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前程+番外(出书版)by 伊芙

作者:  录入:06-18

没有了我,他照例过他的天才生涯,人前人后光彩夺目。没事作作小曲,上上节目,同无知少年们玩乐一番,一生便这样

过去。

真是可笑。

从而我终究懂得,与其让生活变作此等不堪的结果,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相知的好。

慕容无奈,转变话题:「半个月之后,你有何打算?倘若没有能去的地方,请你留下陪我。」

他比我自己还要在意孙翔的前途。

「打算签长期合约?」我笑,「孙翔的身价可不同一般。」

「莫非你担心我出不起这个价?」他也笑。

我于是抬起胳膊,握住他的手。

慕容的体温霎时从指尖流过,传达到这里。

「孙翔会将之列入考虑范围。」我说。

我开始正式与慕容的同居生活,其实也与之前的日子无甚差别,不过吃饭聊天,过得异常无趣。

慕容却十分高兴,每日神采飞扬,出门前要在玄关亲我的脸颊,道一声再见。

中午的时候,他会开车来接我品尝美食,依旧贯彻他的吃遍全世界原则,然后送我去大剧院上班,晚餐时间在门口等候我下班。

如此而已。

小胡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问我:「欧阳大师人呢?」

我耸肩,「谁知道。」

接着我在楼梯上遇到清扬,他看见我转身就要逃跑,被我抓了回来。

「我什么也没对欧阳老师说。」他抢先辩白。

我无视那段说辞,举手拍拍他的后脑勺,「清扬,你不必担心我和慕容的关系,我们完全没有做过你所想的事情。」

「骗谁!」他压根不信,瞥头冷哼,「这种话你也不是头一回说了,不要把我当成傻瓜。」

看来孙翔的信誉早就荡然无存,狼来了的故事果然需要人人铭记在心。

我暗自叹息一声,扳过清扬的肩头,盯着他的眼睛道:「不管你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都郑重其事地告诉你,请你放心,慕容很快会恢复自由身,只要再过十天。」

「什么意思?」清扬心存疑虑,掩饰不住满脸的戒备。

「到时你自然就会知道。」我说得神秘。

下午吃饭,我照旧坐在慕容对面,看他将一只一只飞禽走兽送入口中,慢慢融化

。慕容说:「和我进餐,你总爱发呆。」

我摇头,端起酒杯浅尝一口,「你吃饭的样子十分迷人,不禁叫人看呆。」

「噢?这算恭维我?慕容好不荣幸。」他低头腼腆地笑。

餐厅里灯火昏黄,烛光摇曳,轻柔的萨克斯缓缓响起,旋律回荡在空阔的大堂里,情调非常。

我悄悄环顾四周,然后将身子倾向慕容那边,轻声说:「你有没有发觉今天餐厅里的人格外少?」

慕容也伸出脖子,与我额头相碰,低声道:「不是格外少,而是只有我们两个。」

我于是瞇起眼来,「不祥的预感。」

话音未落,背后忽然传来铁轮滚地的骨碌碌声,我回过头去,身着黑色晚礼服的侍从推着一辆小车慢步前行,到我身边弯腰鞠了一个躬,然后打开车上餐盘的银盖子,里面赫然呈现出一个巨大的蛋糕。

「生日快乐。」慕容道。

我诧异地转头望他,半晌没能挤出一句话。

对于能够令我产生这样大的反应,慕容很是得意,他说:「就算我长得十分迷人,也不需要一动不动地瞪着我吧。」

我终于从感动之余恢复神志,伸手探向他,「生日礼物,休想单凭一个蛋糕就蒙混过关。」

然后,我的手掌上便多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特意为你订做的。」慕容示意我赶快拆礼物。

我低头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只戒指,雕龙镶钻。将戒指拿出,套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我把手放到灯光下照了一照,遂脱下来重新嵌回盒子里。

「不喜欢?」慕容的表情显得有些意外。

我没有答他,反问道:「慕容,你该不会想用戒指来搪塞四十万工钱?相较之下,我可更喜欢现金或者存折。」

「怎么会。」慕容苦笑,「所谓生日礼物,自然是送给你的,与四十万无关。」

「那就可以放心地把戒指还给你了。」我说着将小盒子推到桌子另半边,然后看到慕容的眼神由自信满满转成了失望落寞。

「太贵的礼物我收不起。」我说。

慕容沉默不语。良久,抬起头来,「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我点一点头,被他领到舞池中央。

慕容的手搭在我的腰间,我的下巴搁上他的肩头,两人的脚步挪动得异常缓慢。

「慕容。」我在他的耳旁低喃:「我已经决定了。等到与你的合约关系结束,就飞去德国。」

慕容的身子微微一颤,很快便回复冷静。他用手掌按住我的后脑勺,将我搂入怀中,紧紧地。

在缭绕的舞曲声中,我彷佛隐约听见一声叹息,不太真切。

我问慕容可否将四十万提前拨进我的账户,他没有迟疑,即刻转帐。

「你不怕我携款潜逃?」我说。

慕容笑笑,语气万分温柔:「倘若你真决定要走,即便我开口挽留,也不会有什么差别。何况,我知道你是一个守信的人,绝不会提前离开。」

我不觉莞尔,「慕容大师实在看得起孙翔。」

可是慕容不会了解,得到那四十万以后,我将亲手打破自己的承诺─对于欧阳的承诺。

在遥远的过去,孙翔曾经许下诺言,发誓永远照顾欧阳勋。我一度以为自己会守住这个誓言一辈子,然而事实证明,一辈子这样长远的契约是不被时间所认可的。

我去几天不曾回过的欧阳的房子,手里拿着他当初交给我添置家具用的信用卡,里面有慕容转进去的四十万。

用钥匙开门,久违了的触感不免引发心头一股热流,稍纵即逝。

欧阳不在家,屋子里仅剩下墙上挂钟不知疲倦的滴答声。

脱了鞋笔直往阁楼上走,发觉房里的一切还是维持着原先的模样。欧阳总算没有把我的卧室改装成储物间,真叫人欣慰。

瞄了一眼桌上的破旧计算机,我慢慢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滑过屏幕。

陪伴我这许多年的老朋友,孙翔来向你告别,因为今后你就要一个人孤单地生活了。

还有房里所有无法带走的大件家具。最后一次,让我最后看看你们。

我在床头躺了一小会儿,深深呼吸这里的空气,然后闭上眼,险些睡着。

这个屋子保留了太多的回忆,驻留在我的脑海之中,挥散不去。一个人的记忆力倘若太好,实在是一种极大的悲哀。

墙上的挂钟忽然响起整点钟声,我意识到欧阳随时可能回来,于是依依不舍地起身下楼。

路过琴房的时候,里面一片凌乱,地上四处散落的都是琴谱卷成的纸团。我在门口彷徨一阵,终究进去将纸团收拾干净,丢入废纸篓。

我把欧阳的信用卡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又将手上那一份备用钥匙搁在一旁。明白自己与欧阳之间的债务现在终于可以两清,不再亏欠,我于是直起腰来叹了一口气,却听见身后响起的欧阳的嗓音。

「孙翔?」

我的脖子有一瞬间的僵硬,接着慢慢扭过头去,看到欧阳正立在玄关的地方,两眼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脸上似乎飞扬着某种神采。

「我来还你的钱和钥匙。」我抢白,生怕被他误会。

欧阳的视线随我的手指移向茶几,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以为你特意回来。」他说。

「我就是怕你这样以为。」

欧阳于是不再说话,笔直地站在玄关处,思绪彷佛早已飞出天外。

屋子里的气氛逐渐变得诡异,我浑身不自在,只得瞪了一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欧阳憔悴了不少,面庞消瘦下去,颧骨突露出来。

没有我在,他一定确保不了三餐,他甚至不知道叫外卖的电话号码。

今后的日子,唯他一人,究竟怎样才好?

许久,欧阳的思绪终于神游回来,他将目光重新锁定到我脸上,问:「你不是来搬计算机的?」

我摇头,大言不惭地说着谎:「慕容会帮我买新计算机。」

「你果真去找慕容!」闻言,欧阳忽然显得暴躁,脱了鞋就往我这边走。

我毫不畏惧,仰起头来冲他微笑,「怎么?不可以吗?」

如今我既不是那个靠他挣钱养活的孙翔,自然不必再顾虑到他的心情。

欧阳伸出手来拽我的衣领,将我拉到他的面前,颤抖着双唇却单望我不语。他大概总算懂得自己已经失去命令我的权利。

「欧阳,请你放手。慕容正在家里等我,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我抬起胳膊掰开他的手指,然后捋了一下衬衣褶皱,自他面前经过。

「等一下!」

欧阳在身后大吼,伸手用力拉过我的胳膊,把我拽回去。未待我反应过来,他早一下将我甩到地上,撞出好大的声响。

后脑勺敲击到木地板,震得我耳边一阵耳鸣,脑袋也变得晕眩。

「你为什么要去找慕容!?」

欧阳的语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俯身压将上来,手掌托住我的脸颊,低头就用牙撬开我的唇齿。

我的大脑实时变成一片空白,只感到欧阳的舌头滑入我口中,肆意挑逗。

究竟怎么回事?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欧阳趁我意识不清的当口,撩起我的衬衣下襬,手指肆意妄为地自我腰间摩挲到胸前,卖命一掐,这才把我给掐醒。

我于是握紧拳头恶狠狠朝欧阳脑袋上砸去,将他击倒在地,终于摆脱他的束缚。

拽住自己的衬衣从地上挣扎着起身,我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欧阳的位置,生怕他突然跳起,重复一遍方才的危险行径。

「人渣!」我满口是血,全拜刚才欧阳的舌头磕到我的牙齿所赐。

欧阳趴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声音显得很闷:「孙翔,你的初吻充满血腥味。」

「谁告诉你那是我的初吻!」我勃然大怒。

欧阳的肩膀于是抖动地越发厉害。

我火冒三丈,顿时产生了一股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冲动,「欧阳勋!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我说完转身出门,临走前还踢翻了大门边的鞋架,鞋子滚落一地。

离开公寓,沿街步行,我走得异常缓慢。

我的心中仍旧存在一丝幻想。幻想欧阳会从家里追赶出来,气喘吁吁地拉住我的手挽留道:「孙翔,求求你不要走,我一个人很寂寞。」或者是「孙翔,其实我一直深深爱着你,从未改变。」

那时,我就会绽露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回答他:「好,我不走,我会陪你一辈子。」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

上天注定了,今生今世,我与欧阳之间,无论孰对孰错,道歉的那一个人始终是我,从相遇的一刻起,未曾例外。

一定是我前世欠他的,欠了他一生的对不起,这辈子来还。

可是,老天爷,你就让我难得任性一次,又有何妨?只要欧阳一句话,我与他的故事便会向着全然不同的方向前行。

一句就已足够,一句。

我沿街步行,走得异常缓慢,从欧阳家直到慕容家。

形影相吊。

我在这个城市里的最后一项使命终于完成,无所牵挂,慕容于是替我订好了五日后飞往德国的机票。

我窝在沙发里,脑袋挨着慕容的肩膀道:「何必劳烦慕容大师亲自去订飞机票,我本打算到了机场再买的。」

慕容笑笑,「因为我突然开始担心,你要是真在半个月期限到来前携款潜逃,我岂不是很吃亏?」

「是啊,毕竟四十万也是钱。」我了然地点点头,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对面的电视机屏幕上。

正值十二点过后,电视台里大多频道都在播放午间新闻。从纵观全球的国际局势、国内政策一直到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家庭不和的报导应有尽有。

自与慕容同住之后,我便成为新闻节目的忠实拥护者。但凡有空,无论午间时段还是晚间时段,皆得一一观摩,细细揣度。然后幡然醒悟,茅塞顿开,感悟世间再无比这更为有趣的节目,人间百态世态炎凉一朝尽收眼底。

真叫做一个相见恨晚。

今日的午间新闻依旧维持了它的一贯风格,紧接着国际形势的便是国内大事时间。可是这会儿的国内大事却播报了一条不怎么叫人回味的新闻,道是:知名音乐剧作曲家欧阳勋先生急病入院。

由于「向来行事低调的欧阳先生」不愿接受采访,医院负责人便义不容辞将电视台记者拒之门外。然而万能的记者们,依旧从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院方高层那里得知内部消息:欧阳勋的病情似乎不容乐观。

我回头瞟慕容一眼,发现他正拿了一副复杂的神情看我。我于是伸出手来夺过电视遥控器,改换频道。

叫人意外的是,接下来的十几个台竟会同时播放同一条新闻,实在匪夷所思。

难道聪慧敏捷的电视新闻制作人,都不会考虑到各年龄阶层观众的需求吗?想想那些芳龄十周岁以下纯洁善良的小朋友们吧,哪个是认得欧阳大叔的?

对于没有建设性的新闻节目产生疲倦,我索性按下电源开关,将屏幕变作一片漆黑,顿感世界终于恢复清静。

「不去医院看看?」慕容从背后搂住我。

「没有必要。」我答得飞快:「欧阳身壮如牛,不出三日,必定药到病除。」

他的苦肉计已经使得太多,我一次又一次地上当,积累了丰富经验。然后终于彻悟,要想欧阳被病魔缠身,简直比让螃蟹咧嘴大笑还难。

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奉劝他好好拜读三十六计,至少每月更换一种招式,一年下来,生活还能过得多姿多彩一些。

慕容不语,趴在我肩头呆呆扯我的衣服。

我抬起手来拍他的脸颊,笑道:「慕容,时日不多,你有何心愿未了?我可以勉为其难成全你。」

「成全的范围有多大?」慕容不以为意。

「包括一起洗澡睡觉。」我发自真心如此以为。

孙翔亏欠慕容的实在太多,需要抓紧时间报恩,否则倘若今生还不清,我生怕下辈子又要因果报应一世轮回。

慕容在耳旁浅笑,呼吸吐在我的脸上,他说:「要成全我?那就留下,别去德国。」

「慕容,这是不可能的。」我当即拒绝。

慕容无奈叹息:「孙翔,你好狠的心。」

我点头认同:「是啊,好狠。」

其实,在今天以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孙翔一旦下定了决心,竟也可以变得如此铁石心肠。

慕容心知劝我无用,只得改换条件。

他带我去无人的大剧院,要求我到舞台上完完整整地表演一遍他所创作的《锦绣前程》。

「我想看你在镁光灯下闪闪发光的样子。」他的用词好不文艺,惹来我一阵暗笑。

「孙翔既不是铜锣又不是光头,怎会在镁光灯下反光?」我环顾一圈空荡荡的舞台,然后将视线转向观众席上的慕容,「况且现在只有我一人,如何演出整部音乐剧?」

慕容慢步踱近,下巴磕在舞台上,冲我微笑,「没关系,把我以前教过你的曲子唱出来就行。」

我耸耸肩,立直了身子在脑海中极力搜寻过去的回忆。我的雇主实在刁钻,竟这般考验本人记忆力。

断断续续地念唱着慕容的曲子,我的一双眼睛始终盯着舞台上方令人目眩的镁光灯,灯光亮彻到几乎刺瞎人的双眼。

「想要离开时便离开,不再回来。」多么符合此刻心情的一句台词,可惜我总也能不自觉地跑调。

「不对!」慕容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我好不容易酝酿起的情绪。

他自舞台边走上台,面朝着我道:「孙翔,你知道吗?一个好的演员并非单懂得唱歌和舞蹈便可以的,他还必须认真揣摩角色的心理。」

我应声点头,这种显而易见的常识现今还有几个人不懂?

慕容问:「那么你现在可以理解所扮演的角色的心情吗?或者该说,理解作者试图表达的东西?」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慕容,反应有一点迟钝。照理说,现在的我应该更能够体会歌词中包含的那层意味,可是听慕容的口气,他似乎并不认同。

「孙翔,你将自己的感受代入了吧?」慕容忽然笑起来,「你知道自己和角色最大的差别在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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