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出书版) BY 沉玉

作者:  录入:06-13

这样一说,单佐流不得不答应下来,却还是希望着,在常欣缝制好的那一天,水生正好出现在单家,这样他就不用跑一趟。
"爹呢?这时早该回来了吧。"
"一早就说铁斋先生找他,晚饭就不回来了,村里有事要忙呢。"
单佐流轻叹一口气,单直元在家的时间本来就少,最近更是难得见到他。问常欣,常欣也只说是村里的事。想他已二十一岁了,但家里的事,爹与姨娘都还是当他是孩子般的敷衍,难免不快。只是有赵枢蘅在,单佐流也不好抱怨。
入夜后,单佐流有点受寒,因此很早就上床休息。
但一个个入梦的夜晚,却一点点加深单佐流的罪恶感。自那天晚上以来,水生虽没再来单家,却都出现在单佐流梦中。水生覆在自己身上的温度,一天比一天高涨,身体的某处仿佛被灼伤般的疼痛,令单佐流再一次于深夜中惊醒。
肉体的热潮让冰冷的空气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心里的羞愧涨满双颊。
单佐流下床,想喝杯冷茶让自己清醒点,但房中的茶壶已空。单佐流披上外衣,打算到正厅里,看看那边还有没有茶水。
当他出了门,一阵冷风袭来,令他缩起脖子。地上的光影轻摇,正厅的灯火还亮着,且听见单直元的声音。
"难得见到爹,也该去请个安吧。"
单佐流正走过去,里头单直元与赵枢蘅的谈话的内容使他停下脚步。
"这一个月来,真难得能与您坐下来谈话,直元先生,您是在躲我吧?"
"说这什么话,年关将近,要忙的事可多呢。况且,佐流带着你东走西逛,也没让你闲过呀。"
单佐流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听下去,要不就装作不知道,要不就上前问清楚赵枢蘅所说的躲是什么意思。
在单佐流犹豫间,赵枢蘅又开口:"当初我们也不是没有错,你们不需这样千里而去。"
"不,只是因为我想是时候该回乡了,我祖父是由木雅入中原,这你也知道吧。"
"但是......"单直元打断赵枢蘅的话。"你不需要提这些旧事,佐流跟常欣在木雅过得很好,这就够了,那些不过是人生际遇的转变罢了,说白了并没有意义。"
"可是我想知道。"单佐流推开门,虽然不是个好时机,但现在不是单直元能再敷衍过去的情形,单佐流认为一定能明了一切。
"佐流,你还没谁?天冷,要早点上床才好。"
虽然是关心,但单佐流听来,是想打发他离开的意思多些。
"我不是孩子了,我只是想知道原因而已。来这里都这么久,说出来也无妨吧?"
单佐流也拉张椅子在圆桌旁坐下,单直元为难似地喝着茶,赵枢蘅也是一语不发。
见他们都沉默,单佐流随口乱说:"是我们家谁杀了人?抢了谁的家产?"
总算是让其中一人开了口:"不是这样的事。"
"那有什么难开口的事?"
压抑着怒气,单佐流真的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瞒他。亲娘瞒着她的病,在书院接到消息时,她已病逝,爹与姨娘不告知他离家的原由,甚至连赵枢蘅知道的都比自己多,还有水生,在心里更是介意他的一举一动,但对水生一样也是什么都不明了。
"佐流,不是爹要瞒你。只是就如我刚刚与枢蘅所说,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些事不过是个际遇转变罢了,不值得一提。"
"对我来说值得!"
正厅接着一个小门,就是单直元与常欣的房间,这谈话的内容,让常欣不能坐视不管。
她倚在门边说道:"都是我不好,我对赵家大公子有好感,最后是伤了彼此,因而连累了直元与你,为了避祸,只好离开。"
单佐流向来顾虑常欣,不愿做些让她为难的事,却没想到此时自己的坚持,最难受的竟是常欣。
但瞒着这么久,单佐流什么奇怪,糟糕的想法都转过一回,顾不得常欣歉疚的神色,他脱口说出:"就只是这样?"
赵家在故乡中,的确是世家大族,也是皇亲,其势力当然不容轻看。只是让他们一家得连夜逃开,单佐流想过是因为杀了人,是因为被牵连谋反的大逆之事,却没曾想到情感上。
不是那些株九族的重罪,单佐流松了一口气,却也有点不甘:"这值得你们瞒我这么久吗?以前说我还小,不懂男女感情就算了,怎么连现在还想对我敷衍过去?"
常欣走过去,拍拍单佐流的肩。
"你爹是为我想......他,直元他不想让你瞧不起我......"
"这怎么说?"
"那时"常欣更显羞愧"那时我的心,真有些浮动......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那些天真的言语,我真的相信,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忘了。"
常欣掩着面轻声啜泣,单直元没说什么,只是将手轻抚在她肩上。
单佐流的脑袋本因风寒就有些昏沉,又被出乎意料的事由给恼了,差点脱口说出:那有什么关系,你才二十多岁,本就该追寻自己的幸福!
赵枢蘅在一旁站起身,说:"都过去了,夫人别多想,请两位先休息。其它的让我,替你们向佐流说清楚。"
他将单佐流带进东厢客房,并不多说客套话,就接着刚刚的话题。
"他们暗通款曲一阵子,我爹知道了相当生气,你别误会,他气的是我大哥,我大哥的个性,身为家人,这样好象是在宣传家丑,但他真的是个不检点的人。"
话锋一转,提到了单直元。
"你爹他虽然没有背景,没有官位,但在学识上,可没人不敬佩他,是我们地方上的名士。所以我爹认为是大哥迷惑,或是逼迫常欣,因此赶紧替他定了一门亲,也替他要了一个守皇陵的缺,这看来可都是好事,守皇陵几年后,调回京能担任的职务,可是大多皇族子弟想求都求不到的。但这样,就得往北地去了。"
单佐流搜索记忆,的确在他们离开前,曾到赵家道过贺。
"只是夫人她,当时真的动了心。若是她的难过,是向赵家的人发泄,爹都准备好要怎么安抚她了呢。而她却是将大哥送她的书信,送到大哥将来妻子的手中。大哥的妻子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将那些信,再送回到你爹手中。之后,你们就离开了。"
单佐流愣愣地想着这些前因后果,没说什么的就要离开客房。
"佐流!"
"我没事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单佐流最在意的,只有常欣的心情。虽想找她说清楚,但想起她掩面哭泣的模样,不忍再加深她的难堪,便停下了脚步,转身往自己房间而去。
推开门,在微弱月光中,见到有人影在桌前,正是常欣。
两人相顾,单佐流抢先说道:"夜深了,我去拿火炉过来,我们坐着慢慢谈。你在这等我就好。"
在单佐流房中,炭火的红光,照亮两人的脸。
常欣翻动红红的炭,轻声说道:"都听见了吧,我真的是个笨女人。真的很对不起你们父子。"
单佐流压根就没有埋怨常欣,见她如此自责,便说:"没有的事,我不知道爹怎么想,但每次见你与爹在一起,我都觉得可惜......"
常欣不由得轻笑一声:"你说这种话怎么对得起你爹啊!"
"是真的......"只是再怎么可惜,以他们俩的身份,单佐流也不好多说些替常欣感叹的话,转问道:"你是怎么嫁给我爹的?"
"是我原本帮佣地方的夫人,替我配的婚。直元对我真的很好,我却......"
"别说这些对得起对不起的,我只想问,你真的对赵大公子动了心?"
常欣望着炭火,似是想起当初互诉情衷的过去,轻点了头。
"那时,我很认真的相信,无论我的身份,无论他人的眼光如何,我就会与他白头到老,而他也一定是这样。"
常欣的泪不断滑落。"当他因为得知我将书信送给他刚定亲的对象时,他对我说了好多他心里真正的话,虽然知道自己被骗了,但还是固执的相信他是不得已才会说那些话。在这里平心静气的过了几年,才能承认自己的傻。"
常欣两手在脸上抹了一阵,强作镇定地面对单佐流。
"就是这样了,瞒了你这么久,可别怪你爹,他是......"
"不会的,我只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就算谁是杀人放火什么的,都是我的亲爹,亲娘!"
那句亲娘,单佐流想过该不该说是亲姐姐,但这一声亲娘,让常欣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不受控制地掉落。
"姨娘......不,娘也是,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孩子。"
这番话固然令单佐流感动,但若是真的对常欣说出自己对水生的念头,她又会怎么想呢?她会生气,难过,还是替单家绝望呢?无论怎么揣测常欣的心情,单佐流是怎么也不敢想到,她会替他高兴。
第六章
半个月后,单家的气氛并没有任何改变。事过境迁,只要一家依然平安,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困在单佐流心中最深的,只有水生。
单佐流拿着要给水生的衣物,走在冷风呼啸的街道。他不断地想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那样的梦境所扰呢?等会儿若是见到水生,能不能持有平常的态度呢?在冰冷的空气中,清脆的锣声响起,似乎更响,更清。
"三短一长,马贼......"
单佐流走进附近的巷子,等着马贼通过。成群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愈是想起水生。
他对马贼没兴趣,不会像水生以前,老是探着头等着。但那急弛而去的一道身影,牵动了他的心。
单佐流知道不是自己多想,他看着他长大,哪个身影不论在心里或是梦里,都挥之不去。即使在上百人中,也可以一眼就认出他。单佐流靠在墙上,喃喃地唤:"水生......"
看着手上的包袱,单佐流想:能不能不去见他?终究还是决定,将东西放在他家就走。
到了木雅后镇。果真随便问人,就有人能带他到水生的地方。
"水生就住里头那条巷子里,不过这几天都没见他回来。"
"没关系,我放个东西就走。"
"那你就直接进去吧,我们这里的门是不锁的。过了这个弯,数右边第五扇门就是了。"
向带路的人道过谢,单佐流站在水生的家门前,水生的住家跟别的木雅人没两样,用土造的房子,班驳的黄土墙,一家连着一家。不同的是,别人家门前都放着,在屋檐下掉着一些杂物,水生家门前什么都没有。
隔壁人家打骂孩子的声音,在小巷中回饶,对面的人家就大声地劝着,要他们别跟人家一般见识。连门都不必打开,这样的相互交流,让初来的单佐流感到一丝温暖。
单佐流轻推木门,阳光照亮了屋内,当他走进去,里头的陈设,一眼可见。就一张炕床,一张桌,一个木柜,另一头有个炉灶,一个水缸,旁边堆了一些木柴。
他本想将衣物放下就走,这时却在炕边坐了下来。
环顾四周想着水生就在这样的地方为家,想着当巷子外传来家人的谈天声时,水生是笑着加入,还是一个人望着这孤单的房间?想着有多少个寒暑,水生就在这里醒来,却见不到记忆中的爹娘。
泪水在不觉间滴落在手上,他认识水生,在小时侯是个呼风唤雨的孩子王,长大是个风采翩翩的美男子,但在这个屋里,是单佐流从没见过的,水生的孤独。
"水生......"
"水生,赶什么,头儿找你。"
马贼队伍在木雅山涧的谷地中停下,四周一个个洞穴就是他们的驻地。照例这时马贼队的众人要整顿货物,水生想跟青树交代一声就先离开。
自水生十五岁后,才经由青树的关系被带进马贼。水生刚进马贼,可是相当地兴奋,以为能由其中发泄对姚浦的不满。后来了解后才发现,他对马贼所做的事也有所误解。他们不是真的在掠夺汉人的货物,而是与汉人私下交易。
因为临川县官姚浦的关系,两地的商业状况一直不好,自漠河改道后就更差。但两方都有彼此需求的民生必需品,汉人是盐,羌人则是农民,因此两地在官方没有认可,全凭两方议价的情形中私下交易,不免会有许多冲突。
这次就是因为与盐枭谈不拢,所以有所干戈,水生在其中不小心就受了伤。
但大多人都还是不清楚马贼队的真正行为,而他们也不能说,木雅就罢,怕传到姚浦上头,这与羌族交易的人都会不好过。
"青树哥,你替我说一声,我有事要去看看。"
"头儿说你一定要先去一趟,有什么事我帮你。"
"不用了,我会先找头目的。"
水生走向马贼头目黑维延的洞穴,心里纳闷黑维延是有什么事。
洞中一名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卸下身上的皮甲,浓密的长须占了半个脸,一见水生进来,瞪着圆眼,看得出他不高兴。
"水生,你今天是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让自己受伤。"
"还好,只是点小擦伤。"
"小擦伤?要不是有人帮你一把,你可能不就回不来了。"
水生自小也是给黑维延看大的,甚至连他娘带他投河时,也是被黑维延给救起来的。黑维延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还有许多身世与水生相同的孤儿,都是他的义子。但对水生来说,他并没有对黑维延一家,有过多的家庭渴求,只是个较为敬重的前辈而已。
水生在一旁石椅上坐下。
"就为了这事找我?"
"我怎敢只为了问你这种小事而找你啊。"
黑维延没好气地瞪了水生一眼,水生赶紧坐正,恭敬地回道:"那么,请问黑大人,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呢?"
做作地过分恭敬,惹黑维延闷笑一声,虽然因胡须看不见嘴,但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
"我说水生啊,你就干脆当我儿子吧。"
"我们不就是义父与义子了吗?"
水生入马贼,一眼就认出黑维延是当时自大水中将他救起的人。黑维延也想起水生,并说他当时本想带着水生一起走的。但水生那时执意不愿跟他走,所以只好把他交给铁斋。
那时再次见面,黑维延后来问起水生是为什么不愿意跟他走,水生只是笑着说他根本忘了还有那回事。黑维延还是欢喜地当众收他为义子。
"说是义父子,也是希望能亲上加亲,你看我那两个女儿如何啊?"
一听是要招亲,水生连忙要拒绝。
"这怎行,我们要做的事都还没有着落,哪谈得上娶妻的事,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啦。一不小心就让你的女儿变寡妇,你舍得?"
"当然舍不得,所以你如果不小心出了事,我当然让她们再嫁。"
水生早料到黑维延只顾着跟他开玩笑,这话是正中下怀。
"那就不必急着问我啦,找那些你心中的再嫁人选嘛,省得多花一次嫁妆。"
黑维延不甘心地啧啧几声,似是在暗骂水生是个狡猾的小鬼。仍正色说道:"说真的,我们这回计划的事的确危险,你不曾想过有个家,有个孩子在身边吗?"
"你们都常说我还是个大孩子,哪有孩子要成家的道理呢。好意我心领,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水生往外走了几步,却突然站直在门前,黑维延不解地问:"怎么,外头有事?"
水生搔搔头,"不是的,只是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好让你真的死了招我做婿的心。"
黑维延更是不解,"你倒说说,有什么事会让我把人人都想招揽的青年会拒之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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