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医生。」护士点头应答,「对了,陈医生,二号房的病人说静脉注射之后,胃部......」
两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蔡航若有所思地坐在病房外走廊尽头的椅子上,慢慢地皱起眉来。
☆☆☆
「医生,医生!是不是有个叫做单飞的病人在这里急救?!」
就在医生与护士消失的拐角,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来,还带着奔跑过后的喘息。
「哦,你是问那个烧伤的病人啊?他就在前面的加护病房......等等,你现在......等一下......」
在医生的呼唤声中,一个脏兮兮的,汗流满面的杨帆从拐弯处跑了过来。「蔡SIR?」看到走廊尽头的蔡航,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预料到上司的出现。
「医生说阿飞大概上午才能醒过来。」蔡航站起身,「只是因为麻醉剂。」他补充道:「不用担心。」
他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抚的作用。杨帆对他略微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趴在了监护室的玻璃壁上。「妈的!」这个年轻的员警愤怒地道:「这一定是谢擎那王八蛋干的好事!」他对蔡航道:「如果阿飞有事,我不会饶了他!」
蔡航的眉稍微微跳动了一下,几乎可以忽略。「为什么是谢擎?」他问。
「对了,蔡SIR,」杨帆忽地拍了拍头,转过来,一脸凝重地看着蔡航,「我们O记内部有谢擎的内鬼!」
他扫视了一下,确定左右没人,压低了声音道:「阿飞说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他需要到谢擎那里证实一下......我相信阿飞就是因此而出事,不是谢擎还能是谁?!那个老混蛋!」他咬牙切齿地说。
「那么他有没有......」蔡航猛地住嘴,让自己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追问。答案是没有,如果单飞说了那个内鬼的名字,那么此刻这个警员就不会在他面前说出这些话来。「他太鲁莽了,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他佯作埋怨道。
「该死的单飞!」杨帆同样愤怒地抱怨,「他说消息并不确切,他打算证实了再说。该死!他至少也该跟我一起......只能等他醒来有他好看!」重重地捶了捶墙,他恶狠狠地说,然后抬眼看了看天色,又再看了看才蔡航,「蔡SIR,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守在这里,等他醒来再通知大家。」
「会不会太辛苦?」蔡航关心地问。
「反正之前他受伤也是我照顾他。」杨帆笑了笑,「那么蔡SIR,我们是不是应该通知Madam?」他有些忧虑地问,看了看床上连脸都缠满了绷带的单飞,玛妈的,要是让她看到这副样子的阿飞......」他低声诅咒。
「我认为应该等阿飞明天看起来没这么......呃......严重,再通知他妈妈。」蔡航摇了摇头,「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杨帆拍了拍胸脯,但随即打了个呵欠。
「那好,我先回去布置人手查案。」蔡航急匆匆地走向楼梯口。
「你倒好了,还有床可睡。」杨帆低声嘀咕着,看了看玻璃壁后黑暗中的男人,打了第二个呵欠,坐在刚刚蔡航的位置,紧了紧外衣,蜷缩在椅子上,这一天的奔波确实令人疲惫,不一会儿轻微的鼾声就从他的鼻端传出来。
☆☆☆
蔡航站在那里看了有二十分钟。
他可以推算,从他潜入药房拿到一支新进的烧伤消炎药剂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这个时间足够疲惫的杨帆进入深度睡眠。凌晨五点钟,窗外一片漆黑,而整条走廊也万籁俱寂。这正是睡眠最好的时辰。
他不想,也不能等。再过一会儿,医生便要开始例行巡房,然后护士会布置药剂,然后得到消息探视的人便会络绎不绝。那就太晚了。
太晚了,他的一切都将毁掉。
前途、家庭,甚至生命。更糟糕的是亲人的痛苦。
不,这他绝对不能够允许!
任何一个走上警司位置的人,都不可能是毫不追逐名利的人。
蔡航尤其如此。
他唯一的问题就是,除了名利,他还贪恋、渴求着舒适享受的生活。
他努力过,拼搏过,就似单飞做过的--除了为谢天麟
他都做过。他是一名好员警,曾经,精明强悍,而且善于制造机会。他如愿以偿地坐到警司这个位置,然后发现香港的警司比他想像的要多出许多,简直是能人辈出。他需要付出更多,才能够保住当前的地位。
他不再有生活的时间,日程表中全部都是工作以及与工作有关的事项。他拼命,而且完全不是之前他那么单纯的那一种,他现在需要面对的除了他过去的敌人外,还有那些跟他有着同样资历的同僚--他的竞争对手。
他已经辛苦得像一条狗,但这还不足够!
当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需要捷径,而且幸运的是他遇到一个。
蔡航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他只是想喘口气,走一条更容易的路。
那是在他感受到威胁之前。
在单飞就像一条疯狗一样地冲上前来,扰乱这种危险的平静之前。
单飞是蔡航手下最聪明的督察,聪明,而不是睿智。
多数时间里,他的果敢机警都令蔡航欣赏,他甚至曾经断言,假以时日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伙子,将成为继他之后下一任O记的老板。除去单飞个人的能力,他看似单薄实则强大的家庭背景也将起到一定作用。
但这个大男孩太聪明,他聪明过头但却经验不足。他玩弄的小伎俩惹火了蔡航。
不过老实说,蔡航也并不信任谢擎。他们的冲突是迟早的,为了利益而勾结并且相互利用,势必会转变为威胁--通常是由身处黑社会的一方,对原本正义的那一方做出的。但蔡航相信,他们的关系至少会维系到谢擎找到一个人来代替他。
他迟早会摆平谢擎,但在那之前,更危险的是煽风点火的那个小子。
这是谢擎与蔡航的共识。
总有一个人要来完成这件事,原本他们计画得很好。故意令车库的保安看到单飞跟谢天麟在一起--很友善,甚至是暧昧--然后杀死辛国邦的线人,嫁祸给单飞。
他们只想制造一个舆论--帮谢天麟做事的那个是单飞,而不是O记中其他的某个人。单飞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或者,直接一点,他为了得到谢天麟,而成为谢氏在O
记的卧底。
相信这不是一个秘密,很多人都已经知道那两个年轻人的关系。至少在肉体上,这不难证实。从那两个拒绝开口的单飞的死党到酒吧招待,他们曾经入住的酒店的服务员,再到谢天麟办公楼下的保安。他们都是证人。
这是一石三鸟的计策,看起来相当可行。只有一点出入,计画中单飞是没有可能活着回来为自己辩驳,并且提交出不利于蔡航的供词的机会的。
他应该消失,永久的,就像已经逃亡,他们会做得他就像是逃亡。
这很容易,它跟死亡仅是一字之差。
但,无法置信的错误发生了,他居然活着!
确认走廊里没人看到,蔡航轻轻地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的光线铺满了病床。
那个惹事生非的大男孩包裹在纱布中,静静地睡着。
他是不是从未想到过,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会这么做?
蔡航再一次皱了皱眉。
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是吗?
为了他的后半生。
慢慢地靠近了病床,一手拿起了静脉点滴的软管,另一手的针尖就直接插了进去。
很快,心力衰竭不会给一个睡梦中的人带来太大的痛苦。
「员警!」
房间里的灯光蓦地大亮,原本静谧的走廊里也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我是缉毒组警司辛国邦,这位是廉政公署的督察温跃。」为首的那人面色阴沉严肃,瞪视着蔡航,「现在我们怀疑你谋杀谢氏贩毒案、以及O记内部警官渎职案的重要证人单飞,你被拘捕了。」
原本靠在外面休息椅上打瞌睡的杨帆神采奕奕地跳起来,走进门来,「阿利,」他推了推床上缠得跟木乃伊样的人,「你没事吧?」
「除了快被闷死。」叶利怏怏地坐起身,「蔡SIR,单飞会感激你曾经犹豫了那么久。」他说。
望着自己昔日的上司面色灰白地站在当地,他掉转过头:「辛SIR,明天我会把阿飞搜集到的,阳光健身俱乐部的会员名单和场地预订表给你送去--它们现在还锁在阿飞的抽屉里。」
他拉掉了面上横七竖八的纱布,「另外,我们O记不再欠你们什么了吧?」他问。
辛国邦思忖了一会儿,「在你、你或者单飞,」他扬了扬眉,指着叶利和杨帆,「官阶比我高之前,我倾向于选择欠,我想你们不会反对吧?」
两个小伙子目光阴郁地看着他。「......我想,我们该去看看阿飞。」半晌,叶利闷闷地道。B83B6C5AE迹剥回沉:)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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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跟他说一句......我很......」蔡航吸了口气,「我很抱歉。」
☆☆☆
「你......来说?」
「嗯......不如猜拳?」
两个小伙子在病房门口对视了半晌,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或许他睡着。」叶利有点自欺欺人地说。
「所以我们可以请Madam转达。」杨帆迅速接口。
他们都知道蔡航是自作自受,但他......在过去的几年里确实待他们很好,尤其是单飞,他不是把他当接班人,而是他的子侄。
虽然这两个男人曾经一度对立,但在胜负揭晓的那一刻,单飞能记起来的多半是蔡航的好,而不是几乎丧命的恐惧。
他们很怀疑,到底蔡航走出第一步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会从此万劫不复。难道他竟没想到自己不可能逃脱这样的结局?
按说像蔡航这样的聪明人,怎会揣摸不透这么简单的因果?抑或是什么迷惑住了他,令他甘冒其险。
是什么?
房门轻轻地开了一线,单郑芳芳走出来。
「你们都还好吧?」她细细地打量着门外的两个大男孩,轻声问道。看到他们来,她想自己可以舒一口气了。蔡航不能够再来伤害她的儿子。
但这还不够,她知道令单飞痛不欲生的并不是他昔日的老板,一个她不能够像对付蔡航这样去摆平的人,而她却对此无能为力。
「就像你预料的那样,」杨帆点了点头,「蔡SIR......」他依旧习惯性地叫道:「已经被正式拘捕。接下来就看辛SIR跟温SIR的了......阿飞怎么样?」
「刚刚打过了镇静剂,已经睡着了。」单郑芳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们也回去休息吧,今晚辛苦了。」她看着这两个其实还是男孩的男人,心底柔软着,就像对她自己的儿子。「谢谢你们。」她温柔地说。
他们明显地不好意思起来,挣扎着想说点什么摆脱尴尬。「咳......」叶利说,并没有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感激的事情,「那个,医生怎么说?阿飞......的胳膊。」
单郑芳芳垂下眼皮,但她很快又抬起来,「一切都会好的。」她说,微笑着。
「是的,阿姨。」叶利说,也同样微笑着拥抱了单郑芳芳一下,「我们天亮了再来看他。」
「不用担心,」杨帆随后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有我们在。」
「一切都会好的。」叶利最后总结道。
☆☆☆
单飞看到那个有着天底下最精致的面孔的男人靠坐在窗边,依旧穿着白色的,简单但是高贵的西服,衬衫的领口是敞开着的,就想起他出现在地下室门口时的样子。
优雅地给自己持在手中的杯子里倒酒,谢天麟凝视着金琥珀色的,略带黏稠的液体慢慢在杯底聚积,细小的漩涡在表面旋转。
「我喜欢SWING。」他说。
「我知道。」单飞回答。
「我也知道你喜欢伏特加。」他又说。
「是的。」单飞点头,「那你知道吗?我想跟你说的话。」
「你知道吗。」他微微地垂下眼皮,轻轻地啜了一口杯中的液体。「Johnnie Walker(Johnnie
Walker公司在二十年代初推出SWING)的名言。」他说,一边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Keep
Walking。」
勇往直前,永不放弃。
「......即便知道我是个混蛋,」单飞看着他,声音微微地颤抖着,「你也没有改变?」
「我跟你同样为此惊讶。」谢天麟抬头望着单飞,漂亮的眼中盛满了哀伤,「但是没你那么开心。你不知道那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单飞尝试着要说服对面的男人,但他被绝望的摇头所打断。
「你拒绝了我所有可行的建议。」不是埋怨,绝对不是,谢天麟说得那么平淡,但却悲哀得令人痛彻心肺。「不肯给我消息强大我的势力;不想放弃前途跟我离开;不能背弃信仰协助我脱困;不愿放弃我回归正途。你逼得我无路可走。」
「......」单飞痛苦得想把自己撕碎--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撕碎。「我很害怕。」如果谢天麟愿意知道,他希望能把自己的全部告诉他:他的懦弱,他的忧虑,他的恐慌,他的无法自拔;然后,无论谢天麟是否愿意接受,再把自己的所有交给他。全部,彻底地。
「我知道自己是个怯懦的混蛋。」他无法为自己辩驳,他不敢真正的帮助他,放弃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害怕。
他想触摸他,祈求他的原谅,但是他不能。
「我以为你会帮我,」谢天麟轻声说,柔软优美的声线如同细细流动的海沙,微微震动的琴弦,「但是你没有。我以为我能毁了你,但是我做不到。」
他说我绝对不会坐牢。
他说我不能背叛谢氏。
他扣动了扳机,让子弹精准地射入了他的眉心。
他的脑浆和血液喷溅了开来,沾满了单飞的双手。
不,是单飞扣动的扳机!
单飞蓦地张开眼。
谢天麟颓然倒下的身影犹在眼前。
他知道那不是梦。就像他亲眼看到的别墅,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着那样清晰。
他靠在床头,任汗湿的睡衣被初春的寒气渗透。
他失去了他的爱人,但却依然拥有他的爱。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痛苦?
「阿飞,阿飞?」对面的沙发床上传来叶利睡意朦胧的声音。「又做噩梦了吗?」他提醒自己别因被频频打搅了睡眠而不耐烦,现在他在照顾病人。更何况现在也是时候起床。
「那不是梦。」单飞的声音干枯而苦涩,「他们找到了他的尸体。」
「别墅都已经一把火烧掉了,能分辨出什么尸体?」叶利心虚地嘟囔着。
警方在第二天就去过那个囚禁了O记督察的别墅,而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
客厅里一具尸体,楼上原本属于谢天麟的睡房中躺着另一具尸体。被烧焦,几近火化的程度,根本无法辨认。
「牙医的记录可以证明,其中一具无法辨认的焦尸是谢天麟。」端木相当确信自己的声音是不受欢迎的。但他必须硬着头皮走进来。
这是他的工作,无论对哪一方来讲。
叶利瞪着端木,目光里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滚」字。
单飞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不幸中的万幸,他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断气,是因为穿透头骨的一枚子弹。」端木能做的只有继续,「昨晚警方已经拿到了报告--从你的佩枪中发射出来的子弹。」他想他说到了重点,于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等着单飞的反应。
「我的佩枪?!」单飞的反应远超端木的预料,他几乎目皆尽裂,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的佩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