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凤戈国国王安陵澄云逝去,王后尹氏自绝于泓水河,王子安陵晗不知所终。从此凤戈国便在大陆上消失,却而代之是西朝的附属郡国——凤郡。
谁都不可能想到将首级送于西朝的人是谁,即使是猜也无法猜到,甚至亲眼所见也不会相信,因为那个人就是凤戈国本国的王子——安陵晗。
“那时我真的吓坏了,亲眼看到他把头颅交给娘,鲜血还在滴落,而当时的他——在笑!”
世人并不知道安陵晗就在楚门,那之后的安陵晗已不再是安陵晗,他失去了之前的全部记忆。他只知道自己是楚门当家楚天阔义妹的孩子,家人均死于一场瘟疫,自己也因为差点病死而失忆,仅此而已。
“有时看到寒衣哥哥,我都会问自己那个安陵晗或许只是个错觉吧,原本就只有尹寒衣而没有安陵晗。可是这些天来那个景象去却总出现在心里。哥哥,你说这会不会是某种征兆呢?”
楚典很久没看到楚凝如此忧虑的样子了,即使是当时失去视力时他也是淡淡然然的,印象中他对什么都是淡泊的。但此刻的楚凝却笼罩着说不出的阴偊,一时也不知怎么回应。
“爹爹说是寒衣哥哥救了当时的西朝军队,也救了楚门。对于我们而言寒衣哥哥是恩人。但对于他,我们又是什么呢?哥哥,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寒衣哥哥恢复记忆?”
“想过,但是很多事不是想到就能避免和预防的。不管是尹寒衣还是安陵晗,楚门都会保护。”
“我知道哥哥的态度,但是哥哥有没有想过寒衣哥哥怎么想。十年前安陵晗的行为连哥哥都不能理解。你认为以今时的寒衣能理解吗?能理解背叛国家?能理解自己杀了亲生父亲吗?”
“楚凝!”楚典不由地大吼,“安陵澄云不是寒衣杀的。不管别人如何认为,哪怕有一天寒衣自己也这样认为,你也不能这样想。”
楚凝被吓了一跳,怔怔着。
“抱歉,哥哥吓到你了。”知自己又冲动,赶紧道歉。
“不怪哥哥,是凝忘记了,对不起。”复垂下头,“凝知错。”
楚典说不出的心酸,弟弟异于寻常孩子的早熟和沉稳,从未让自己生过气,这次却突然发火。
下雨了,雨滴由竹叶滑到地上碎了。
“哥哥,我有些冷了,帮我拿件衣服吧。”
哥哥,你总以为看不清看不懂的人是我,但是又有多少是你也看不清的呢?对于楚门,对于寒衣哥哥,对于莫哥哥,对于我,你可知道你有多少是看不清的?
阿,阿嚏
008
阿嚏,惊起一滩欧鹭。
“生病了?”
“你才有病!鸟洗澡有什么好看?”
“湖光山色,鸟语花香,美人相伴,甚好。”
尹寒衣觉得和这人说话是个错误,“自己甚好去吧,少爷我不奉陪了。”
“你预备去哪?”
尹寒衣狠狠一瞪,却又不能发作,事件回放——
离家第一日,赌坊,
“尹少爷,求您高抬贵手,再这么赢下去,赌坊就改名赔坊了,给小的留条活路吧。”
“开赌场的还会活不下去?给少爷我闪开!”
“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吧!”啊!“您还真踩啊!”
离家第二天,狮子楼
“掌柜的您缓口气啊,那坛上等花雕没被打碎啊!”
“真,真的?”
“碎的是十八佳酿女儿红。来人啊,掌柜的又昏过去了。”
离家第三天,状元阁
“为什么关门了?”
“听说是躲叫尹少爷的人。”
“欠那尹少爷很多钱吗?”
“不,是状元阁想活命啊。”
“那个尹少爷是杀人狂?”
“怎么可能?杀人还留尸体,遇上他是尸骨无存啊……”
“……”
“……”
被众人遗弃的尹寒衣,碍于面子不能回家,只得跟着叶梓炀,有生以来,尹寒衣第一次反省自己的为人——下次得宰得浅一点,不能一次把人宰到家……
叶梓炀也感到奇怪,对于这个人见人躲的捣蛋鬼,自己却没有半天讨厌的意思。相反地,看着他生龙活虎反倒很高兴。都说是美人是温柔如玉,娇美胜花。尹寒衣温柔肯定算不上,倒是够娇惯,当然也确实很美。
正在出神时,尹寒衣居然骑着马悠哉哉地河面上晃悠。
“下来,它不让其他人骑,快下来!”
“怎么可能?盗骊我们跑起来!”策马扬鞭,飞溅的水光折射着金灿灿的光芒。
多年以后,经历了无数人世沧桑,叶梓炀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仿若太阳般灿烂的笑容,那个策马狂奔的开朗少年,那个洋溢着欢乐的暮秋午后。
“哎哟。”盗骊身形一晃,尹寒衣跌入河中。
叶梓炀几乎不假思索地冲进河里,心里几乎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千万别出事。拉住尹寒衣的手,差一点,就差一点……
尹寒衣真是郁闷死了,本来想耍耍他,才故意假意跌入河里,结果“不会游泳,学什么救人?”害得自己把他拉出来,累得要死。面对半死不活的叶梓炀,盯着紧闭的眼睛,紧闭的嘴唇。尹寒衣不怀好意地笑笑。
手指柔媚地划过脸颊,拂过颈线,抚过锁骨,在胸口轻轻画圈。然后……
“啊!恶!”叶梓炀几乎是弹起来,幸亏自己体质够好,不然刚刚的那一拳,别说是五脏移位,就是吐出来都有可能。“你!救命还是杀人?”
“不把水吐出来,怎么醒?”
还很有道理,明明是歪理!
尹寒衣在害叶梓炀时,忘了很严重的事,那就是两个人的衣服会全部湿掉。尹寒衣很不争气地感冒了。这就是所谓的害人终害己吧。
“阿,阿嚏!”
009
叶梓炀马厩中喂马,尹寒衣当然还粘在一边。“盗骊年纪不小,有十岁?”
“盗骊是故友所送,跟在我身边已有九年,今年刚好十岁。”
“那个友人很懂马。”
“是啊,你怎么知道盗骊的名字?我没有告诉过你。”
“你很想知道吗?”
“是。”
“真的很想知道?”
“是。”
“你很想知道,我也不告诉你。”
叶梓炀有了发火的冲动,但看到尹寒衣微笑的脸,竟什么火都没了。
“还是告诉你吧,因为我听得懂它们的话。”尹寒衣亲热地抱着盗骊的大脑袋,盗骊也开心地晃悠脑袋。
叶梓炀只是失神着看着这他,恍惚中一个遥远的画面撞进脑海……
“这是什么?”尹寒衣好像发现了新奇的玩意,“很好看,是玉还是琥珀?”
“拿来,这不能动!”
“晶莹剔透,通体翠绿,中间却有杂质,很可惜。”尹寒衣还想再说却被叶梓炀的怒视。“真小器,还给你。”
“这是好友的遗物,所以……”尹寒衣早就不知溜达哪去了,根本完全没听解释。
将军府——
纵使久经沙场,阅过尸骸无数,面对这样的尸体,莫欢歌也不禁皱眉。
尸体均呈现不正常的扭曲姿势,看得出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几乎没有完整的皮肤,表皮均溃烂,有几处可以看到乌黑的骨头。七窍流血,眼珠突出,甚至掉落。
“是你杀的吧?”
“看他们太过痛苦,属下实在不忍,请将军治罪。”
“你做的很对。无罪。”
这原本是在边境抓获的身绘火凤凰标志的凤戈人,在押来阳城的途中,突然发狂,身体也产生异变。副将不忍看着他们饱受折磨,就挥刀解决。种种迹象都十分不寻常,又无从查起。莫欢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不好而且不详。
莫欢歌正思索时,副将拿来一只信鸽。莫欢歌拆开信,无奈地叹道:“到底谁才是寒衣的哥哥啊?”
天香居——
笑蝶姑娘媚笑地歪倒在寒衣怀里,“公子都多久没来了?想死奴家了。”
“姐姐真想我?我可不信。”
“茶不知味,食难下咽。不信的话,公子摸奴家的腰,是不是又瘦了?”
“果真水蛇腰,但是姐姐要亲我一口,我才会信。”
“公子真坏。”刚想吻上,被吻之人却被夺去,原来是一直不吭声的叶梓炀横刀夺爱。
“你知不知自重?这种地方是你来的吗?”
尹寒衣只一挣:“毛病啊?正常男人当然要来妓院,难道去勾栏苑?”
“你,你才几岁?”
“我是没你老,但也是男人啊。笑蝶姐姐,帮这位公子找位可人。”
“问兰,忆柳快来服侍这位叶公子。”
“不必!”叶梓炀几乎是吼得。
“随你便,笑蝶姐姐要给我介绍的人呢?”
“一早就在房里等着呐,公子随我来。”
尹寒衣挽着笑蝶的腰,喜盈盈上了二楼。笑蝶帮他关上房门,一转身就见叶梓炀还动也不动地杵着,“问兰,去拿个空坛子来。”
“空坛子?作甚末?”
“没看到醋海翻腾啊?拿坛装醋!”
叶梓炀不明白为何体重千斤,寸步难移,心里也憋闷难受。坐在板凳上,如坐针毡。
“笑蝶姐姐,没有空坛,怎么办?”
“直接拿酒坛来。”
“是!”
“回来,拿两坛上等烈酒。”笑蝶看着刚刚走进的人说,“今天有的赚了。”
进来的人正是莫欢歌。
天香居——
010
天香居——
英气俊朗的莫欢歌刚踏进门,就吸引了一群莺莺燕尔炙热的目光,最炙热的来源于老板娘笑蝶。
“莫大将军,有日子没来了,想煞奴家了。”
“笑蝶又瘦了?”笑道,“寒衣在这儿?”
“就知道将军心里没我,唉。尹公子在二楼,不便打扰。”
莫欢歌朝楼上看看,“不妨,我等他。”目光转向呆立着的叶梓炀,“在下莫欢歌,是寒衣的兄长,今日小弟肯定给你添麻烦了。”
叶梓炀定定地盯着莫欢歌,半响才道:“叶梓炀,不麻烦。”
对于他明显的不礼貌,莫欢歌也不介意:“既是寒衣的友人,可愿一起喝杯酒?”笑蝶赶紧递上一杯。
“谢过,”一饮而尽。
“爽快。”莫欢歌也将酒饮下。
笑蝶拿来的是一等一的烈酒,普通人饮半杯就会倒地。这两人俨然拿酒当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杯酒识英雄,美酒联络感情亦能结识朋友甚或知己。刚刚才认识的两人和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样,随心饮酒。
尹寒衣从二楼下来就看到这哥俩好的一幕。“莫欢歌,军务很闲?国家现在给闲人发军饷?”
“哈哈,哪里和尹少爷好比?赌场酒楼妓院到处玩的欢。”
“不用你管!羊,我们走……”撞上的却是他冰冷的目光。
“寒衣,你离家多日该回去了。”
“我才不回去,我们别处玩。”叶梓炀你别拆我的台啊,千万别在莫欢歌面前。
“不必了,阳城风光劲略。我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行啊,我和你一起。”
“不必,寒衣喜欢热闹,我只喜欢清净。就此拜别。”
“喂!”尹寒衣拦住叶梓炀,“什么事不高兴?”
“没有,既然你喜欢留恋烟花地,就在此吧。再会。”
“当我是朋友就留下!”
“我从未当你作朋友。”
“你!”尹寒衣也火了,“很好,我就是吃喝嫖赌样样来,看不惯我!我还看不惯你呢!滚吧!”
叶梓炀只感到拳头越攥越紧,要渗出血来,一拳砸下。只听轰隆一响,原本安放在寒衣面前的八仙桌裂成碎片,酒坛全碎。叶梓炀平素的儒雅瞬间消失,骇人的气魄令人胆怯。他看看尹寒衣,以及挡在面前的莫欢歌。未说一句,转身走了。
叶梓炀刚走出天香阁,尹寒衣便倒在地上。“寒衣被这点事吓到了?”
“放屁!我,我……”尹寒衣脸色苍白,“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老实点,不让背,就换抱了!”背上的果然老实了。
“送我回家。”声音很小。
“肯低头了?”
“胡……说……”声音更小,手滑下来,贴着莫欢歌脖颈的脸颊透着冰冷。莫欢歌心头一沉,这小子果真又……
天香阁外,一部马车飞速消失在夜色中。
楚门——
楚典一脸阴郁:“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你小子死不掉。”
莫欢歌知道楚典看似很生气,其实是担心尹寒衣。尹寒衣有着异于常人的体质——他的血液能解百毒。小时候,他的一滴鲜血就能化解鸠毒,但随着长大,能力渐渐减退。他却还是会用血救人,只是每次的量渐渐增多。有一次,为救一个服毒濒死的姑娘,他用的血液几乎令自己丧命。
“不是很会解毒吗?用血算什么本事?啊?”在尹寒衣的额头一顿戳。
“大哥,会疼,会疼!当时来不及买药,再不救的话那个大美女就死了!”
“就知道美女。啊?”继续戳。
“不要!姐姐们只是吃点毒品混混度日,误吃多了而已。大哥,疼。”
“不给你长记性,以后还会犯!”
安顿好尹寒衣,楚典愤愤地出来,“封了天香居!竟敢私藏毒品!”
“姑娘只是靠着些毒品支撑意志,不会有大乱。封了妓院让那些姑娘去哪?”
“你又成了妓院姑娘的知音了?”
“现在的世道每个人都想用一些毒品麻痹神经。”西朝的繁华背后又有谁知道草民百姓的艰难?
楚典又想再说,莫欢歌则道:“那几具尸体看到?”
“身重蛊毒,据我所知目前江湖上只有三个人能做出这样的蛊。第一是静谭老人,他如果还活着现在该一百多岁了;第二,我也只知道是钌址人,但此人消失于江湖已经十几年了;最后这个,最后这个最不可能。”
“最后这人是?”
“就是寒衣的母亲,凤戈国的原王后,尹滢滢。早在八年前就死了。不会是她?”这样的猜测令楚典感到凉意。
“不会是,她确实死了。”亲眼目睹尹后自杀,也是自己将她埋葬,所以不可能是她,“今天我看到你说的那位‘旅人’。”
“我派人查过他,没有任何可疑信息。也可以说没有任何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