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志得意满,抬起头来。
这是......
我跟著兔子跑,竟然一直追进禁地里来了。
这是......这是什么?
高耸的塔身挡住了夕阳,长长的黑影投在地下,我站在阴影中抬头望,啪的一声,头上的木簪滑脱开来掉在地下。
乖乖,这塔谁建的?后世的摩天大楼一词,没准儿就是从这塔来的呢!
这么高!
有电梯没有?
我一脸黑线的往恶搞里想。
肯定是没有的。
爬塔还不累人个半死!
不让人到这塔处来,恐怕是担心众弟子爬塔爬到腿抽筋,望天望天帽全落吧。
我低头去拾木簪。这可是殷师兄送我的,不能丢了。
一手拿著兔子,不好扎头发。
我一眼看到塔边垂著条长绳,过去就地取材把绳一拉,绑在兔子脖子上。
叮叮的两响,声音茫而高远,和观里聚剑阁飞角上的铜铃声一样。
我抬起头看,长风如刀,发梢一下子卷过来抽在自己脸颊上。
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人影。
我大惊。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我虽然功力不够深,但是耳目却很灵敏。门里除了殷师兄,没有旁人能无声无息靠我这么近!
"你,"我退了一步,一手牵著绳头儿,一手拿著木簪:"你是谁?这可是禁地。"
那人眉眼俊雅,我从来没见过。他穿了一件不知道什么纱做的衫子,质料在夕阳下隐隐闪光如掺了宝石粉。
"你又是谁?为什么到禁地来?"
"我......我,"我亮亮兔子,这位兔兄真是害我不浅。
这位别是什么守塔高人,门中前辈吧。
最要拿命的是,要是个外道邪魔,少爷我就偷兔不成蚀条命了。
别介,我活了这十四年,还没下过一次山,没见过那万丈红尘什么模样儿呢!
不明不白死在自家后山,可够窝囊的。
"我来追兔子。"
他的目光移到兔子身上,可怜的兔子,不知道是不是绳子缠的紧,所以它一动也不动了。
"你是蜀山弟子吧?"
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要是他真是和蜀山有仇的什么邪魔外道儿,我一承认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你不用怕,我只是守塔人。"
我咽口唾沫:"那,你认识殷若拙不?"
"哦,他。"那人点一点头:"认得,他是现任蜀山掌门,我自然知道。"
"我,我是他师弟......"
那人淡淡的说:"蜀山弟子不许来此,你年幼误闯,没什么关系,快回去吧。"
我急忙答应了一声,胡乱把头发挽起来,用木簪一别。抓了兔子就走。
结果头发没挽结实,木簪顺势滑脱,啪一声又掉在地下。
我头发在晚风里,又一次披了满身。
都是师兄!说什么男子未满十六不要剪发,弄得我现在披头散发象个小鬼,当著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抓著一只狼狈的兔子,手足无措。
那人微微一笑,一瞬间竟然象是春花初绽,走近一步,俯身拾起木簪。我有些局促,伸手想接,那人说:"我替你挽起来吧。"
我愣了一下,很僵硬的转过身。
那人手法轻柔纯熟,很快将我的头发束成一束挽好,别上簪子。
"好了。"
他轻声说,暖暖的热气吹在耳朵上,我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半边身体一下子被电了似的,酥酥麻麻。
这人声音恁是好听。
"快回去吧,你师兄们恐怕会担心的。"
我转过头去,他背对夕阳而立,身形修长纤瘦,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你......一个人在这里守塔吗?"
他点了点头。
"那你不孤单吗?"
正文 三
"那你不孤单吗?"
那人出了一会儿神,脸上露出一种让人不忍注视的神情。不是悲哀,却是漠然。
"习惯了。"
我提著兔子,那人转身便走。
"等等......"
那个人停下脚步,过头来看我。
我也有点儿迷糊,我喊住他干嘛?我不是巴不得他赶紧走开吗?这个人神秘莫测。而在玄幻书里,神秘=危险,几乎是百试不爽。
"还有事?"
我的舌头象是自己有主见一样,莫名其妙的就说:"我以后常来陪你说话好不好?我会讲很多故事,保证你都没听过。"
那个人露出一个微笑。即使是表情都柔软下来的笑容,仍然让人觉得异常孤单。
"山下碑,你没有看到吗?蜀山弟子是不能到这里来的。"
我眼珠一转:"其实你也说了你是守塔的。那个碑的意思,其实是为了限制人不要进到塔里去,所以你才在这里守塔对不对?那,只要我不进塔,不闯祸,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我以为他会断然拒绝,他却说:"好,有空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拉这条绳子,我就会听到。"
看他衣角一闪,人影就在墙边隐没。我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他,是人吗?
啊啊啊,见鬼呀!!!
我一溜烟儿似的往峰下窜,兔子都忘了拿上。身后风动松涛,似乎象是沉沉的笑声。
丁师兄呆呆的在原地等了我半天,我有些神不守舍,给他的解释是迷了路。他居然也信了,老实人真老实。
不过,为了这个老实人单纯的脑袋著想,撞鬼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回去之后,殷师兄也真的没有追究过我们出去大半天的事情。我曾经想过,这山上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可以瞒过他,可能他已经知道我闯过禁地,也或许他并不知道。
谁知道呢,反正他并没有质问斥责过我,那么就权作他不知道吧。
做人,难得糊涂。
莫师兄整天醉醺醺的,还总是爱皱眉头。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更落魄,也更玩世不恭了。
我想,他大概也是想求一个糊涂,但是他不糊涂。
所以他痛苦。
SO,他更拼命的喝酒。
我回来之后痛骂自己一顿,指天发誓绝不再到禁地去,也不见那个来历成谜的鬼怪似的家伙。
可是我的意志向来不算坚定。
隔了大约半个月,我还是忍不住。殷师兄早上出了门,我后脚就溜了出来。
这次我把剑带上了。
虽然知道这样做不过是给自己壮个胆,一个神出鬼没的魔怪要杀我的话,我带剑也没有。
可是,我后来想了很久,觉得他身上没有危险的气息。
但愿,我的直觉没有错。
旁人说好奇心杀死猫,我不是猫,我不过多捡了这一次命,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再投个好胎。
可是实在抑制不了自己的冲动。
我真的对那个人有无限的好奇。
塔下静悄悄的。我不知道这么高一座塔是做什么用处,没有告诉过我,我也没有去打听过。
应该......是个禁忌的存在吧?
我调匀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惶恐而急促的呼吸,深吸一口气,拉动了那天我用来绑兔子的塔边长绳。
不是我的错觉,的确有点凉嗖嗖的风从耳后吹过。
我心一紧,阴风?鬼气?
难不成这家伙真是个鬼啊?
"你来了?"
那人站在塔的阴影里,我那么聚精会神的注意著,却还是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他肯定不是人。
我脑子飞快转动,排出几个可能性:
A鬼B魔C怪D未知
ABCD皆有可能。
我嗯了一声:"你还好吧?"
切,我这叫什么笨问题。他好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万一他说,不好,我这几天都没吃人肉,相当不爽,正好你来,桀桀桀桀~~我就把你吃了吧......啊啊啊,那我可是自己挖坑埋自己,送上门来给妖怪填肚子,真叫自do自受了。
那个人点了一下头:"还好。你呢?不用练剑么?"
我发扬一皮天下无难事的精神,笑咪咪的说:"师兄出门去了,大家今天一起偷懒,我就上来了。"
他笑著摇摇头,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轻快的神色:"嗳,还是这样。他们是不是跑去山腰溪里捞鱼去了?"
我惊讶的说:"对啊,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接话:"上山的路还很陡的,你练成了御剑飞行了?"
他对我们门里的功夫倒是门儿清啊。
"哪有,我没那么天纵奇才。"我搔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似乎也没有什么秘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倒和面对师兄的感觉有那么点儿象。
我坐在塔基的台阶上,把带来的包袱打开。
"不知道你平时都做什么消遣,我给你拿了副棋子来,还有两本棋谱,你要是闲著无事就自己摆局玩玩。还有,昨天晚上我们弄了些青豆,炒过的,放了点儿盐。你尝尝鲜吧?"
说了半天话,我才想起来问:"啊,没请教你尊姓大名呢。"
他翻看棋谱,没有抬头:"你呢?"
"我啊?"我指自己鼻子:"本少侠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是蜀山剑派门下第十九代弟子莫还真是也!"
总看武侠剧里人物这么说,早就心向往之。可惜我在山上长到这么大,一个生人都没见过,个个儿都是师兄,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我,我这番个人介绍也就无用武之地。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个生人,正好练一把嘴。
他抬起头来,嘴角弯了一下:"嗯。"
嗯?
完了?
我摸一下头,好像是我问他叫什么吧?
怎么变成我自报家门了,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
"哎,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他神色平淡:"我很久不见人了,名字已经忘记了。"
啊?
我张口结舌。
大哥,你,你真是......让我无语啊。
我觉得我就是这时代罕见的滑头了,想不到你比我还滑溜的多了。轻轻一招四两拨千金,就把我的问题给挡过去了。
他又低头看他的书,我闷的很,这个人也是师兄那一种,脸上温厚,心里精明。我还想套他的话?人家世情比我明白的多了。
我在一边儿呆坐了一会儿,拔出剑来,在塔前的空地上练昨天师兄新教我的一套剑法。
万剑诀。
顾名思议,就是一剑刺出去杀伤力要大的象一万把。
一万把当然是开玩笑了。要我说,师兄那种功力,抖一朵剑花儿能杀伤差不多十步以内的所有人。
我呢?能杀伤三步内这个小圈子就不错了。
还真亏师兄夸我学的快。
就这种进境还叫快吗?
真是开玩笑。
师兄从来没高声说过我什么,我也从来没听他训斥过任何一个弟子,说他们笨,呆,蠢,资质不好脑子不好。
他总是温言宽慰,先肯定,再劝解,教习如春风化雨。
我以前还把他的夸奖当真,现在再看,师兄他恐怕对谁都说对方根骨奇佳与剑有缘。
"你的劲没使对。"身后那人忽然说:"不是手臂用力,是靠手腕旋转。剑花要挽得准,轻,快,灵,逸,这一式才算练成。你总手臂著力,招数显得木硬呆滞,是以总是没有进境。"
我呆住,转头看他。
他把琴谱放下,走过来,轻轻接过我手中剑,微微一笑:"你看清楚了。"
他长身玉立,挽剑而立的样子简直,简直......
简直好看的要人命!
他信手挥出,剑尖闪动,银辉朵朵似白云般舞开。
他的动作缓慢而轻盈,一边目示我:"看,手腕的动作......知道了吗?"
我木然的点头。
"你再试试。"
我接过剑来。他递剑的手掌细白优美象琼瑶美玉,真的不像是一把拿剑的手。
"对,正是这样。"
我定定神,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照著他的姿势演练了一遍万剑诀这一招。
"不要刻意想著去用力,才能举重若轻。"他点头说:"太过刻意,只会流于木讷匠气,体会不到剑招的精髓所在。"
他怎么会我们蜀山的剑招呢?
看到对面的人脸色微微一变,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把问题问出了口。
正文 四
"你怎么会我们蜀山的剑招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曾经也是......蜀山弟子。"
"曾经......"我呐呐的重复了一遍。
"现在不是了。"
他的神态又恢复平静:"你到我这里来的事情,你师兄知道吗?"
我说:"应该......不知道吧?"
"你不要向他提起我。"
我这次学聪明了,没有再问原因,只说:"好。"
他又看向我手中的剑:"这剑......合手么?"
我摸摸剑,有点莫名其妙:"很好啊。"
问这个干嘛,难道你有好剑送我?
可是他没有再说什么。
山中的岁月,过的好像就是快。
我一开始还想著,没电视没电脑没有因特网没有可乐没有肯德基没有流行音乐没有MP3的日子我恐怕过一天就受不了,过十天半个月就得发疯。可是现在,很明显,我在山上已经过了十六年了,还是活的好好儿的,欢蹦乱跳,别提多精神了。
可见,人的适应能力是无穷的。某个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敌就人就像弹簧,你弱他就强。
反之,你强他就弱。
一切困难都是纸老虎,我们要克服困难,勇往直前,坚持胜利,不怕牺牲......咳,扯远了。
想当初的政治课,我就听会这么几句。
想过去,看现在,展望未来,我不得不承认,实践真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啊。
我认识守塔的大哥已经两年了,这两年里我常趁师兄不在的时候去找他,有时候十天半个月去一回,有时候天天都去。他似乎总守在那一个地方,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这个守塔的差事好清闲啊。
不过,只能待在那么个冷清的地方,一步也不能离开。
这跟坐牢也没什么两样啊~~OL,这好差事还是他自己个儿当著吧,我可不替他分忧。
他时常点拨我的剑法,好些难题到了他面前都变得稀松平常,随随便便就迎刃而解了,弄得我著实郁闷,不知道是他资质高太变态还是我实在平庸。
但是我的进境之快是有目共睹的。师兄对我时时赞许,其他师兄们也都略有些眼红的挪揄我一番,然后大家再一起探讨剑法。
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师兄郑重的把我叫到聚剑阁,指点我观看蜀山剑法的一个极珍贵秘要本笈。
《御剑术》。
我脸上差点儿挂下几条黑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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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未老先糊涂了?御剑术,我十二岁不就学过了?现在又让我郑重的看什么教科书?
师兄很明白我在想些什么,轻轻打开书页:"你从前所学的御剑术,只是一般剑招,并没有剑诀。要御剑,要先学会用剑,使剑,运剑。最后才谈得上御剑。"
我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明白了。
师兄的意思就是说,嗯,那个......反正,我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就是没法儿具体概况一下。
非要说的话,意思就是说,我以前不过都是在打基础做练习,现在才真正接触到御剑术的门坎儿了。
"还真。"
"是。"
师兄的态度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也难得的正经起来,规规矩矩的听他说。
"天下最精深的剑法,就在你的面前。这剑法不是人人可以学得到,你其他的师兄们,或许穷其一生也只能做一个普通剑客,而永远不能领悟何谓御剑天地间,除魔荡尘嚣。你的天赋极高,资质出众。我并不担心你学不会,学不精,却担心你将来多历红尘,心志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