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风此刻已在心里恨起了花魄,心上盘算着如何寻个机会,好设计收拾下这竖子。花魄心直口快,也不晓得一时失言竟将他这大哥得罪了,仍与虚耗谈谈讲讲个不停,只见他起身把扇儿一拢,问道:
“说起宝贝来,你们可曾听说过双翼图腾没有?”
拜风只当没有听见,自顾自的走到一旁逗那笼中的金丝雀,虚耗回言:
“听是听过的,只是不知世间果有此物?不要又是些个无聊的人杜撰出来唬人的把戏?”
花魄听后即立身而笑道:
“别的宝贝我却不知,只是这双翼图腾的妙处是千真万确的。前日巡山,及到山脚,你们猜我在那江边遇到了什么?”
拜风把肩一耸,头也不回,故作女子尖细的嗓音,说道:
“花魄公子,奴家中意你的容貌,仰慕你的才情,还请公子将奴家收了去!”
虚耗闻言,笑难自持,花魄立时即红了脸,远黛含颦,用扇一点拜风,高声说道:
“呸!你说的什么鬼话?”
拜风也不甘示弱,转过脸来,回道:
“你不也是鬼么?鬼不讲鬼话,难道专说人言不成?”
花魄无言以对,便低了首,又有些怒态出来。虚耗见气氛有些尴尬,忙陪作笑脸,欲引得花魄回转心情,因问其道:
“二哥方才说在江边遇到了什么呢?”
花魄心上仍旧不快,反反复复念着拜风刚才那句作弄他的话,越想越觉生气,便没有在意虚耗的提问,虚耗唤其数次,才令他如梦初醒,花魄自知失礼,遂向虚耗陪过不是后又请教了一遍问题,虚耗只得重复一次。
花魄便振作精神,说道:
“说也凑巧,我在江边遇到的是只老鳖,这鳖少说已活了上千年,能说会道,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只是翻了壳倒在岸上,怕死怕的厉害,他见了我竟怖的险些溺出,以为是阎王派了司命小鬼前来捉他,我便与他说道:‘莫怕!我只管巡山、不纳性命,或许可以帮你哩!’老鳖即求我将他那身体翻将过来,我便照做,他自是千恩万谢的感激不尽,对我说:‘好人,你这是从哪来,要到哪里去?’,我回说‘从平都山五云洞来,巡山去找为冥君作寿的贺礼’,这老鳖便对我说‘三界当中的宝贝唯在天上与海里,这酆都城哪有什么宝贝?’我问他何解,他就将这些个宝贝与我说了几样,其中最易取的当数北海朝圣殿中供奉着的镇海之宝‘双翼图腾’,不日即是冥君寿辰,倘若取了这样宝物,我们兄弟一齐献给他,如中了意,不要说荣华富贵、加官进爵,即便是要做个地仙,也未尝不可!”
花魄一席话,直听得另外两人意满志移,各自憧憬了一回。
拜风急忙走来,握住花魄的手,放在自己嘴上蹭了蹭,笑道:
“方才都是哥哥不好,不然你打我两下,消消气?”
花魄觉得他笑的委实虚假,手背上又沾了些拜风的涎水,心上愈加烦闷,便将手巾擦了,强作笑颜,道:
“大哥也是玩笑话,我怎好计较?当日我们兄弟三人搓土为炉,点草为香结义之时不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如今即是天助我也,是一步登天还是碌碌无为,只此一招定输赢了!”拜风与虚耗亦以为然,遂同问花魄有何良策。
花魄呵呵一笑,便将手中的铁扇单手一展,说道:
“阳间逍遥游,阴司空虚耗!”
“二弟的意思是要三弟去……‘偷’?”
拜风似是难以置信,唯望着虚耗默不作声,花魄也不理他,只用扇柄托起了虚耗的下巴,正色问他道:
“三弟以为如何?”
虚耗当然晓得花魄的脾气,他决定了的事,断不能不从,稍不趁愿,便会翻脸。再他又一想,我虚耗一直都为拜风、花魄压迫的在阴司间抬不起头来,若这次事成,自己也算头等功臣,冥君亦会对我刮目相看,届时也算扬眉吐气了!
“既是如此,吾兄稍坐片刻,待我取了那好宝贝来,我们再叙不迟!”
虚耗说着便将花魄手中的铁扇子收了,复别在腰际,使了个玄术,直至北海朝圣殿。
虚耗擅窃,殿外又未设结界,单凭那把紫金锁子如何能挡的住他?
虚耗执扇化出红白两烛,插在殿顶,红烛名为“不闻”,白烛名为“不见”,两烛齐燃,则在此期间,周围的人皆视虚耗偷盗为不见,虚耗大喜,心道:北海龙宫疏于防范,果然不假?遂慢挖一洞于圣殿东北脚,洞不大,只容虚耗一人身体进去。
虚耗进得殿中,瞧那正中央悬着两面羽形旌旗,一方秀“鲲”,一方着“鹏”,只道这就是“双翼图腾”无错了。然而虚耗来前听花魄所讲此物的妙处有一即是“随人心意,可大可小”,不过眼下这两面旗子足有丈数,举起来带走是不大可能的。可是又如何将其变小呢?虚耗登时有些犯难,试了几次,那宝物也是一动不动的,虚耗不免心急,想道:既是我不知道的,大哥与二哥也未必晓得,这样贡献出去,恐怕冥君非但不领我等的情谊,还要反过来说我们兄弟同通起来诳他?这便如何是好?
虚耗心中掐着时辰,算得那两支蜡烛已燃去七分,顿感心乱如麻,索性先将那两面旗子一把扯将下来胡乱一卷,这一牵扯虚耗不经意间瞅见粉墙上提着一排小字,他也好奇,纵身一跃跳上供桌,凑进了看去,似是小诗一句,道:
“吾心沉沉,吾德愔愔,其人鲲鹏,相与赏金!”
虚耗念毕,不解诗中深意,不禁暗笑道:鲲鹏你好大的口气,怎样?才修了几世,竟公然为自己歌功颂德了?还心沉?德愔?我呸!即便是你赏了我辈金银,也休想收买人心!
虚耗想着便想将那诗句用铁扇刮了去,谁知他回首一看,地上的两面旌旗似乎小了许多,虚耗暗自欢喜,思来想去,这壁上提的小字定是心诀无疑,遂又低低念了数次,果然,那旗子随他心意,可大可小。
虚耗得了好宝,乐不可支,一时竟忘了殿顶上的红、白二烛即将燃尽,待回过神来时早过了辰时,虚耗毕竟是鬼,畏惧红日光照,又怕辰时一过,人来人往的不好脱身,便匆忙携宝由凿洞夤夜逃走,慌乱之中虚耗不慎将腰间的铁扇子遗失在洞口当中,后系为金吾拾去,方败露了窃盗的形迹。
嘲凤、金吾与貔貅三人到了平都山五云洞,却见这里俨然是一座世外桃源的好去处,放眼望去,唯见湖光山色、风景怡人;侧耳倾听,只闻鸟语泉鸣、江水滔滔。
嘲凤将貔貅由衣袖当中唤出,说道:
“我听人说五云洞是阴曹地府的入口,今日所见,绝乎不能,不过这山间阴气甚重,貔貅你也好出来散散罢!”
貔貅闻言,化一缕青烟飞出,不多一时成了人形,虽是魂魄,但在此处却看的真切,嘲凤举眼观瞧,貔貅身上还未着寸缕,便觉得不好意思,忙起手化了件衣服与他披了,又指着远处一座凉亭说道:
“你们看前面那处亭,唤作五云楼,亭子后面即是五云洞。我们这样不好进去,最好变成地仙模样!”
另两人答诺,三人即化作一主二仆的模样,大摇大摆朝五云洞走去。
第十六章:花魂花魄
却说嘲凤、貔貅与金吾三人化作地仙模样,一径直往五云楼来了。到了此处三人同往那枯井当中望去,见这洞口罩以五龙盘旋之通花铁盖,中间留有一尺直径的空,金吾便俯首向内私窥一回,只觉目光所及之处惟有漆黑一片,阴风阵阵,却也探不出个究竟来,因向另二人道:“依我看来,此处即是个无底洞,我们三人如若冒冒失失闯将进去,恐怕有涉险之虞!”
貔貅也同看了看,说道:
“你们可曾听过‘纳阴司钱粮’的传言么?”
嘲凤与金吾听后满是疑惑,便齐道:“未有耳闻,愿闻其详!”
貔貅微微一笑,指了指不远处沿山径登阶而来的香客,说道:
“凡人当中自有善男信女,我们权且借花献佛走这一遭,入了洞,擒几只小鬼岂不易如反掌么?”
嘲凤与金吾二人应言,待生人走近,三人速速隐至一旁。
来的为首是个老妪,身后跟着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到了彼处,先从提篮中拿出几碟供品摆了,无非是些花果斋食、自制点心罢了,又于洞前焚了三柱高香,燃了数沓纸钱掷于洞中,但闻纸钱飞旋而下,习习有声,老妪与秀才惶恐,虔诚叩拜,谓之曰:“三爷爷显灵,饿鬼抢钱!”后又双掌合十,喃喃自语了些祈福的话,却是听的不甚清楚了。老妪与秀才逗留未久,不一刻收拾停当,即各自下山去了。
嘲凤与金吾以为希奇,又觉得可笑,嘲凤便道:
“此地民风不醇,怎么不拜三清、不请五佛,倒祭祀起厉鬼来了?”
貔貅听后,歇道:
“数年前紫桓君邀我畅游三峡时,只听他讲,以往这酆都城的子民每年都要往那五云洞内投些钱物,唤作‘纳阴司钱粮’,如若一年未投,即生瘟疫,久而久之,形成定律,百姓人人自危,哪还管尊的是神还是鬼呢?”
金吾闻之亦叹言道:
“如此一来,岂不是助纣为虐么?
嘲凤拟作沉思后,笑言:“也好!今日即是遭遇上了,断不能轻易放过他们,一来可取回双翼图腾为貔貅修魂复魄,二来若降伏三鬼也算为民除害!”
三人当下略一商量,便学那老妪的法儿,由手中变出些冥币纸锭点燃后投掷洞中,内有声响起,金吾以术法掀动通花铁盖,三人依序跃入洞中。
果然,五云洞极深,虽不似金吾所言是个无底深渊,然而由入口落至地面,需得经过三托三沉六道玄关方及。
貔貅着地后举眼观瞧,但见此处城廓宫室错落有秩,灯火辉煌,当中座落一处朱门宅邸,门外立两尊罗刹石雕,楣上悬楠木扁额一块,黑漆金字,曰:三君府。
另两人再抬头向洞口望去,唯有黑幕重重,哪里还瞧的见一缕斜阳?
貔貅有心,在此处做下记号,易于辩识归途。三人整衣扶冠,上前叩门呈上拜帖,门上出来迎的是妙语、妙言两小鬼,小鬼着一色白罗绸衫,发顶绾两髻各以白、青两色丝带系了,下截是青罗镶花边裤,发上结白色丝带的是妙语,青色丝带的是妙言,二人生的眉清目秀,岁数大致相仿,见貔貅等三人仪表绰尔不凡,华服丝袍、金饰银配,周身散有祥瑞华光,只道必是地仙无疑了,遂笑盈盈的以贵客之礼相待,将三人引至花厅。
嘲凤作公子模样,手摇牙骨真金面扇子,款款而行,金吾与貔貅紧随其后,手中各自捧了见礼,到了厅中,妙语、妙言移椅让座,并煮茗奉茶,此时貔貅上前拿了两样东西出来,付与妙语、妙言道:“这是我家公子赏你们的,收了且去谢赏!”
妙语见是帕子一方卷着梅花金锭十个、妙言收到的是翡翠镯子一双,大小荷包各一对,二人满心欢喜叩谢过了嘲凤。那妙言便开口问道:
“三位爷远道而来,可曾用过饭了么?”
嘲凤惟恐耽搁,便笑了一笑,说道:
“仙人不食凡品,我等此番专程为会你家主人虚耗,不晓得他此刻在不在家呢?”
妙语回道:
“神仙爷爷想是应邀‘赏宝’而来,偏不凑巧,我家三爹爹今日去请五方鬼帝与十殿阎王前来,怕是一时赶不回来,大爹爹与二爹爹还是在的!”
嘲凤闻言即问道:
“还未请教你家另两位主人名讳?”
妙语与妙言看面前这位神仙权不象端架做作之人,言语谦逊,与人随和,又听他问起了自家主子的事情,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妙语先说道:
“大爹爹名作拜风,是冥君府上的师爷,二爹爹唤作花魄,既为冥君府上的师爷,也为其座下红人,他们平时也不常回来的,就是最近这些天暂住几日!”
嘲凤听后继续问道:
“你方才说‘赏宝’,不知是教我们赏的什么好宝贝呢?”
妙言笑答:
“听三爹爹讲,此宝名叫‘双翼图腾’,能随人心意,可大可小,大可遮天,小可做帕,水火不侵,那金蝉子的锦阑袈裟也不过如此,却还不敌这宝物四成,三位爷即是来了,不妨小住几日,等我家主人回来了,迟些再走吧!”
嘲凤把扇摇了一摇,目光只管转到别处去了,望着几案上胆瓶当中插着的一枝红梅,颇为闲散的说道:
“你这样一讲,我却有些不大信了!双翼图腾乃是北海的镇海之宝,为何会在你这三君府里?”
妙语、妙言二人正要回话,却听门外有人说笑着进来,道:
“妙语、妙言,昨日那两匹冥君府上差人送来的好纱,我不稀罕,还是送回去罢!花样、颜色全不好,定是‘欢场’那班人挑拣剩下的,我不要!”
嘲凤、貔貅与金吾寻声望去,见进来的是位身袭素纱,纱上绣梅的娉婷丽人,发长及地、衣裳半解,若非方才听他声音尚且浑厚,看这妖冶风姿如何能猜到他是男身?
花魄只道屋内没有外人,形迹自是有些放浪,进得门来却一眼望见嘲凤等人,忙红着脸将衣衫理好后,作揖道:“未知有仙客在此,花魄着实唐突了!”
三人起身还礼,心道:这便是妙语、妙言口中讲的那位冥君座下的红人花魄了?再探他原形,竟是一朵梅花,莫非他生前死于梅树之下?素闻有花成神、有花为妖的,遇到这样一位入了地府变做鬼的花之魂魄,他还是众人生平初见。
妙语、妙言此刻面有难色,便同与花魄道:
“二爹爹,冥君府上昨日送礼来的那人讲,纱是顶好的,要换好的也没有,花样倒是可以换的!”
花魄即与嘲凤对坐了,对他二人说道:
“你们就说花主子尚有纱衣十余套,送来这些没裁的,也用不着,他们若喜欢就自己留着好了,我也不想拿这些送人,不过十几两人情,倒教人说我小气了!”
妙语、妙言随即领命退了出去。
貔貅瞧着花魄白衣红衬,恰似傲雪红梅,听他口气象那说一不二的,怕是这三君府上下都要敬他三分,好在对方只是阴司一小鬼,看不出貔貅等人真身,貔貅想到此处,也渐渐放下心来。
花魄含笑将嘲凤一行人细细打量了一回,只觉得各个华光丽质、气质尊贵,主既美而仆亦佳,心上难免有些自惭形秽,就问道:
“仙客可是从蓬莱岛来的么?”
嘲凤笑而不答。花魄只当他是默许,便十分欣羡,一双美眸秋波又看了看他,惹的金吾与貔貅在一旁偷笑,花魄尚未觉得如何,只把身子往嘲凤这厢一送,说道:
“蓬莱岛上的仙人,我也认得一二,只是缘分浅薄,可否请教阁下姓名?或者你我投缘,仙人能将我度了去,也未可知呢?”
嘲凤支支吾吾有些答不上来,貔貅连道:
“我家主子无名无姓,人称‘飞雪居士’,与福缘洞的善庆君同为太白金星座下弟子!”
花魄听后竟呵呵笑起,牵着嘲凤的手,说道:
“我猜的无错,难怪昨晚此处的梅花全都开了,原是为了你这‘飞雪’。”
嘲凤正欲抽手,却见花魄洒了几滴泪出来用罗帕拭了,自言自语道:
“梅花寒待雪,桂叶晚留烟!”
金吾方才置身事外,只作笑话看他三哥为难,如今见花魄似乎动了真情,使尽媚术缠着嘲凤不放,金吾心中立时嫉意丛生,一把拉过花魄握着嘲凤的那只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