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薇公爵 第三部 上(兄弟)——白狐

作者:白狐  录入:07-04

就在事件逐渐被吹往美好的方向时,尤金的大使宅邸又一次迎来阿普里亚的拜访,距离两人前一回的言语冲突,已有一个月多。

阿普里亚难得在尤金面前摆出平和谦卑的姿态,表明不是为争吵而来,「我遇到了难题,要劝她接受事实很不容易,」那个她,指的是阿普里亚的〝前″未婚妻,无辜受他人的愚蠢牵连的倒楣女孩,尤金自行在心中补上注解。

「她提出许多要求,如果全数办到,她和她的家人就会满意,愿意与陛下妥协。我不必告诉你那些要求有多麽困难,我们尽力了,一一为她完成,只剩下最後一项,要请你伸出援手。」

「你曾抱怨我管得太多,立誓能够自己解决问题,现在竟然有脸面来向我求援?」尤金不是小心眼的人,可是他被阿普里亚反覆的态度烦得太久太疲倦,忍不住在言语上小小发泄一番。

「自己做得到的事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就请人帮忙,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尤金愕然无语,忽然觉得阿普里亚说的也有道理,但他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赞同对方。

「什麽事,快说!」

「是一匹马,」他一摊双手,语气难得有一丝无奈,「一匹十分罕见的马,她想要,却慢了一步,马匹已有买主,过一阵子就要运往米卢斯。她不肯死心,接连去过好几次,试图出更高的价格抢夺,不仅没有成功,最近的一次她当场遭遇那位米卢斯买主,据说受到对方的羞辱。」

「羞辱?」一个强烈且严重的用词。

阿普里亚和尤金的诧异没有共鸣,他摸摸耳朵,态度有些不以为然,「嗯,她坚持要用羞辱这个词,简单说就是……被摸了屁股。」

白蔷薇公爵(63)(兄弟,年下)

难得阿普里亚提出的请求不复杂不尴尬,以他的财力、地位,买一匹马轻而易举,尤金在前往牧场的途中这麽想。

夺人所爱将是整个事件里比较不愉快的部分,所以他亲自出面,希望马主和原买家都能感受到诚意,他愿意付出数倍高价,愿意补偿对方更好的马,也准备好接受任何合理的附带条件,他满怀信心与期待,直到远远瞥见马厩里的白色身影,才明白自己太过乐观。

走进敞开的马厩大门,一对碧绿如翡翠的双眼在微暗中浮现,在人们打量它的同时,也打量着来人。一匹非凡的白色骏马,高大雄健、曲线优美,难怪成为争夺的目标,尤金承认自己的第一眼就带着赞赏的意味。

专用马厩宽敞洁净,除了气味难以驱除,几乎不像个豢养动物的地方,尤金四下张望,找寻不受高价诱惑的马主,如果买家也在,会更理想。

他猜测买家是个有魅力有财富的米卢斯人,说不定彼此认识。至於贸然伸出的那只不道德的手,他说不上来是什麽感觉……谴责是一定有的,另一方面却怀念不已,那种举动酷似卡雷姆的风格,当然,他确信是从前的那个卡雷姆。

分开的这几年,社交圈的流言依旧将卡雷姆和许多名媛公子的名字牵扯在一起,少数几则辗转流传到柏尔杜尼,尤金一律将它们归类为谣言,他相信卡雷姆有了改变,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同以往……他们已经……然後他会想起暂时分别时的言语,霎时间又变得殊无把握。

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许多人都这麽说他,最近他也开始觉得自己顾虑得太多太不必要,放胆去做些什麽才是如今真正重要的事。

放低视线,尤金终於在白马的後蹄附近,见到鞋跟翘起的几双靴子,正蹲跪着调整马蹄铁。

随从代替他出声询问,得到一阵嗯嗯哼哼爱理不理的回应。无礼的态度!随从张大嘴巴,打算用加倍的音量唤起对方的注意,却遭到尤金的制止。

尤金走近白马,摘下半遮脸的大帽子,「先生,我想……」

马臀後方一人忽然跳起来,伴随着一串诧异的惊呼,包括尤金这一边的人在内。

跃动的红褐发,像在胸腔爆开的小小烟火,给予心脏美妙的一震,尤金忘记收敛情绪,声音里有不合於惯常形象的激动,「卡、卡雷姆?」

「感谢让我决定在今天取货的小小灵感。」

好蓝好蓝的一双眼,半眯着,眼瞳盛满熟悉的温暖笑意,「尤金,你来找我?你一定是世上消息最灵通的大使先生,竟然知道我在这里!」

「不,我不知道,我是来找一个……」一个摸了千金小姐屁股的登徒子,尤金谨慎地没再说下去。包括卡雷姆身边纷纷站起露脸的随从们,两边加总约有四五双不相干的耳目,不适合宣扬未嫁千金的不光彩遭遇,况且那已不是尤金最关心在意的事。

计画外的事情最能乱人心绪,尤金说过未从泥沼挣脱前不见面,但他不能掉头就走,不能、更不想那麽做。

思念比想像更深,望着卡雷姆,心脏还跳着过份活泼的节奏,尤金花费时间细细检视那张在梦中总是朦胧的脸庞,此刻如此清晰真实,他却失去梦境里的自由。

幸好中间阻隔着一匹马。

像是找寻代替品,尤金抬起一只手,伸向马颈的鬃毛,发现卡雷姆也同时做出一样的举动,视线在马背上方相遇,一愕的同时,两只手又一起收回。

「这里……这里只有你们……」空气中有一点点尴尬,尤金赶紧另起话题,「马主不在场?」

「我猜你指的是牧场主人,所有权已经移转完成,他不再是马主。而且你们的脚步声吓坏了他,以为又是那个地狱来的魔女,他逃回主屋,我们则躲起来装死。」

「是你,你摸了那位小姐的臀部。」

尤金变了脸色,卡雷姆仍旧漫不在乎地笑,「手感并不特别好啊!」随从跟着噗嗤失笑。

「胡闹!」尤金怒声喝叱,卡雷姆以外的笑容立刻冻结,笑声也嘎然止歇。

「听听你说的是什麽话!这种行径、态度,你、你在败坏自己的名声!糟蹋教养你成为一名绅士的父亲的用心!」

「绅士在被宠坏的娇蛮大小姐面前没有任何好处。宣战的号角由对方首先吹响,我采取自认为最轻微的反击,一个不在场、无法体会扇在脸颊的巴掌多麽辣痛的第三人,说出冠冕堂皇的训词轻而易举。」

卡雷姆的随从们这回不敢公然附和,只有其中一两个伸手摸了摸脸颊,挨打的疼痛在记忆里再度复苏。

尤金严厉的目光没有松动。贵族大小姐的性格缺陷他并非毫不知情,可是他不希望卡雷姆一开口就是狡辩,如同卡雷姆不喜欢尤金一见面就要教训人。

不幸卡雷姆是理亏的一方,只好率先表达和解的意愿,「轻薄决不是我的本意,那比较像是……没有经过思考的本能反应。如果是你的愿望,我能向任何人认错。」

本能反应……令人头疼的用词,尤金的头也真的隐隐疼了起来。

过去的几十年间,他管教兄弟、训话说教的频率可以媲美一日三餐,喝水般平常的一件事却在渗入自我情感之後,引发未曾有过的焦虑。如果他还陪在他身边,他一定不会怀疑卡雷姆的言行,可是他不在他的身边,微不足道的不安一点一滴累积,久了也能凝聚为沉甸甸的重量。

「我不认为你们应该再碰面,另一场冲突将是最糟糕的结果。」

「那只是意外!」

「如果意外经常发生在你身边,它会有另一个名字,叫做习性。」

「你的说法并不公平。」

卡雷姆真想冲上去,把尤金从胡乱编织的想像中狠狠摇醒,瞥眼忽然见到随从们全都呆在一旁,旁观得好认真。

「想要被围观,我会亲自报名剧团。」他挥动双手,连尤金带来的人一起驱赶出去,「全部都给我出去,做好运送马匹的准备,我可不希望珍贵的礼物在半途受到损伤!」

对了,马匹!尤金想起任务,在随从们慌慌张张全部逃出马厩後,开口提出要求,「我需要这匹马。」卡雷姆诧异回头,听着他说,「请你开个价。」

掩盖在重逢喜悦下的小小预感不幸成真了。

卡雷姆终於明白尤金的来意,不是凑巧、不是两人注定重逢的美好命运,尤金从好几天路程遥远的柏尔杜尼首都风尘仆仆赶到,只是为了替那位跋扈的大小姐抢马!

平心而论,大小姐是个美人,难得让卡雷姆厌恶的美人,厌恶的理由现在又添上一笔,就像当时伸手拍了那一下的瞬间就知道不妙,结果唯一的一次轻忽,倒楣传到尤金耳里,然後两人不期而遇,运气似乎很好,又好像差得要人命。

「你要它?」他拍拍马颈,白马温顺地低下头。

「是。」

「那麽我要你。」

「什麽?」

卡雷姆绕过白马,朝尤金靠近,「现在,这里,人给我,马就让你,完全免费,我负责一切支出,还有备好的运送车辆、清水乾草喔!」

谁、谁在乎价钱和水、和草了?这是故意在为难人,而且十分有效!尤金感觉得到耳垂的红热程度,至於脸色,他根本就不敢想像。在马厩能吗?左右望去一片空荡,随从都被遣出去了没错,却没有人禁止他们回来,而且旁边……旁边……马在看!

「尤金,你竟然真的在考虑。」懊恼消散了一大半,卡雷姆的唇边勾着笑,看在尤金的眼里好刺眼!

「我是在考虑怎麽拒绝!」

「我真喜欢你强辩的模样,好像见习司祭拿屠刀,慌张都在脸上。」

尤金在卡雷姆再次接近的时候往後退,却没有对方跨的步子大,速度也不够,卡雷姆一手抓到他的腰带,将他拉向自己,一手捉着他的下颚,及时封堵住尤金正要冲口而出的训斥。

对於卡雷姆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撬开唇齿的粗暴亲吻,尤金没有多想,忿忿咬了他的嘴唇一口。

淡淡一丝血腥味在两人的舌间飘开,卡雷姆如尤金希冀的退却……退了短短一瞬,随即更强烈地进犯,彷佛尤金不是弄伤他,而是挑起了某种激情。他感觉自己像头野兽,因为血的滋味而疯狂,如果能够,他真想整口吞下尤金,让他们再也不能分离。

两个人的重量一起挤上马厩的隔间矮门,脆弱的吱嘎声在背後断续响动,尤金反倒介意他的疼痛,态度软化有如融冰,同样伴随着引人遐思的濡湿水声……

「卡雷姆,先等……等一等……」

尤金奋力想推开对方,卡雷姆文风不动,他只好扭动头颈,勉强找寻说话的空隙,「这里……这里是马厩……我们有正事要办!你必须给我答覆,愿不愿意把马让给我?」

「你得更努力争取,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咬人是个危险的点子,虽然我承认那很刺激。」

他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渍,圈在尤金腰际的手臂紧了一紧,带动对方的眉头一道皱起。

「我不是自己想要。」

「我也不是。那正是重点,如果是你要的,如果是我的马,别说是马,长翅膀的狮子也竭尽全力找来给你。可是你偏要替那种令人厌恶的地狱魔女劳碌奔波,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最後一句说中了尤金的心情,他确实不喜欢跑这一趟,却又是谁让局面变得更艰困?

「嘴里说着厌恶,你还不是轻薄了对方!」他不想老提同一件事,可是这件事引发他许多不安,还有……还有妒意!他握起拳头,重重捶了卡雷姆一把,「你满脑子想的、平日做的,就是不能脱离这种……风流轻浮的行为模式!你就是无法改变你的习性!我开始觉得所有关於你的花边绯闻,全是真的!」

卡雷姆忽然放松箝制,蓝眼睛揪住他,「你不信我,宁可相信陌生人的胡言乱语?」

尤金答不出来。

白蔷薇公爵(64)(兄弟,年下)

「我倒愿意听见你的传闻,那怕是最荒谬的流言。可是你的婚姻、这整件事就像一池封闭在密林深处的水潭,没有雨水降落,便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卡雷姆低下前额,垂放在尤金的肩头,手臂环住他,「而我正等待暴雨在林中冲刷出一条道路,引导向你的所在,这麽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放弃过我的期待,你怎麽能往後退步?」

如果不是被圈抱着,尤金会扒开泥土地面,挖出一个大洞把自己埋起来。

「……是我说错了。」

他羞愧极了,又一次打破涨红脸的最快纪录,因为意志远远比不上对方坚定而感到无地自容。也因为他是如此深深地沈浸在自责的罪疚当中,以致於察觉到异样时已经有点迟了。

什麽时候卡雷姆的手越过了腰,往下发展,他并没有留意;但是当那只手——在阿普里亚未婚妻的臀上犯下不道德错误的那只手——对他做出一模一样的事时,他立刻惊醒,尤其手掌与臀部之间缺少贵族仕女们的几百层衬裙、没完没了的蕾丝纱缎阻隔,触感清晰得过份!

「卡雷姆,你在做什麽?」

很愚蠢的一句问话……尤金刚刚醒悟,微湿的柔软便撞上了耳垂,卡雷姆凑在他的鬓边,话语直接震动耳栧譇无形的声音彷佛有了生命力以及侵略性,「要治愈我的心灵创口,你的肉体是最棒的特效药。」

同样夸张的譬喻、甜度一致的恶心情话,在不同的时间与地点,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现在,就是一个时间地点都错误的失败例子!

尤金忍着不让午餐从胃里逆向而出,一面出力推拒,两人一来一往地扭挤,卡雷姆仍搂得紧,尤金仍稍落下风,马厩地面不易站稳脚步,他背部卡着矮门,双手紧抓对方的臂膀,像用蛮力跳着一场近乎无声的不协调舞蹈,随从们就在外面不远处,谁都不敢做得太过火,弄出引起关切的声响。

「你、你、你真懂得消除我的愧疚感,以及如何破坏整个气氛!」

「你重视气氛,我能想办法。」

「是啊,我们和一大堆的乾草泥土、四只脚的牲畜为伍,更别提不需要鼻子也嗅得到的芬芳香气、柔软胜过羽毛的地面,少许的湿漉与泥泞是神赐的甘霖,你还要想什麽办法?气氛不能再好!」尤金讽刺着。

「哎呀,真叫人为难,你学我说话,我却学不来教训人的方法。」卡雷姆笑着朝他眨眨眼,「特殊场所的新鲜感也是气氛,假使你不喜欢,我同意换个地方,任何地方!」

尤金放弃了,要比拚胡搅蛮缠的耐性,他连强过卡雷姆的人是否存在都不敢确定,「不管你想做什麽,请先答应把马让给我。」他可不希望随从们进来回报的时候,两人正姿态暧昧地扭打成一团。「我可以……可以明早再走……」话说得含蓄,却是尤金的谈判底线,只求一个真正安全隐蔽的地点。

「你说真的?」

「唔……嗯……」

重覆确认这样的承诺令尤金不太自在,点头的动作显得僵硬且困窘。

那份僵硬却莫名其妙会传染,卡雷姆脸上的欣喜笑容没有消失,神情一样热切,可是他突然丧失说话的能力。

静默占据了彼此不短的一段空档,他才终於开口,「我帮你找一匹更健美强壮的马好不好?我们耗费了许多时间精力才找到完全符合需求的一匹,包括它的毛色、眼睛、性情,就算世上的某个角落还有第二、第三匹,时间却不够了。」

「原来你是和我开玩笑。」

「不,我只是……我认为你不可能答应,所以……所以你知道的,就是本能的反应,一种言语的情趣……」该死,说得太坦白了!在尤金的脸色变得更吓人之前,卡雷姆立即改口补救,「我能解释,比起一个娇蛮大小姐的任性,我的目的绝对更具意义、跟这匹马更加相称!说出来让你吓一跳,我是为了——」

「让我猜,为了一位美人?」

尤金冷冷地截断他,眼睛望着那只美丽的生物。旁边的争论吵闹不构成妨碍,它正低下头嚼着草,优雅的雪白身躯在只透入极少光线的马厩内也莹莹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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