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出书版) BY 沉玉

作者:  录入:06-13


文案:

木雅,汉羌模糊的交界,佐流与水生,在这个不是故乡的故乡命定的相逢、成长,
黔首石城漠水畔,红脸祖坟白河上。
铁骑故国在彼方、在彼方。
今地是何处,何时还家乡、还家乡......
庆典上的火簇正炽,歌婉约,情,也正在蔓延。
只是,漠河蜿蜒,徘徊在遗于世外的土地,去向,不是任何人能掌握。
马贼的铁蹄飞扬,承载水生少年青春的张狂,但他与佐流间幽微的情感,却远比漠河的去向,还要晦涩难辨......


序章

明月当空,繁星点点,微风吹过树林间,一人驾着马车,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焦急。他极想放轻马蹄声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但是拿那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不停往身后的客栈回望。

客栈内的一间小房内,一名少妇轻声唤着躺在床上的少年。

「佐流,快,帮姨娘收拾。」

身处山岭小镇间的客栈中,单佐流才刚入睡,就被他的姨娘常欣摇醒,还有点昏沉。

「姨娘,怎么,又得走了?」

「别说这些,快收些要紧的东西,正赶着呢。」

听常欣这样说,单佐流虽然还有些贪睡,也不得不赶紧下床。

这样地奔波也好几天,虽说要收拾,但要带的东西也就那些,称不上整理,只管拿齐了就走。单佐流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东奔西走,只在遣散的下人口中,听闻是他爹与地方富豪有过节。但详细的情形到底是如何,见着他爹与姨娘的神情,此时也问不出口。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客栈外头,一名中年男子驾着马车正等着。三人没有交谈,趁着夜深,悄悄地离开。

听着急促,但规律的马蹄声,单佐流不觉间就陷入梦乡。隐约间,他听见单直元和常欣的交谈声。常欣抱怨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单直元则说:「快了,只要到了木雅就没事了,你们就再忍忍。」

木雅,单佐流没听过这个地名,但想到只要到了那儿,就不需像现在一般躲躲藏藏,他也希望能早点赶到。

回想自己的家,本是过着很普通生活。在一个不算太大,也不是乡下村庄的小城中,单直元在学堂里教孩子认字,常欣偶尔帮人缝制衣裳,做点零工贴补。称不上富裕,但也不缺什么。佐流的亲娘在他八岁时就因病过逝,不过常欣对他很好,也许是因为常欣没有孩子,所以能全心地照顾他。

是从什么时候,家里总是有着紧张的气氛,到了现在,不得不出走远方。也许到了木雅,爹娘真的平静下来,单佐流就能开口问清楚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单佐流被一阵颠簸震醒,也正好听见他爹说:「你们醒醒,瞧,前头山腰上的城镇,就是木雅了。」

本抱着他睡的常欣此时也醒了,拉开马车上的布帘,外头的天色一片肚白。常欣自己对未来也是不安,但对着单佐流,还是故作轻松地指着前方村镇,对单佐流说:「佐流,你看,前头就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

单佐流没往前看,只顾着问身边的常欣。

「住在那儿,就不必再走了?」

「是啊,到了那儿,就没人能管到咱们了。」

「常欣,」单直元叫住了她,「别跟孩子说这些有的没的。」

常欣不再多说什么,单佐流倒是忍不住地问:「爹,既然到这里就能安心,孩儿能不能知道我们一家,是为了什么,得要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呢?」

「向你说你也不懂的,总之,到这儿,可没能像以前过得好,一番新生活,只苦了你们。」

「别说什么苦不苦的,我们一家三口能好好地在一起,就什么都比不上了。直元,是这样的吧?」

一家平安,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但在常欣口中,却带着些许的焦急与不安,甚而有点......不满?但她仍是急迫地希望自她的丈夫口中听到答案。

「这是自然,否则就不会带着你们来到这边境的木雅。」

单佐流常被自己的爹说他年纪太小,不懂事,所以此时感受到的异样气氛,他也认为自己长大了就会懂。于是不再追究,随口问:「木雅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本是一脸忧虑的常欣,听到单佐流的话,也收起愁容,搭腔问着:「是啊,都只听你说要赶到这儿,却还没时间听听咱以后要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呢。」

远远望去,山腰上的土房,像是一面夯土墙,筑在青草多已枯黄的山壁上。秋末的清晨,冷风袭来,让人不禁拉起衣襟。单佐流看着前方,泥黄的土屋中,已升起袅袅炊烟,不知再走近点会是什么模样?

第一章

「这村庄,在两年前还是不属于我朝境内的领地。只是我朝与西北边境羌族的界线---漠河,五年前在一次旱灾、一次水害后就改了道。原本隔着河的木雅,反被曲进了我朝地中。所以这里,我朝无法可管。不过,我们虽说是来到这,却也算是回家乡,因本家先祖,也是由木雅进中原的。」

在单直元的介绍间,一行人已到村前。

一座四面的土锥塔上,有人大声地问:「你们是打哪来地?」

「铁斋先生引荐我们来的。」

「喔,单家三人是吧?等等,我请铁斋先生来带你们。」

那人说完,往塔上的锣敲了一声,等锣声小了,再敲一声,直到他看见有人往村前走来才停下。

那人约莫五十多岁,皮肤黝黑轮廓明显,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身后,高大的身材走起路来颇有威严,旁边跟着两名汉人男子带着一辆骡车,还有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跟在旁边。

「单贤侄,久等了。」

蹦蹦跳跳地跟在旁边。
"单贤侄,久等了。"
单直元下马车,拱手说道:"世叔,劳烦您替我一家张罗,着实过意不去。"
铁斋笑道:"好说好说,你们一家奔波也辛苦了,我先带你到你们将来的住处吧。里头马车不好走,东西就交给他们。"
单直元向两名男子作揖。
"有劳两位。"[幸福花园]
见着那小男孩也跟去搬行李,单直元问:"世叔,那孩子是......"
"喔,他叫水生,常跟着大人们做零工攒钱。别担心,他手脚俐落得很,不会出问题的。"
水生走过单佐流面前,对他笑了一下,门牙空了两颗,颇为逗趣。单佐流只是怯生生地回以一笑。
单佐流看他不过十二、三岁,但搬东西的模样,除了量之外,与其他两人相比是毫不含糊。自己已十五岁,自小都在书院念书,跟父亲一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
常欣拉起单佐流的手,跟在单直元与铁斋先生的身后。两人一路左顾右盼,是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绕过七弯八拐的巷道,来到一处道路较为宽敞的地方,两旁不再只是黄上房子,也有不少木造的屋舍。铁斋推开其中一扇门。
"就这儿了。"
众人进了门,是座三合院屋舍,周围庭院多干枯的杂草,看来久未有人烟。但有整理过,颇为干净,铁斋先生指指身后的两名男子。
"这两个人,德安,振兴是给你们帮佣的,若有什么事,尽管差遣他们。"
"世叔真是费心,晚辈不胜感激。常欣,佐流,快过来谢过铁斋世叔。"
两人依言向铁斋一拜,铁斋挥着手笑道:"别这么大礼。先安顿安顿,有什么缺的,我赶紧替你们补来。"
众人先布置好正厅,让铁斋在那里休息。德安要挑水,先出去了,振兴到外面马车,把剩的东西搬来。水生本要跟着振兴出去,振兴说他一人就够了,就留水生帮着打理。
大多的行李只是衣物,较需费力的是那一箱箱的书。单直元见房里原本备着书架不够放,只叫水生把一箱箱的书搬进屋里放着。
整理自己的衣物本就不需多少力气,单直元和常欣空了下来,则侍侯着铁斋先生。
单佐流走到院落中,只见水生在东厢书房与庭院间进进出出。
"我也来帮忙吧。"
"不用,我快弄好了。"
也的确,单直元封箱的近十箱书,只剩一箱在板车上头。
"你叫水生,怎么写?几岁了?"
"河水的水,生养的生。十二岁。"
单佐流看着水生,个子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虽是秋末,一身长袖仍卷上肩头,露出细瘦的肩膀。想不出他这瘦小的模样,一人就能抬起一箱书。
这么小的孩子就跟着大人一起做粗活,单佐流不禁问:"你爹娘呢?"
"都不在了。铁斋爷说我娘本是抱着我一起到河神宫殿的,但河神不收我,只有我被丢回岸边。所以铁斋爷帮我取名叫水生。不过,我也不懂为什么是因为这样就取这名。"
听见水生用天真的言语陈述的事,单佐流被吓了一跳。他没再追问,在东厢的台阶上坐下说道:"我过来只见到山,这附近的河是在哪?"
"河在山前,要过了山头再走好久才到。不过在山顶上几能见到。"
"那德安去提水不是要走很远?"
"不会,我们山后要用水不在那边提,下次我再带你去瞧瞧。"
率真的笑容在小小的脸蛋绽开,单佐流对这个新地方,只感到好安静。明明正厅里有爹娘与铁斋先生谈天的声音,书房里有水生放置木箱的碰撞声。秋风一过,干枯的叶片宪宪翠翠,空气干燥得好似叶片稍微摩擦就会着火。
水生从书房门前直接跳下台阶,这声响唤回了单佐流,但水生是往正厅跑到铁斋那里。
"铁斋爷,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铁斋拍拍水生的头。
"怎么问我呢,该问这房子的主人啊。叫单老爷。"
单直元推委道:"老爷这称呼就不必了,称我先生就好。水生可有在读书练字吗?"
原来铁斋向夫妇俩交代在木雅的一些风俗,也替单直元介绍了一份私塾的工作。
本在木雅并没有这样念书的地方,但自漠河改道后,不少中原之人也到木雅定居,对其子弟有所关注,便设书院学堂。原在木雅的羌族子弟,也有不少被送进学堂中,正愁孩子人数多了,原来的人手管教不易。
不过羌族子弟,多是因在家中帮不上忙,家长要做生意或做工,无法管教,所以花几个钱将他们送金学堂,并无真要靠书本念功名的念头。再说,他们羌族,可不属于那个朝的子民啊。
这时听单直元问水生有没有在念书,铁斋说道:"水生这孩子,我让他到学堂去,他不是有一天没一天的,就算是去了,也是带着各家孩子在玩,丝毫不把先生放在眼里。"
水生无辜地笑道:"大家也说在那里无聊呀。"
铁斋还想数落他几句,单佐流进屋来,对众人说道:"爹娘,铁斋先生,孩儿想到外头走走,能不能让水生陪我一道去?"
单直元问道:"也好,不过在午饭前要回来。下午我们还要去一趟祖坟。"他转过头对水生说:"水生,我这孩子就麻烦你带他走走了。"
水生欣然允诺,领着单佐流出了门,走到街上。
"你想到哪去?"
单佐流摇着头说:"我这是第一次到木雅,你问我想去哪,我也说不出来呀。"
水生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们到山顶上去,带你看看山前跟山后。"
单佐流跟着水生,从石板的街道上,转进一条石板阶梯。拾级而上,两旁的住家见到水生,都不忘招呼一声,也不免问问单佐流的身份。
"他是今天刚搬到这里,单家的小孩。"
水生就这样招呼一声,脚也没停地往上走,直到单佐流拉住水生的衣摆,喘嘘嘘地说:"水生...你...等等..."
水生回过头,没料到单佐流会这么快就累了。
"你累啦,那我们先在这坐坐。"
水生找个屋檐下的阴影让单佐流休息,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
单佐流擦着脸上的汗水,问道:"你们平时到山后,都走这样的路吗?"
"没有,还有别条路,也有板车,骡车可以走的石板路,这条离你家近些。不过,是有些陡啦。"
单佐流希望下次能坐着车到山后去,但见着水生是一点也不喘,更连一滴汗都没有,就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心里呕气,只盯着地下,等着气息缓下来。
在这里虽不能见到木雅的全景,一部分的街景仍可映入眼帘。水生眼尖,找到了单家,指着那里对单佐流说:"瞧,你家在那儿呢。"
单佐流顺着方向去寻,但依然不能确定水生指的是那间房,只道:"才刚到这,还分不出来哪间是我的家呢。"
水生不知懂不懂单佐流语中的落寞,只说:"一回生二回熟嘛,还是你讨厌这里?从第一眼见到你,都是皱眉的时候多些。"
"称不上喜欢或讨厌,只是还是想着家乡的风景。不过现在,除了这里,也不能去哪了。"
水生看了单佐流一眼,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说道:"我们回去吧,单先生说过要你中午前回家,怕我们上了山,却来不及下山。现在就回头吧。"
单佐流求之不得,随即站起来跟着水生往下走。
日正当中,白云堆在远方山头上,山上没什么高大的树,多是青草覆盖其上。微凉的风中总是带着枯草的味道,还杂着各家炊煮的菜肉香,木材燃烧的烟味。
单佐流回想自己的家乡,在这季节里,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满城都是淡淡的花香。云总是厚厚的一层,不时飘下细细雨丝。
两人走到石板街道时,忽闻一阵锣声。水生停下脚步,单佐流还没自家乡的回忆中醒来,便撞上了走在前头的水生。
单佐流随即就道声歉,水生并不在意,只是口里喃喃地数着锣声。忽地拉着单佐流躲进小巷中。
"怎么了?"单佐流不解地问。水生比个手势要他小声点,细声地对他说:"你要记好,锣声三短一长,是马贼,他们是要来枪这里的?"
单佐流立即担心着他爹娘。
"不是,他们平常是不抢木雅的,只是借道回寨。不过贼性难测,有时他们在别的地方抢得不过瘾,在路上就会破坏什么来泄恨。所以,不想被麻烦惹上,还是避着好。"
从大人那学来自水生口中说出,过于老成显得有些不切实,但听水生这样说,想到爹娘那里有铁斋先生会关照他们,也就放心了。
不久,便听见隆隆的马蹄声在街上奔驰,就连地面也在震动着,马队卷起的沙尘,将街道两侧都蒙上了黄雾,单佐流忍不住咳了几声。水生却是一个头探出了小巷,看着外头呼啸的马队。
等马蹄声远去,两人才走出小巷,水生兴奋地对单佐流说:"你知道吗,上回我在山顶,正好见到马贼回寨,那声势,队伍真是惊人,或许有上百匹马一起奔走吧。"
单佐流肃然回道:"那又如何?这贼不都是抢人收获的?他们声势愈大,就是愈多人受苦。"
自己憧憬的对象被单佐流这样说,水生觉得没趣,撇撇嘴不再说马贼的事。
"总之,你记好,锣声响了一定有事,一长音是我铁斋爷的,三短一长是马贼的,二短一长是官贼,真要小心注意的大多都是这三种,还有其他的,像是......"
水生还要继续说,单佐流打断了他。
"官贼是怎么一回事?"
水生转过身来,一脸嫌恶地说:"官贼比马贼更可恶,不过你是中原过来的人,看也是张中原人的脸,官贼对你没什么害处。哪,你家到了,下次有空再跟你说。"
水生指着那扇门,催促单佐流进去。
单佐流问道:"你呢?等会儿去哪?"
"吃过饭后还要去上工,今天来这只是额外的零差。我走罗。"
水生头也不回地往街道另一头走去,单佐流也转身进门,刚刚说到什么官贼,也立即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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