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公子何不留下来一块用膳......」程咬金缩在桌角细声道。
「他不是曲无漪!这里没有曲无漪!」程含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想蒙骗众人。「快走!」催促那个明明就是曲无漪,还被人说不是的曲无漪--
那家伙以为头上盖一块绸垫就能挡住曲无漪高顽身子和慑人气势吗?程咬金与程吞银同时觉得程含玉掩耳盗铃得很愚蠢,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想到曲无漪会变成『弟夫』,感觉不太高兴得起来......」程咬金望著交叠在一块远去的身影,有感而发,进而打了寒颤,纤肩抖了抖。
「......同感。」程吞银附和。
「唉。」
接著,一块叹气。
好可怕的弟夫......
「你跑出来做什么!?」
程含玉被抱在曲无漪怀里,也不挣扎,反正他现在不挪动双脚就能减少疼痛,何乐不为?而且被抱得这么近,也方便他对著曲无漪吠。
「担心你呀。你那么生气地跑出去,我知道在气我,本以为你很快就会端著早膳进房,我才有机会安抚你,结果等了许久,你没进来,我当然不放心。」曲无漪一点也不在意程含玉差点就要咬著他鼻尖的牙齿咄咄逼近。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至少我没和人结怨,不会在自家府邸里遭人暗杀。」真正教人不放心的人应该是曲无漪才对!
「我不放心没好好安慰你,你会记恨我一辈子,毕竟昨夜你哭得好惨--」
「闭嘴!不许提!」程含玉咬牙喝令,脸上有窘困的色彩。方才还暗暗窃喜和曲无漪靠得近,吼他能吼得更带劲,现在反而因为两人的贴近,使得他满脸赧意无所遁形。
「眼睛还肿肿的。」好可怜兮兮。
「住口--」听不懂人话吗!?
「不会有旁人听到,别扭捏。身子还疼吗?」
「我擦爆你的眼!」程含玉恼羞成怒,两指化为利剪,攻击那双填满调笑戏弄的黑眸。
曲无漪轻松一指挡下,眼皆弯得更趣然些。
「要我不说,应该是堵我的嘴才对。」君子动口不动手,用嘴堵嘴才有用。
「不要!」昨夜就是从一个吻开始踏错,他才不要在身子虚弱得快散掉的此时此刻用唇堵住曲无漪的嘴,因为那对男人是种撩拨,他才不玩火自焚。
「可是我真喜欢你昨夜主动吻我的滋味。」光回想起就好甜好甜--
「你要我毒哑你吗?」程含玉眯眼瞪他。再满嘴俗艳滥情的话,他就真的不跟曲无漪客气!
「你舍得的话,何妨。」曲无漪飞快吻了他的唇。
真的是被曲无漪吃够了,越来越没招架之力。明明一开始占优势的人是他呀,怎么会落得惨败的窘境?
「好了,住嘴。」程含玉动手捂住曲无漪的嘴,不是阻止他说话,而是要他别在他唇上咬牙印。
「我不会吻著吻著就想将你压在床上。」他知道程含玉在担心什么,昨夜看他这么生涩紧张,他不想再吓坏他,他的身子也无法承受太密集的欢爱。「你都没什么睡,要不要睡一会?」前半夜是为他的安危不断醒来探察窗外动静,後半夜则是与他耳鬓厮磨许久,几乎算是完全没睡。
「你也没什么睡呀。」两人像发情的野兽闹了一整夜。
「要邀我一块睡吗?」
程含玉望了凌乱的床榻一眼,上头还残留著缠绵的痕迹,咕哝道:「要是一块,就甭想睡了吧。」
「我会忍住不侵犯你。」
「曲无漪,你去死啦!」什么委屈万分一脸馋样又吃不到的嘴脸!?赏他一拳再说!
「下手真狠。」程含玉不是软绵绵的小姑娘,打起人来还是很扎实的。
「你下手也没多留情好不好!」也不想想昨天那头禽兽是谁呀!他都已经义正辞严命令他住手,甚至飙泪撂狠话说他胆敢再「继续」,他就跟他没完没了,结果是谁正处於兴头上,对他又是这样又是那样的......不想不火大,越想越火大!
「是因为你让人爱不释手。」人如其名,玉一般雕琢的人。
「你到底是喜欢我哪一点?我有这么好吗?」喔,这个问题真蠢!他不是老早就打定主意,绝不能像个被爱情冲昏头的傻子,追问这种知道答案也不能填饱肚子的烂问题呀!为什么嘴贱,就是忍不住想问,忍不住想知道自己和曲无漪的缘分是何时何地牵系起来......
「以男人来看,你的身材不好,不够结实有力;以女人来看,你不够纤柔细致,所以我无法昧著良心赞美你男子气概或女人艳媚。」曲无漪思忖半晌後,诚实回答。
「那你干什么赖上我!?」都挑不出半分优点,既然没男人强,又没女人好,那去找比他更好的人呀!何必浪费他的时间!?
「是呀,为什么呢?」曲无漪觉得程含玉涨满怒意的眼神实在好可爱,眼里被人打击的倔强也好可爱,扁嘴轻抖的委屈也好可爱。
「你问我我问谁呀!?放我下来!」可恶,把他说得这么差劲,还死抱著他干嘛!
「就是不懂自己是喜欢你哪一点,明知道你不是软性子的人,发起火来像炸人的炮竹,为什么就是被你牢牢咬住眼,让你嚣张跋扈踢掉所有出现在我视线里的人,只容许你一个人独占......到底为什么?」曲无漪当然没有顺他的心意让他离开臂膀间,抱著程含玉的感觉香香软软,他岂能舍得。
他之前总认为搂在怀里的人应该要柔若无骨,软绵得像团绸缎才销魂,搂抱男人对他而言根本是想也不用想就直接排斥的事。
但现在怀里有个男孩,身子的香,不是胭脂水粉;身子的软,不是丰盈冰肌,他的肌理匀称而结实,结实又软柔,骨架比女人挺直,却又不如男人粗犷,契合著他的胸膛......直至此刻,他更加肯定,他要的,不是柔情似水的女人、不是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女人、不是满身粉香的女人,他要的,是要能与他并驾齐驱的程含玉!
程含玉被他一番「为什么」问得哑口。
他怎么知道曲无漪为什么喜欢他?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如何牢牢咬住他的眼?
他怎么知道自己嚣张跋扈踢掉所有出现在他视线里的人?
他怎么知道......为何他能独占著曲无漪?
「那天在茶馆,你向我提亲那回......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不?」
「不是。」
「你在哪里见过我?我很确定自己在那之前没见过你。」
曲无漪一笑,向来带著暴戾的脸庞在他面前软软柔化。
「去年四月初七,金雁城徐雅客所举办万花会。」
「徐府的万花会......」程含玉在脑中搜寻著记忆,对这场万花会没太多印象。
不过,四月初七嘛......四月初七......
呀,想起来了,但随即有个更青天霹雳的醒悟伴随而来。
程含玉瞠著眸,错愕而茫然地直视曲无漪的眼,从他的眸里看不到自己脸上有半点欣喜,因为--
「那天赴约的,不是我。」
不是他。他肯定四月初七的徐府万花会,去的人不是他。
认错了。
程含玉想笑,原来是认错了......呵呵,曲无漪要找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闭起眼,忍住眼眶里热热辣辣的酸涩,不让曲无漪看到他想仰天狂笑的疯癫,他的十指深深陷入曲无漪的臂膀,仿佛想捉牢什么,最後他的指尖陷入自己掌心。
认错了......
深吸口气,咽不下喉头的哽塞,他重新调匀吐纳,再试了一次、两次--
「我去替你问问,四月初七万花会是谁去的。」程含玉缓缓睁开眸、缓缓勾起唇、缓缓说著、缓缓地......撇开目光。
「你确定那天不是你!?」曲无漪比他更震惊,以为程含玉在戏弄人,可是他在程含玉眼底看不到半丝顽皮。
「确定。」因为四月初七,梅雨时节,他总懒得出府,嫌雨水打湿衣鞋麻烦,任何邀宴都是程咬金和程吞银均分参加,曲无漪见到的人......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绝不会是他。
「我不可能认错人!」
「但不争的事实是--四月初七,那个牢牢咬住你的眼,独占你所有视线的人,不是我。」程含玉从他臂膀里挣开。「我应该早些问的,再早一点......早一点就好......」
至少,不用在心里真的填了他,才告诉他,认错了。
「既然错了就错了,反正我现在只要你。」曲无漪不管那场宴会出现的人是谁,那时匆匆一眼是契始,是让他展开追逐的动力,而後他所接触的、所相处的,都是程含玉,这比任何事都重要。
「怎么能说错了就错了?你不就是因为那场宴会才喜欢上......那个人?不就是因为那个人让你动了心?你现在说错就算了吗?或许对你来说真的可以,但对我程含玉而言,我绝对不会要一个分辨不出我的人,尤其是『认错』这种丝毫不能原谅的事。」心,仿佛随著他说话时,一块块崩裂,但他佩服自己,竟然还能口气平稳说著一字一句,那么风淡云清......在心里如此疼痛的同时,他竟然还开得了口。
「含玉!」曲无漪逮住他,不许他掉头离开。
「你第一眼就决定要的那个人不是我。现在不要对我说将错就错,你说服不了我,也说服不了你自己。」他几乎要被曲无漪揉入胸坎里,然而无论他抱得多紧,他却还是觉得整个人空空的。「绕了一圈,我竟然发现,我应该要爱的,还是只有咬金,不是你,我也错了......」程含玉朝他笑,那个笑里,笑著两个人都蠢......他缓手拨开曲无漪。
错了,就要扭回正途,不能错下去。
「你还欠我一句话。」程含玉回头凝腼他。
「什么话?」
「你应该要对我说......我要娶的,不是你。」他总是这样对待认错的人,对咬金是、对吞银也是,现在对他,不能例外。
「我绝对不说!除你之外,就算现在四月初七真正出席的正主儿出现,我也不要他!」曲无漪怒道。
程含玉笑出声,听不出是嗤鼻冷笑或是隐忍的鼻音。
「......可惜,我不要你了。」
一个连他都认不出来的人,要来做什么?
还以为那么专注的眼神是属於他的......不,错了。
还以为那样专宠的亲昵是属於他的......不,错了。
不是他呀......
「含玉,别喝了。」
「我喝不醉的......好咬金,给我。」程含玉醉眼迷蒙,笑得好甜,朝程咬金勾著指,素讨著要她手里的酒坛子。
「还说喝不醉,你从不这样笑的呀。」程咬金抱著酒坛,不让程含玉再喝。她不明白程含玉扛了好几坛酒到她房里,突然说想和她喝酒闲聊--闲聊个头啦,哪有人一句话都还没说,就先乾掉半坛的?接下来所有对话就只有两个字「乾杯」,根本就是乾坛好不好!
程含玉手里拿著酒杯,身子摇摇晃晃,嘴里咭咭在笑,模样有些憨傻,一路晃到程咬金面前,展臂将她抱满怀,身子却倾滑了下去,程咬金又要抱酒坛又要稳住他,整个人被拖累,一并跌坐在地,摔疼了臀儿,来不及轻斥,程含玉已先开口。
「呵呵......咬金,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再也不会有别人了......再也不会......」脑袋蹭著程咬金的肩窝,像头猫似的,说著情话,也说著醉话。
「含玉,你怎么突然这么反常,感觉你好像心情很好,喝醉了还笑得这么开心,但是......开心为什么要猛灌酒?」程咬金看在眼里好担心。
「咬金,只有你最好,只有你了......」程含玉赖在程咬金身上不动。
「含玉......」
「我只要爱你就好......谁都不要了......不要他了......」程含玉身子颤了颤,因为他正咧嘴直笑,口齿不清,听起来像是舌头被人给拔掉般的含糊,「不要离开我......不要......」
「你真的醉了。够了。」程咬金抢走他手里的杯,远远抛开。「我扶你到床上躺著。」
「我是程含玉......」
「我知道你是含玉呀。」程咬金吃力地将程含玉撑起,程含玉像块化掉的糖饴,全身重量都扛在她身上,相当吃力。
「他不知道......我是程含玉......认错了......」他又在笑,边说边笑又咬到舌头,他却不觉疼痛。
酒,麻痹了知觉,溺毙了感官,痛应该完全不存在才是。可是......还是痛呀......是他喝得不够多、不够醉吗?
程咬金喘吁吁地将他放上床榻,再替他脱了布履,拎来湿巾替他擦脸,擦著擦著,程含玉脸上的水湿不减反增,她怔忡好半晌,才发现程含玉紧紧闭起的长睫,不住地汩出眼泪,若不是她替他拭脸,她不会发现喉里溢出笑声的程含玉竟然无声地哭泣。
「含玉......」程咬金慌了手脚,但也明白程含玉已经喝醉,想追问什么也没有办法,只能陪坐在床沿,轻手轻脚为程含玉将坠下的眼泪擦去。
门外传来敲门声,程咬金起身开门,看见曲无漪站在门外。
「我猜也是你。」因为除了曲无漪,还有谁能让含玉失常?
「他在你房里?」
「没闻到满房间的酒味吗?他乾掉三大坛的酒。」程咬金退开身子,放曲无漪踏入闺房。
曲无漪一眼便瞧见程含玉醉瘫在床上,上前将他抱起,准备离开程咬金的房。
「你知道为什么含玉特别喜欢我?」程咬金的问句成功留住曲无漪的脚步。
「因为你是女的?」
三姊弟中的唯一一朵红花,总是特别受宠。
程咬金摇头。「因为我没有错认过含玉和吞银。」
「就这样?」
「你没有办法体会老是被人错认的滋味,所以你不懂含玉为何如此在乎这种事。事实上,我们要的,只是成为某人眼里无可取代的唯一。」
「我眼里只有他。」曲无漪认真宣告。
「那为什么含玉这么难过?」
曲无漪先是沉默,脸色阴霾得像不允她碎嘴多问,程咬金非常害怕这张脸孔,咽咽唾液,思索著自己还要再罗哩罗唆下去吗?要不要先躲到桌底下再来和曲无漪说话?这样他扬手想劈死她时,她还能自保--
就在她当真开始往桌边挪动小碎步时,曲无漪开了尊口。
「四月初七,徐府万花会,去的人是谁?」
她没愣太久,「四月初七,徐府?」她立刻将程含玉的灌酒掉泪和曲无漪抛来的问题做出联想,「你在那里遇到了含玉......不,你『以为』你在那里遇到了含玉,结果发现四月初七,上徐府的人不是含玉,对吧?」
实际上也甭问了,曲无漪的不语代表默认。
所以含玉醉言醉语反覆说著他是程含玉,还不断重申只爱她,因为在他心中,又只剩她是唯一不会认错他的人。然而这个事实让含玉倍觉痛苦,她知道含玉对曲无漪动了情,所以当情生意萌之後,才发现那时入了曲无漪眼里的人根本不是他,他心里定是极为复杂及难受。
「四月初七,那时是梅雨季吧,含玉讨厌湿糊糊的日子,要是下起雨,他情愿窝在床上也不愿踩进雨泞里。因为他这性子,所以梅雨季里,他不曾赴任何一场宴。我在糖仓里煮糖比到外头抛头露面多,最有可能去的人是吞银。」程咬金淡淡说著。在她的印象中,每年梅雨都是如此,少有例外。
「我对程吞银不可能有心动的感觉!」这一点他再肯定不过。即便是相同的脸孔,眼神不对、感觉不对,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对,程吞银完全无法取代程含玉。
他不相信四月初七见到程吞银时会有什么心头小鹿乱撞的震撼!
「但是你很确定的是四月初七徐府万花会遇见了人,我们当然也能同样确定回答你,那天那个人真的不是含玉,你认错了。」程咬金叹气。
「我只知道我现在要的人是他!」曲无漪抱紧怀里的程含玉,那防备而饱具攻击的眼神,仿佛程咬金要是做出任何反对的举动,他就会反扑过来咬断她的咽喉。
「含玉对认错他的人是绝对不留情面,有时尖酸刻薄更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伪装。但你对含玉来说是特别的......所以,他会『特别』为难你,你好自为之吧。」
何止特别为难,程含玉根本就是挟怨报复!
「咬金,我还要再吃一块糖醋鱼,喂我。」
「咬金,你真好。」附赠一记落在颊边的响吻,管他唇间油腻腻的。
「咬金,我也喂你吃,来,嘴张开,呀--」
一顿饭,程含玉不曾从程咬金身上离开,抱著程咬金的肩,两人同挤一张椅,共用一双筷、一个碗,程含玉脸上挂著甜宠的笑,三不五时在程咬金脸上打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