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了握拳头,紧抿着唇瞪我半晌,最后极轻地叹出一口气:「好,我跟你谈。」他环视众人一圈,苦笑般地牵牵嘴角,「你们先离开吧,明日继续。」
听见他这样说,其他人先是看看我,表情一个比一个夸张;随后又互相看看彼此,好像在心照不宣什么,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他们离开后,皇甫令雪站起身,看样子是想走近我,但又有所顾忌地盯着我搁在颈上的瓷片,仿佛生怕我会不小心一个手滑真是多虑。
就算他舍得,我却还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呢。
威胁的目的已经达到,我把瓷片随手扔到地上。
「废话我就不说了。」我单刀直入,「我希望你收回那天的话。我不想也没兴趣做什么祭品。我又不是你们封天教的人,没道理硬把我强拉进来。」
皇甫令雪大概早猜到我要讲这个,淡然回道:「说出去的话不可能收得回。何况那晚你并未表示反对。」
被他这样一说,我更是气得咬牙:「从头到尾,你压根就没问过我的意见。你要说反对,那好,我倒想问问你,我什么时候同意你了吗?我有吗?没有吧?」
皇甫令雪双手抱怀,游刃有余地跟我周旋:「你的确没有表示同意。你只是默许。」
「咳!」我被口水呛了一下。这是什么话?不开口就代表默许?
好,既然你强词夺理,那我就死乞白赖。
「不管我有没有默许,总之现在我不干了。不、干、了。听清楚没有?」我扬扬眉毛,对他挑衅地抬高下巴。
不就是耍流氓吗?简单得很,谁不会呀。
皇甫令雪犹是不急不愠,拍拍我的肩膀:「听清楚了,处男。只是如此重任舍你其谁,处男?」
「我」口口声声藐视我,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是处男难道还值得夸耀了?「闭嘴!你这个老不羞,你」
他比我想像中更难缠,我烦躁起来,谈判变得有些杂乱无章,「你,你还欠我一个要求,记得吧?那你听好了,我的要求就是别想着拿我祭奠。我不当祭品,跟我是不是那个,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确欠你一个要求。」皇甫令雪点点头,言语妥协,但脸上可没有半点妥协的意向。「只不过,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当时的意思应该是,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而你这样的要求,似乎不甚符合我的条件,你认为呢?」好一张刁嘴,啄得我简直七窍生烟。
看来我是不大可能在口头上胜过他了,可又始终不甘心就这样投降,我用力猛抓头皮,让血液循环加快促进我的脑筋运转。
别说,还真的有效。
没过多久,我脑袋里突然响起叮的一声,就像一休和尚那样,开窍了。
「好啊。」我重振旗鼓,朗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换一个要求。我选择要你,把你自己给我,怎么样,肯不肯?」皇甫令雪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突兀要求。
不过他的脑子也转得够快,短暂的错愕过后,立即作出了从容回应:「我再说一次,我给你的东西,只限定于东西。而人命则不能以物质估量。你想要我的命,怕是有所牵强了。」
亦即是说,条件不成立。我悟得出他的后话,也承认他说得很精彩。
只不过他实在有些自视甚高,小看了我。难道人命无价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会不懂?
「兄台,这你就误会我了,我几时说过要你的命了?没有吧?」我在他眼前摇了摇食指,啧啧嘴道,「你的判断快得太过草率。其实我要的呢,只是你这个人,能理解吗?」说着,我的视线绕着他周身来回打转,一个人的眼神能有多轻浮,我就表现得多轻浮。
只要皇甫令雪不是瞎子,肯定读得懂写在我眼睛里的意思。
所以他又愣住了,这也是身为男人的正常反应。
「你要我?」他犹豫地问,像在求证刚才意识到的事情是真的假的。
「是的,没错,千真万确,无庸置疑。」我每个字掷地有声。
皇甫令雪的眉头紧拧起来:「这个要求」
「别再说什么不符合条件。」我不客气地打断他,不给他扳回胜局的机会,「你的话我记得很清楚:给我任何你能给得出的东西。那么皇甫大教主你说,你这人是不是东西?」
「」他当然不会回答这个无论怎么回答都是自己骂自己的问题。
第一次,我看到他露出像是被噎着了似的郁闷表情,我心里那个滋味啊,怎一个爽字了得!
这一仗我打得不轻松,不过赢得够痛快。
我心情好了,也就不太为难人,而且我深谙在必要时候适可而止才是明智之举。
皇甫令雪现已经被我堵到死角,为免狗急跳墙,我还是让他一步先。
「放心,我不急着要你马上给我答覆。」我对他宽容地微笑着,尽管笑得不完全真诚。
「我给你十天时间让你考虑,看你是要食言而肥,还是咳哼,总之,你自个儿斟酌吧。我一向认为这种事应该两情相愿,所以我不强迫你,真的。」赶在他回过神来翻脸之前,我迅速遁出了门外。
今日天气好晴朗,回房的路上我边走边唱。
自从我狠狠地将皇甫令雪一军那天,已经过了一礼拜。
在这七天里,他没有在我面前现身。
按照常规来说,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会陷于进退两难,一方面不想失信于人,何况他还那么有身份地位;而另一方面又拉不下脸面对。
只是皇甫令雪却不像是皮薄的人,一直不肯露面,不知道是由于教务太繁忙,还是在动什么脑子想使我打消念头。
如果是后者,其实他真的不必这样辛苦。因为那晚我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开始后悔了。
我更应该问他要回我的装备才对,我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不陪他玩下去了。偏偏那时候脑袋一热,竟然向他索要了那种其实我得不得到都无关痛痒的东西。
我真的后悔,只是大话已经撂了出去,我甚至还趁机小小地调戏了他一番,这时候我再变卦就显得是在退缩,未战先输。
如果皇甫令雪罔顾承诺,若无其事地对我毁约,这种卑劣作风当然不利于我;可如果他决定履行要求,那对我同样是个烫手山芋。
虽然我相信这个山芋的味道会非常好,就怕质地太硬,吃了以后消化不良。
唉,打肿脸充胖子就是这种下场。
算了,我还是省省吧,反正最需要烦恼的那个人不该是我。
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我吃得食物中毒,有再多不良反应,最低限度,至少那个神圣的祭品,我就没有资格担当了不是?
勉勉强强算是一箭双雕。事到如今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第四章
无论皇甫令雪最终怎样决定,对我而言都是下下签,只有等我回到现代,才能告别当前的困境。
所以我一天都没放松过在山庄里打探,虽然收效甚微。
每次在禁区前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真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只苍蝇飞进去。
这天早上,我继续我的寻找失物之旅,刚一打开房门,就看到雪吟站在门外,正准备敲门的样子。
「咦?你知道我来啦?」她显得比我还错愕,随即笑嘻嘻地拽住我的手,「正好,我正要带你出去走走呢,来吧。」听听。现在连一个小丫头都能带着我走。
真是虎落平阳。无奈之余,我觉得有点沮丧,不过我知道雪吟对我没有恶意,也就由着她了。
我们一直走到山庄正门,踏出门外,眼前的景象着实令我大吃一惊。
那些骑在马上的人不谈,还有十余辆马车候着,如此壮观的阵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搬家呢。
这些车马无疑都出自幻水山庄,也就是说,上面载的都是封天教的人。
难道封天教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左右张望,远远捕捉到一抹醒目的白色身影。正是皇甫令雪。
他跨在一匹骏马之上,位于车队较前方,身旁是付青鸿及颜豫等人,还有一些部下在周围待命,看起来正在听教主安排着什么。
我很好奇他们的谈话内容,但也明白不方便上前探听。
我的身份再特殊,终究只是个外人。
「唯哥哥。」这时雪吟喊我一声,等我转头看向她,她指着其中一辆马车,说,「我们上车去吧。」
我愕然地瞪大眼睛:「上车?我们?」
「对呀。」雪吟点点头,无视我的惊讶,不由分说地将我拽上了车。直到在车里安身下来了,我还是有些无法置信。
说是出来走走,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走法。
马车里空间不大,不过相当舒适,只容纳我和一个小丫头更是格外宽敞。
看样子似乎不会再有其他人加入,我只好向雪吟发问:「要去哪儿?」但愿她不要只晓得玩耍,却搞不清楚这趟出行的实际目的。
这么大规模的出动,与其说是去游玩,倒不如说更像要去打仗。
雪吟缩回伸到车窗外的脑袋,答道:「尘阳。」
「尘阳?」没听过。看来这里不光朝代是架空的。
「去尘阳做什么?」我接着问。
雪吟直直瞧我片刻,蓦然一击掌:「哦,你还不知道呢。」
「」我翻白眼,又没人事前通知我,我知道才有鬼。
雪吟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这才把她所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原来在下下个月,尘阳要举办一场比武大会。这会的名字太长,之后我就直接简称它为群英会了。
届时将有武林各派人士前赴这场群英会,甚至朝廷里也会有精英参与。经过优胜淘汰,最后的获胜者不但名利双收,还能获得朝廷钦赐的晋北数省,作为藩主,可享受官方俸禄,更可以获予兵权并培养军队,当然军队的主旨必须得是保家卫国。
这大概是史上奖励最丰厚的群英会了,因为这次大会的发起者,就是当今皇上。
竟然以江湖方式为朝廷提拔人才,这种作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十分诧异,但同时也感到这个皇帝相当不简单,他深谙英雄莫问出处的道理,并将之付诸了实际行动。
只不过,依照我所熟悉的历史资料来看,这样堪称惊世骇俗的决定,皇帝在提出它的时候,必定遭遇过百官的强烈反对。
而最后他还是成功了。看来这位王者不止英明,而且还很铁腕,相信他所统治下的王朝盛世可待。
但我弄不太明白,为什么封天教要凑这趟热闹?
柳如瑶对我说过,封天教目前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已经无人能出其右。如果说财富,差不多也已富可敌国。
难道这样还不满足,非要在政治中插上一脚吗?在我的概念里,这纯粹是自找麻烦。
阴暗复杂的政治舞台上,从古至今上演过多少惨剧丑剧,偏偏总有人争先恐后地往这个泥缸里扎。
想像起来,假如封天教在群英会上拔得头筹,它就成了像是义大利黑手党那样的角色。而皇甫令雪则是教父的扮演者,政治幕后的最大黑手。
看他平日沉稳,虽然偶尔刻薄起来很是刻薄,不过大多数时候,他总是一副不愠不火的淡淡冷漠,没想到竟藏了这么大的野心。
我忍不住深深叹一口气,觉得自己跟他相比还是太单纯了,无怪乎那么多次被他耍得团团转。
思路一转,我蓦地想到,既然这次是要去做非比寻常的大事,把我和雪吟带着又是干什么?
他不嫌累赘,我还嫌舟车劳顿,宁愿窝在山庄里找我的时空之表呢。
想一想,那些主要干部都出门了,对我而言可是大好的机会。
只可惜,唉,在我想起要抗议之前,马车已经开始向前行进,直奔尘阳而去。
我曾经疑惑,比武又不是打仗,要上场的就只有几个人而已,何必大张旗鼓地带上如此一大批人马?想显威风也不用搞得这么夸张吧。
不过随着车队的前进,我很快意识到带多点人是必要的。
就在出发的第三天,开始有杀手陆陆续续的接踵而至,车队不止一次被迫停下脚步。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尽管我没有参战,也能透过声音感受到车外激烈的战况。
好在封天教高手如云,人手又多,虽然经历数遭遇敌,但并没有造成多少伤亡。
掐指一算,上路不到十天,居然已经遭遇了六次袭击,数目相当可观。
看来封天教平时真是树敌不少。但让我想不通的是,就算实在有什么深仇大恨,干嘛非要赶在这种时候来挑战?没看见车队前后左右那一个个武林高手吗?
简直就像一群死士,明知可能会送命,却还是硬往枪口上撞,真奇怪。
又是一次遇袭结束,由于周围的防守太严密,导致我连敌人的模样都没能见到,亏我还探头探脑地往车外看了老半天。
我收回视线,无聊地问雪吟道:「丫头,你会不会无聊?」
雪吟正把玩着她的小辫子,头也不抬地回答我:「不会啊。」
呃,说得也是。我问了个蠢问题。我苦笑:「你是不是觉得比武大会人多,特别好玩?」
「当然好玩了。」雪吟扬起脸,笑得好似一朵花儿,「而且还不止好玩而已。」
我愣了愣:「怎么说?」
「因为这次的比武没有规矩限制,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点到即止。但要是你不愿意,杀掉你的对手也没关系,不会被追究的。」
「呃」
「就是说,可以光明正大的杀人,尤其是那些一直很想杀但老是没机会杀的人喔。」说完,雪吟眯着眼睛做个怪脸,重新低下头玩辫子。
我心里重重一震,说出那番话的雪吟,依然是笑嘻嘻的,就像往常一般可爱活泼,我却无端地感到指尖一冷,说不出来的寒意在背上蔓延而开。
我的脸色渐渐沉下来,虽然外表天真无害,雪吟毕竟是皇甫令雪的女儿,每天耳濡目染目染,难免沾上父亲的某些邪恶习气。
也许她在讲话的时候,想到的并不仅仅只是玩闹而已。
那些话听似平淡无奇,但再深入想一想,就觉得似乎暗藏玄机。
这一趟尘阳之行,给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经历了十余天的长途跋涉,披荆斩棘,浴血大战,生死攸关,车队终于告别陆地,正式将航线转移至水上。
据可靠消息,涉过这条江便到达辽安城,而尘阳就在辽安下一站。
就这样,一行百来人浩浩荡荡,登上了大大小小几艘船,继续往目的地前进。
在上船那一阵子,我和皇甫令雪有了这么些天来距离最近的一次碰面。据我的目测,大概五公尺左右吧。
不过当时他身边都是人,看样子是很难挤进去。
再说,人家的女儿都不嫌遭到老爸冷落,没有飘过去撒撒娇,我大咧咧跑去像什么?
所以,虽然我有一点点想问他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但还是和雪吟一道,默默上了我们该上的船,短暂的会面就此结束。
就目前来看,船只的安排是这样的。撇开闲杂人等不谈,我和雪吟一艘船,皇甫令雪和教内四长老一艘船,大概是有事要谈,所以他们的那条船体积最大,船上的人数也较多。
至于晚上睡觉,雪吟则还是像之前那样跟我在一起,睡同一间舱。因为这里就我跟她两人武功最弱,把我们俩集中起来,遇到危险的时候比较便于保护。
苍天,我在现代好歹也是武术黑带四段,部队里的神*呢
也许是心情问题,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向来头一沾枕就能入睡的我,晚上居然严重失眠。
睡不着就算了,甚至觉得胃里一阵阵翻动,像极了晕船的症状。
这也难怪,江上浪大,船小经不起颠簸,跟着浪头摇来晃去。
担心自己随时可能呕吐出来,我蹑手蹑脚翻身下床,不忘帮早已睡熟的雪吟掖紧被褥。
夜里天凉,如果因为我害她受风寒就罪过了。
我走出船舱,宽敞的甲板上空无一人,夜色极暗,我想应该已经过了子夜。
还以为呼吸些新鲜空气就能舒服一点,哪想到江上风速过猛,非但没让我的情形好转,反而吹得我头更晕了。
我握住围栏,难受地蹲下身去,干呕了好一会儿,呕不出东西,胃里的搅动感也就得不到缓释。
「怎么了?」询问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吓了一大跳,回过头,看到皇甫令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
他应该是从另一艘船过来的吧?怎么完全没有声息,跟鬼一样,差点吓得我精神失常。
我抚抚胸口,等心跳逐渐回归正常频率,我立即没好气地还以一记冷哼:「你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