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东虞已对大祁有了企图,虞仲文广招人马,笼络人心,洪瑞与他一直有书信往来,时值
大祁刚立,祁川如惊弓之鸟,宁可信其有,怕自己腹背受敌,是以非除掉他不可。"
"虞仲文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洪瑞怎会与他有这么深的关系?"
祁敬反问道:"你觉得那东虞国主是什么人?"
"听闻虞仲文武功一般,却文采风流,东虞一个小国能有今日之气候,想必有他的独道之处。
"
祁敬点点头:"当年祁国征战南北,东虞还是群雄中的弱小,与祁国相邻,凡事要靠祁国救助
,是以每年必来祁国上供示好。东虞两位皇子曾跟随使者来过祁国,是以那虞仲文我见过几
面,小小年纪,不卑不亢,已懂得权旋于心,再加上他书画双绝,洪瑞与他一见如故,他来
祁国那些天,都是同洪瑞待在一起,最后虞仲文临走时,曾求父皇带洪瑞去东虞一游,祁川
和祁风得知后,死活不答应,生怕他会带走洪瑞再不放回来,那时只是孩子的简单想法,谁
知后来成了真。"
"原来他们之间有这么多的渊源。"
"当年为父身体羸弱,练不得武功,是以看书做画聊以自慰,而你两个叔叔年纪虽小,却已早
露峥嵘,洪家虽不是皇家,但也是名门望族,洪瑞自小就与他俩玩在一起,他们三人年纪相
当,洪瑞最小,又生得俊秀,很得你叔叔两个疼爱,祁川从小就霸气十足,凡事总要出头,
祁风性情温和,一般都让着他,敢跟他顶牛的就是洪瑞,是以洪瑞从小就认为他两个结拜兄长
永远都不会背离他吧。"祁敬说着,眼前仿若又看到了那三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祁书衡想到了洪瑞到邺城时的黯淡神情,不禁也是一阵心悸。
祁敬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你把洪瑞带来是走了一招险棋,扣着那孩子,牵制于他,倒也是
个办法,如若他还愿意为大祁效力,而祁川又能容他,此当大祁用人之际,固然是最好,但
如若他不肯,或者祁川仍对他怀有戒心,甚至要再次除掉他,他被逼只会投奔东虞,到时虞
仲文如虎添翼,对大祁必是祸根,到时纵使你舍不得他,也是非除掉他不可了。"
祁书衡听了祁敬的一席话,心中如翻江倒海,方才的压抑心情似又沉重了一些。
祁敬看着儿子,叹了一口气,道:"为父只希望你能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不要象为父这样一事
无成,怎样选择都随心所愿吧。"
外面已是天色渐暗。
祁府西院内,洪瑞在几个老妈子带领下到浴室洗澡,一干人怕了他的脾气,又记着主人的吩
咐,不敢怠慢,到了浴室里,静立在一旁,洪瑞也不避讳,自行脱了外衫、中衣、小衣,露
出上半身,老妈子当中有人惊叫了一声,竟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洪瑞转头,看到一个窈窕
身影,却正是赵莹华。
原来赵莹华听了那老妈子的话后想一探究竟,于是,卸了头饰,褪了水粉,换了佣人的衣裳
跟在那老妈子后面趁天暗混进了西院,这会儿看到了洪瑞,被他身上的伤痕惊着,禁不住叫
出了声音,她只当自己相公是个英俊男人,哪知见了洪瑞,竟是另一派风流形容,那身上的
伤痕虽然可怖却在水汽中更添了氤氲情致,心里惊叹着,想起祁书衡那晚情形,电光火石间
只认定了眼前这个清瘦俊逸的男人是祁书衡养的小官,眉头越发皱紧,见他回头,一双眼睛
似怒非怒却是清亮非常,气得哼了一声,甩袖而去,洪瑞看着,只觉得祁书衡府里的仆人不
是愚笨就是古怪,也不去理会,摇了摇头,进了内室,脱去剩下的衣物,没入水中。
祁书衡回到府里,已是天黑时分,他忙吩咐备饭,仆人却说夫人不舒服,不吃了,他急忙来
到内堂,却见赵莹华眼眶红肿,显是哭过,而赵莹华一见到他,劈头就问:"那西院里住着的
是何人......"
祁书衡大惊,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起了疑心,正想着如何应对,却见赵莹华嘴唇哆嗦着:"相公
只道要我与你共进退,却养个官人在府中,乱了纲常,是准备把妾身置于何地了......"
祁书衡一愣之下总算明白了,不禁哭笑不得,却觉得现在的情形也挺好,也不说穿,只说,
自己逢场作戏,玩过就算,那官人挺可怜,得了肺痨,被馆子赶了出来,自己与他有几面之
缘,见他可怜,暂且收留,不让人进,正是怕他的病传染给家人,待他身体养好,就让他走
,一番胡扯,正是把那日在柳街遇到的阿秋的事套在了洪瑞身上,赵莹华半信半疑,又不敢
逼他紧了,只得作罢,祁书衡因势利导,接着说:"我的脸面也就是娘子的脸面,娘子可要好
生看紧了......"赵莹华下意识捂住了嘴巴,正是有苦说不出。
祁书衡见她这般光景,于心不忍,陪她去吃饭,席间温言软语,直待她情绪稳了,才去西院
看洪瑞,一路上暗笑那洪瑞如果知道自己被当作官人会是何反应。
到得西院,洪瑞正盘腿坐在床上闭目运功调息,祁书衡看着他烛光下一张俊脸,想到赵莹华
的话,忍不住说道:"你要真是那种人也不错,我就是花光所有银子,也会把你买了永远带在
身边,倒少了这一干烦恼......"洪瑞闻言睁开眼,正看到他一双眼里闪烁着说不清的情愫,
以为他又动了亵玩之心,心下有些慌张,小雷还在他的手上,如果他再动了歹心,该如何是
好,正自转念中,祁书衡却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好笑不已,大笑三声,负手走了出去,洪瑞听
着他渐行渐远的笑声,暗自琢磨,这家人的仆人古怪也就罢了,主人也象有点失常了,见他
好象不会再来骚扰自己,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是夜,曾怀中率领十万大军赶赴边关肃州。
第十六章
杨同宝赶了几天路,路上风餐露宿,越接近边关,就越心惊,沿路只见越来越多拖家带口的
百姓,到处在传说着,要开战了,老百姓们都是在早作打算。
这一日傍晚,他到得一个镇上,找了家小饭馆,拴好马,找小二要了马料喂过,自己则进去
点了热汤和馍馍,正自吃着,只听饭馆里的闲客们都在议论着这次大祁与东虞的战事,杨同
宝平日对此是漠不关心,此时却支楞起耳朵听着有关东虞的一切。
一个人说着,那东虞实力很强,应该早就破关了,只是那个东虞国主好象是个明君,不忍杀
戮边关百姓,适才同大祁关兵周旋到今日......而一个年长些的人马上反驳,不尽然,八年
前,那东虞就对大祁有了野心,此时国力今非昔比,怎会手软......片刻,两人已是争执起
来,周围人参战的参战,拉架的拉架,竟是乱做一团,杨同宝愣在一旁,心乱如麻,战乱时
候,不在儿子身边保护他,却要去见那传说中的别国君王,那给百姓带来灾难的东虞国主当
真能救得了洪瑞么?这边吵得热闹,那边怕已是血流成河,置身事外的人只想着用它做谈资
消遣,就不怕灾难何时到了自己头上?这么胡思乱想着,眼前又闪过洪瑞那张苍白的脸,慌
忙包了桌上未吃完的食物,放了饭钱,出门上马,继续向东,绝尘而去。天边已是一片落日
余辉。
月色如水,洪瑞独自在院子里坐着,仆人们都离开了,不象白天那样跟着他,透着这个小院
越发地冷清,以前在杨镇,他也是独来独往,但都没有这么孤单过,他计算着杨同宝离开的
日子,这会儿该是路程过了大半,这是他每晚必做的功课,杨同宝和杨小雷每天都要被他想
上几遍。一连几天过去了,他的心象悬在半空中,到了晚间更是为祁书衡莫名的骚扰而提心
吊胆,想着自己连死都不怕,竟怕一个小贼,还是为了这么个理由,自己都觉得可笑又窝囊
。那祁书衡总是半夜里摸来,有时就站在床头,什么也不做,站会儿就走,有时会坐在他旁
边轻轻抚摸他的脸,洪瑞假装不知,只盼着他赶快离去,所幸那小贼总是适可而止,没有再
做出什么逾礼之事。而今夜,他怕是还会如期而至吧,他苦笑着回到房中,和衣躺下,又想
了一会儿杨小雷,终抵不过睡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隐约中,又是那种感觉,他哆嗦了一
下,那小贼来了,蹑手蹑脚地到了他床前,一会儿,手抚上了他的眉骨,摸了一阵,沿着鼻
梁慢慢到了嘴唇,来回揉着,突然就撤走了手,洪瑞舒了口气,想着他终于摸够了,要准备
走了,突然一股热烈的气息自上而下袭来,他大惊,连忙翻个身,祁书衡一吻没到他嘴唇,
触在了他一侧脸颊上,洪瑞装做被吵醒,也不睁眼,喃喃道:"哪来的蚊子,扰着大爷睡
觉......"啪地一声打在自己脸上,却痛在自己心里,这该死的小崽子,到底要折磨我到何时
?全身紧蹦着,却听那小贼没了动静,一会儿,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祁书衡开门出去了
。
到了白天,洪瑞如常地饲弄着鸣凤,那小贼下了朝,又变成了人模狗样,一副昨夜什么也没
发生的样子,坐到他旁边和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大祁这些年的变化和边关战报,
洪瑞以为自己早已离开这种谈论时局的生活了,那小贼却总是滔滔不绝,想着法子探听他的
想法,大多数时,他不吭声,被他逼得烦了,就说几句,哪知道出口就是维护着大祁,不禁
暗骂自己没用,真是移不了的江山,改不了的秉性,而每当此时,那小贼就会露出得逞的笑
容,盯着他猛瞧,象要从他脸上瞧出个国泰民安来。到底是年轻啊,自己曾经也是这样对大
祁的一切关心着、担忧着,如今却早已是个不相干的人,偏这小贼要拉他再掺和其中。这会
儿看那小贼又一副探询的目光盯过来,只避了他的话题说道:"那孩子怎么样了?你让我见见
他。"
祁书衡收回目光,低头沉吟道:"见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洪瑞马上白了脸,想着他每晚的行经,定是又起了什么龌龊念头,祁书衡抬头观察着他,笑
道:"你当我要做那事?放心,一次已够销魂,这种事做太多,会折寿,当然你不忌讳的话,
我来者不拒......"一番话竟是用上了情人间最常用的调调。
洪瑞气结,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调笑自己,冷冷道:"你若敢对那孩子怎样,我就杀
光你府上所有人!"说着,抬脚就进了屋,再也不提见杨小雷的事。
祁书衡讪讪地,突然觉得自己好没意思,暗暗后悔,今日边关来报,老将军邵良负伤了,这
些天,皇上总是阴着脸,祁书衡不敢贸然对他说洪瑞,生怕误事,想找个合适机会,又不知
这种机会何时会来,不禁有点焦躁难安,想对着洪瑞轻松轻松,却招得他一通儿威胁,但总
算看到他脸上表情有了些变化,不那么半死不活了。
第二天祁书衡要带洪瑞出府,洪瑞很是奇怪,祁书衡也不多说,只是看着他的样子皱眉,嘴
里说着:"这般邋遢怎见得了人?"于是为了洪瑞的衣服,二人又起争端,洪瑞在外随便惯了
,根本不想换啥劳什子衣服,祁书衡几经劝说,无果,不禁佯装怒道:"那就光着出去!"说
着就来扯他衣服,洪瑞暗暗叫苦,怕他借机再做出什么狎玩之举,只得换上。祁书衡见他就
范,又逼着他梳头,洪瑞怕了那笨手笨脚的老妈子,死活不肯,没法子,祁书衡只得亲自上
阵,叫冯琛把他按在椅子上,扶稳他的头,用水先大致湿了他头发,然后再用梳子粘了水,
一下一下细细梳理,只是到了蓬乱打结处,少不得要用些力气,这样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那
头发总算被通开、梳理顺当了,地上已是一堆碎发,洪瑞疼得呲牙咧嘴,祁书衡和冯琛则累
得满头大汗,而旁边一众仆从已掩口忍笑到腰颤。
洪瑞经过这一番打扮,更显出丰神如玉身资。祁书衡心里赞叹着,嘴里却说:"总算有了点人
样......"旁边那个曾为洪瑞梳头的老妈子已是目瞪口呆,都说七分人才,三分装扮,那穷酸
相经过一番捣赤竟成了贵公子模样,今儿总算是开了眼。
收拾停当,祁书衡带着洪瑞出府,上了车,本想点他穴道,后来轻声说:"料你也不敢拿那孩
子犯险......"洪瑞扭过脸,不理他,只顾看着车外景致,邺城不愧为大祁都城,一路上熙熙
攘攘,好一片热闹景象,洪瑞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感触,直到那路越来越熟悉,人也跟着
越来越惊心,到得一处,祁书衡叫车夫停了车,洪瑞已是心潮澎湃,却原来是昔日洪家的府
邸,只见门前寥落,两座石狮上满是灰尘蛛网,大门上方的牌匾也已不知去向。
"当年的平天大将军是何等地神勇,人人都对平天府心怀敬仰......"祁书衡喃喃道,抬眼去
看洪瑞。
洪瑞不答话,下了车,走上前,推开门,抬脚进到院里,只见满目荒凉,地上一块乌黑模糊
的木板正是应高高悬挂在大门上方的平天府牌匾。洪瑞拾起那块匾,手里摩挲着,抹去上面
厚厚一层尘土,想着府上老少几百余口,都已成了孤魂野鬼,却剩着这块东西做了个悲惨的
见证,不禁悲愤道:"什么平天?人真能与天平么?既已为天子,怎会容别人与天平!"说着
,一个用力已把那牌匾斩为两段,扔到地上。
祁书衡带他来本是要唤起他往昔英雄情怀,那知却是触到了他的伤心事,一阵懊恼,见洪瑞
一副凄然神情锁在眉头,情不自禁就想上前替他拂去,终是忍下了,轻声道:"我们去看看那
孩子吧。"
第十七章
祁书衡带着洪瑞重新上车,车夫一抖缰绳,马车朝着邺城的热闹地段行去。
洪瑞已恢复平静,看着祁书衡:"说吧,你把我留在邺城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你重归朝廷,与我一起抗击东虞。"祁书衡单刀直入。
"我已说过,这绝无可能!我不想再同朝廷有任何瓜葛!"
"你是想投靠东虞吧。"
"只有你这种小人才会处心积虑,如今我已没有他想,只想做个普通人,要去东虞也只是找个
安身立命之所。"
"可你曾为大祁的武将,去了东虞,即使不作为,也会背负骂名。"
"骂名?我已背了八年!继续背着又何妨?"洪瑞已是一脸决绝。
祁书衡想不出辩驳的理由,喃喃道:"你要去东虞,八年前就应去了,等到现在,还是对大祁
心怀不舍吧......"
"这都是拜你所赐,没想到让我改变心意的,竟是一个黄口小儿!那日你在客栈所说,字字如
鹈鹕灌顶!我是想忘也忘不了啊,我只是不想再做一条狗!"洪瑞的声音已冰冷刻骨。
祁书衡没想到他还记得那日的话,怔怔地无言以对。
马车已到了邺城的集市。
祁书衡拉洪瑞下车,走到了一个街角站定。
洪瑞看那不远处,一个眉慈善目的妇人带着一个孩子,后面跟了一群佩着刀剑的家丁,那孩
子正是杨小雷。洪瑞几天没见小雷,此番见到百感交集,见小雷脸上没有什么悲苦,想是没
有受到什么欺负,而那孩子从没到过这么热闹的地方,脸上正是一副笑容,孩子不会隐瞒自
己的本性,喜怒都在脸上,应是玩得很开心吧。
"我可没亏待那孩子,每日都会有人领他到这里玩耍,你该放心了?"祁书衡边说边看着洪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