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天侠寨已经被关了三天,所有对外联系都被切断,带来的随从也不知去向,虽然好酒好菜的伺候
着,但终不成一直这样下去,他越想越气,愤愤然踹了一下栏杆,却啊的一声跳回榻上,揉着发疼的
脚趾哀嚎。
忽然之间,牢门「咿」的一声打开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排排走入,分别是迎春、别夏、送秋、
临冬,天侠寨主座下的四大护法。
「殿下,您考虑清楚没有?」
四个女孩梳着一样的发髻,穿着一样的衣服,颊上薄施胭脂,衬着两个甜甜的酒窝,或清秀,或艳冶
,或淡雅,或浓丽,好似天子后宫的妃嫔,全是清新脱俗的人间绝色。
田辟疆哼的一声,转过头,态度十分决绝,「不用考虑了,没得商量。」
四女互望一眼,表情相当无奈,纷纷向他行礼,鱼贯退了出去。
「慢着!」
最后一个退出的是迎春,她转头道:「殿下还有吩咐?」
「她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迎春瞪着圆圆的大眼,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什么时候走,不是殿下自己决定的吗?」
田辟疆沉着脸,低声道:「如果我不娶她,她是不是关我一辈子?」
「那是当然的。」
「她真这么无情?」
「怪了,殿下当初对我们寨主说『若我不是太子,愿和妳退居山林,耕田织布,生儿育女,只羡鸳鸯
不羡仙』难道都是骗人的?」
男女情话,缠绵悱恻,如今给迎春一字不漏当场背出,田辟疆尴尬的不得了,咳嗽道:「我没骗她,
我心里真那么想,那时我不知道她就是寨主,还以为是哪个被抓来当压寨夫人的苦命姑娘,而且我也
不可能不是太子啊。」
「殿下知道寨主的身分,是不是嫌弃她配不上你?」
田辟疆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骂道:「我是这种人吗?怪只怪我是齐国储君,婚姻大事得由父母做主,
不能自己决定,就算我现在答应娶她,回了临淄父王不答应,岂不是骗了她?这会让天下人耻笑我背
信弃义!」
「那殿下不做太子,事情不就结了。」
「太子是国家储君,将来要登极九五,这是天命依归,岂能说不做就不做?再说我这样一走了之,妳
也得问我父王答不答应,齐国百姓答不答应。」
「齐王这么多儿子,再挑一个就得了,何必非要你当大王?我们寨主就只喜欢你一个,你不娶她,她
可怎么办?」
「王嗣废立,举足轻重,岂能说换就换?这会影响内政安定,甚至发生战争,是关乎天下的大事。」
「你娶了我们寨主,一辈子不踏出天侠寨,任凭外面干戈四起,我们躲在里面过自己的生活,天下大
乱又与你何干?」
「这..我有我的责任,不可能待在这里一辈子。」田辟疆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和这群山贼有理讲不通
,只好挥手要她们退下,一脸无奈。
说到这个天侠寨主,田辟疆只觉得头疼。他今年二十有余,一心想对国家作出一番贡献,齐王虽然夸
赞他的用心,却老说他年纪太轻,要他待诏东宫、读书养德,他就像一只住在笼里的金丝雀,抬头就
是万里无垠的蓝天,却碍着一道栏杆,怎么也飞不出去。
他是个有理想抱负的年轻人,并且爱极《春秋》那种乱臣贼子惧的气魄,他总沉醉在那些忠臣义士的
故事里,幻想有朝一日自己驰骋疆场、身先士卒,又或者帷幄运筹,于帐中指挥千军于万里外。
自先祖齐桓公登极以来,齐国跃居天下霸主之首,边陲小国信服,四方诸侯来朝,连周天子都纡尊降
贵,每年遣使慰问,客客气气看齐王的脸色行事,局势逐渐明朗,国力更趋鼎盛,一统天下已是大势
所趋。
近来最大的战役,便是对魏用兵,由田忌、孙膑主导的襄陵之役。
就在齐国倾尽全力攻打魏国时,齐国境内发生了小股骚动,原来是燕齐交界的山贼大肆行窃,杀掠官
民百余人,田辟疆自请平乱,在齐王的许可下浩浩荡荡「出师」去了。
贼寇扰民,时有耳闻,各国各地都有这个问题,不算什么大事,齐王看在太子跃跃欲试的分上,特意
许了他一支军队,让他过过带兵的干瘾,顺便长点见识,也好对将来治国有些帮助。
田辟疆挑的是天侠寨位于中原一支分舵,像他这样第一次带兵的贵族,虽不敌老谋深算的山贼,身边
至少带有几个老将,不至于失手被俘。
只怪他涉世太浅、太向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者道义,救了一个被抓去当压寨夫人的女孩,
并且爱上了人家,对她说了许多好话,还说自己若不是太子,愿意与她结为夫妻,只羡鸳鸯不羡仙。
偏偏这个女孩也不是什么压寨夫人,甚至是这群山贼的头子,碰上这个愣头愣脑的公子哥,为他的憨
厚率直倾心不已,无法自拔的爱上他,生生演了一出「逼婚计」,一路从东边抓到西边,再从西边送
到北边,直奔天侠寨的大本营,准备「成亲」去了。
「太子失踪至今少说有十天,我看大王一定很着急。」
田忌这几天早就闷坏了,问孙膑有何妙计,他却始终不肯说话,只是闭着眼睛沉思,如今终于开口,
田忌的焦躁一瞬间全发泄出来,「太子失踪,打了胜仗的将军、军师也失踪,如果我是大王,不急疯
才怪!」
「十天了,师弟没找着我们,只能回魏国去,我们现在回临淄是安全的。」
「回临淄?你说的倒轻松!」田忌哼了一声,又举起手上的链子,在孙膑眼前甩啊甩的,提醒他两人
现在的处境。
「咱们先是躲你师弟,然后莫名其妙被关到牢里,现在想走还不容易,又得设法营救太子,越弄越复
杂,早知道就不跟你搅和,打完仗直接回去。」
「若你不跟我搅和,现在已经身首异处。」
「得了吧,说的跟真的一样,从我认识你到现在,连你师弟长得是圆是扁都没见过,躲他像耗子躲猫
似的,你说我这是何苦?」
「若是不误打误撞,怎么知道太子被关在这里?天侠寨这么隐密,沿途这么多暗号陷阱,若没有罗老
大引路,外人根本进不来,消息也传不回齐国,太子没准真会被关上一辈子。」
「这..」
「你如果能救出太子,自然是大功一件,大王心里欢喜,又和围魏救赵的功劳串在一起,可能升你当
大司马,把齐国的兵权交给你。」
一听到「齐国兵权」四个字,田忌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兵、兵权?真的假的?你、你..
别寻我开心。」
「我骗你做什么?」
「那要怎么做才能救出太子,并且从这里逃出去?」
「只要天侠寨主愿意放人,一切就好办了。」
田忌啐了一口,骂道:「废话,她要肯放人我也知道好办,问题是..」话到一半,田忌突然打住,问
道:「莫非你有办法让她放人?」
孙膑慢慢点头,又慢慢摇头,语气中透着几分犹疑,也透着几分不确定,「若她是我心中想的那个人
,我就有办法要她放人,甚至护送我们回齐国。」
「你心中想的是谁?」
孙膑指着地上的药碗,说道:「天侠寨主连续三天都给我送药,一共送了九次,我和她素昧平生,她
又忙着逼婚太子,还能腾出手照顾我这不相干的人,心肠必定不错。」
田忌满脸疑惑,只是看着孙膑发愣,他不明白这时候为何提药碗,也不晓得这与天侠寨主心肠好坏何
干。
「这药汤材料难找,熬炖方法也不俗,除了可以治百病,平常没事喝上一碗,也能延年益寿,对身体
大有好处。」
「这么神奇?」
孙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又撕下衣襬一角,将药丸包在里面,捏成一个包裹,
对着守门的大汉道:「这位大哥,我有事求见你们寨主。」
大汉斜睨孙膑一眼,摇摇头,说道:「省点力吧,她老人家没空见你。」
孙膑咬破手指,在衣襬上写了一个「孙」字,塞到大汉手里,「你帮我把这样东西拿给寨主,她就愿
意见我了。」
大汉半信半疑,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回去,孙膑在他耳边说道:「这关乎你们寨主的终身大事,半点不
能耽误,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十章千钧一发
半夜,关押太子的石牢隐约有声音传出,孙膑赶紧摇醒田忌,他们的牢房离太子最近,便凑到角落仔
细听着。
「你到底要不要娶我!」
「我能娶吗?妳是什么身分,我是什么身分,我父王能答应吗?」
「说来说去,你就是嫌我配不上你,看不起我是个山贼。」
「我是这样的人吗?我与妳海誓山盟,恨不得与妳厮守一辈子,只恨我肩上压了一副太子的担子,我
不能抛下我的子民啊。」
「你找那么多借口推托,无非是后悔了、变卦了,嫌我丑、嫌我粗鲁、嫌我没身分、嫌我所有的一切
。」
「娶妻生子,那些都是其次,最重要是品德与性格,咱们相处的那些日子..妳也懂我的,我绝不会看
重那些身外之物。」
「说来说去,还是太子的位置比我重要。」
「我未来的妻子必须是公主,我的婚姻不能自己决定,它是齐国政治的筹码,妳就当我对不起妳吧。
」
「好、很好,我认清你了,我们一刀两断,你当你的太子去吧,就当我白认识你了!」
孙膑已听明白八分,在心里暗暗叹气,知是天侠寨主又对太子逼婚来了,当即咳了两声,刻意粗着嗓
子说话:「姑娘,我教妳一个方法,可以让他娶妳。」
田忌大惊失色,又惊又急,只得压低声量道:「你别害太子。」
孙膑使了个噤声的眼色,示意田忌不要担心,又继续说道:「齐王好贤才,太子想必也是礼贤下士之
人,若能延揽名士入齐国朝廷,太子一定很乐意。」
天侠寨主奇道:「这和他娶我有何关系?」
「太子殿下诸多推托,不过碍于『身分』二字,他若知道妳的出身,一定巴不得立妳当王后。」
「哼,我就是不要他知道,如果这样他还愿意娶我,才是真心的。」
田辟疆急忙抓住天侠寨主的手,问道:「妳该不会是哪国的公主,故意瞒着我吧?」
天侠寨主甩开他的手,恨声道:「怎么,我是公主你就愿意娶我了?」
田辟疆不明白她生什么气,奇道:「我们本来就互相喜欢,不过是碍着身分地位,若妳是个公主,所
有的问题根本不存在,岂非皆大欢喜?」
孙膑又接着说道:「太子殿下,依在下愚见,您妻室的对象倒不一定非要公主不可。」
「这话怎么说?」
「两国联姻之所以讲究门当户对,主要是为了建立互信关系,在军事外交上寻个靠山,这点透过交质
也能办到。」
「此言差矣,君不知周平王和郑庄公互以王子入质,可被送去的王子多不受国君宠爱,一旦利益冲突
,该打的战争还是要打,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于外交上起不了大用处。」
「殿下饱读史书,一定知道『秦晋之好』的教训,当年三家分晋,秦国若肯伸出援手,哪有今日的韩
赵魏?昔年齐国也以公主妻吴王,为了争夺中原霸主之位,不也照样打了起来,才给越国复兴的机会
?若是交质不足以恃,联姻难道就稳固吗?」
田辟疆彷佛被人当头棒喝,多年根深蒂固的观念一夕间被敲碎,虽然隔着一面石墙,他已对墙后之人
心服口服,语气不自觉尊敬起来,「请先生为我指条明路,我应该如何是好?」
「六国争斗,国与国间不再讲究道义,要想壮大自身,太子与其花费心力于姻亲外交,不如充实国家
内政,广纳四方贤才,才是强国根本之道。」
「照先生这么说,难道就完全放弃联姻吗?舜之所以得尧禅,因为他娶了娥皇女英,少康之所以中兴
,也是虞君之女在背后的帮助,王后一位事关重大,难道可以轻言放弃?」
「当然不能放弃,两国结亲是外交上、实质上的好处。
「但这只是一时,终会走上后属疏远的结局,无法持续太久,所以太子不妨立贤人之后为国母,一来
可树立个人威望,二来可使有才智者投诚、延揽人心为己用,以行动向天下开出求贤令,这是内政上
无形中的好处。」
「我又该去哪里找贤人之后?」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天侠寨主跺了一下脚,对着孙膑骂道:「你这人神神秘秘,知道一切又不肯说明白,你到底是谁?」
「日前有个囚犯想见寨主,请人送了一样东西上去,寨主没有收到?」
「一样东西?」天侠寨主啊的一声,昨天看门的大汉说是有人求见,递了一片包成团衣角,她心里只
有田辟疆,随手塞到衣袖里,现在还没看过。她立刻拿出,看到鲜血写成的「孙」字和红色药丸激动
不已,颤道:「忘忧丸..」
孙膑呵呵一笑,「小师妹,妳把我关了好多天,我都闷坏了。」
「大师兄!」
天侠寨主奔到石牢之前,激动的握住木条,忍不住热泪盈眶,原来她就是鬼谷子的么徒─锺离春。
「参见太子。」
「孙先生、田将军,原来你们都在这儿。」
孙膑和田忌已被迎入内厅,田辟疆也从石牢里放出来,三人互相看着彼此,都觉得机缘巧合,太过离
奇,才使得三人在此相会。
「太子,您和锺姑娘究竟怎么回事?」
田辟疆脸上一红,正要回答,锺离春已把话接了过去,「我天侠寨的中原分舵出了问题,我下去援助
,原来是这个愣小子派兵挑我们山寨,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就搅和在一起了。」
「无艳她是个好女孩,我们、我们是..」田辟疆越说越小声,脸也越来越红,两人究竟是什么,也没
说出个所以然来。
有情人终成眷属,田忌也为他们感到高兴,锺离春样貌普通,身材平板,毫无姿色可言,身边四个护
法都比她美多了,太子为她这样着迷,足见是真心真意,并非贪图她的美色。
「师妹,妳什么时候改的名?」
「我生的不好,小时候被人嘲笑是『无盐女』,无艳同无盐谐音,干脆改名叫锺无艳,要笑我就大声
笑吧,我不在意。」
孙膑指着她笑道:「妳是堂堂天侠寨主,谁敢笑妳?」
「唉,这寨主当的莫名其妙,不提也罢。」
「究竟怎么回事?」
「大师兄,你下山之后没多久,有一天师父把我们全部叫来,说时辰已到,让我们下山到处闯闯,云
梦山已非久留之处,所有兄弟姐妹了..都散了。」
「师父呢?」
锺离春摇摇头,一脸茫然,「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没说要去哪,也没说会不会再回来,
云梦山如今已是一片荒野,清溪河畔再也没有大家的笑声。」
「其它人都去了哪里?」
「苏秦师兄说想去楚国,不知到了郢都没有;张仪师兄说要去秦国,正往咸阳的方向移动;毛遂师兄
说要去赵国,或许到了、或许没到。
「至于我则往燕国走,一个人到了天侠寨,老寨主的手下叛乱,我助他夺权,可他在争斗中伤重不治
,临死前托我看照他的山寨,我就这样成了寨主。」
锺离春虽然三言两语简单带过,但她一个女孩子家,生逢如此乱世,孤身一人在外漂泊,无端卷入流
寇厮杀,必定刀光剑影、万分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赔上小命,个中惊险更是难以言喻。
田忌越来越佩服她,这个女孩虽然其貌不扬,但却任侠好义,充满路见不平的胸襟,加上她快人快语
,爽朗直率,见识功夫更堪一流,还是鬼谷先生门下高徒,齐国若能娶到这样一位太子妃,实在大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