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枫的脸更红了,拖长了声音说:"妈!同学在这儿呢!"
他妈妈把手收回去,可还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冲着我说:"阿霁啊,我们阿枫在家可净提你的名字了!说你成绩好,人也好,总帮我们阿枫,还为他受了处分。"
我偷偷望了岳枫一眼,他好象怕我知道这些事儿似的,一个劲儿向他妈使眼色。
我笑着说:"我没帮他做过什么,倒是阿枫帮我了好多忙呢。"
岳枫眨着大眼睛看我,抿嘴笑说:"跑了三千米就算是帮了你?"
我故作严肃状,说:"你帮了全班,当然就是帮助了身为班级一份子的我了。"我们一起笑着,他妈妈开心地望着我们。
我们吃着聊着,开着玩笑。我发现岳枫在家里要比在学校里开朗了好多,话也多,有时还会跟他妈妈撒撒娇,这是在学校里根本不可能看到的。
他妈妈笑着说:"你们小哥俩就该互相帮助。阿霁你学习那么好,多带带我们阿枫,以后考大学都考上最高学府!"
吃完了饭,我和岳枫要赶回学校,他妈妈把我们送到门口。
"阿霁常来玩啊!"
"好!"我应允着。
"阿枫你们路上千万要小心,别出事儿。"
"知道。"
突然他妈妈象想起什么事儿,问岳枫:"阿枫,那双鞋你有没有还给人家?"
岳枫拍了一下脑门儿,说:"哎呀,我都差点儿忘了。"说着走回里屋把那双阿迪的鞋拿了出来。
我愣了,这双鞋我根本没有想要回来,赶紧说:"哎呀,阿姨,这鞋也不是我的,我表弟留下来的,我也穿不下,正好阿枫长跑那么好,就给他穿嘛。"
他妈妈挺严肃地说:"这怎么能行呢?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当作礼物瞎送的,阿枫,还给人家!"
我听他妈的语气那么坚决,不好推辞,只好把鞋放进了书包里。
回去的路上,岳枫突然在我车后问我:"霁子,那双鞋真是你表弟的吗?"
我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说:"当然了,问这个干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梁成告诉我,那天他问我脚码是多少,是你让他问我的。"
我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闷声踩着车向前骑。
过了一会儿,我感到他的头轻轻地倚在我的背上。
枫霁 上 第五章
五一快到了。
五一是星期三,学校一连要放四天假,把星期三的课挪到了星期天上。这个假期是个出去玩儿的好时光。
那天我回家,刚一进门,闻到一股烟味儿,知道家里又来了客人。走进客厅,见是尹叔叔。他冲着我扬手:“小霁子回来啦?”
我走过去,一把把他的烟头夺下来,在烟灰缸里掐灭,笑着说:“我妈最讨厌烟味儿了,我爸每天才只能特许几根,你就这么大胆?”这时,我妈端着水果盘过来,正好听见我的话,笑逐颜开,说:“你看看你看看,儿子就是跟妈亲。小霁子,你尹叔好不容易来家一次,你就让他抽抽吧。”
尹叔比我爸小四岁,以前在部里是同事,后来一道辞职下海,我爸英文好,被公司派到美国管公司那边儿摊子的事,而尹叔自己开了家公司,这几年挺火。
我爸和尹叔在部里时就是铁哥们儿,他总上我们家来,看着我长大,所以跟他没大没小的,他也不生气。
听了我妈这话,尹叔装着无奈的样子,说:“小霁子不让我抽,我哪儿还敢抽啊?不抽了!”顿了顿,他把我拽到他身边坐下,问我:“五一准备去哪儿玩啊?”
我说:“没想好呢。”郭岚岚倒是总催我找个地儿,趁那几天再玩玩。
尹叔乐呵呵地说:“五一那几天我正好有空,要么你叫上你女朋友,我带你们去十渡玩儿。”
喜讯传四方,我妈倒是把这事当成了中央文件下达给各地小鬼们。
我假装生气:“是不是我老娘告诉你我有女朋友的?”
尹叔笑得眯起了眼,说:“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还不说明你小霁子有本事?你看你尹叔三十多快四十了,连老婆还没影儿呢?”
老妈在旁插话:“我们小霁子可不象你成天乱换,小霁子就郭岚岚一个,是吧?”我靠,老妈为什么总在这种时候乱撒胡椒粉呢?还这么正经地用个“是吧”来问我。
我脑子里冒出的是岳枫红着脸向他妈妈说“妈,同学在这儿呢”的镜头,嘴上居然不由自主地说:“妈!你怎么老在外人面前瞎说啊?”
老妈笑说:“你尹叔又不是外人,再说我这哪是瞎说啊,你们去康西草原,我都怕我跟你们去你们不好意思,还不是放你们自己去了?”
尹叔看看我,恍然大悟地说:“哦,你是嫌我给你们当了灯泡是吧?没关系,你再叫几个同学一起去嘛,我在十渡的房子挺大,多去四五个不成问题。”
第二天早读,我问郭岚岚:“咱们五一去十渡玩吧。”
郭岚岚挺高兴:“好啊,怎么去?你妈带我们去?”
“不是,另外一个叔叔,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尹叔,他在十渡有房子,咱们去两三天,可以住在他那儿。”
“……就咱们和他?”
看来对于郭岚岚来说,叔叔这样的人瓦数也不小。
“啊……”我假装犹豫了一下,“再叫上几个人吧,就咱们和他也那个什么……”
郭岚岚笑了,大概是满意我对她话语的领悟度,说:“我要和邱宁一起去,你再叫上个男生吧,梁成?叶少波?问问他们。”
我没说什么,其实尹叔一说让我带其他同学一起去,我就想到了岳枫。
上次受处分的时候杨俊附带告诉我,我总是和郭岚岚在一起,工作需要时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能太过分,这在同学们中间的影响很不好,有些校领导也已经注意到这种不健康的苗头了,在班主任会上进行了严肃的批评,认为某些学生干部的自由散漫、作风不正已经使全校的学生工作受到很大的影响。杨俊好歹只用了个“早熟”代替了“早恋”作为对我的评价,我心里很得意,早熟正是天才的标志,原来杨俊你还会夸人那。他又说作为班长我应该自觉保持距离,起到班长应该起的正面带头作用,而不是又在拳头上又在……(杨俊自己也不知该用什么词,含含糊糊的从嘴里挤出几个音节代替这个情况)上给别人起坏榜样。
杨俊肯定也找郭岚岚谈过,于是我俩心照不宣,基本上就在早读课上,老师尚未到来的时候聊聊,其他时候保持距离,连放学也不常在一起走了。
倒是我去阿枫家蹭了饭之后,和他越来越近,经常在一块儿了。课间、体育课、放学,我们总要拣段时间一起走走聊聊。阿枫在班上少言寡语,原没什么很谈的来的朋友,自从那次三千米以后,班上的同学一下对他热情了许多,我已经瞅到过好几次孟燕拿着语文书认认真真地向阿枫请教古文了。当初“跑破鞋”的外号就是从这五百只鸭子的嘴里冒出来的,现在倒一下子成了融洽同学关系的典范了。
阿枫很高兴能和我们一起出来玩。本来他有些犹豫,说是应该在家陪陪妈妈,但第二天就说他妈让他尽管出来玩,因为听说是和我一起,他妈妈放心。
尹叔开着他的奔驰320装下我、郭岚岚、阿枫和邱宁,从北京市区奔向十渡。
一路上没什么景色,从灰仆仆的城市和脏兮兮的马路开上乏味的高速,北京的市政建设随着申奥的失败而愈发让人心酸,老爸每次回来和我一起上街,总要叹着气说:“咳,中国啊!”但阿枫却挺有兴致地坐在副驾驶座里不断向外张望。我在后面紧学电影里的台词,一会儿“小强,你不能死啊”一会儿“观音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逗得两个小美人花枝乱颤,郭岚岚和我看了好几遍《大话西游》,所以我一学着喊:“下雨啦,大家快收衣服啊”,她就抽搐着扑向邱宁的怀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逗了。尹叔大概也看过,在前面抽了几下,说小霁子你该去演戏才是。
阿枫睁着大眼睛望着我们,不知我们究竟乐什么,我有心给他解释解释,让他溶入我们傻笑的队伍中来,又觉得实在难讲,任他不明所以地瞅着我们。
几个小时的路在傻笑中度过倒也不觉得太闷,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到了尹叔的别墅。我们来之前尹叔大概专门叫人布置过,我和阿枫、郭岚岚和邱宁分住两间屋,屋内的摆设就跟饭店里的标准双人床似的,两张床、床头柜、电视、沙发,我不懂我们就来玩几天他干嘛要这么布置。
中午尹叔带我们出去找了个饭庄吃饭,下午又去爬山又去划竹排,十渡的山山水水真挺美,玩得挺尽兴,可累的要死,晚上回到尹叔的房子里都不想动弹。
郭岚岚一再说累死了,要不早休息明天就玩不动了,于是八点多就拉着邱宁回房睡了。尹叔也说上午开车有点儿累,也去睡了。
阿枫看看我,挤挤大眼睛,说:“我们出去转转吧。”
枫霁 上 第六章
城郊的空气总是比城里的要清新爽洁,呼吸起来就象是一股清风在体内四处游走,让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五月的夜晚稍稍有些凉意,但这凉意又挺适度,下午玩的过了份,刚刚洗了澡,现在一出来,感觉昏沉沉的脑子突然清醒了好多,身上残余的水珠也在凉意中慢慢挥发,使全身舒舒服服的。天空并不黑,高高的,暗暗的,透着一层象滤纸般的深蓝,把十渡的夜晚蒙得有些忧郁,可又让我心里感到莫名的快乐。
谁说我的作文太次?回去就把十渡之行写成作文给黄老太太看看,看她再敢在我卷子上说我词汇贫乏、用句失当?
我瞟了一眼阿枫,他的兴奋好象从上了尹叔的车开始就没有停过,下午划竹排的时候,我都累得坐在排子上不肯动弹了,他一个人撑,把我们从东撑到西,从西撑到东,尹叔都说行了行了坐下来歇歇吧。现在他好象还没停下来,大眼睛盯着路边的庄稼、小溪和稍远处直耸的石山,走起路来还有些蹦蹦跳跳的,象是幼儿园小孩好不容易跟着阿姨出幼儿园来散步一样。
他的瘦掩盖了他体内无穷的精力。
“我说阿枫啊,”我问他,“你家是不是有什么祖传秘方啊?”
“什么?”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说你家一定有祖传的兴奋剂秘方。”
阿枫把脚步慢了下来,眨着眼睛瞅我。这些日子他和我接触的时间一长,也摸着了我一些脾气,大约他估摸着我又要有什么坏话出来了,静静地等着我的下文。
“你看啊,你个江南小屁孩儿,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人见人怜。我靠,三千米横扫全年级——”说到这儿,我故意顿了顿,望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后啊,你看看,今儿咱玩儿了一天,连尹叔这样的壮汉都累的屁颠儿屁颠儿的,一大早就回去睡了,你呢,还要出来转转,象个小袋鼠蹦来跳去……所以说啊,你家里肯定有什么兴奋剂秘方,知道要跑三千米了,得,老妈,今儿来一瓶,好家伙,三千米冠军跟玩儿似的;哎哟喂,怎么,要出去玩儿啊,没问题,妈,再来一瓶儿,成了,不就是撑船嘛,有什么啊?看我给你撑到爪哇去……”
阿枫抿着他的嘴,拼命忍住笑,长长的睫毛上下乱颤,象是蝴蝶在扑哧翅膀。他伸出拳头,说道:“你怎么动不动就乱贫嘴呢?”
我退后一步,说:“怎么?要动手啊?这不公平,噢,你吃了祖传秘方,正在药头上,打个喷嚏地都晃三晃;我老祖宗又没什么合适的东西传下来,连个金刚丸儿什么的都没有,太不公平了。你好歹先给我瓶你家的秘方尝尝鲜儿,那时再动手才算公平竞争嘛。”
阿枫收住笑,说:“你知道什么叫……那个什么丸的,你就张口乱说?”
我就是哪天从电视上听到的这么个词儿,听意思不就是象激素啊,兴奋剂啊什么的意思吗?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说给我听听?”
阿枫没接过话,继续走着,半晌才说:“我发现你们北京人不管男女老少,嘴都不饶人。”
我逗他:“可他们都说咱北京人直爽热情啊,哪象你们江南小白脸?我小时候我爷爷总跟我说:‘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
阿枫又是抿着嘴,忍住笑,在月光下打量着我。
我被他瞧的不自在,说:“干什么?小变态?”
他瞅着我的脸说:“你还好意思说我是小白脸?也不看看你自己就瞎说别人。”
“我怎么啦?”
“孟燕跟我说,初三女生们专门收集你的照片,看谁收集的多,听说最多的已经收集了二十多张了。你这才是小白脸哪。”要是梁成把这话宣扬出来,非得是唾沫星子漫天飞舞,神乎其神地添加细节,改编成喷饭的桃色小笑话,然后语气里带着“即生成,何生霁”的遗憾;可阿枫却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讲了出来,象是在传达文件。他那神情让我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孟燕这种人说的话你也信?这五百只鸭子的嘴里面从来不吐人话的。”
“都是同学,你干嘛这样说人家?”
“哈,当初你知道‘跑破鞋’是谁先叫开的?”每次提到这事儿我就不由自主地生气。
阿枫没吭声,向前缓缓走着,过了阵儿,说:“都过去了,你干嘛还提这事儿啊?现在谁都不叫了,都跟着你一起叫我‘阿枫’。”
运动会后,梁成第一个笑嘻嘻地在大家面前学我,呼唤“阿枫”,于是大家也都这么叫起来了,“跑破鞋”再也没人提起。可我好象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说不上来是怎么的感觉,似乎在我的内心深处,只希望“阿枫”这个名字由我一个人来叫,现在大家都这么叫他,反而有些别扭。
“你这么护着五百只鸭子那,嘿嘿,”我奸笑着,对他说,“上个星期我可瞅见了整整八次她拿着语文书问你问题了,怎么,对她有意思啦?”
我想阿枫听到这种话肯定会脸红,然后再说我几句不正经啦无聊啦。谁知他转过头,即没有羞涩,也没有骂我,大眼睛直盯着我说道:“八次?你数得挺清楚的嘛。”
我愣住,脑子里立刻闪出每一次孟燕提着语文书去问阿枫问题时候的场景。确实挺奇怪,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孟燕这种长舌妇去调戏阿枫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神色大概挺尴尬的,阿枫的目光却还在炯炯地盯着我。
刚刚我还巧舌如簧,现在却想不出什么词儿来回答,吞吞吐吐:“当然了……你想啊,……那个什么孟燕是有名的小泼妇……对吧,我们阿枫是江南小白脸,虽然说挺般配的吧,……但也不能过份啊……”
对啊,我是班长,自然要对班上的不正之风进行观察和处理啦,想到这儿,我的词儿又象黄果树瀑布一样泻将下来,“你看,你们两个虽说情投意合吧,但也不能总在公众场合肆无忌惮吧,我身为班长,当然要对你们这种歪风邪气进行仔细的观察和研究,以便好好地帮助你们这些失足青年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