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利的麻烦要简单一些,他只是制造了一场交通事故而已。那是在他从迪厅出来之后。好消息是没有人员伤亡,但不太有利的证据是他血液中有类似摇头丸的成分。他面临着失去工作的威胁,如果他不能证明自己被人陷害的话。
跟他们比起来,锦辉发现自己十足的幸运。他们应该集体去跨火盆,洗柚子叶澡。
单飞的眼睛冒着红光。“小人!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会让你老死在监狱里,而等你死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连自由是什么样的都记不起来!”他一边喃喃地咒骂,一边把厚厚的一大资料扔在桌上。
“是什么?”锦辉没精打采地问。
“从交通组调来的资料。”单飞没抬头,他迫切的想要把那没死在交通事故中的变态同性恋从某个医院中抓出来然后把他捏死!
“是……阿利的案子?”锦辉打起精神,凑过来关切地问。
“不,”单飞继续翻阅资料,“是谢天麟那个变态!”
“啊?”
“都是他搞的,我敢肯定!”龌龊的手段,比幼稚无耻,不仅恶毒还很下流,单飞认为现在的结果还不如让谢天麟直接投诉他们来的好。“那天晚上阿利他们痛揍了他一顿,在洗手间里。”
“啊?!”锦辉眼睛张得极大,似乎眼球就要脱框而出。他确实不知道那晚的事情,当时他心里太乱了,说不清是对未来生活的恐惧还是期盼,他喝了很多酒,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思维混沌而不能够思考任何问题——他做到了。
“他在报复。”单飞道。叶利和扬帆自己也明白问题的所在,只是他们没证据把自己的遭遇跟谢天麟联系起来。现在就算他们自己自首说袭击过谢天麟,但那也只不过是给自己多加一条罪名而已。
“……”锦辉坐在那里消化着刚得到的信息,然后,他疑惑地问:“那么……你调交通组的资料干什么?能证明谢天麟跟这些事情有关?”
“不。我要去找他。”单飞抽出了一页纸。
那上面记载着谢天麟的那场车祸和抢救情况——包括送往的医院和初步诊断。
脑震荡。
如果吃了一堑,就该长一智。
谢天麟非常深刻的体会过这句话,所以他的病房门口整齐的站着六个保镖,而身旁的阿德正恭敬的帮他穿上大衣。
“少爷,这件……”柜子前收拾行李的季婶问道,用两根手指把一件脏兮兮的——其实已经清洗过了,只是上面的血渍纠结在纤维缝中不肯离开,留下大片黑红的污迹——外衣挑起来。
“呃……扔了!不是早就让你扔了?看看柜子里的其他衣服,要是也染了馊味儿就一起扔了算了。”阿德呕了一声,用手掩住鼻子,不耐烦地道。
“可是这件衣服不是少爷的……”季婶嘟囔着,“而且我把它密封在袋子里的……”她不甘心地为自己辩驳着。
谢天麟慢慢地转过头,凝视了半晌,落在衣服上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被融化了,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淡漠和克制又重新回到淡色的瞳仁中。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还不快去!”得到了谢天麟的赞同,阿德忙不迭地将季婶打发走。
“我们走吧。”谢天麟的行动是缓慢的,身体的不适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消除掉,但他可不是一个能在医院里睡几个月的闲人,尤其在表现得像一个愚蠢的纨绔子弟之后,他需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这是必须的。
他是谢天麟。
“大胆,叫老徐把车子开到门口,还有……”关于去药房拿药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阿德就非常扫兴的被一个暴怒的声音打断。
“滚开!”
有人在门外叫道,同时,并不友善的推搡和撞击声跟喝止声、咒骂声一起涌了进来。
“警察!站到一边儿去,转过身,靠墙,把手放在头顶……少废话,身份证拿出来!”在一片抱怨不满的嘘声中,这清亮的声音凸现而出,接着,房门被用力的推开,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他以为这个时候谢天麟还应该躺在床上的。他的脑震荡并不是轻微的,而且估计也会留下一点点后遗症,就比如偶尔……好吧,医生说可能会经常头痛。不过至少不会死人。但不可否认,听到这个病情剖析之后,单飞的怒火还是平息了一点点的。你不能强迫这样伤情的受害者放弃所有的报复心理,不是吗?但……也别太过分。
他看向谢天麟的目光依旧是敌视的,但在接触到了那病态的苍白憔悴的面庞时,不能不又再柔和了几分:“谢天麟,聊两句?”瞥了一眼谢天麟身旁那位象个随时准备出击的猎犬一样盯着自己的青年男子——那是保镖?但似乎与门外的那群不同,他与谢天麟的关系显然更亲近——单飞以不经意的口吻道。
“死条子,你要干什么?!”阿德戒备的道。擎叔说得对,条子就像是饥饿的疯狗一样,嗅到一丝肉味就咬住不放。缉毒警员的案子不会这么轻易了结的。
“你叫谢天麟吗?”单飞对旁人的插口不是很满意,他和姓谢的事情里没有旁人参与的余地——毕竟,他们两个分享着一个不该为众人所知的秘密,不是吗?“站到外面去,把你的身份证掏出来给那位阿sir。”他仰起下巴向门外指了指,目光始终停留在谢天麟苍白,同时也一片空白的精致面孔上。
“警官,”谢天麟的声音是冷静而疏离的,让单飞感觉自己于他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应该不是吗?不,他不知道,但就那一瞬间,他有种被蜇伤了的错觉。“不管是拘捕还是搜查,麻烦你出示命令。如果你想要我尽到一个市民的义务来配合警方,那么抱歉,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宜。”
冰凌般的词句从他口中流出来,谨慎,又淡漠,但却成功地在单飞的脑海中燃起了一场大火!好,相当好!他没有义务帮谢天麟来保守那个恶心的秘密!那不是他的问题,是面前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自己家的问题!
“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跟12月24日晚上BURNING
BAR的一场打架事件有关,现在我要请你回警局协助调查,谢先生,请吧。”单飞头脑里有一个残酷的声音告诉他说,谢天麟惧怕这个,这是他的软肋,戳一下都会让他冒冷汗的。
“……”谢天麟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直落在单飞的脸上,“如果你问过我的主治医生,那么你应该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我现在不能够跟你回警局,我的病情不允许……”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进行,首先来说说你的病情,你的脑震荡的来源。”单飞尖锐地道。
“车祸。”谢天麟迅速而坚定地道。
FUCK!“车祸之前……”单飞用嘲笑的眼神看着谢天麟,紧追不舍。
“我喝醉了。我不记得。”又是迅速而坚定地回答,就象答案早就含在他的嘴边一样。
“在哪里喝的酒?”
“车里。”简洁而厚颜无耻。
“你说谎!”
“我没有。”谢天麟干脆得就好像他真的无辜,“车座下面,我通常都会藏上两瓶威士忌。你勘查事故现场的同事看到瓶子了。如果你仔细看过报告,应该知道。”他以同样嘲弄的口吻回敬道。
看,滴水不漏。这是谢天麟的作风!还有当面说谎,他擅长得不得了。
他居然当着当事人之一,而且还是一个警察的面,就这么理直气壮的说瞎话!
说得跟真的一样!
单飞瞪视着这个厚颜无耻的骗子,努力尝试着把怒火压制在理性的范围内。他不能揍他,至少不能这么揍,哪里有厚一点的电话簿?
“警官,你要咬我吗?”谢天麟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充满调侃意味的微笑,他的表情在此刻的单飞看来是赤裸裸的嘲弄。
“这是怎么了?”季嫂惊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爷,衣服口袋里有个皮夹,你看……”她走进门来,手中拿着一个棕色的东西。
那东西单飞很熟悉。
嘴角拉出一个彰显着自己牢牢地占领了上风地位的微笑,单飞挑衅地看了一眼谢天麟,后者苍白的脸色愈加惨淡。“季嫂!”他厉声道。
这么声严色厉的被呼喝,这还是第一次。季嫂并不是一个特别伶俐的人,随着小少爷的年龄渐长,她也愈加苍老。小少爷不再是围绕在她身边闹着要听故事的孩子,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淡漠凌厉,言语一天比一天果断冷酷,而与此同时,季嫂的头脑也一天比一天的糊涂,行动一天比一天迟缓。但是,她慢,他可以等待;她做错,他可以容忍。她的小少爷从来也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老妇人吓得怔住了。
谢天麟咬住了下唇。
单飞饶有兴趣的从两个人的脸上看过,他知道该怎么揭穿这无耻的骗子的谎言。“季嫂,是吗?”
妇人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迟疑的点了点头,脸上仍是一幅呆滞的表情。
“我是O记督察单飞,这是我的警员证。哪,现在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所以,决不允许说谎,你明白吗?”单飞用缓慢的,充满压迫感的语气道。
老妇人只是看着他,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必要吓唬她……”谢天麟忍不住插口道。
“我没有在问你,谢先生。”单飞回过头来,微微扬了扬眉,“注意你自己的言行。”他的微笑是蔑视、调侃的,如果让谢天麟形容,那就是邪恶——如果他可能是个无辜受害者的话。
“这个钱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单飞把口气放柔和一些,询问道。
“刚刚我收拾少爷的柜子——少爷要出院了,他的衣服一向都是由我来收拾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听说少爷撞车进了医院,老爷很生气的就出门……”
“哦……”单飞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不知道这个故事会持续多长,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到永远——老妇人每一秒都能引出一个新的分支。“简洁一点?”他试着建议。
“是这样的,我在收拾少爷出院要拿回家的衣物时……”季嫂又重新回到了话题开头。
“哦?你能出院了?”单飞转过头来对谢天麟道,“那你应该完全有能力到警局走一趟。”
“我想回家死,你看行不行?”谢天麟哼了一声,道。他真的有点支持不住了,站立的时间太长了。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怎样才能让我相信满嘴谎话的你真的去死?”单飞冷笑道。哦,他现在倾向于“谢天麟没有一句真话”这个想法。他随口就能说谎,而且说得还跟真的一样——他有戏剧表演的天赋——所以,他所谓的“喜欢”含金量不会高过零。这个谎说得可够蹩脚的。单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继续。”他对季嫂道。
“……少爷说那件衣服应该扔掉,我就拿去垃圾通道。你知道啦,洗衣服之前我都习惯摸摸口袋的,所以这一次我也顺便摸了一下。从右面的口袋里找到这个钱夹,你知道少爷的衣服一向都是我打理的,熨啊、叠呀、挂的。但是我没见过这件。这件不是我们少爷的。那里面的皮夹就不知道是谁的了。所以我拿来想问问少爷皮夹怎么处理。衣服脏了那是不能穿了,但是这个皮夹……”
“我觉得我的衣服怎么处理你应该先问过我才对。那天我只是借给你,没说就此送给你。”单飞这一次完全的转过身,看着谢天麟。他的神情如常,但目光相当的不悦,一些阴影游弋在其中。他多管闲事了,很明显!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同情这个家伙,他甚至有一种被耍了的愤怒!
诚然,他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收回那件衣服,甚至连钱包他都一并放弃了。他想让这件事过去,他对自己催眠说那晚一切如常。然而,他并不认为他的……怎么说?日行一善的善意?不管怎样,他不该受到如此对待!
“……”谢天麟的眼神有些难以觉察的闪动,当他对上单飞的眼睛时,但随即他镇定下来,“那是你的上衣?真是令人吃惊的巧合。”他淡淡地说。
“怎么?装作你不知道?”有一些吃惊,单飞并没有想到证据确凿到如此地步谢天麟还在做困兽之斗,他更靠近了一点,逼视着谢天麟,“那它是怎么到你身上的?说说看。”
谢天麟的上身微微后倾,不经意的躲避着单飞,“我捡到的。”他肯定地说。
“捡到!”单飞几乎是咬着牙道,“你‘捡到’了我的衣服!真巧,从我身上捡的吗?”
“是吗?具体的情况我也记不清了。那晚我喝得很醉。怎么,单警官,那天晚上你也到我撞车的巷子里去了?”谢天麟面上堆着虚伪的笑容,用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嘲弄语气道,“真是太巧了,你看到车祸场面了吗?报警,还是不顾而去?!我想你没看到——大名鼎鼎的灭罪之星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刻不顾而去?”
单飞紧咬着牙关,缓慢的点头的同时,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谢天麟的双眼,“干得相当好!”他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
“去了,还是没去?”谢天麟冷笑着逼问道。
单飞蓦地伸出手,抓着谢天麟的衣领将他推靠在墙上:“他们的方式太对了。你让我明白对你这种人永远都不要讲道理。”
季嫂爆发出一声惊叫,她蹒跚地冲上前来拉住单飞扬起拳头。
“怎么了?”门外正在对愤怒地保镖们问话的锦辉大声道。
“没什么,很好。”单飞深吸一口气,回答,从季嫂的手里轻松地收回自己的拳头,展开手掌在谢天麟的面颊上轻轻拍了拍,“一次友好的对话。”他假笑着说,“从今天起,你准备好阿sir随时随地的临检。你不是很喜欢玩吗?……”然后,他刻意压低的语声停顿,因为他发现谢天麟的呼吸很急促。
急促的呼吸可能是恐惧的副产品,但它绝对不会伴随着慢慢爬上面颊的潮红。
他们站得很近,身体几乎贴合着身体,呼吸纠缠着呼吸。
“哦……”单飞了然的,慢慢的从胸腔深处发出了这么一声,“很好的反应。”他笑眯眯的,拖着长长的尾音道。
谢天麟的神情堪称经典!
隐忍的、极力克制的苦闷爬上紧抿的嘴角,无法掩饰的、无奈的迷恋在双眼里蔓延。他抬起手,但是指尖颤抖着无力推拒,只能象征似的搭在单飞抓着他衣服、抵在他胸口的胳膊上。
在这样的距离,他没法用理智和冷酷来武装自己。
单飞能感受到那猛烈的心跳敲打着他的手,现在他的神情是不太高尚的洋洋得意——终于,终于抓到了谢天麟的痛脚了,真令人痛快!尤其是在之前的一次又一次令人无奈甚至抓狂的挫折之下。“你看起来有点发烧?”他在谢天麟的耳边低声说,带着并不是善意的微笑,让吐出来的热气无法避免地落在谢天麟的耳廓、耳垂和耳后的颈项上。他感到谢天麟无法抑制的为此而战抖,眼睛里闪现着恶作剧的光彩和某种程度的成就感和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