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小姐的病,你们打算怎么办?」
「你胡大哥会照料她的,虽然棘手了一些,但要康复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原先以为,这个姑娘可以让你敞开胸怀,所以跟康老爷密谈过,若是他能撮合康小姐与你,我便为他寻来神医,治好他女儿的痼疾。」
「如今我不要康小姐,胡大哥还愿意救她吗?」
「……救是一定要救的,康老爷已经尽力,康小姐的病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为什么康小姐长得与他如此相似吗?」
凌岳挑眉,长得像不过是巧合,难道还有什么原因典故吗?
「告诉你也无妨,如果能够改变你心意更好,这位康小姐……便是他的表妹,更是他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凌岳不动如山的身子突然一震,整张脸青了又白。
原来,康小姐与他有血缘关系啊,怪不得他会觉得康小姐面善,既是他生前的未婚妻,那自然要关照,只是……
「大哥,康小姐的病,就交给你和胡大哥了。」
夜晚,他依旧抱着小狐狸睡觉,小狐狸越来越瘦骨嶙峋,但是胡大哥忙着医治康小姐,一时半刻也没有空闲来看它,只好一直拖着。
迷迷糊糊睡着后,他又梦到了他。
只见他身穿一袭白衣,飘逸宛若天仙,缓缓来到他的床前。
「凌岳……」
「鸣烨?」他揉着眼睛,想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是我,的确是我。」袁鸣烨在床边坐下。
凌岳翻身起来,发现抱在怀中的小狐狸不见了,因为是在做梦,所以他也不以为意。
「你又来看我吗?你……是不是还没投胎?」
袁鸣烨水灵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看,嘴角微微上扬,「不,我就要投胎了,从今以后……可能无法再见到你了。」
「这么说,今晚是最后一夜啰?」凌岳低下头,却伸出手想拥抱面前的幻影,明知这是奢望,却还是忍不住希望。
不料,面前的身子却被他抱住了,一样的瘦骨嶙峋,凌岳抬起头,讶异这个梦怎么对他这么好。
「凌岳……我离开也两年了……」袁鸣烨轻启红唇,缓缓开口,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不,你没有离开,你还在,在这里。」拉过对方的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即使是在梦里,依旧可以感受到那勃发的生命迹象。
「你不能这样……」袁鸣烨的表情有些痛苦,两人彷佛回到两年前那段时光,一个备受对方吸引却努力逃,一个不顾一切努力追。
他们之间居然还没有一个结束。
「不然又能怎样?」凌岳逼近他的脸,气势惊人,「你可以先走,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你可以喝过孟婆汤后安心转世,但我不一样,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这一点,他们凌家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你这是在折磨自己!何苦呢?我已经……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一滴、两滴,凌岳没有想到,原来梦中的眼泪也可以这么烫手。
「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在折腾自己?强迫自己跟别人生活,才是真正的折磨吧?我有大哥、有胡大哥、有喜儿,有凌府里的一切,我还有你——」唇瓣轻轻靠过去,吻住对方,蜻蜓点水似的又悄然离开,「我已经比一般人富足了。」
袁鸣烨泪不止,他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回报这一段感情,他现在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就连与他并肩而立……对他而言都有如登天般难。
面对这个青年,他的深情直叫他痛苦不已,也让自己无法果断地脱离这个深渊。
可他不能忘了今晚入梦的目的,他每一次的入梦,都得拿寿命来换,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必须好好珍惜。
「凌岳,你听我说,娶了康柔,好好对她……你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对,我可以保证——」
凌岳突然大力推开他,又大力将他拉回,紧紧拥住,然后以唇封缄,舌与舌的交缠让对方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话来。
他不要他当说客,谁都可以,就他不行。为什么就没有人体会他的想法呢?幸福不是有人陪伴就好,幸福是有一个人长存心底,不离不弃。
即使天涯各异,也是幸福的。
而袁鸣烨这番话,却是要他舍弃。
他怎么能?他如何能!那就像把心脏刨出来一样疼啊,就像是否认自己的过往,把一切全部抹去,只剩下一片空白!
如果只有空白,那他的人生算什么?
结束深吻,袁鸣烨伸出手,接住了睽违两年的泪水,他惊讶,原以为过了两年,应该已经把他的泪水风干了。
「凌岳……」见对方满眶泪水,他也忍受不住,可是他又能奈何?如今的他只是……
罢了,就这样吧,一直陪在他身边,直至生命终了,虽然对方无法感受无法理解,但至少……至少他存在过,以后,也会一直长存对方心里。
这样就够了。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两年前他不要选择报仇,不要踏进凌府大门,不要让这青年瞧见他的存在。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无法重来。
胡礼就着月光,一双泛红的眼睛盯着房内的一人一狐直瞧,忽然叹了一声。
「怎么了?」凌白紧紧圈住对方的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来探小弟,不过胡礼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
「真是冤孽,情牵两世却无法善终。」
「什么?」凌白的目光忽然胶着在小狐狸身上,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
「难道……」他惊呼,几乎不敢相信,如果真是他,为何还能记得?
「嘘。不要说,如果不说,也许对他比较好,毕竟那只小狐狸看起来已经……」寿命用尽,也许再过不久又得入轮回之门。
凌白的手紧了紧,可以感觉得出来他的心绪波动,「可是,凌岳他不愿意娶康小姐,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会将他逼上绝路?」
胡礼漂亮的红色眼睛微眨了一下,再看看那一人一狐缓慢的呼吸起伏,忽然想起近在身边的凌白。如果他没有遇见凌白,也许还可以理智思考,为众人做最好的安排,可他现在居然能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这对动物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啊。
「让我再考虑考虑。」
第二日,胡礼直接找上凌岳。
「胡大哥,如果你也是要来当说客,就请你省点力气吧。」多少猜到几分对方的目的,凌岳开门见山,到目前为止,他只差没有在康老爷面前直接拒绝了。
「我要说的何止那件事?不过,既然你都明白了,我就省下一半的力气,你再想想,也许事有转圜。」
凌岳垂下眼睫,静静摸着越来越没精神的小狐狸,「先不谈这事,我想让胡大哥看看这小狐狸,它最近很不对劲……」
都还没将小狐狸抱过去给胡礼瞧呢,胡礼就铁口直断:「不用看了,它活不了多久了,你尽早替它准备后事吧。」
凌岳以为他在开玩笑,嘴角抽动几下,才如愿地扯出一抹笑,「胡大哥开玩笑吧?连康小姐的心疾都能救了,为什么小狐狸救不了呢?还是、还是胡大哥不会救……」
「这小狐狸没有病,它不过是折损自己的寿命去做徒劳无功的事而已,既是没病,我也救不了。」
胡礼这一番话却将凌岳弄胡涂了,「这小狐狸还真是神通广大啊,居然可以拿自己的寿命来挥霍……胡大哥,这种事你要我如何信?」
感觉怀中的小狐狸身体一僵,一对骨碌碌的大眼往上看,正巧与他对上,凌岳一震,这小狐狸太通人性,与寻常畜牲不大相同,若真就此死了,他会舍不得。
「不管你信不信,它都在做着自杀的事,如果要它停止这种行为,就跟它分开睡吧。」
胡礼的话让他越来越胡涂,「胡大哥,你的意思是指,它会持续衰弱跟我有关是吗?」转念一想,他最近频频梦见袁鸣烨,就是从遇见小狐狸开始的。
「……算是吧,虽然我不知道让你们分开是否能让它活久一点。」
「胡大哥……我敬你如长兄,请你有事不要瞒着我好吗?这小狐狸是否与我有切身关系?还是……与他有切身关系?」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小狐狸挣扎着要脱离凌岳的怀抱,奈何它的身体太过虚弱,根本没有足够的体力挣扎。
良久,胡礼才缓缓开口:「这小狐狸,便是他的转世。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似乎还记得你,所以千方百计回来找你,后来他又……他又折损自己的寿命入你的梦,我想,他也知道自己与你这一世也不可能了,所以想跟你道别或是劝你吧。」
凌岳的手松了,小狐狸从他手中爬出来,低下头慢慢地走向胡礼的方向,一步一顿,终是没有回头。
凌岳一笑,胡礼没有预料他会是这种表情,一失神,手中的小狐狸就让对方抱回去了。
「不要再入我梦。」轻轻揉着小狐狸柔软的毛皮,他温柔地说,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愿我来世为猪为狗,只盼与你为伴。」
「他真的这么说?!」凌白激动到差点打翻桌子,只因为听到胡礼形容方才的谈话,他的弟弟……
这般痴心,却教他毁了一生,值得吗?
「恐怕他是认真的。」胡礼低叹。
「那怎么办……总不能、总不能真让他跟一只狐狸……过一生吧?」凌白无力地闭上眼,无法想象那种情景。
「怕什么?」胡礼冷冷一问,又道:「你忘了,我原本又是什么?」
凌白一惊,一双眼布满红丝,直盯着胡礼,「难道你有办法?」
胡礼只是笑,轻轻地笑,他看向远方,「不知道这算是冤孽,还是宿世情缘?」
尾声
凌府大门口停着数辆马车,下人来来回回把行李往马车上搬,康老爷陪着康复的康柔,一步一步走出凌府大门,身后凌白与胡礼一路相送。
暗处,凌岳扶着一名面貌清俊却浑身长满白毛的少年,挣扎着要不要出去。
「你不是对你表妹很愧疚?那不是更应该去见她一面?经此一别,都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见面呢……」
「可我还没完全蜕掉这一身皮毛啊,这副模样跑出去,是人都会被我吓死吧?」袁鸣烨苦着一张脸,这一身的白色皮毛可害惨了他,连门都出不得。
「我不是帮你准备了披风吗?怕什么?就远远地看一眼……」哼哼,之前还敢在梦里劝他娶康柔,看他怎么整治他!
「还是别了吧……胡公子说了,这身皮毛再几个月就能全部褪下,到时候我再登门拜访——」
凌岳一把将人拉回,表情恶狠狠地,「喂,我只是让你看她一眼,可没说要让你登门拜访啊!难道你还想当人家女婿吗?」
「我……我怎么……」怎么敢啊?
凌岳霸着他、占着他,这几个月除了修炼外,全都与他同进同出,俨然成了跟屁虫,就怕他一眨眼又消失了。
他可是怕极了凌岳的眼泪呢,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修成人形与他相守,又怎会轻易放弃?
「哼。不敢就好,你要记住,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狐还是妖,总之,你只能是我的,只能陪在我身边,你想去哪里都得要我陪着,明白吗?」
袁鸣烨掩嘴偷笑,这一番言论表面听起来是很霸道没错,可是实际上是他占尽了便宜,因为无论他想去哪里,凌岳都必须陪着他呀!
「是,我明白。在胡公子给我那一颗他母亲留下的定元珠时,就已经跟我约法三章,修成人身后不可以为害人间,要乖乖地待在你身边,有空就做做善事,说不定真有机会成仙……」
凌岳嫌恶地撇嘴,「不要当什么神仙了,当人不挺好吗?当狐狸精也不错啊,总之,如果我还没当成神仙,你也不许当神仙!」
「是是是……我全都听你的。」
拉紧身上的披风,目送康家父女上马车,袁鸣烨突然觉得,两年多前他那胡里胡涂的报仇举动,还真是做对了呢!
——全文完——
番外——重生
望着手心里闪闪发光的定元珠,胡礼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情景,尽管他对世事已经看淡,依然无法理解当时母亲自我毁灭的决心。
「那是什么?」凌白一进房门就看到情人手心里柔光四射的珠子,忍不住好奇。
「可以救命的好东西。」胡礼微微一笑,为平时显得有些妖艳的俊颜添了几许人气。
「救命?」凌白一愣,随即明白是救谁的命。
「你是说……你有办法救那只小狐狸?」那真是太好了,起码小弟就不会因为再次失去而寻死寻活了。
一个人一辈子连着两次失去最爱的人,就是铁汉也会垮的。
凌白打从心底为弟弟感到高兴,但是转念一想,这东西能起死回生,是不是得让胡礼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是什么东西,居然可以救那只小狐狸?胡礼,如果这东西会耗损你的真元或寿命,那我们可以再想想其它的办法……」
就算胡礼是法力高深的妖精,他也明白起死回生是连神仙都难以办到的事。
「不碍事的。」看到情人为自己担心,胡礼轻轻为他揉去眉间的担忧。
「这是我母亲的定元珠,若是让小狐狸服下,可以让它的灵性大增,进入修行阶段,短时间内就能脱去动物体态修成人形,若是它能善加利用定元珠里储存的千年修行,再辅以清修,说不定不出百年它就能得道升天了。」
凌白相当惊讶,「若是这定元珠这般珍贵,你的母亲又怎么会轻易给你?」就算他再没常识,也明白内丹之颣的东西,对它们这些正在修行的妖精是非常重要的。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胡礼娓娓道来,眉间竟有一道抹不去的清愁,「你只知道我是兔精,却不知道我是修行千年的兔精与人类的孩子吧。」
就因为有一半人类的血缘,所以他的灵性比一般同类要来得高,修成人形也特别的快。
凌白静静的听,胡礼向来不喜欢提及自身的往事,但有必要时,他还是会让自己知道,在这种时候,他只需要当个安静的观众就可以了。
「在我母亲修行将满千年时,却爱上了一名人类男子,动情是妖精的大忌,一旦动了凡心,将会减缓修行进度,这对一心求道的妖精来说无疑是很大的打击。」胡礼温柔地握住手中的定元珠,那温暖柔和的感觉就像他母亲生前的怀抱。
「一般来说,妖精都偏冷情,但我母亲却是个例外,她不只为那个男人放弃继续修行的机会,最后在男人寿命终了时,更疯狂地想与他入轮回之门。」
同生共死,他以为只有人类的笨蛋才会做这种事,没想到他眼中英明伟大的母亲也那么傻。
「所以她取出自己修行了千年的定元珠,然后抛下我,追随着情人到地府去了。」
胡礼想起母亲临死前那幸福的笑容,他一直不太赞成母亲与人类在一起生活,但见到那最后的笑容后,他忽然明白了母亲的心情。
母亲的一生,只为心甘情愿四个字。
而他花了许久的时间在思考,心甘情愿是怎样的感觉,义无反顾又是怎样的决心,为了怀念母亲,他更将定元珠带在身上,而不是吞入腹内增加修行。
对他而言,定元珠是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
如今他遇见了凌白,虽然还是不清楚生死相许究竟是怎样浓烈的感情,但多多少少已能体会心甘情愿这四个字。
所以,够了。
如果母亲都能抛下一切去寻找她的幸福,那他如今也可以为了让别人幸福,动用母亲的遗物吧。
在方法提出之后,凌岳毫无异议地接受了,他从以前就隐约觉得胡礼不简单,恐怕不是寻常的人类,却没想到他居然是兔精。
但是那又如何呢?他自己还不是奢望着能与一只狐狸长相厮守,又怎能去抨击大哥爱上一个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