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今天晚上怎么了?”叶利无奈地道,“恐龙来港是件绝对机密,知道的人不可能太多。如果合作伙伴真的是谢氏,那么想必知情的人不会超过三、四个。跟谢擎比起来,谢天麟应该是个合适的突破口,是不是?”
单飞思忖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
谢擎他见过几次,完全没有混黑社会从小混混做起的那种粗俗和穷凶极恶,所有的睿智和狠辣都收敛在了得体的言行和高贵的举止中。单飞印象最深刻的是高高在上的气势和锐利的眼神。跟他对视的时候,简直有种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的感觉;简短的对话和例行公事的笔录中感觉到的压力几乎能逼出人的眼泪来——他绝对是一个让人不自觉的臣服和膜拜的帝王。即便是单飞,也会下意识地回避与他的交锋,更别提想要突破。
“你好象……”叶利似乎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话说出来,单飞给了他一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眼神”,于是他咳嗽了一声,道,“对谢天麟很有办法?”
那一瞬间单飞几乎跳起来,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脸色别太诡异,“怎么这么说?”他试探地问。
“锦辉说你们有个谈判。”叶利指了指自己和杨帆,在跟黑社会的火拼中大家都是相互用身体掩护对方的,他们之间没有虚伪的客套。帮了这个忙,在危急的时刻叶利会用身体来保护单飞,不帮这个忙,他也一样会用自己的命来换单飞的,这没什么好说。也正因为彼此间的性命交托,所以他更无需掩饰自己的怀疑。“那是什么?”
杨帆也表情严肃地看着单飞。
“一个小把戏,真的不值一提。”单飞艰难的、斟酌着道,然后在心里咒骂谢天麟——该死的,就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自己要面对这样的尴尬时刻。
“阿飞,我们不想让你为了我们做错事,你明白吗?”叶利沉声道,“或者作出有损……”
“你们放心,没有任何有损良心的事。”单飞打断道,“我去洗手间。”他站起身,快步离开。
没有任何有损良心的事。
单飞挫败的靠在通往洗手间的走廊墙壁,按揉着太阳穴。他感觉自己在心里建起了一堵墙,把自己和兄弟们隔在了两边。他的隐瞒让他们疑惑,更糟糕的是,这种不信任的表现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或许应该告诉他们,他想,这也没什么,不是我自身的问题,没必要感觉难堪。
但是……对谢天麟来讲恐怕是个灾难。他们恨他——虽然他自作自受。他们或许会以此来交换些情报……
天!单飞轻轻的把头抵在墙上,“我在想什么?!”他问自己。
为什么不行?头脑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来,毒品运输线,你知道会殃及多少人吗?牺牲一个混蛋谢天麟也值得!别忘了你可是个警察!
我的天!他把头更重的撞在墙上,不能够再想了!
他的手机救了他。是他妈妈最小的妹妹,她想请这个“审美观一向很优秀的外甥”帮她选出一套“让男人疯狂爱上她”的婚纱来,第三次结婚的时候好穿。
单飞无奈地表示出自己的受宠若惊,然后更无奈把自己塞回到叶利和杨帆中间,等着第二天那个可怕的行刑时间到来。
运动使人愉快,所以他需要运动,但不是在这个时候。
对谢天麟来讲,生活中根本就没有“娱乐”这种东西存在,他品尝昂贵的红酒,吃珍馐美味,他去夜总会放纵,也会适时地来到运动中心打网球、高尔夫,但是,时间、地点、活动内容甚至身体状况都不容他选择。所以,他并没有为此而享受到什么。
这是他必须作的,这是他的工作,在球场上,他拿到了能满足谢家利益的承诺,所以,即便不得不忍受尖锐的头痛和虚脱般的疲乏也值得。
这就是他的生活。
秘密的交易对象先行离开,他缓缓地踱到了休息室,买了杯咖啡习惯性地把自己放进角落的桌前,慢慢啜饮。
怎么说才能看起来比较真诚?单飞郁闷的想,算了,说服她不如说服自己更容易些。这花边也不错,看起来挺华丽的,最重要的是它还能显得新娘年轻——哦,我喜欢这个蝴蝶结,颇有古典意味,艾玛身材好,穿上肯定艳冠群芳。OK,搞定了!
“艾玛,这件怎么样?”他把艾玛的设计稿本推到艾玛面前,自己的身子也随之探了过去。
“好眼光!这件也是我最喜欢的。”艾玛赞赏地笑道,“只是要穿出感觉来还得做一个月左右的运动。”
“完全不用,”单飞打量着她,“现在你的身材已经够完美了。”老天,我已经够了!如果再走进瑜伽教室他会吐的!
“我可希望这是最完美的一次婚礼~~”女士强调道。
也就是说要比前两次更疯狂?单飞暗自打了个寒颤,“我是说,你的身材已经最完美了。”
“不胖一点?”她问。
“谁说的?那简直是个瞎子!”他确定地说。
“唔……”女士沉思了一会儿,“一瓶纯净水。”她说。
“乐意效劳。”单飞站起身来——女人的思维真是足够跳跃!但不管怎样,她没有强迫自己再陪她来健身,这就足够山呼万岁了。
“要么是惨不忍睹的恋母情结,要么是超人的勇气,你选哪样?”
声音混杂着冰冷和柔和,就像丝绸那般顺滑,但却溢满了讥讽。
单飞一手扶着自动贩卖机,另一手在出口等着弹出来的饮料,非常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脏居然也能够跳得这么快,就好像他自虐地等待这个声音来嘲笑已经等待了很久。
不,不是,只是有点惊讶……完全出乎意料。
手上一沉,纯净水的瓶子已经落了下来。他抬起身,转过来:“不是真的吧?这么好的天气你居然没去忙着奸淫掳掠?”他说,“我还以为那是你唯一热衷的健身运动呢。”
纯白色的休闲衫裤,同样一尘不染的白色休闲鞋,单飞发现谢天麟很适合这个颜色。
“是被我给吓着了吗?”谢天麟靠在椅背上,把玩着咖啡杯,审视而阴郁的目光落在单飞的脸上,“迫不及待的找一个女人来证明自己是个直的。”他忽略了单飞的反击,顽固地继续上一个话题,“完全不顾质量。”
单飞一手颠着纯净水瓶,挑眉看着谢天麟,想到艾玛若是听见这样的评价,定会气晕过去……或者先把评价者砸个稀巴烂?从小在国外接收者西式教育姨妈可不是个贤良淑德的传统中国妇女。他微笑着猜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谢天麟的对面,“你怎么定义……”把瓶子放在桌上,他两手交握,“吃醋?”
在遇到谢天麟之前,他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在遇到谢天麟之后,这句话想也没想地就从舌尖溜了出去,自动自发得让人吃惊。
谢天麟的手一颤,几滴褐色的液体从杯中跳了出来,落在了胸前洁白的布料上,瞬间就扩散成了一块。他放下咖啡杯,懊恼地看着胸前的污渍。
“新的清洗方法?”单飞笑道,谢天麟抬头询问地看向他,“目光浴。”
“你闭嘴!”谢天麟恼火地说。
单飞大笑了起来,等他笑声停歇之后,发现两人的气氛有些尴尬。经过那样一次不太友好地会面之后,似乎正常平和的谈话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而且,看起来谢天麟已经很后悔自己那不算打招呼的招呼,正准备离开。
“咖啡渍挺难洗的,尤其你那是纯白的衣服。”单飞说,感觉到这样巧合碰面的机会不会太多——他甚至怀疑今后会不会有,毕竟,他们两个都应该是在竭力避免见面的。
“我想只能扔了。”谢天麟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和一个警察面对面坐着,讨论的是咖啡渍的清洗问题,尤其这个警察是——单飞。不过至少,他们有了一个话题。
可惜的是,两人对洗衣服基本上都属于白痴层次,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
“……”单飞伸手抓起纯净水瓶。
谢天麟不安地动了动,意识到单飞马上就要告辞,“他们怎么样?我是说……他们。”他匆忙地说。
“阿利他们?哦,挺好。”单飞忽地想起昨晚的谈话以及那种……卑鄙的……不,或许是正义的想法,有点不太自在,“谢谢你。”
真是……十足的别扭,这句“谢谢”在谢天麟听来就像是嘲笑一样。他咬了咬下唇,“那……再见。”他说,推开咖啡杯站起身来。
“等等!”单飞忙道,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身体恢复到能做运动的状态了吗?”他急切地问。
夺回自己的胳膊并不难,但是谢天麟没有。“不太剧烈的。”他轻声道。
“还头痛吗?”单飞也轻声道。
“偶尔。”天哪,他快受不了了!为什么这该死的警察不能态度明确地让他认识到他们两个不是恋人、甚至连朋友都不可能是呢?谢天麟在心中狂呼道,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让我醒过来!
“你知道……你最好还是到医院或者什么安静的地方修养一阵子。”单飞咬了咬嘴唇,道,“近期!”他希望谢天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应该能。
“那不可能,”如他所愿,谢天麟听懂了,“触犯法律对我来讲就像水和空气那样,没奸淫掳掠我可活不下去。”他哼了一声,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这白痴!”单飞猛地站起身,“那是毒品!”他把声音压低的近似于耳语,但低沉声线中燃烧着的愤怒并未因此而减少。
他们站得很近,近得脸颊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谢天麟静静地感受着这种相对来讲更轻柔——与单飞在他手臂上的紧握相比较——也更暧昧的接触,“……那又怎样?”他无所谓地道,冷酷而淡漠,“毒品可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单飞不知道自己五指收紧的力度有多大,因为谢天麟并没有跟他抗议,而另一手中纯净水的瓶子发出的即将迸裂的“喀喀”声也不幸的没找到任何能吸引他注意力的途径。“那么什么能怎么样?啊?谢天麟,对你来讲,是什么?!钱?用来购买添饱你这杂碎肚子的食物、把你打扮的人模狗样的行头还有充满你那钱包的不是任何一种货币,那是尸油!”他深呼吸,企图平息自己激怒的心情,但这没用,他还是在狂怒!因为眼前这个……该死的毒贩子。
“谁在乎?”谢天麟挑起一根细致的眉,“只要所有的消费场所都不拒绝,用什么来流通我不介意。”手指麻胀起来,大概是因为血液无法流通的原因,他轻轻的抽动了一下肩膀,结果换来了更粗暴的拉扯和禁锢,而且显然已经开始拒绝用大脑思考问题的警察把这动作做得非常之不小心,以至于休息室中不少人把好奇的目光投射向了这个装着饮料贩售机和两个诡异对峙着的男人的角落。
这样的关注让谢天麟非常不舒服——这是不妥当、不安全的。他开始真正的尝试要摆脱单飞。“滚开!”他急促地说,抬起自由着的那只手去推单飞的肩膀。
“没有点更男性化的挣扎吗?”单飞略约扫了一眼,遭遇到了几双好奇的眼睛,“你也在乎么?仅仅是一点点关注罢了。”他悄声嗤笑道,“比起帮你发财致富的那些玩意儿可差远了。”
“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你的四肢确实发达,所以你才总是做蠢事。”谢天麟努力了,但他没法作出一个更优雅的表情。
“飞飞?”一个因惊讶而稍稍尖锐了一点的女声插进了悄声进行的对抗中。
“哦……”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爱称,抑或者是因为称呼他的人,单飞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了一个极度痛苦的神情。他立时松开手,并且似乎企图把自己的脸藏进身后的墙壁里。
注意到单飞的不安,最初浮动在谢天麟眼中的、被激烈的冲突打散的阴郁又重新凝聚起来,他退后一步,扭头看了看身侧站着的女士,认出来正是之前跟单飞相当亲昵的那一位。与此同时,后者正在认真地打量他,并且惊讶于他眼中的……敌意。
“飞飞,这瓶矿泉水作了什么,需要被如此对待?”女士扬起眉,把目光落在被单飞强力扭曲着的矿泉水瓶上,尽量放轻松声音。
“我想它大概是违章停车。”单飞不情愿地嘀咕道,故意忽略这双关问话中的另外一面,把无辜的瓶子放开,交给逼视着他的女人。
谢天麟收敛了自己眼中不该出现的神情,后退一步,在女人再度开口之前抽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单飞望着迅速离开的背影,眼神闪烁着,但终究没有开口。
“象这种……交通事故,飞飞,你不能让它发生太频繁。你得知道有多少个大厅门口用你站岗,虽然那是二维的,但跟立体的你几乎一模一样,不会太难辨认。”
“行了,艾玛。”单飞叹道,在心中奇怪艾玛的理智怎么就从来都用不到她自己的事情上呢?但是无法否认,她是正确的。这太让人沮丧了,他本已经预料到这个周末算是废了,但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自己会这么……郁闷。
有时候他感觉自己盲目透了,他根本就无法想象谢天麟的头脑中到底充斥着什么。一方面他能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谢天麟的细腻和敏感,但同时也体会得到那种极度的麻木和冷酷。
或许他心中的世界就是如此黑暗,单飞觉得这个想法此刻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荒谬。谢天麟之所以如此的邪恶和难以理喻,那是因为他看到的世界原本如此。
这样的黑暗,单飞熟悉,但不能理解。
他习惯的是“勇往直前,打击犯罪”,他是警察之星。
单飞自己都惊讶于公益广告中自己的身影,他的神情坚毅、笑容亲和,他说:“欢迎加入纪律部队!”
他知道自己其实不是这样,他根本就不是警队的楷模,但当时受宠若惊的接受“警察之星”这样一个光芒四射的头衔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他只能尽力做到最好,就像艾玛说的,二维的单飞满地都是,他必须……有个警察之星的样子,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或许谢天麟也是这样,他必须是谢天麟,因为所有人都期待他如此。
他斜睨角落里谢天麟角常包的桌子。在第一次留意到这块领地的时候,单飞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没想到让谢天麟这混蛋捷足先登。
他们不约而同的喜欢这样一个脱离所有人视线的角落。单飞在揣测着,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跟谢天麟是一样的,所以他们会相互吸引……相互。
或许这就是原因?单飞爬伏在了桌子上。他觉得自己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有点好笑——他不认为谢天麟会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