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却紧张的要死。我心里有个声音老是催促我,快答应,快答应呀,你这个笨蛋!可是我的舌头在这种状况下一句话都说不出,哪怕只是一个好字。所以愣了许久,我只得捣蒜似的点了点下巴。
他微微一笑,好像这样就满足了。乐队开始演奏一曲情意绵绵的华尔兹,他牵着我走下剩余的台阶,一直走到舞池中央,然后我们开始跳舞,整个过程我好像在梦游似的,只记得一个劲的盯着他坚毅的下巴看。那些旋转更令我头昏眼花,虽然其间他什么话也没说,但有好几次,他搂着我的腰,朝我俯下身来,用那双灼人的绿色眸子注视着我时,我都感觉快灵魂出窍了。
当我沉浸于舞步之中时,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但到了曲终,最后一个颤音都从琴弦上消逝时,我又觉得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人们纷纷鼓掌,我始才从梦幻回到现实中来,不知怎么的,周围突然变得拥挤不堪。
「快,跟我来。」布雷德福在我耳边低语。趁着散场的混乱,我们溜到一旁,顺着帷幔后幽黑的小径逃出了大厅,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七弯八拐,穿堂风呼呼的从我耳边刮过,乐声和人声离我们越来越远,夹杂在其中,仿佛幽灵的咒语。
最后,他打开一扇又窄又矮的木门,我发现我们置身于一个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围成的迷宫里。那绿色的围墙足有两个我高,从里面,只看得见头顶的璀璨的星空。
他在我身后把门关上,我们好像与原来的世界完全隔离开来,经由一个时空通道穿越到幻想故事里了。其实这里也不过是沼地庄园的后花园,只是让今晚的奇遇给镀上了一层神奇的色彩,一切看起来都截然不同了。
布雷德福低头,摘下了他的面具,冲我一笑,我捕捉到他眼中介于睿智与狡黠之间的神情:「好了,神秘的小姐,现在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可否向我揭露你的身份了呢?」他开门见山的说,「虽然这是一场化装舞会,但隔着你的伪装,我也能肯定你不属于我所邀请的客人中的任何一个。」
他说的那么自信,根本没有我反驳的余地,而且我也不敢反驳,从声音里他会听出些端倪的。
我摇摇头。他的怀疑在我意料之中,毕竟他对每个宾客都那么熟悉,但我不认为他会想到是「伊曼纽尔」。
我的拒绝让他皱起眉头,但很快表情又舒展开来:「您真是守口如瓶。」他评价说,「好吧,我不会逼您让步,不过至少给我一个可以称呼的名字好吗?否则我只好叫你辛德瑞拉了。」
他等着我做出回答,好像我一定会回答似的。他对女装的我这么感兴趣真是让我措手不及,看他注视着我的眼眸,充满柔情,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神情,他该不会是被我扮演的神秘小姐给迷住了吧?我脑海中警钟大作。这样的话可太不妙了,要是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一定会为我欺骗他而大发雷霆的。因为在我看来,令他这么个冷悍的人动情,可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经过这番推敲,我只剩下一个念头:逃跑。
不过总不能这么撒丫子就跑吧?他绝对会追上来的,而穿着一身繁复的女装,还蹬着双高跟鞋,我在这场赛跑中获胜的几率毫无疑问是零。或者有没有可能他和童话中的那个王子跑得一样慢呢?连续三晚追丢一个姑娘,可够他羞愧的了。
左思右想,我突然灵机一动。我牵起他的手,在那宽阔的手掌上写下:「谢谢你的招待,不过我想我该走了。」
他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望着我微笑,我也回以一个笑容,虽然不免有些僵硬,然后他不紧不慢的说:「不,你不能走,亲爱的小姐。这么晚了,你能去哪呢?要是突然下起雨来,你会着凉的。但若你执意如此,我将万分荣幸的亲自送你回府。」
我不笑了,这么一来,他不是把我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吗?需知我府上,还不就是他府上……
「你不能这样做,」我急切的在他手掌上写下,「这不合乎礼节。」
「在真正的爱情面前,礼节只是一个小丑。请原谅我的唐突,小姐,但我的心敦促我让您知道,当您今晚首次出现在台阶上时,就已经虏获了我的整个灵魂。您是如此之美丽,说句不好听的话,让在场的其他女士都变得尘土一样微不足道,我的视线就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再也无法从您身上移开。如此,我知道,我是爱上这位小姐了,尽管我对她一无所知。」他说这话时,并不像一个陷入情网的人那么狂热,而仍沉静如常,好像是一个局外人在从客观上进行评价,顶多只是多了几分温柔。但由于这份理智,反使得他的告白更有说服力了。突然,他顿了一顿,好像想起些什么,再开口时,话锋一转,「然而你说得有道理,女士的名誉是非常重要的,若我真心的您着想,就绝不该忽视这点……」
我盯着他,对于他接下来的话,心里有股大大不好的预感。
「所以我决定……向你求婚。」他冷不防的说,把我高高举起,朝花园的中心走去。简直是强盗的行径!我挥舞四肢拼命挣扎,可他强壮的手臂紧紧的把我箍在胸前,根本挣脱不了。
他怎么能这样草率?对一个相识还不到一个小时的女人提出求婚?他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啊!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布雷德福是卡莱尔假扮的。
这条路对他来说无疑再熟悉不过,我们很快就来到花园迷宫的中心,他把我往中央那架秋千上一甩,动作谈不上温柔,然后自己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因为地方只有那么大点,我不得不紧挨着他,他搂着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脸庞。维持着那个暧昧的姿势,我可以感觉到他湿暖的呼吸吹过我耳畔,要不是夜色笼罩,肯定可以看到我整张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
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我吓得四肢冰凉,头脑里一片混乱。他是被那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么?没理由隔得这么近他还没发现我是谁呀?
「现在,亲爱的小姐,」他又发话了,「当着月亮与群星的面,我请求您成为我的未婚妻,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将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即使您不同意,也不能阻止我继续爱您,因为我的心不允许。」
我能说些什么呢,或做些什么让他放弃这愚蠢的念头呢?除了不知所措的抓着秋千的链子。哎,我让他出了这么大的洋相,他要知道肯定会杀了我的。
见我不答话,他疑惑的皱了皱眉头,「您的反应,我可以理解为默认吗?」
不能,不能!我在心底叫嚣。但他一点儿没听到,反为他自己错误的理解感到心满意足。
「太好了,我们会是完美的一对。」他微笑说,出其不意的捉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转向他,就这么低下头来……
10.密室
天哪!我要是不采取点什么行动的话,不消一秒钟,他就正吻在我的嘴唇上啦!我的脑海中轰然一炸。
靠在他的怀中被他紧拥着,看到他的眼中只注视着我,确实是一件美妙的事情,想到他的性感的双唇和炙热的亲吻更是令我心驰神往,若在平时我是绝对无法拒绝的,但不是现在,不是当他面对着一个假的我的时候!
我猛然清醒过来,发现似乎被抽走的力气又回来了,用力的推开了他,他不解的看着我。
「是我,先生!」我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不管有什么后果,我都应该勇敢的去面对,而不是沉浸在这种虚伪的假象中沾沾自喜,不是吗?
有好一会儿,他就这么盯着我,接着,他露出一个在我看来古怪十足的笑容,好像要不是拼命克制,他早就哈哈大笑起来了:「当然是你,伊曼纽尔。」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不迫。
「什么?你……你早就知道了?」意识到那笑容代表着什么,我心里一沉。
「你为什么找裁缝定做一套女式长裙,着实令我苦思冥想了好久,不过当今晚,你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我的疑虑就统统烟消云散了。」他顿了顿,补充,「再说,你不能指望两三天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忘了你长什么样。」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挣脱他站了起来,冷冷的问。不得不说,听到他这么说,我被彻底的伤害了,我刚才那么害怕,不想让他因为爱上了一位假小姐而失望,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揭穿自己的身份都是为了什么?他竟打从一开始就在戏弄我,看我的笑话!
他对我突然冷淡下来的态度感到不解,「为什么……?我以为你会希望我配合你的脚步。」
「可你明明只是在羞辱我!」我朝他大叫,感觉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面庞滑下,「你那些反常出格的举动,连同那些话……你居然对一个陌生女人做出这种表白,甚至一脸煞有介事的?害得我……我差点以为你是真的……你怎么能这么欺骗我,还引以为乐……难道你就没考虑过万一我知道了会作何想法?」
或许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可在我心里,他的一举一动都拥有那么重的分量,他可以用一个微笑让我幸福得像上了天,也可以用一个冰冷的眼神让我痛苦得死去活来。现在他肯定把我当成个傻瓜,竟然上了他的当。
沉默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我的难堪逐渐堆积,令人越来越难以忍受,尤其是冷静下来后,回想起我刚才一时激动说的那些话,简直是无地自容。我已经明白过来他并不是故意要伤我的心,这么说吧,他怎么知道我对他的感觉已经大不相同,要在以前,我也无非是一笑而过,毫不在乎。虽然如此,我心里有一部分还是感到无法言说的委屈因而不能完全原谅他,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大概被我过激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好久一声都没吭。至今回忆起来,那尴尬的气氛依旧能令我汗流浃背。我是一刻都不能在他面前多待了,否则羞惭、生气和伤心就会把我吞没,我连忙转身,找了一条最近的岔路就跌跌撞撞的一头扎了进去。
身后立刻传来了匆忙但稳健的脚步声,我加快脚步,几乎跑了起来,可是裙摆过长,老是碍手碍脚的,差点把我绊倒,没一会他就追上了我,扶着我的肩膀迫使我转过身。
「抱歉,伊曼纽尔,我做得太过分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的泪水就簌簌而下,停也停不下来。脸上的妆现在肯定已经全花了,估计我看上去就像个穿着华丽的妖怪,我根本不敢抬头,更别说望他一眼了。
看我沉默着,他试图继续忏悔,但完全不得要领,只说了个我字就说不下去。
不知怎么,我突然觉得他这样挺滑稽,我擦干眼泪,「算啦,你根本不知道错在哪。为什么不为自己辩护,说你以为这只是个游戏,没想到我会这么当真?」
见我破涕为笑,他明显松了口气:「若说这是个游戏,那一定是个糟糕的游戏,它把玩家都弄哭了。」
「或许是因为其他玩家不遵守游戏规则呢?」我扁扁嘴说。
「要是这么说能让你好受些,其他玩家绝不是故意触犯规则的。」他弓下身,我发现他重新戴上了面具,透过它望着我的眼睛,我能见到他眸子闪烁着诚挚的歉意,「他只是一时的得意忘形,而并非真的心存恶意,你能给这个充其量只不过是个笨蛋的家伙一个机会,让他在你面前俯首认错吗?这番话由我代替他来说,因为他实在太惭愧了,以至于只要被你责备的目光扫一眼,就会像受到烈日直射的吸血鬼一样灰飞烟灭。」
听了这番话我要是还气得起来那真是毫无人性了。我是什么人,一个被收养的来路不明的孤儿,竟值得他这位大老爷像小学生似的站在那做自我检讨?看他低声下气的样子,简直令我心痛,我连忙打断他:「别说啦,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小题大做了。」
「这么说他可以得到你的原谅?」阴云笼罩的面容上闪现一丝希望的光芒。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造成这场不快的原因是愚蠢的,请转达我的谅解,另外告诉他,我的眼睛可不像美杜莎,看一眼就能把人变成石头,所以他大可以放心的现身。」
「我会一字不漏的转告他的,谢谢您的宽宏大量。」他摘下了面具,充满无奈的微微一笑,「看来化装舞会并不是个好主意。」
说话的同时,他揽着我的肩膀,我们再度迈开脚步。
「其实还是挺有趣的,只要下次记得事先给我通个气。」我说,「因为你的表演实在太以假乱真了,你表白的那会,我差点以为你是卡莱尔附身了呢!」
多么不可思议呀,布雷德福就像海神操纵天气一样主导着我的喜怒哀乐,刚才我还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在又精神百倍了。
「事到如今,我倒希望自己演技拙劣,被你一眼就识破了。」他叹息般的说,「让你嘲笑也比看你伤心好上百倍。」
「我在您心中这么重要?我咋没觉得。」我酸溜溜的说,「您不是又在模仿卡莱尔吧,对我一口一个亲爱的,见到美丽姑娘则又把我扔在一边,不管不顾的。」
「这印象从何而来?」他扬了扬眉头,指尖滑过周遭的树篱笆。
嗬,他还好意思问!
「我在您面前整整消失了三天,您不仅不着急,简直一点反应都没有!」
「完全是误会。」听完,他摇摇头说,「我以为你不想被我找到,因为每次一见我走来,你就躲了起来。你以为廊柱是最好的保护伞,可你并无变色龙完美的伪装能力,而自信的说,我目光的敏锐程度又不比鹰隼差多少。」
「这么说你注意到啦?」
「何止注意到。」
我一定是傻笑起来,因为他也在无意中流露出一抹微笑,然后我们沿着来时的木头拱门回到了沼地大屋内。那些乐声和人声又回来了,舞会还在继续。我收住脚步,「看来我们得在这里说再见啦,先生,我得到楼上去把一脸的妆卸了,而您的客人们正在等待,我想他们准会七嘴八舌的盘问方才同您一道消失的蓝衣小姐,关于这点,算我求您,别透露太多。」
「看上去这是唯一的选择。」他说,同我握了握手,然而我正要把手臂抽回来之际,他却紧抓着不放,感觉他手掌烫人的温度,我的脸又开始发烧,「或者……」他拖长了调子,似乎一个绝妙的阴谋正在脑海中形成,「或者我可以暂时放下主人的担子,让他们继续瞎猜,这样当长夜将近,曙光来临,人们都从狂欢中清醒过来,各归其位,所有对于舞会的回忆都变成餐盘中的残羹冷炙、凋萎的花朵和重新被堆在角落里积灰的装饰彩条,它将成为仅在我们这两位当事人间流传的小秘密,其他人,不管谁问起,我都不会透露比一个含糊其辞的微笑更多。」
「瞧瞧,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不苟言笑的布雷德福先生吗?」我无不诧异的说,小心翼翼的掩饰着心里的愉悦——他居然更想和我待在一起,「你就不怕明天一早流言蜚语把你给淹没了。」
「相信明天一早的我会处理好这些的。」他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你就说这个提议怎么样吧?」
他的提议当然正中我下怀,不过我不想表现得太积极,「唔……」我装出一副考虑的样子,然后以缓慢得叫人痛苦的语调回答,「我想应该不坏,你想怎么办?作为宴会的主人,消失一整晚而不引起任何非议是不可能的,就算莱斯利最多只会在心中怀疑的嘀咕,但像卡莱尔那种行动派,不把你揪出来问个明白绝不会罢休呀。」
对我的疑虑他只淡淡一笑:「相信我,在我的宅子里,只要我不想被人找到,就没人能来打扰我。」
难道他还有个秘密基地什么的,像个叛逆期的孩子一样?当我这么问的时候,他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带我穿过一条条幽深的走廊,经过起伏跌宕的楼梯,最后停在图书室门前。
当天气对于散步来说过于严苛时,我常常在此消磨时光,里面整整齐齐的竖立着一排排及天花板高的大书柜,架子上排满了书籍,从古至今的都有,几乎涵盖这种领域。我不知道在藏书家的眼里看来怎样,反正满足像我这般大,又没什么见识的少年已经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