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可能。贩毒的自己不吸毒,这谁都知道。因为他们应该更了解那玩意儿的恐怖之处——比警方见到的更多,吸毒者的悲惨经历。谢擎的儿子是不可能吸毒的。
服用镇定剂?这倒是很有趣的说法。难道他的冷酷和冷漠都是镇定剂的功劳?单飞想笑,但又不怎么笑得出来,“那么……真的准许他今天出院?”他非常不甘心地问道。
最初出现过的奇怪和猜疑又重新回到贺医生的眼睛里,这让单飞讪讪的想立刻告辞。“不,”医生回答说,“除非他想用担架抬出去。我想明后天吧,等情况稳定了之后。”
稳定?稳定的昏迷?单飞在心中不满地说,但理智告诉他,应该说出口的是告辞才对。于是他这么做了,而贺振发似乎——肯定——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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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似乎有人在轻轻的帮他擦拭脸上的冷汗。或许是阿德,他想,只有他才这么小题大做,紧张得不得了。不过他得承认,现在身体真的太虚了。动一动,汗水就像决堤了似的从皮肤下面涌出来。这要感谢几天来接连不断的静点和营养液,他才没有脱水而死。
他抬起手,抓住那只拿着纸巾在他脸颊上小心移动的手掌,“出去,我想一个人睡一会儿。”他侧过头冷冷地说,其实更多的是疲惫,疲惫到眼皮重逾千斤。
那手掌是湿冷的,抓握是如此的柔弱无力,单飞感觉就像是羽毛轻轻地擦过了自己的手背。
他默不作声的抽出手来,坐回到床边的椅子里,静静地打量谢天麟。跟上午青白色的脸色相比,现在在柔和的壁灯下他看起来还不错,只是缺乏血色而已。几绺头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这不符合谢天麟平日过分整洁的作风。
单飞再次伸出手,感受空调里暖风的强度,同时也再次得出结论——这房里的温度实在达不到让一个人出这么多汗的高度。
诚如医生所言,谢天麟的身体真的非常虚弱,真是奇怪自己上午的时候为什么竟没看出来,还那样逼他——做得很不仁道。
他也确实睡得并不好,浅而警醒,就像从未真正的得到过休息一样,眼眶下带着隐隐的青黑色。
单飞叹了口气。
还没离开?谢天麟不悦地皱了皱眉,他现在可没力气骂人哪。“阿德,你到底要……”奋力的睁开眼睛,然后,他呆住了。
不同于素日严厉、奸佞或者狠毒的皱眉,这个完完全全只是反应心中不快的小动作看起来稚拙可爱,单飞觉得自己看到了——应该说是偷窥到了——谢天麟的另外一面——决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有损谢天麟在警方档案中形象的一面。
往下看往下看……哦……他还拿着纸巾……啊……该死的,有没有纸巾的碎屑沾在脸上?……不……这是不可能的……那不是他……不,不对……我现在的动作不对……表情也不对……
在凝固了的表情下,混乱的、几乎不着边际的思维如同潮水一样淹没了谢天麟,他只能维持着张大了眼睛看着单飞的动作,只能这样。
“你的那些保镖,似乎只是漂亮的摆设。”
就在谢天麟决定自己应该立马重新睡过去的时候,单飞嗤笑道。
“他们只是用来防警察,不是用来防贼。你怎么进来的?”瞬间谢天麟就找到了自己,应付这样的场面他拿手多了。确信自己的手下不会在放单飞进门——如果医生有点智商的话,那就不会允许一个警察来打扰他——谢天麟的目光在病房内扫视了一圈,看到胡乱堆放在窗台上的窗帘,他的一侧嘴角一提,“想停职?我很乐意帮你……”
原本极具震慑力的、令警察深度反感的冷笑在此刻谢天麟憔悴的脸上威力大大的大了个折扣。“那窗子对我来讲小菜一碟,制服你也是。”单飞坏笑着说,然后,他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头一口——这是在干什么?调情?!“我来……呃……我的钱夹。”他让自己理直气壮地说。
半夜跳七楼的窗子来拿钱夹,哦,真是……真是合理极了。
“……应该跟季嫂在一起。”半晌,谢天麟才面无表情的道。
“呃……她什么时候回来?”单飞想起自己潜进房里的时候曾经多么欣喜地发现那个老女人不在。糟糕的是……现在也是。
“得了,你觉得我还可能留她在……”
“你不会是把她……”单飞大惊失色地道,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连累哪个人!
“……拜托,说话得用大脑而不是屁股!”谢天麟看起来又虚弱了许多,戏谑的无奈铺满漂亮的双眼,“我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把一个人杀了的!更何况是我从小到大……嗯……她的粥煮得很不错,至少还有利用价值。”
单飞听得出来,谢天麟并不想让自己介入他的生活。确实,他们无论如何也……还是敌人。“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凝视了谢天麟半晌,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
谢天麟的面色瞬间就变得铁青,他猛地坐起身,缓了两口气才抬起一只手指向窗口:“自己出去还是我叫人?”他冷冷地问。
乳白色的,或者纯白色的丝绸睡衣被汗水贴在身上,昏黄的壁灯下,单飞能看到谢天麟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呼吸似乎并不顺畅。“这么激动干什么?”叹了口气,他声音柔和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担心这件事会被我拿来当作攻击你的武器而彻夜失眠,那么从今天起你不必了。”
谢天麟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个细小的冷笑,目光里盛满了讥讽。
上午是谁在这里做了一场交易?他的表情在嘲笑着问。
“你不能否认,这一次是你玩过火了。”单飞恼火地道,“不会再发生了。”
“是啊,至少我应该相信你直到下一次你认为我‘又’‘玩过火’为止。”谢天麟冷笑着说。
“他们没想搞得这么严重,而且他们也有理由愤怒!两条人命,还有一个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下意识的,单飞为自己的同伴辩护。在这方面,他永远都不能够停止对谢天麟所作所为的憎恶,是的,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忘记了,在看着那张憔悴又精致的睡脸时。
“得了,所有的问题都是你们警察搞出来的。”谢天麟哼了一声,道,“原本那孩子不用死的,他还未成年,找一个好律师他完全没问题!是你们警察的死缠烂打把事情搞得一团糟,逼得他不得不死!”对于缉毒警员的死,他不予置评。
“你!”单飞大为光火,简直愤怒的说不出话来,“可是那警察不是他杀的,他是无辜的!你比谁都清楚!”居然会有人这么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谢天麟警惕的望着单飞,“你想让我说什么?”他问。单飞不会傻到让他自己认罪吧?
“我不用你说什么!事实就摆在那里!”单飞怒道。
“如果你们能找得到,那才叫实事!”谢天麟轻蔑地说,“事实就是——既然你们如此无能,那就不要去试图反抗比你们强大的多的势力。臣服,而不是对抗!你们这群白痴不会明白的……是你们的愚蠢杀了他。”
他没救了!
谢天麟完全没救了!
单飞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已经抑制不住在身体里翻涌的怒火。他已经许久——似乎从来都没——被谁气成这副模样过,手指都在发抖。他们打得很对,他们打得太对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这人渣适合每日三省,一天三顿饭一样地教训!
现在,他真的理解了为什么跟这个案子的那段时间,叶利那么疲惫和暴躁,甚至会作出在厕所私刑打人这种大违他一向正直的行事风格的事情来——他一定被谢天麟气疯了,单飞感觉自己也在暴走的边缘!
“你这个疯子!”从前的厌恶一瞬间全部都跑了回来,单飞用满是憎恶地神情看着谢天麟,“你的精神根本就不正常。”
“就我目前的感情状态来讲,确实不正常。”谢天麟耸了耸肩,疲惫的闭了一下眼睛,靠在床头,“那么下次指控我之前,希望你敢于挺身出来为我作证——我是个疯子。”他自嘲地道。
单飞心中又是一颤。他知道谢天麟是个混蛋,但是,当话题涉及到了感情方面时,他又难以抑制自己泛滥的同情。单纯的从爱的角度来说,没人该为纯粹的喜欢而遭受痛苦——哪怕他是一个没资格谈情说爱的混蛋。
单飞有点恐惧的发现自己会为此心软,会为此作出疯疯癫癫的事情来——虽然他一向都不是特别循规蹈矩,但三更半夜冒着停职的风险爬窗户的事情他并不是经常做。“你不要利用我的同情心……”
“是啊,”谢天麟蓦地睁开眼睛,锐利的眼神直刺到单飞的心里,“我不能,因为你可以利用我的感情来命令我做什么,不做什么!”
这简直是对单飞的侮辱!确实他是做过一件龌龊的交易,但那是情非得以!“你别以为我想要你恶心的感情!”他象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那样跳起来,但却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同情心对谢天麟而言又代表着什么。
“我更不想要你那该死的同情!”谢天麟迅速反击道,嘴唇发白,“把它给我收起来!做你想做的,即便我有麻烦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我不需要你为我负责!”
今晚的来访绝对是个错误!单飞为此深深地后悔。“好!我收起我的同情,你也收起你泛滥的变态的感情,从今往后互不相扰!”他开始奇怪谢天麟有什么值得自己同情的——他有什么资格获得他的同情?!
“你现在给我滚出去!”谢天麟急促的喘息着,压低声音咆哮道。
“乐意之至!”单飞怒气冲冲地往门口走去。
“从窗户滚!”一只枕头从背后砸过来,“你这蠢货!”
“该死的!”单飞抓住枕头,扔回到床上,“你去死吧!”他的头顶几乎能看到黑烟,拉开窗子时,忽然又回过头,“叶利他们……”
“已经办妥了。”冷风让谢天麟瑟缩了一下,他单薄的丝质睡衣早就被虚汗打透,凌晨的寒气瞬间就入侵到了他的骨头里。
“效率还挺高。”单飞低声嘀咕道,多少感觉到些安心,他抬腿跨上窗台。
“这世界上只有警察局的效率低得那么可怕!”谢天麟抓起被子裹在身上。
“相比你往死路上奔的速度的确甘拜下风!”单飞瞥了在寒风中颤栗的谢天麟一眼,迅速拉上了窗子。
谢天麟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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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水管,翻窗户,拿着警员证滥用一下职权,这有什么?单飞自忖自己又不是没干过。两年前的那宗银行劫匪案时,二十六层楼的窗户他也爬过;刚出警校的时候为了追求一个在咖啡厅打工的女孩子,他还曾经利用警员的身份私查过她家里的电话呢。一两次私密的谈话有什么?不幸当选为警察之星后,私下里跟他有过密切接触的女人多了,也没有一个把他变得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单飞。
这一切都没有什么,也证明不了什么,他没有一点做过火的地方。完全可以当作无数个平淡无奇的日常琐事那样遗忘掉——他的生活,他伙伴们的生活没有一丝的波动,跟过去的几年完全一样,哦,除了锦辉——结了婚之后便堕落成了老婆奴,鲜少跟兄弟们一起来BURNING
BAR喝酒聊天了。
“喂,阿飞,你神不守舍的想什么呢?”杨帆以手中的酒瓶子碰了碰单飞的酒瓶,道。
“我是在想……真有点怀念从前锦辉跟我们混在一起的日子。他不在这里玩牌都缺一家。”单飞没精打采地道。
“哎,别提那个叛徒。完全有异性没人性!还记得他结婚前一天晚上说过什么?他说‘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裳’……”杨帆愤愤地道。
“街上断手断脚的多的是,你见过几个不穿衣裳到处跑的?”叶利瞥了他一眼,插口道。他不太想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回忆起来都是痛苦。虽说现在一切都已经平息下来,但是那半个月间的调查、问讯、报告、鄙视的目光和夜夜的辗转反侧如此深刻的保存在脑海中,这恶梦怕会困扰他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个夜晚被重新提起,单飞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去望向角落中的那张桌子。
还是空着,跟几天来一样。
决定遗忘的开始几天单飞曾经对BURNING
BAR有点些微的恐惧,不能算是恐惧,他只是刻意回避这个地方,直到有一天他在同伴的挟持下跨进门槛。老实说,那个时候他并不是非常反感他们的强迫,相反地,在内心深处他似乎隐隐的有点高兴。这或许可以理解为他其实很想来到这里,只是理智和骄傲让他远离?不,单飞可不承认这一点,哪怕在他看到那张空桌子时感到微微的失望——谢天麟也在远离他,至少在尝试远离。
他们都在努力让情况变得正常,可是为什么他感觉有点失落?
“不是被那混蛋长期包下了吧?”杨帆的目光也落在那个昏暗的角落里。
虽然事情已经解决,但是他们双方对对方的敌意只能比从前更深。单飞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不过让人欣慰的是,他们都不会轻举妄动了——应该都受到了足够的教训。“或许吧。”他不太确定地说,不经意的带着些期望的意味。
“但愿他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然……”叶利一脸激愤的表情,“我很可能失控。”
“那可太难了。”杨帆耸了耸肩,“我倒是有个预感,他很快就会出现在下一次大行动中。”他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兴奋的微笑。
“你是说恐龙来港的事?”叶利皱着眉说。
恐龙是金三角有名的大毒品拆家,有线报说他已然秘密到港。他自己亲身前来,可见对这笔买卖的重视程度,极有可能是铺上一条线,从此往后毒品就顺着这条线滚滚而来。就目前来讲,九龙这一地区里有能力把摊子铺得这么大的势力屈指可数,而谢擎首当其冲。
真是他妈的……玩命的往死路上奔!单飞也皱了皱眉,自然而然的想起谢天麟执意出院的事——他确实忙得要死,效率不可能不高。
“阿飞,阿飞!单飞!”
在回过神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杨帆的五根手指,就像鱼钩上扭动着的白色蚯蚓,单飞着实吓了一跳。
“你说是不是?”见到他一脸惊吓表情就知道他已经从走思中清醒过来,杨帆再次问道。
“什么是不是?”单飞茫然的看着两个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