血盟誓？”林君尧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那一点点念头像淡淡的乌云般的阴影，但是太飘渺，一下子没抓住，就又飞快的消逝了。

叶吟霜曾说过追风楼下有地宫，也确有其事，追风楼的地下，的确有其实是一座极为宽敞宏大的地下迷宫。是当初林家祖先，动用军队历时数年建成的，最开始的目的本来是用来供当时的执政者逃避战乱，以复东山再起，地下通道繁复，弯弯曲曲，到处是岐路岔道。而中心位置是一个极大的厅。

林君尧掏出火石，点燃了大厅里数根火把，大厅中空空荡荡的，就堆了几十口箱子，是追风楼这几年来积下的财富。一旁的石壁上了个小小的神翕，里面却没有供神像牌位之类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上面贴了封条，林君尧闪身一跃，就把这盒子拿在手里，拂落上面一层厚厚的尘土，递到苏云岚眼前，问道：“依你之见，这种封条有多少年了？”

苏云岚只扫过一眼就答道：“从字迹和墨色上看起码五十年以上了。”

林君尧点点头，也不说话，“哧”地一声撕拦了封条，那盒子也没有上锁，一揭就开了，里面明黄色的丝缎上放着五把铜制的钥匙。

苏云岚马上就明白了，这上面打的是追风楼的印记，而且年代已久，林君尧现在也不过二十岁年，当然不可能是他从叶明雪手里骗过来的。那么所谓叶明雪失身于林君尧，才被柳家嫌弃，郁郁而终，多半也是假的了。想到这里，苏云岚的嘴唇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你自己看，我这里没有别的钥匙了，就这五把了，你信这钥匙是叶家的吗？”

苏云岚觉得有些惭愧，眼波流转，不敢再看林君尧：
“对不起。我不该听信叶明坤的话，还有吟霜，她肯定也是被叶明坤骗了的。呃，这钥匙有什么重要的？值得你藏得这严实，叶明坤也处心积虑的想要。”叶明坤骗他来杀林君尧，又哄着叶吟霜不惜一切来偷钥匙，苏云岚心里嫌恶之极，干脆直呼其名。

“这是我林家世代相传的东西，自然不能告诉外人。你要想知道，我也可以说的，不过，”苏云岚含羞带怯的神情落在林君尧的眼里，登时一阵心跳，忍不住起了戏弄之心,“林家的秘密只能让林家人知道。你要是肯做我林家的人，我自然会详详细细地告诉你。”

苏云岚在灵塔内生活了六年，林君尧话里之意，他一时没明白过来：“你叫我加入追风楼吗？我可没兴趣。”

“不是叫你加入我追风楼，呃，也算是吧。只要你说一声愿意，我就告诉你。”林君尧的眼睛贼亮贼亮的，笑意更深了。

苏云岚还是没明白，只是摇头道：“我不进你的追风楼，这钥匙的事，也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

“真的不想知道？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呢，换了别人我才不会说的。”

苏云岚这会听出了几分轻佻的意思，有些不悦，不肯再说话，转身就走。

这地宫阵中有阵，里面岔道机关极多，稍有不慎就会走到死路上触动机关。林君尧怕他乱闯乱跑地出事，忙用力一扯，把他扯回来。苏云岚没防备，一下子就被林君尧带到了怀里。这对林君尧来说，倒真的是意外之喜，“你别乱跑，要是迷路了，触动了机关，就糟了。”说话间，双臂略一用力，从背后环住他，下额落在他圆润的肩头，觉得舒服，便也不动了。

自苏倩龄死后，苏云岚从未与任何人如此亲近过，直觉想推开他，而林君尧温暖的胸膛贴过来，他竟然不想推开他了，他从来就不知道，他这么渴望拥抱，渴望温暖。

林君尧低低地道：“云岚，这几天你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到底处找你。我担心你会出事。江湖险恶，你为人又单纯。。。。。你呀，都不知道跟我说一声。”

　　苏云岚忙解释道：“我本来想跟你说一声的，不过一想，你多半不会让我去，我就只有偷偷走了。”

　　“那你为什么一点盘缠都不带，就走了。我还以为你是生气了。”

　　“我有带啊，我带了一张就够了，剩下的就搁在书案上了。”　　笨！都不知道数一下张数。林君尧自己的笨选择忽略不计，喜孜孜地道：“下次不管去哪里都要跟我说一声，知不知道？”

　　“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从小到大，我都一个人过来的，而且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这一路上，我跟你们追风楼的人交过那么次手，你们可是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说罢，
苏云岚不满地斜了他一眼，地宫里光线太暗，没什么作用.

　　“我知道你很武功好，可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为你担心。”林君尧凑到他耳边，低声地道：“依你现在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中的确算是高手,而且你人也很聪明。别人挑明来跟你作对，当你不是你对手。不过要是别人先假装对你好，你会设防吗？你涉世不深，压根还不知道，这世人敌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苏云岚听得是懂非懂，只是觉得林君尧的用意是好的，哪里想得到林君尧其实已是在暗示他，提防着叶吟霜。

　　林君尧也没说得太明，毕竟苏云岚现在在这世上也只有叶吟霜一个亲人，叶吟霜也许只是自私薄凉了一些，并不见得就有害人之心，也难免有挑拔之嫌，而且，难受的也是苏云岚，与叶吟霜并无半点害处。想明此节，更觉苏云岚值得怜惜，叹息着道：“云岚，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担心你，这么多年来，我从来就没有像这两天这么心神不宁过，总是想着，你是不是生我的气走了？我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你？你一个人在江湖上流浪，遇到什么事怎么办？还有这几天天气又也不好，你睡在哪里？吃在哪里？明知道想担心这些事情很可笑，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去担心．看见你安然无恙的回来，我比什么都高兴．”

　　林君尧说话的时候，暖暖的气息就呼在耳边，像小的时候，苏倩龄凑在他耳边，唱歌哄他入睡。让苏云岚有些不知所措，他抬手扳住林君尧的一只手腕，听着他的絮絮叨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让他松开，还是希望他能再多自己一点温暖。自从苏倩龄去世后，他何曾被人这么关心，这么重视过，就是灵塔里跟他相处了六年的鸿伯，也不曾给过他这种感受．尽管很留念这种感觉，但心底深处隐隐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妥．

　　林君尧察觉到了他的抗拒，温言道：“云岚，你在怕什么？难怪说，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抱过你吗

　苏云岚幽幽地道：“我还是很小的时候，我娘抱过我的。后来我娘生了吟霜，身体越来越差，不过，就算抱不了我了，也会摸摸我的头。”

　　林君尧的一阵紧缩般的抽痛，松了一只手，抚上他额头，触手处有一块凹下去的伤痕：“这是我遇到你的那次，留下来的吧，我记得流了很多血的，一定很疼。”

　　“我习惯了就不疼了。”苏云岚不以为意地说着，听到林君尧的耳里，却别是一种滋味，酸涩，怜爱，夹着心疼从心底慢慢的沸腾起来，迅速流到四肢百骸之中，溶在了骨血里，唯有抱紧了怀里的这个人，心底的难受才会减轻一点点。他结了茧的手指头无意识的划过他的额头，淡而长的眉毛，挺直的鼻子，光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