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
「为什么?」
「一个男人抱着另一个男人,而且还是残废,太引人注目,会泄了行踪。」
「可是你在发烧,弄不好会死人的!」
「我认得药草,你摘来给我,先嚼着挡一下。」
「药草?没锅没盆的,怎么熬成汤?你别乱吃,还是看大夫要紧。」
孙膑几乎昏迷,只是喃喃的说着不行,田忌只当没听见,将他抱在怀里,打定主意要进城,门口外原
本系着的马儿突然嘶鸣一声,上头不知怎地坐了一个人,大剌剌的甩动马鞭,奔驰而去。
「喂─站住─」
田忌在后头死命追着,可他怀里抱了一个孙膑,哪里追得上对方?他恨恨跺了一下脚,骂道:「天杀
的,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还有人偷马,缺不缺德!」
水珠落在脸上,点点滴滴串联成直线,淅沥哗啦洒下,漫成倾盆大雨。
「忒倒霉的,屋漏偏逢连夜雨!」
田忌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先回到破屋里再作打算,忽然之间,又有两个人从树林里闪了出来,他们
腰间系着大刀,头上、臂上、腰上都绑着红色的巾带,剑眉倒竖,凶神恶煞。
一人道:「此路是我开。」
另一人道:「此树是我栽。」
最后两人合道:「若要由此过,留下买路财!」
「你娘的山贼,老子正愁无处发泄,送上门来给爷爷解手痒正好!」
北国多山,树高枝粗,连叶子都有人的脑袋那么大。
田忌将孙膑放在大树下,摘了一片树叶,确认雨水打不到他身上,对着那两个山贼喝道:「一起上吧
,省得老子一个一个收拾。」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外地人,没听过咱哥俩的大名,才敢这般张狂。」
「不错,咱哥俩就是纵横大江南北,人称金刚无敌的黑风双煞,罗老大、赵四爷是也!」
田忌啐了一口,拔出腰间长剑,指着二人骂道:「呸,不过就是山里的混混毛贼,还什么黑风双煞,
亮家伙吧!」
赵四爷吞了一口口水,以往只要亮出名号,路过的商贾无不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看来今天遇上
对手,便附在罗老大耳边,低声说道:「老大,看起来是行家。」
罗老大并不急着亮出兵刃,咳了两声,动了动那两道图画似的粗眉,「你混哪里的?若有名头报上来
,咱弟兄瞧你是个人物,不一定就放了你。」
「老子行的正、坐的稳,吃的是公家饭,领的是王粮俸,说出名头只怕吓死你!」
「老大,原来他是个官。」
「不用怕,兵荒马乱的,谁知道是真是假。」罗老大又咳了两声,看了一旁病气厌厌的孙膑,问道:
「兄弟,你朋友是不是犯了病?」
「是又怎样?要打快打,不打就滚,我还要带他进城找大夫。」
「不用费力了,城里尽是些无良大夫,看你们是外地人,只想着削一笔,准会开一堆没听过的奇怪药
材,不会实心给你朋友看病。」
「那也没办法,他都快病死了,也只好花银子消灾。」
赵四爷附在罗老大耳边,悄声道:「老大,他是个官,看起来很有钱,出手好像也大方,与其从他身
上劫财,不如引去寨主那边,没准儿有更多好处。」
「可是寨主那儿前几天才拿了一伙人,看起来好像是哪国的王族,听说寨里乱的很,我们这时候去会
不会..」
「唉,管他的,咱们守在这破山里,一年才干几票案子,不如做次大的,也好收手回家享福。」
罗老大沉吟片刻,似乎觉得赵四爷说得有理,当即换了张笑脸,拱手向田忌一揖,「朋友,你真是好
运气,咱弟兄俩劫富济贫,却从来不欺负需要帮助的人,我们瞧你是个人物,决定和你交个朋友,不
知道肯不肯赏面?」
田忌为人落落大方,从来不拘泥于小节,见两名山贼朴实可爱,心里已生好感,当即收剑回鞘,拱手
道:「在下姓田,拜见二位兄长。」
「田老弟,我们这儿叫天侠寨,从山的这头到那头,都是寨主的领地,我引你们去见他,他老人家精
通医理,只要他肯出手,死人都能救活。」
「寨主?你们这伙强盗的头子?」
「唉唷,田兄弟,强盗说来多难听,你好歹称呼一声寨主。」
「封山自立,据地为王,不是强盗是什么?燕国朝廷都不管吗?」
「兵荒马乱,六国打的不可开交,官府哪有空理我们?这年头太多人饿死,这儿又与外族的交界,好
不容易收成了,还要担心胡人来抢,整天提心吊胆,若不铤而走险,只能喝西北风。」
赵四爷接着说道:「田兄弟,你是外地人,不会明白我们的苦,若非寨主心怀慈悲,收容我们这些亡
命之徒,我们早已死了一百次。」
「照你这么说,你们寨主倒是个好人?」
「吃我们这行饭的,官府规矩管不了,但却遵守咱们自己的地下秩序,真要犯了什么过错,寨主一定
会秉公处置。」
田忌抱起昏迷不醒的孙膑,说道:「那就请两位兄长引路,带我们去见这位心怀慈悲、处世英明的老
人家吧。」
注十:师,古时军队藏兵于农,每户出一人,五人为一伍,由下士任伍长;五伍为一两〈二十五人〉
,由中士任两司马;四两为一卒〈一百人〉,由上士任卒长;五卒为一旅〈五百人〉,由下大夫任旅
帅;五旅为一师〈二千五百人〉,由中大夫任师帅;五师为一军〈一万二千五百人〉,由卿任军帅。
第九章山寨大王
罗老大、赵四爷在前头带路,田忌小心翼翼抱着孙膑,尽量不让颠簸的山路将他吵醒,四人行了一阵
,终于来到看似聚落的地方。
「田兄弟,这儿就是我们山寨。」
一大片茂密的树林遮蔽日光,有许多戴着红头巾的大汉来回巡逻,入口处有一扇石门,上面写着大大
的两个字─「天侠」。
罗老大上前与他们交涉,指着田忌、孙膑嘀咕,不晓得说些什么,大汉点点头,快击三下掌、慢击三
下掌、快慢相间再击五下掌,石门缓缓打开了。
这八成是暗号吧?想必有人在里面操纵石门,听到正确的击掌声就打开,看来这天侠寨颇有制度,管
理也十分严谨,这么大一个强盗集团,想必已经建立很久,纵然燕国政府想管,只怕也管不了。
「田兄弟,请。」
田忌点了点头,将孙膑背在背上,一手按住剑柄,以防有什么不测,可以随机应变。
石门后是一条蜿蜒的走道,每走十步就有人站岗,但他们头上、臂上、腰上的巾带却不是红色。
「罗大哥、赵四哥,里边的巾带怎么和外边不一样,全都换了颜色?」
「哦,因为他们是负责守『内苑』的,和我们这些『护院』地位不一样,等会儿还有蓝色、绿色、紫
色,只有寨主身边的人是白色。」
「地方这么大?」
「少问两句,赶紧跟上吧。」
田忌只好闭上嘴巴,乖乖跟在罗老大、赵四爷的身后,一路上又经过四道石门,守门的大汉果然如二
人所说,巾带颜色由蓝而绿、由绿而紫,每道暗号也越来越长,甚至有击二十掌以上,快慢相间,长
短不一,若非有人引路,绝对不可能进来。
「到了。」
「这儿就是我们寨主的地方。」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山洞,以人工方式雕琢成拱门形状,门口有两根粗大的石柱,一边写着「义薄云
天」,一边写着「英武豪侠」,依山而辟,刻石雕塑,甚是雄壮奇伟,门口站着两个守卫,巾带的颜
色果然是白色。
「站住!」眼见有人进来,两个守卫突然喝住,声音娇柔,显然都是女子。
「女人?」
「女人又怎么样?你不也是女人肠子里爬出来的!」
罗老大与赵四爷赶紧安抚道:「田兄弟不可乱说,几位女英雄都是寨主身边最得力的帮手。」
女卫认出是罗老大和赵四爷,问道:「你们两个来干么?」
「回姐姐的话,这位田兄弟的朋友发高烧,城里那些大夫心又黑,咱俩想着寨主平时的教诲,就把他
们引来,给寨主看病。」
「他们什么来头?」
罗老大、赵四爷还没回答,田忌往前跨了一步,拱手道:「在下齐国大将军田忌,拜见天侠寨主。」
两名女卫变了脸色,惊道:「齐国大将军?就是刚刚败了魏国的那个田忌?」
「正是在下。」
「胡扯!田忌刚刚在大梁和庞涓交手,大捷归国,现在已经回到临淄,怎么会在这里?」
「两位女侠,在下实在有难言之隐,我这位朋友病了很多天,贵寨寨主若有灵药,求他高抬贵手,田
忌必当重谢。」
「好,你跟我们进去。」
罗老大、赵四爷也要跟进,却被女卫厉声喝住:「谁准你们两个也进去!」便把二人阻在山洞外,消
失在黑暗中。
洞内黑暗没有火光,田忌只好听声辨位,跟着二女的脚步声,可越行越里面,脚步声越来越杂,本来
只有三人,现在倒似二、三十人。
田忌隐约觉得不妙,正想出声询问,忽然间火光四射,洞内灯火明亮,约莫二十名装扮一模一样的女
子手持火把,身上全系着白色巾带,一名女子端坐正中央,椅上垫着虎皮,居高临下俯视田忌。
「阁下就是天侠寨主?」
「我是寨主座下四大护法之一,迎春。」
四大护法?这些江湖人物神神秘秘,最爱搞些奇怪的名号,加上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总爱藏身暗处
,看来这天侠寨主也是如此,不是什么易与的角色。
「在下田忌,朋友染了重病,危在旦夕,听说天侠寨主善于药理,特来求医,烦请姑娘..」
田忌话还没说完,迎春大喝道:「拿下!」
众女亮出刀剑,直指田忌。
「姑娘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拿人?」
「你是官,我是贼,官兵入了贼窝,管你是什么理,先拿再说!」
「还说什么处世英明、心怀慈悲,不过是蛮不讲理的强盗。」田忌怒火中烧,拔出腰间长剑横置于胸
,他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盯着这些女子,发现她们井然有序,排列的阵法眼花撩乱,隐约是一种兵法
布阵,不似乌合之众的寻常山贼。
「这是什么阵法?」
「果然是带过兵的,算你有眼光,咱们这是『四门兜底阵』混合『颠倒八卦阵』,有本事来破破看!
」
「妳们到底是谁!」
「自然是天侠寨主的手下。」
「天侠寨主究竟是什么人?」
「就凭你,还不配问!」
「痛快!有什么本事使出来,陪妳爷爷痛快打一场!」田忌知道自己身陷险境,只好说些大话壮胆,
只盼能吓着这些小女娃儿,他突然后悔轻信罗老大、赵四爷,若是孙膑醒着,他一定会有办法,不像
自己只能凭武力蛮干吧?
「在我们的地方动手,你以为可以占上风?」迎春冷笑一声,突然飞身而起,长袖好似蝴蝶般不断舞
动,粉红色的粉末漂浮在空中,田忌暗叫一声糟糕,头晕眼花,当场昏了过去。
「将军!田将军!」
「谁..」
「我是孙膑。」
「先生!」
昏迷数日,田忌只觉得口干舌燥,腹中饥饿难当,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万般困难的睁开眼睛,才发
现自己四肢被人套上枷锁,光凸凸的墙壁耸立四周,阴冷潮湿,不见半点阳光,竟被锁在一个石牢之
中。
孙膑和他关在一起,双手戴着手铐,至于双脚..他已经残废,料来不可能偷跑,便省下一道麻烦。
「你怎么好了?」
「吃了药当然会好。」
「哪来的药?」
「自然是天侠寨主的药,有个叫迎春的姑娘端来给我,说是寨主看我可怜,不想我在这送命,特别大
发慈悲。」
「看来这寨主真懂一点医术,居然把你给医好了。」
「我本来就病的不重,不过是点小风寒,你偏要大惊小怪。」
「你脑袋烧的那么厉害,一副气息奄奄撑不过当天晚上的模样,还说我大惊小怪!也不想想我是为了
给谁找大夫才落到这里,真是好心没好报。」田忌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想搭理孙膑。
孙膑呵呵一笑,向田忌陪礼作揖,手铐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成了,算我错了,这就给将军陪声不是
。」
「别,您是大王跟前的红人,大败魏国的功臣,我田忌受不起。」
孙膑知道他在气头上,便不做解释,岔开话题道:「除了我们之外,这儿还关了不少人。」
「还有别人?」
孙膑点点头,指着对面牢房,罗老大、赵四爷两个身陷囹圄,同样戴着手铐脚镣,背靠着背倒在地上
呼呼大睡,鼾声都传到这边来了。
「妈的,这两个奸贼,也给人黑吃黑关了起来。」
「你昏迷这段期间我已经打探过了,这天侠寨主座下有四大护法,叫做迎春、别夏、送秋、临冬,是
个很有制度的强盗集团。
「他们用颜色区分等级,白色最贵,其次是紫、绿、蓝,最外层是红色,燕国以北好几座山都是他们
控制的范围,在中原也有分支,像罗老大、赵四爷之流,不过是外边守门的啰喽。」
「你不是在牢里,从哪探到这些消息的?」
「牢里没『邻居』吗?三餐要不要送饭?总要有人看门吧?既然有人看门,必定得有人换班,这么多
活人,套个两句什么都说了。」
「你本事大,换了我准问不出来。」
「我还知道天侠寨主是个女人,所以贴身护卫全是女子,她刚从东边回来,似乎在那儿做了一票大案
,掳了不得了的人质,所以寨里这几天忙昏了头。」
「知道了又怎么样,对我们现在的情况有帮助吗?躲过了庞涓,却落入另一个陷阱,我看好不到哪里
。」
「好多了,简直是幸运。」
田忌抖了抖手上铁链,在孙膑眼前晃啊晃的,恨声道:「哪里幸运?你倒是说个理给我听。」
「我们北走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避开师弟,现在关在这里,他怎么也找不着,自然再幸运不过,至于那
个天侠寨主,看来根本不想伤害我们,她若要置我们于死地,一开始大可直接杀人,根本不需要这么
麻烦。」
「那你说,她究竟想怎样?」
「我们若在别的时候来,她也不一定会抓我们,只怪我们投医不是时候,恰巧遇上寨里出事,所以没
空料理,只好先关起来。」
「什么事?」
孙膑指着角落一间石牢,那儿有扇对外窗,铁条外隔了一面屏风,寻常石牢至少关押二至五人,那间
却只关一人,除了三餐外还备有美酒、水果、点心,一点都不像坐牢,好似在这儿度假,富丽堂皇像
座宫殿。
「里面关的是谁,这么大谱儿。」
「田将军,你自报名号的习惯可得改改,这儿不是战场,没必要让对方知道死在谁手上,虽然大丈夫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有时候不妨隐瞒一下。」
「这和我自报名号有关?」神秘tyty棋
「当然有关,你若是六国任何一个将军,他们给我喂完药后,大不了把我们扔出寨外,让我们自生自
灭,可你偏偏是『齐国』的将军,他们就不能放人。」
「为什么?」
「你知道那间石牢关的是谁吗?」
「不就是从东边抓回来『不得了的人质』吗?我看是个富商大贾,要不就是哪国的高官政要,又或者
是王族贵冑吧。」
「你还真说对了,他可是咱们齐国的太子殿下,田辟疆。」
田忌张大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田辟疆看着桌上的酒瓶,想要喝酒,却因为没有青爵酒器,不肯失却王族的身分,整盅佳酿满满的送
进来,又给他原封不动的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