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猛虎,但大多数时间,他更喜欢懒洋洋地在太阳下散步。他眯着眼睛,俯瞰整个森林——他是这里的王,而这个森林里所有的安宁和幸福都是他的恩赐,如果他想,他就能够收回。不允许反抗,没有人能反抗。
谢天麟能够把那幅景象描绘得很细致,真实的就象他亲眼看到。单飞的眼神,那么懒散,强悍,又桀骜不驯。他那么耀眼。
就是这样的画面,谢天麟站在那里观看,已经很久。
他感觉着单飞的温度。
如果单飞会这么抚摸他,那么就说明这里没有别人。谢天麟想,不过即便被人看到,他也不想去害怕。
他只想去感觉他的温度,此刻。
单飞看到睫毛的颤动。这是从熟睡中转醒的征兆——他可是专业人士。
“我吵醒你了吗?”他柔声问,并没有收回抚摸着他的手。
“嗨。”谢天麟张开眼睛,为单飞亲昵的举动而开心,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依偎向抚摸着自己的那只手,带着些谨慎,“我……嗯……这是哪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开始为此懊恼。这不是他想在单飞面前表现的完美的一面。唉,算了吧,看看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足够打败沙哑的声音。
“理论上是间病房,不过你作为重要证人——你的律师扬言要告死O记——所以二十四小时有警员保护。”单飞想起自己抢着要值头一班时,叶利的表情。他想笑,但最终叹了口气。
“那么……我睡了多久?”谢天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黑着。他不知道这是哪一天的夜晚,相距他摔倒在地的那一刻。
“准确地说,昏迷了四个小时。”单飞从床头柜上拿了杯温水,喂谢天麟喝下去,“不就是杀人放火违法乱纪吗?值得这么拼命去做?”
谢天麟觉得温水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嗓子的不适,但他更想念那只手的温度。“你就没想过,也许我只不过是在假装晕倒。”他嘟囔着道,感觉非常丢脸。其实他不是一年四季都躺在病床上的,只不过这一个月来的情况很特殊。
“然后好彻底把O记告倒,是吗?”单飞接口道,“你知道吗?我的同事说,他宁可背一个处分,只是祈求你猝死在那里。非要制造出这么可观的影响力吗?”他叹气道——这一天,他似乎把一辈子的叹气都用完了。
谢天麟猜得出来单飞说的是哪一位。他微笑起来,“那很容易,不值得我费劲去做。我只是觉得你可能因为我生病了,所以就不会对我发火。你们这种正面角色常常都会借此表示自己仁慈的一面。”他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道。他知道在单飞的心中,自己就是个反派。
单飞想了想,“很有效,”他说,“很荣幸我对你如此重要。”他抚摸着谢天麟的头发,笑嘻嘻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病人,“不过医生说你是过度疲劳,就在你休克得不省人事的时候。那么,你怎么做到的?随时随地的休克,而且把心律血压都降到危险值,只要你想假装的时候?”
谢天麟怒视着单飞:“这还不都是你们O记干的好事!”他气急败坏地说。
“他们也逼着你整夜奔波劳碌的去追杀卢锦辉了吗?”单飞反问道,脸上带着不太愉悦的表情。
这是二人之间永远都不能填平的沟壑。
没有谅解和宽恕,这一部分关系是纯粹的仇恨和憎恶。然而,这就是他们的一部分,无论怎样都无法从身体中割裂。
他们为此/以此而生存。
单飞所散发出的敌意打破了病房里脆弱易碎的和谐气氛。谢天麟条件反射地感觉到整个身体的抽痛。最剧烈的部分是后脑,他曾经遭到重创的地方。这是他精神紧张的征兆——任何剧烈的,不稳定的情绪都能引发他的神经性头痛。
其实那也很简单,它甚至都不值得我花上五分钟的时间来考虑!对我来讲唯一的问题就是你。是你的种种言行让我亢奋或者紧张,我因此而彻夜难眠,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来企图找出发生过的一切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再一次陷入可卡因带来的幻觉的证据。它让我陷入患得患失的紧张中,那么美好到完全不可触摸的情景让我上瘾了一般,在我的生命中从来都不曾有过这样迤逦而温暖的记忆,然而一旦得到过就再也不能够忍受失去。这就是我在面对你的怒火和仇恨时崩溃,以至于紧张到昏厥的原因。它跟追杀卢锦辉或者长久的审讯没多大关系,只不过是在身体最虚弱的时候,无法掩饰地爆发出来。
纷杂而混乱的声音在剧痛的头脑里此起彼伏,谢天麟分不出哪一句是他可以理智的说出来的,而哪一句又该隐藏到死——他不能,把最脆弱无助的部分展现出来,而在单飞再次反复的时候,他会死。
他咬住下唇,但这不能缓解汹涌而来的痛楚在体内制造出的爆裂般的效果。感觉就象第二次崩溃,他的心脏跳动得如此急速以至于他没法正常的呼吸,细密的汗珠从苍白的皮肤下涌了出来,瞬间就湿透了薄薄的衬衣。
单飞的愤怒即刻就被惶恐取代。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象触动了一个隐秘的机关,他把谢天麟推向崩溃的边缘。
“谢天麟?谢天麟!”单飞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看到谢天麟抬起颤动的睫毛,眼中纠结的全都是痛楚,而这让他感觉窒息。“我去叫医生!”他跳起来,急促地道。
“不用。”谢天麟握住单飞划过自己额头的手,轻声道。医生能带来什么?镇静剂?这对他没什么效果。或许等他的身体不再这么虚弱时,自控能力就会恢复。虽说之前的四十八小时高强度的“工作”对他的精神没有产生什么影响,但却成功的拖垮了他的身体。
“不用?”单飞怀疑地问,但是没有挣开谢天麟握着他的手。就象他记忆中病床上的谢天麟那种湿冷和无力。这让他感觉到了心脏清晰的闷痛。他认为谢天麟需要一个人来帮他暖手,还有真正的保护和照顾。
“只是习惯性的。”谢天麟感觉到单飞回握着自己,非常有力的一只手,温暖,干燥。他非常痛恨此时自己的脆弱无力。他不该是这样的。
“是因为我吗?”单飞坐到床边,小心地问,“我让你……感觉不舒服?”他不知道,他只希望这种“习惯”今后不再发生。
“车祸之后我的身体一直没恢复。”谢天麟闷闷地说。而且这一个月来他经受的心理折磨简直是以往的十倍。他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徘徊。
单飞叹气。谢天麟太糟蹋自己的身体了,而其他并不具备这么做的本钱。
温柔的触摸平息了痉挛的抽痛,同时也带来了一种无助到极致的痛苦。他对他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这简直是致命的。而谢天麟无奈地发现,这影响力随着两个人的渐次靠近而变得愈来愈强大。他已经不敢想象现在切断这种联系会带来的伤害有多大——甜蜜过后的激痛尖锐得难以忍受——如果再进一步,那么他面临的是否就是绝境?
“卢锦辉选择了做警察,那么他就该知道自己有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在谢天麟恢复平稳的呼吸之后,他淡淡地说,“而当他选择了做谢氏的内鬼之后,就明白自己已经为自己掘好了坟墓。他不是生下来就注定要做什么,而是拥有选择另一条路的权利,但是他没有。他拿到自己想要的,而同时知道自己应该得到的下场。这就是游戏规则。”
平静的,不带一丝感情色带的评论。
“他找死你和杀了他是两件事!”谢天麟说的是事实,但不是单飞能够接受的对自己兄弟的评价。“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权作出审判?”
“你认为这种事情需要我亲自动手?退一步讲,如果我猝死在审讯室,你认为你的同事会伤心内疚还是欢欣鼓舞?”谢天麟反问道。对杨帆而言的谢天麟,跟对谢天麟而言的卢锦辉没什么分别。
他们的死带来的是敌对方的巨大喜讯,这是人之常情。而谢天麟的追杀和杨帆的逼入绝境本质上没有区别。如果他知道他的审讯能杀了谢天麟,他会毫不犹豫的那么做。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拔枪相向,那是因为他身处纪律部队,而不是不够憎恨谢天麟。
当然,作为一个黑社会,谢天麟做得理所当然。
“如果你敢动叶利和杨帆,”单飞沉默了良久,恨声道,“我不会放过你!”
谢天麟无声地叹息。他知道单飞已经无奈地做出了让步,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他一个保证。“我不知道。”他轻声说,“或许教会他们保护自己的方法更可行。”
“如果我现在掐死你,他们会感激我的。”单飞咬牙切齿地道,威胁般地用力握了握谢天麟的手,低头瞪视着谢天麟。
谢天麟抬起眼,“我知道凭你很难想出有创意的点子。”他撇了撇嘴,轻蔑地品评道。
该死!“别这么看着我!”单飞的声音暗哑。谢天麟眼中任何类型的火焰,无论是激情的、暧昧的、痴迷的、挑逗的,甚至是嘲讽的,都能很轻易的令他亢奋。
这很糟糕,神采飞扬的谢天麟性感得令人无法忽视。
“那会怎么样?”谢天麟得意地、笑盈盈地,他用拇指摩挲着单飞的虎口,用轻柔的声音说。
暧昧的温暖包裹住他们,单飞只觉得自己回到了酒窖,氤氲的酒香几乎都依稀可辨,除了明亮的刺眼的灯光,他找不到任何不同。那该死的诱人的微笑令他头痛,而他应该还记得,自己是在……他妈的执勤中。
“你的挑衅很危险。”他语气中带着情欲的气息,狂暴的欲望集聚在他的眼底,“停止,不然我会把你铐起来,像真正对待犯人那样的对待你。”
谢天麟并没有因威胁而瑟缩,“是新的游戏吗?”他悄声道,而那略带沙哑的低沉声线,使他听起来完全是在色情的私语。
或许他就是。
单飞并没有铐住他,取而代之的是用两手禁锢住了他的手腕。他将它们压在谢天麟的身侧,“束缚游戏令你亢奋吗?”他问,但没有等待谢天麟的回答,他已经欺下身,将唇盖在那诱惑着他的唇上。
谢天麟闭上眼睛。他感到令人无法抗拒的眩晕,甜蜜而美好,就在单飞的舌推压,缠绕着他的时候。他挣动两手,想要紧紧地拥抱住单飞——或者热切的抚摸他,无论是什么,只要能疏减他沸腾的需索——但单飞把它们压得更紧,谢天麟只有努力的欠起身,贴近他,索求更多。
他快因急切的渴望而窒息。
“病人,”单飞离开他,非常艰难的,“你不能够。”他说,明亮的眼睛因欲望而黑沉。他急促地喘息着,表明他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来克制自己。
谢天麟在发抖,他在单飞放开他的时候立刻翻手抓住对方,“忘了那些!”他烦躁地说。
“不行,baby,不行。”单飞的声音里充满了苦闷,他的手指轻轻滑过谢天麟因缺乏休息而发暗的眼眶,“下一次。你的BF不是一个混蛋FUCKER。”
谢天麟无奈地放手。他确实疲惫到了极点,几乎七十几个小时,除了昏厥的四个小时之外,他没合过眼。单飞说的对,可能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会陷入昏迷。他不能接受这么丢人地假设。
单飞看到谢天麟满脸的挫败和愤懑。他相信自己也是一样。因为他正在努力的跟身体的不满斗争。“睡一下。”他柔声说,用拇指摩挲着谢天麟线条柔美的下巴和脸颊。
虽然不情愿的,但确实是筋疲力尽的谢天麟靠在单飞的手臂上进入梦乡。
大概是太疲惫,又或许难得的舒适,谢天麟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深沉。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色早已大亮,而单飞也已经离开。这是很少见的情况,按照平日谢天麟的警醒,不可能连身边人离开都丝毫没有觉察。
他维持着醒来的姿势没变,怔怔的看着天花板。他猜测单飞已经换班,不过接班的人并不在房间内,而他也懒得去想这个人是谁——这不重要。
伸出手,他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现在困扰他的是昨晚他们是否真的接吻了?如果那个温柔性感的吻是真的,那么几天前在酒窖里那个美妙异常的幽会也该是真的。
那么,那个吻是不是真的?
谢天麟知道自己昏厥的事情一定是真的,因为现在他还感觉到周身脱力。然后的问题就是或者他真的在夜半时分被单飞的抚摸惊醒,接着发生了之后记忆里的种种,又或者真实的情况使他此刻才在失去意识之后第一次睁开眼睛,而他所谓的记忆不过是又一场美梦。
真实的美梦。
他还能感觉到单飞的吻的热度,就像火焰在灼烤着他的身体,他的思维,以及单飞钳制着他的力度,随着渐升渐高的欲火,他握着他的手收得愈来愈紧,那是情欲的激动,而谢天麟自己也一样,尽管疲惫不堪,但渴望的洪流把一切都驱赶出了意识,除了单飞,他的唇,他的舌,他的触摸,他的身体。
谢天麟努力的平息自己身体里暗暗浮动的热浪。他不能在这里,这个时候做出失态的事。任何人——警察——都有权随时闯入。他没打算把自己的性生活展示给所有人。
他想起自己朦胧间听单飞说过,因为静点,所以将他的手表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那是一款限量镶钻的银灰色雷达,他们说即便把它封存在地下,几百年后挖出来,只要有人转动发条,它将依旧精准如昔。谢天麟喜欢它的坚持,“有轮班的警察帮你看着,所以绝对安全,你只要保证出院的时候别忘记——我想我的同事对你不会那么好心提醒,当然这是你的错。”谢天麟记得单飞这么说。他爬起身,在忙乱的时候不曾感觉到的疲惫和关节的酸痛都在这个时候叫嚣起来——昨晚他准是有点低烧——有点摇晃地,他站在抽屉前,深吸了口气。
如果它真的躺在第二个抽屉中,那么昨晚就是真的。
他拉开抽屉。
表壳上镶嵌着的钻石烁烁发光。
……是真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雀跃——这是陌生而令人向颤抖着大叫的感觉,他感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就象要从喉咙里跑出来一样。他的腿有点发软,几乎不能负担自己的体重。
……那就是说,单飞喜欢他,是吗?单飞说自己是他的男朋友!
这是一种谢天麟不曾奢望过的稳定的关系,他们的相处不仅仅是性,而是关怀,是……爱?
门口传来的不耐烦的叩击声将谢天麟的神志拉回现实中来。“请进。”他定了定神儿,恢复到一贯的冷静镇定。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他发现穿着基本得当——病号服,即便是谢天麟也不可能穿出过分别致。
应声进门的是谢氏的律师端木,后面跟着一个极度不耐烦地……叶利。
“谢先生,感觉怎么样?”端木恭敬地道。
“很好。”谢天麟淡淡地道,“那么?”他看着端木,淡漠的眼神不带任何温度。
端木无端的瑟缩了一下,谢氏少主无论在何时所散发出的气势都具有相当的攻击性,对望他的眼睛时,几乎能体会到那种短兵相接的紧张与恐惧。律师侧过头,下意识地回避了与谢天麟的直视,“叶SIR,我希望与我的当事人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