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处。
「我听人家说天侠寨主处世英明、心怀慈悲,若非锺姑娘接掌门户,这儿不过是群土匪窝,哪有什么
江湖道义可言。」
「田将军过奖了,老寨主先训『义薄云天』、『英武豪侠』,天侠寨的名儿就是这么取来的,我不过
施行他老人家的遗教,不敢居功。」
「还是锺姑娘约束得当,不必太过谦虚。」
锺离春呵呵一笑。
她听下人说田忌为了给孙膑找大夫,背着他只身犯险、闯入龙潭虎穴,一个对朋友肝胆相照的人,一
定不是坏人,便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拱手道:「小女子招呼不周,以为田将军是太子的内援,错关了
您好几天,盼您不要怪罪才好。」
田忌爽朗一笑,早将那些烦心事忘得一干二净,「妳没关错,我是齐国的将军,知道太子陷在这儿,
总是要救的,再说妳跟我们一起回临淄,大王见了一定很欢喜,要不了多久就是太子妃,下官还要请
妳包涵呢。」
田辟疆斥道:「田将军,无艳还没过门,别坏了她名节!」
锺离春握着孙膑的手,看着他的断腿欲言又止,眼眶续满了泪水,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大师兄
,说说你吧,你的腿怎么回事?你去了魏国,有没有碰上庞涓师兄?他过的好不好?好久不见了,真
想念大家。」
「师弟..他、他过的很好,魏王很信任他,封他做大官..」
田忌在旁愤愤骂道:「哼,狼心狗肺的东西!」
「田将军,你在说我庞涓师兄?」
「除了他还有谁?妳大师兄的腿是他害的,我们北走也是为了躲避他的追杀,庞涓为了《孙子兵法》
六亲不认,用残酷的手段折磨许多人,他是天底下最无耻的混帐。」
「胡说,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个性怪了点,但和大师兄感情最好,怎么会害他?」锺离春这句话
虽是反驳田忌,但也是在询问孙膑,只见孙膑低下头,没有半句否认,锺离春越想越惊,颤道:「难
道是真的?」
「我和庞涓的事,将来有机会慢慢说给妳听,眼下当务之急,是护送太子回国,他失踪太久,再不出
现会酿成齐国内乱。」
「我派人去准备,今晚就出发。」
锺离春击掌为号,招来四大护法,等了半天,却没一人来应。
「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忽然之间,迎春慌慌张张跑进来,她的肩头被人划开,深得见了骨头,满头青丝散乱、鲜血污了秀颜
,少了几分的端庄美丽,多了几分惊惶失措,急叫:「寨主,有人偷袭,已经打到最里面了!」
锺离春面不改色,瞬间出手拔掉箭矢,立刻点了迎春臂上五处穴道,从怀里拿出药包,洒了一点粉末
在上面,过程中迎春一句也没哼出,整张脸苍白得吓人,直到她处理完毕才说道:「叩谢寨主赐药。
」
「来了多少人?用什么武器?来这儿目的是什么?」
「只来了两个人,都使剑,看不出什么来头。」
「才两个人就能打到里面?」
迎春神色凝重,冷汗流了全身,「就只有两个人。」
「我教妳们的九转天地乾坤阵呢?那里面含有五行术数,寻常人破不了,可以挡他们一下。」
「阵形结了,一下子就被打破..寨主,他们是魔鬼,那不是人类会有的速度,属下这辈子都没见过,
他比风还快!」
锺离春越听越觉得不妙,问道:「其它人呢?」
「全部死亡,只剩别夏、送秋、临冬苦撑着。」
「我们寨里至少有五百人啊!」
「是真的,属下一点都不敢夸大,他们杀人就像切菜一样,手起刀落,一剑毙命,整条路上都是尸块
,三个姐妹拼了命断后,要我进来通知寨主逃命。」
「妳去叫她们撤入密道,无论如何保住性命,我们在石门外会合。」
「遵命!」
「田将军,你带我师兄和太子走秘道,我留下断后。」
锺离春打开武器柜,里面琳琅满目装着各式刀剑棍棒,还有软鞭枪戟、铁戈盾牌,她挑了一柄长枪,
对着田忌道:「这里的家伙你自己挑,看的上就拿走,以后用不到了。」
「小师妹,发生什么事了?」
「若我猜的没错,二师兄来了。」
「什么!」
「除了他,世上只有师父可以一瞬间杀死这么多人,但师父远在天边,怎么会来天侠寨行凶?所以..
」
「妳跟我们一起走。」
「别傻了,庞涓师兄武功这么高,我不拖他一阵,谁也别想走。」
「他带了帮手,那是出身天灭的刺客,二比一妳讨不了好。」
「天灭?那可真难对付..」
田辟疆紧紧握住锺离春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无艳,虽然我不知道妳师兄多么厉害,但我不
会离开妳,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你是太子,还等着回去即位,怎么能跟我一起死?」
田辟疆摇摇头,好似一瞬间长大许多,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稚嫩太子,他这辈子最正经、最认真、
最严肃的时候,约莫就是现在。
「若非孙先生点醒我,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人生在世,短不过十年,长不过百年,名利权位都是虚妄
,只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真实的,若妳不在了,纵然我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有什么开心?」
这个蠢太子,刚刚逼他娶不肯答应,现在要他走还是不肯答应,真是难伺候!锺离春急得跺脚,骂道
:「可是我不喜欢你啦,你还是走吧。」
「胡说,妳怎么会不喜欢我。」
「我就是不喜欢,你别缠着我。」
「不要,这辈子我不会再放开妳的手。」
「你、你想气死我!」
田辟疆还是拉着锺离春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忽然之间,一阵狂风刮过,好像一片白云,又好像一
抹霓霞,锺离春连忙抽手,以内力将田辟疆震飞,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地上多了一个肉块,她中指
前端被削掉一段指节,鲜血洒了一大片。
「无艳!」
田辟疆瞪大眼睛,失声惨叫,田忌赶忙将他拉到自己后面护住,长剑横举在胸,来人出手极快、极狠
、极辣,半点轻忽不得。
那人穿着一件白衣,衣袂随风飘动,好似神仙下凡。
他手中握着一把剑,剑身沾着血滴,露珠般慢慢滑落地面,他的剑鞘镶着七颗宝石,闪闪发亮照出他
冰冷锐利的脸庞。
「小师妹,好久不见。」
「二师兄!」锺离春疼得几乎晕厥,强自点住穴道,撕下一片裙襬绑住伤口,暂缓血流,硬是挤出一
抹笑容,「好久不见,你的速度越来越快,剑法也越来越好了。」
「妳也进步不少,若在从前,我可以卸下妳一只手腕,现在却办不到。」
「我听说你收了一个刺客做属下,怎么没见他?」
「他在外面收拾妳的人,小师妹,妳的部下很长进,九转天地乾坤阵练的不错,一时半刻他抽不了身
。」
庞涓说完扫视厅内众人,最终目光落在孙膑脸上,这么长时间不见,他瘦弱了、憔悴了,可不知道为
什么,他的眸子一对上他的,却再也移不开了。
「师兄,你好吗?」
「好..我好,很好..」
这一个好字,包含了多少说不尽的沧桑?深深恨着,深深爱着,揪心到极致,同时又眷恋到极致,孙
膑紧紧揪住胸口,想要压下那种濒临失控的情绪,他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只能任由它迸炸开来,碎成
一片一片。
「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装疯骗我?为了找你,我费了许多心力,原来你躲在小师妹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的行踪?」
「我在大梁吃了败仗,听说是你带的兵,连夜兼程赶去你的营帐,可是你不在,我只好去临淄找你,
你还是不在,我就猜你往北去了。」
「那个刺客..他是天灭的叛徒,你带他来北方,这儿是天灭的大本营,到处都有眼线埋伏,不是存心
让他送死?」
「他死不死与我何干?我只管找你,其它的顾不了。」
「你..」
「我到处打听,知道有个叫天侠寨的贼窟,强盗头子刚从东方回来,于是联想到齐国太子失踪之事,
你既然投身齐王,八成得设法营救,说不定正好在此,便来碰碰运气,果然给我遇上了。」
「你想怎么样?」
「我想你和我一起回魏国。」
孙膑正要拒绝,田忌长剑一指,挡在孙膑面前,吼道:「你害他害的还不够惨吗?居然还有脸要他跟
你回去!」
「你是谁?」
「我是田忌,在襄陵打败你的齐国大将军。」
「原来是你把我师兄劫走的。」
「我是救他,不是劫他,你要带他走,先过我这关。」
「你这是在向我挑战?」
「废话少说,动手吧!」
「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庞涓哼的一声,衣袖一甩,连人带剑飞了出去,快得连影子都看不见。
田忌只觉得狂风大作,眼睛被刺的睁不开,好不容易适应了,剑尖已离喉咙不到半寸,他挥剑想挡,
手脚却似千斤重,一股无形剑气逼得他无法动作,只有束手就戮的分。
忽然之间,一柄长枪斜刺,划破这道剑气,七星剑当的一声弹开,和枪头擦出好亮一片火花,田忌被
二人强烈的杀气逼退。
他终于明白孙膑为什么一定要他逃走,纵然蔽于齐营千军万马,庞涓若想要自己脑袋,就好像探囊取
物,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田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确认它还在脖子上头,他的双腿无法克制地颤抖着,脑中乱轰轰的
,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若非锺离春及时出手,他已身首异处。
鬼谷子到底是谁?云梦山上有什么秘密?他们这一派的本源又始于何人?六国国君若是能得到这些奇
人的相助,是不是立刻能够统一天下?这些隐于山泽大川的异士必定有一套自己的性格,为何甘为人
臣,供君王驱策?
无视于田忌,对于锺离春的出手,庞涓感到十分不悦,从头到尾他只想着带走孙膑,对于这个小师妹
没有敌意,也不在计算的恩怨之内,但是刚刚那一枪已经打乱平衡,云梦山的人不该帮着外人。
「小师妹,妳是什么意思?」
「二师兄,咱俩好久没过招,不妨趁此良机活动筋骨吧。」
庞涓目不转睛看着锺离春的长枪,悠悠叹了一口,「原来师父把『止戈』传给妳了。」
「我们拿『止戈』和『七星』较量,师父知道了一定很心痛。」
「妳也可以选择不跟我动手。」
「那么你也可以选择放我们所有人走。」
庞涓不再劝说,冷冷瞪着锺离春,眼神教人寒到骨子里去,「妳与我交手,最多接我二十招,第二十
一招之后,妳将死无全尸。」
「小妹最近勤练枪法,一直找不到对手,如今难得二师兄驾临,一定得给我一些意见。」
「我杀了妳之后追出去,他们同样走不了。」
「二师兄以诸多借口搪塞,是不是不敢领教我的枪法?」
庞涓举起七星剑,明明毫无笑意,唇边却挂着一抹揶揄的弧度,语气充满浓浓的杀意,「既然妳执意
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动手吧。」
「田将军,带我师兄和太子先走!」锺离春大喝一声,提着长枪冲上前,挡掉庞涓第一剑,胸前衣裳
忽然裂开,喷出一道鲜血,但她枪头所及始终封住庞涓攻势,令他没有办法偷袭。
「无艳!无艳!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你快走,不要管我。」
「我不会离开妳,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要和妳..唔!」
田忌一掌打昏田辟疆,左手提着太子,右手抱着孙膑,回头看了锺离春一眼,强忍住泪水,喊道:「
保重,下官在临淄恭迎太子妃娘娘!」
确认田忌等人走出大厅,锺离春挨到石壁旁,拼着让庞涓刺上一剑,发动机关,降下所有石门匝道,
封闭所有对外出口,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田哥,若有来世,再结连理,只羡鸳鸯不羡仙..」
天崩地裂,木毁石塌,依山而建的天侠寨一夕间化为乌有,在尘土中崩倒,淹没于重重巨石之中。
好不容易逃出升天,田忌将孙膑与田辟疆各自安置在大石之上,自己则挨在孙膑身旁坐下,擦了擦脸
上的鲜血与污垢,问道:「先生,你还好吧?」
「我没事,倒是太子..」
「我在他脑后劈的那下不轻,一时半刻醒不来的。」
看着田辟疆紧闭的双目,孙膑点了点头,又看了那堆飞扬于沙尘中的碎石,只是愣愣出神,若有所思
。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锺姑娘和她的手下还在里面,是不是..」
「不,我们立刻走。」
「你要抛下她们?」
「对,我们现在就带着太子回临淄。」
田忌瞪大眼睛,恶狠狠说道:「你再说一次!」
「我们现在就带着太子回临淄。」
田忌一手指着天侠寨,一手指着孙膑,忍不住大骂:「你怎么这样?锺姑娘是为了我们才牺牲自己,
和庞涓同归于尽的啊!」
他越说越气愤,对孙膑的薄情寡义很不满意,愤然转身,冷道:「她一个女人家,遇到这么可怕的追
杀,我们怎么能置她不理?说不定她吉人天相,还吊着一口气,正等着我们的救援!生要见人死要见
尸,我一定要找到她!」
孙膑别过头,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甚至闭上眼睛,对田忌的话充耳不闻。
历劫归来,田忌脾气十分暴躁,孙膑又是这副态度,惹得他十分不悦,吼道:「就算锺姑娘真的遭遇
不测,我们至少该把她的遗体找出来,带回去祭拜,别忘了她是为谁而死,我们两个都有份!」
「田忌!」孙膑大声喊住他,全身都在发抖,他的脸色苍白,下唇都被自己咬出血了,若非用尽全身
力气克制自己,早已哭出声来。
「我从小没爹没娘,差点在路边饿死,是师父把我捡回去的..我和小春、庞涓,从小一起在云梦山长
大,好像家人一样,我怎么可能不难过?我真恨不得他们两个没事,死的人是我!」
孙膑一向温柔和顺,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过,如今这样失态,可见情绪已趋崩溃,他把脸颊埋在双掌之
间,好像风中的落叶,那么的脆弱,稍微用力就会被捏碎。
田忌忽然觉得不忍心,柔声道:「对不起,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我是个多余的人,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魏国就好?为了我,已经闹出太多太多的人命,他们是我最亲
最爱的人,我、我..」
「我只想着齐国、只想着大王的天下,庞涓是你的师弟,和他反目,并且逼着自己对付他,你一定很
痛苦。」
「小春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太子,我们一定要把太子平安送回大王的身边,才不算辜负了她。」
「我明白了。」田忌弯下身子,将孙膑背在肩上,又将昏迷中的田辟疆抱起,义无反顾往东方奔去。
孙膑靠在他的背上,随着奔跑的动作起起伏伏,他忍不住抬头看着天空,繁星那么灿烂,云朵那么可
爱,前一刻还是那么威武雄壮的天侠寨,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废墟?
人杀人,国攻国,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好不容易得到了母亲的恩赐,得以出生在这个美丽人世,为
什么又要彼此相互征伐,制造一堆尸体,破碎原本可以圆满的美好呢?
─人哪,一生到底都在追求些什么?
─纵然将所求全部达成,难道真能比较快乐吗?
他忽然觉得好累。
田忌的臂膀那么结实、那么宽阔,给他一种可以放心休息的安全感。他是条无依的小舟,总被庞涓的
惊涛骇浪卷入漩涡,他已经坚强太久,现在能不能找个没有风浪的港湾,暂时停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