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你……九太子……方才不还狠问我,这回怎么反倒生分起来了?你说说看,这宝贝可是你能陪的起的么?”
金吾被他捏的生疼,却强作欢颜,笑言:
“混天大圣可听说一句俗语‘得一龙珠,胜过种良田千倾’,你若想要,金吾身无长物,唯有下颌藏着的这颗珠子尚值几钱,应也敌得上谤听的皮毛!”
鲲鹏双眸微阖,笑了一笑,反问他:
“你这是在威胁我?”
金吾回言:
“岂敢!”
复又顿了一顿,低低的说道:
“原来你以前说的那些都是假话!”
鲲鹏怔了怔,即松了手。
金吾立时从怀里掏出块翡翠佩环扣着个荷包,塞到鲲鹏手中,说了句“还你!”便忿忿离去,鲲鹏拿住一看,其一是去年金吾百年生辰时自己送的礼物,另一个更不必说了,是其周岁上抓得的那只香囊。鲲鹏眼眶湿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住了金吾,喘吁吁的问道:
“你心上即是没有我,留着这些还作什么?”
金吾苦笑,抽手后回言:
“我一时昏了头,才会信了!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说你混天大圣风流成性,欢度无数,来者不拒!开始只道是旁人搬弄是非污蔑了你,不想今日却从你口中听到了实话?”
“呵呵!”金吾笑着摇了摇头,勉强从牙缝间挤出一句,道:
“你……你真滥情!”
鲲鹏被金吾反诘了几句,竟是哑口无言。如今说什么,似乎都已太迟。鲲鹏如此纵欲自己,皆为情所困,只是这些话,他又如何对金吾当面道明?
“九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鲲鹏自小尚未淌过一滴眼泪,今日在金吾眼前却情不自禁泪流满面,泪水滴在二人手间,金吾被鲲鹏紧执的那只手就是一颤,但他终是没有回头,却只淡淡的说道:
“我累了,你也回去歇了吧!”
醌鹏不舍得撒手,恐怕这一去,就换不了他回首,遂越发拉的紧了些,并啜泣不止。
敖顺与嘲凤见天也不早,已到了三更,且鲲鹏和金吾又闹的不行,想来这对冤家心上都有些生气,一个怪另一个任性,一个道另一个薄情,今日即便再纠缠下去也无甚结果。
老龙王与嘲凤便从中规劝了一回,好不易才将鲲鹏说得肯放了手。
敖顺拉起金吾的手,感慨良多,顷刻间已然老泪纵横,嘲凤忙递了块帕子与他拭去泪痕,老龙王这才抽噎着说道:
“鲲鹏前世虽是大慈大悲金刚手菩萨转世,但今生却是我敖顺的骨血,旁人的性情我不晓得,自己的儿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难道会不清楚?他纵是平时形迹浪荡了些,那是他的不对,只要小九你肯把心思放一半在他身上,他亦不会堕落到如此地步。你与睚眦的事众所皆知,鹏儿眼中揉不得沙子,又不好打上门去!你扪心自问,鹏儿几时怠慢过你?你又是如何对待他的?”
金吾身子一振,惊道:
“四伯!您这是在怪我?”
敖顺摆了摆手,叹道:
“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好插手!时辰不早了,你与嘲凤也不常来的,四伯还有好些话要与你们说,晚上就留在我那里歇吧!”
说完敖顺又嘱咐了鲲鹏几句,把那个翡翠佩环并荷包拿回后递与金吾,道: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你若不要,就是逼他去死,就是驳四伯的老脸!”
金吾无法,只得勉强收了,重又揣进怀里。
临行之时,金吾顾盼,谓之曰:
“混天大圣,日后且莫哭泣,你那哭相可真煞人!”
鲲鹏听金吾既出此言,似已气消,不由得住了哭声,转忧为喜,因向其言:
“九儿教训的极是!今日我也算颜面扫地了,以后三界当中,怕也无人投怀送抱,恐怕今后要烦劳你多多倒劳,七哥又不知依不依呢?”
嘲凤与敖顺闻之几乎笑倒,金吾面色稍和,两颊却是更红了,瞟了他一眼说道:
“呸!当着人前说这话也不害臊?”
说完转身即走,另三人闲话了一回,见风波总算平息,亦各自回去,敖顺与金吾、嘲凤一道回到住处,散叙片刻,便就歇了。
第十一章:山穷水尽
时及五更,敖顺宿醉,早已鼾声大作。嘲凤与金吾二人和衣而卧,同榻而眠,睡在内房。
夜半无人,他便将貔貅魂魄放出,低低的说道:
“今日好险,若不是小九伶俐扯毁那垫子,即便有我护着你,怕也难以招架了!”
貔貅点了点头,很是感恩戴德的便要下跪,忙被金吾劝住了,说道:
“兄长何必做到如此地步?那宝贝的厉害我是晓得的,左右都要露出破绽,索性就破釜沉舟,捣了他混天大圣的好酒席,量他也不能把你我怎样!”
嘲凤笑道:“也不尽然,鲲鹏即是沉溺于你那后庭花的妙处,自然舍不得杀你,我们与他无关紧要,若是被其识破此行的目的,凭他煎炒烹炸亦难解心头之恨,不过这样看来,你白日里受其胯下之辱也算是借此报了一箭之仇!”
金吾脸红,诧异问他:
“三哥如何知道?”
嘲凤笑的狡黠,美眸一转,瞥了眼金吾,回言曰:
“他混天大圣岂是能耐的住性子的人么?何况自去年为你作寿,年内你们就再没有会见,所谓小别胜新婚,他得了这样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呢?再者同一席上,大家皆能坐得那榆木凳儿,为何他偏与你一人铺个坐垫,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貔貅听后亦嗤笑出声。
金吾被嬲的面红耳赤,却不言语,嘲凤恐触动他的心事,便一手搭上其肩,轻捏了两下,笑道:
“我是跟你开玩笑呢,怎个当真起来?”
金吾忿忿然双肩一振,让过嘲凤置于其上的那只手,说道:
“三哥你也不必腹诽,有话直言有何过错?况且正如你曾经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我不慎着了那安息沉香,才让他有机可乘,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他鲲鹏尝尝屈居人下的滋味!”
嘲凤尴尬的抽手与貔貅相视一笑,因向金吾笑言:
“如此说来,那就甚好,不要到时擒他不到,反倒被再次捉了去,我听人言……”
嘲凤故弄玄虚,说到此处便不讲了。
金吾想了一想,觉得嘲凤话有蹊跷,便忍不住问道:“三哥怎么话说了一半便不说了?你道那些人曾说过些什么话呢?”
嘲凤示意另二人聚拢了说话,三人凑在一处,他便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听人言,可是经常有人死在他那塌上的!”
金吾闻之,呵呵笑起,接道:
“这有甚稀罕?鲲鹏专订了十条戒律,若破了规矩惹恼了他,他便命人领教他那只三尺五寸长的方锥形水磨钢鞭,寻常妖魅自然受不住的,我偏不怕他,有本事就用那鞭子打我也好,死了倒也干净!”
嘲凤掩口而笑,说道:
“金吾年轻,见识短!貔貅,这事你应该也略有耳闻吧?”
貔貅未料及嘲凤突然话锋一转,把这一难题推将给他,一时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吾见貔貅言辞闪烁,欲言又止的光景,心上愈发生疑,遂故意把脸一沉,佯装生气,道:
“枉我与你二人兄弟一场,你们竟全无半点诚意,背地同通一气,何故诳我?不知还瞒了我些什么?”
貔貅当他动了真气,忙解释说:
“贤弟且莫动怒,这话也不是什么好话,全是些道听途说的人捏造出来的,你也可不必当真的了!”
金吾追问的紧,貔貅不得不说,因向其言:
“三界盛传混天大圣通晓‘黄赤之术’,若他兴致到了,可以三天三夜交而不泄,这等功力,常人如何承受的住?因此他那北冥宫可堪比地府冥界,进去的人多,去来的人少罢了!”
金吾惊的目瞪口呆,半晌后颇为后悔的说道:
“三哥呀,这报仇一事还容我从长计议为妙!”
嘲凤与貔貅皆笑,又听嘲凤继续道:
“以上都是些玩笑话,下面当有件正事要与你们商量!”
金吾闻听即整衣坐起,三人坐定之后,嘲凤便将今日问北海龙王敖顺讨要双翼图腾不得一事,道与众人。末了,嘲凤问金吾,道:
“四伯不肯出借这镇海之宝,你我又做客在此不好出面,貔貅的魂魄怕也难撑多时,外人又是靠不住的,你说智取?怎样个取法儿?”
金吾略作沉思,少顷,即言:
“尚有一人可担此重任!”
嘲凤诧异,忙问何人?
金吾笑着伸出两指,并了个“二”字,嘲凤起先不解其意,忽而恍然大悟,惊呼道:
“你是说让二哥螭吻去窃?使不得,使不得啊!”
金吾以手扶腮,斜卧榻上,打了个哈欠,饶有兴趣的凝视面前来回踱步的嘲凤,懒懒的问他:
“有何不可?当初来时,我也警醒过三哥的:‘为人有大志,不修细节’,既是时间紧迫,四伯又不肯退让,我们只好‘智’取,再说这样也不算‘不宣而战’,至多只是‘先礼后兵’吧?等取了双翼图腾,助貔貅修复了三魂七魄之后,定当还他,那人的东西平日里即便白送我,我也不要的!”
嘲凤冷笑一声,说道:
“还在嘴硬,不知是哪个藏了人家的荷包佩环?我倒要看你怎样向七弟交代?”
金吾听了,似觉精神不振,心上十分烦闷,便扯过锦衾,把头一蒙。
嘲凤斟酌再三,觉得金吾所言也不无道理,唯今之计,当速取之。继而,他立身来至榻前,起手将金吾身上的被子揭了,微微一笑,道:
“起来罢!如今有件好事要委托你了!”
金吾只道嘲凤一向为人正直,今日竟能应了这个旁门左道的法子,皆是为着貔貅,心上不免有些嫉意,再看嘲凤与貔貅二人虽是身份地位各异、仙家妖佞不同,甚至阴阳相隔,但又是一副“发乎情而止乎礼”的光景,又忘嫉而生羡,敬佩起两人来。
金吾也乐得助他二人一臂之力,便问道:
“眼下什么时辰了?”
貔貅回道:“已是五更天了!”
金吾又问:“今日可是初五火曜日么?”
嘲凤答不错。金吾凝神掐指一算,颇感遗憾的说道:
“不巧!适逢初五至初八二哥日值,撒雪布云,入冬以来东海卞京各县郡还未降过一场雨雪,当地冬麦倒了三成,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皆四处开坛求雨,父王因此还被人在玉帝面前参了一本,说是渎职,其实你我也是知道事情究何而起。我们兄弟九人当中会凝雨的倒不少,但化水为冰,成雪成霜的,似乎就只有二哥与七哥了罢?”
嘲凤重重叹息,望着貔貅说话:
“这样说来,倒是无计可施了!貔貅若是在世,想也可以兴云布雨,降霜降雪亦是难不倒他的!”
貔貅摇首,嗟叹一声:
“能操控的了水火又有何用?无非是些天赐的三脚猫的功夫,遇到了恶人,却是无济于事了!”
三人坐在一处,一时半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貔貅惟恐他兄弟二人为他的事操劳过度,身心疲乏,就劝解着让嘲凤与金吾回榻上歇了。
嘲凤因了方才听说螭吻日值不能助他们盗得北海龙宫的镇海之宝“双翼图腾”而急火攻心,躺在金吾身侧辗转难眠,不一刻,旧疾复发,咳个不停,可巧一口痰堵在喉处,呼吸不畅,嘲凤登时脸色突变,状如铁青。
金吾连忙起掌,击他肩背后心处,想借这股外力,抑制寒气。嘲凤护住心口,收了护体华光,全凭肉身生生挨过金吾三掌,哪晓得金吾情急当中,乱了章法,施力过大,却都不在位置,嘲凤不但血痰不出,还被他这“五雷掌法”击的倒噙了三口鲜血,把站正一旁的貔貅骇的不行,忙上前谓金吾道:
“罢了吧!你这样击他,他怕死的更快些!”
金吾将嘲凤揽在怀中,见他已然恹恹其相,用手试他鼻息,心上饶知尚存一线希望,如今也顾不了许多了,就贴着嘲凤浸了血的双唇吻了上去。
金吾此举惊煞二人,嘲凤虽然体虚,但神智还算清醒,他用手抵上金吾胸膛,意在抗拒,无奈此时此刻他龙三太子已虚弱到不堪一击,哪来的力气容他反抗?
金吾先将嘲凤唇脚挂着的殷红以舌拭尽,嘲凤虽年长些,却又不曾与人这般亲密过,金吾与他正好相反,吻技可谓登峰造极,嘲凤哪禁得住他的一番逗弄,只觉得唇上酥麻难抑,伸出舌来一舔的功夫,却正中金吾下怀,金吾趁机以舌戏舌,直迫得嘲凤脸上泛了红潮,老老实实张口迎他进来,金吾见状,先是将嘲凤咽喉处那口血痰吸出,又化了方帕子将二人唇上的血迹皆擦拭干净,这才点了点嘲凤的薄唇,笑道:
“好个没出息的嘲凤,倒在别人怀里只顾发抖,难道还怕小九强要了你不成?”
嘲凤睨了金吾一眼,说道:
“方才被你吻的险些气绝,身子又被你箍的动弹不得,我还在想,如此死去倒不如被你那‘五雷掌’打死来的爽快!”
金吾心上一慌,扯住他便问:
“三哥何出此言?”
嘲凤便回道:
“即是凡人也要讲究两情相悦的,可叹我堂堂东海龙三太子,初次一吻竟是这般光景,与人知道了,不是要笑掉大牙么?”
貔貅见嘲凤转危为安,也逐渐放下心来,三人聊了整晚,各个疲惫不堪,又闻得敖顺那房里传出声响来,想是老龙王起夜,貔貅怕被人撞见,便慌忙钻进嘲凤袖中躲避,另两人也在榻上安歇了,嘲凤把眼一阖,已然熟睡,只是金吾因了三哥那句话,无论如何都睡不安稳,索性翻个身子,直管凝望嘲凤完美的俊颜。
第十二章:天命注定
一夜旧愁已去了八分,却又凭添了一份新忧,金吾望着睡在一侧的嘲凤出神,通宵达旦不能成寐。他短叹长吁着整衣起身,就在榻上闭目盘膝而坐,调整气息出入,意在借此禅坐屏却私心杂念,使心脉沉静。
辰时已到,红日将出,金吾却从始至终无法静下心来达到“入定开悟”的境地,闭上双眼,唯见一青衫少年,戴鎏金欢喜佛面具于九天之上翩旋起舞,其形如蛟,轻盈之极。待一近身唤他,却已行远,眼前似有层层雾霭阻隔,少年除却掩饰,回首之间竟是相对而忘言,那双忧郁到令人心痛的眸子,教金吾心系了数十年。
这少年舞者便是嘲凤。
东海龙王九子当中,金吾数与三哥、七哥尤为要好,嘲凤自小身体羸弱,敖广便未荐他日值布雨,这一晃就是百年光阴。金吾成年,灵力修为尚佳,毕竟他承袭敖广龙脉,天资聪颖,任人一教便会。敖广大喜过望,特将其送至太阳、太阴两位星君门下修炼命术星法。
嘲凤却始终碌碌无为,病也未见起色。
一年正值上元佳节,敖广在婆偈龙宫摆下家宴,共度良宵。酒馔佳肴业已齐备,众人纷纷依时而至,独不见三子嘲凤,长子赑屃(bìxì)有云:
“想是三弟身体贵恙,父王何不着人前去探望?”
敖广坐于上位,竟是充耳不闻,举杯冷面,道:
“主人敬酒,各位可开怀畅饮、不必拘谨!”
其余兄弟八人闻之皆依长幼次第,来至敖广面前回敬一巡后,回坐。席上鸦雀无声,气氛烦闷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