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深————蜃楼

但我早该发现到，娆罗紫寒混血儿全是褐发黑眸，而熹舞与烈朵的褐是褐到眼睛里去了。这是异变。
烈朵这般恨他哥，不是无理取闹是什麽。这一句，在舌尖打滚，我没说出来就转了话题「好，以後不提熹舞。」
「你怎会睡不下?」照理说，烈朵今天下午被折腾至此，该是睡得很甜才对。
「问袭临风，他抓了帖行气活血，却不煎止痛的药汤。我痛得睡不好。」烈朵的声音闷闷的，头颅在软枕上滚。
「我替你涂药，要不要?」熹舞给的一瓶伤药，现在大派上用场。其实应该抓十镜过来才对，我打睹他现在正呼呼大睡，真令人不忿。
「不。」

我耸耸肩，烈朵拒绝我的好意就算了。反正我也乐得有人陪我。只可惜了熹舞的好意，总是一再给烈朵拒绝。
「知深，你为何睡不下?」
「作了恶梦。」
「嗯。」
也许他会奇怪，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作了恶梦还嚷著找娘亲。
但烈朵没有追问是一种体贴，他就让我待在房里，没打算不赶我走。话题就此中断，我随手拿起桌上的蒲扇，为彼此扇凉。
夏夜焗热得连空气都黏稠的，还有蚊子蟀蝇乱转，让人心底直发闷。
这样想著，我把凉风都扇去烈朵那边去，他背躺在床上一定更苦。
凉风把他的浏海扇得全飘起了，他没有道谢，我们熟得不必客套，他就闭著眼睛任我服侍。
藉著些微光亮，我看著他睡熟般的脸庞，突然记起小时候的烈朵模样，我们因为操练得太累而倒地就睡的往事，还是鲜明如昨天刚发生。
「烈朵，你今年多大了?」
我们刚进宫的时候还是九、十岁的毛头小子，过了这麽多年，我竟没数算著时间流逝。一眨眼，大家都变成如此干练青俊。
「嗯......」烈朵的声音细如蚊蚋，我听不清楚。☆油炸☆冰激凌☆整理☆
「什麽?」我把耳朵凑过去，静待一会儿，烈朵竟没了声音。我正眼瞧他，他根本是睡下了。
是谁说痛得睡不下的?我摇头，也许他是等著熹舞来慰问也说不定。
烈朵没有多大，他还是嘴上说著恨，心底渴望关心的孩子行为。

持续替他扇了一阵凉风，我放下蒲扇。扯高衣领，嗅嗅身上的汗味，我皱紧眉头。
一定是刚才作恶梦出了汗，我没有换过衣服就直往恬宫跑，现在怪不舒服的。「烈朵......」
我想跟他借用澡堂，细心一想，无谓摇醒他了，反正他半睡半醒的也不会听进几分。我自己来就好。
我拉开烈朵的衣柜，随便拿了一整套衣衫，到澡堂把身体头发洗了个乾乾净净，觉得精神一振，焕然一新。

希望烈朵没有洁癖，不允别人用他的澡堂毛巾就好。拿了一只簿被，我窝在滕椅上，入睡前还想著这件事......

第七章

我们在恬宫的屋檐上用膳。绿蓠负责到饭堂去捧大家的餐点回来。
平常我们是各自跟随主子去用膳，难得今天天公作美，头上没顶著个大太阳，天气很好，我们当然不放过一起聚餐的机会。
我坐在屋檐向下看，烈朵在恬宫後园把握时间练踢腿。那个老旧的草札插在地上，伴了烈朵十多年了。
烈朵一记漂亮的回旋踢，劲度令底下的木桩都在摇，看来他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
看他练功简直是视觉向宴，姿态尤如融合力与美的舞蹈。
身旁的十镜把抓子儿向上抛，高高的，以一手接住全部。「烈朵午膳时间都净顾著练功，都不用吃饭了，真是勤力。」他嘲讽的说。
「只会说烈朵，你又如何?」老实说，这五个抓子儿布袋，我很熟悉。十镜不知那找来的，总带在身上。
他用的是镖，不可忽略了手上灵巧的功夫，就终日抛著五个小东西玩杂耍，看得我头昏脑涨。「我用的是弯刀，也不见我像你们一样，终日拿碟子出来丢。」
十镜只是笑，把一个布袋弹在我脸前，我以手抓牢，抛回给他。

远远看到，绿蓠棒著四个餐盒子回来了。
「知深的、烈朵的、我的。」绿蓠坐在我们面前，把手中的餐点逐个分配「十镜的加了鸡腿和杂菜。」
「谢谢。」我伸手去接餐点，不忘道谢。
十镜早已是迫不及待的一手拿起鸡腿在嚼，满嘴油光。那副急匆匆的模样，好像谁饿了他几天。
我把木筷分开，揭开精雕细削的漆木盖子，看到今天的餐点款式是香煎靖鱼。我几乎压不下喉头的悲鸣，老天爷，我不吃鱼。
像对待仇人般，我把煎鱼分了两半，一半夹给绿蓠，一半丢在烈朵的餐盒子里。他们都没有问，彷佛很不习惯我的挑食了，我拣饮择食不是第一天的事。
主菜给否决了，还有些什麽剩下......
我不抱任何希望的拨了拨餐盒子里还剩下的青菜，一向认为青菜有很浓的臭青味，难以下咽，勉强强吞也会吐出来。所以，现在只有白饭吗?
难得屋檐聚餐，我今天的午餐竟然就是一盒淡然无味的白饭。早知道就跟三公主在羽宫用膳，好歹侍女们会准备我喜好的餐点......
「还看什麽?再看也不会突然多了菜肴。」十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害我想把盖子盖上，不让他嘲笑。
「呃。」他把已嚼一半的鸡腿放到我的食盒上，现下就是想关上盖子也关不了。「给你。」
好，给十镜嚼一半的鸡腿，总比没有好。
「谢了。」我用木著夹著鸡腿，左看右看，强差人意，有肥肉的地方都先给馋嘴鬼咬走了。

我们盘膝坐著，一边聊一边解决餐点。聊的多是宫中趣事，那几宫又发生了什麽事儿，或是王子公主们的近况。
在我们四人之中，只有绿蓠是服侍王子的。我不知道绿蓠服侍同是男人的主子是什麽滋味，尊严会受到压抑也说不定，但以他温和的个性，该是没问题。
我庆幸自己服侍的是三公主娆罗织，维持著普通的主仆关系，不太远也不太近。十镜初进宫的时候对自己要服侍女孩很不满，结果现在待阿纯如妹妹一样。
而烈朵，简直把五公主当作神衹般侍奉著，尊敬之致。因为烈朵个性淡漠，重视的人太少，一但认定了便是推心置腹。
「午膳之後有什麽事?」我正拿著鸡腿发呆，听到十镜这样问大家。
「接五公主下课，回恬宫，就这样。」烈朵答道。对，我等下也要接三公主下课，与烈朵同路。
「绿蓠呢?」

我决定先放下咬不走的肉块，抬头，只见绿蓠浅浅一笑，温柔道「晚上到中书大人的府子去，替六皇子殿下传话。」
老实说，六皇子对待绿蓠的态度真是差得很，绿蓠每天都忙著跟在他的後头，等著他指派下来的工作，就是不见六皇子理睬他，对他有好脸色。
不过主子不是我们能挑的，绿蓠坚持到底的努力毅力才令我敬佩。最近，似乎有成果了，六皇子开始指派绿蓠出去哪大官公子的府第去办事、传话。
我很替绿蓠高兴。「是吗?我晚上代表三公主到燕端府去祝寿。」
听说燕端顾将领跟三公主的额娘熟稔，因此这趟是非去祝贺不可。
身旁的十镜以一个见鬼的表情看著我，他指著自个儿「我也是。」

同在朝中，燕端大人身为皇军将领，认识的朝中人自然多，何用大惊小怪。真不知十镜的惊讶是怎麽著。
「你也代表四公主去祝寿?」绿蓠看上去很羡慕似地，牢牢盯著十镜，就恨不得去的人是他。
「阿纯说，以往得到燕端大人多番照料，曾纾尊降贵地替当时还是小女孩的她修理木椅。这寿宴我非去不可。」
「既然羽宫和净宫也派人去，我也问问六皇子，我可不可以跟去。」绿蓠看了我俩一眼。
一直默默无言的烈朵合上盒盖，淡然地说「十镜与知深的是工作，不是耍著玩。大家一起去不就变成了宫外聚会?」
烈朵把工作操守看得挺重的，我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只有我跟十镜出宫，料想不会好玩到那里去。
大概是十镜吵著要试路边摊小吃，我说一句「小心吃坏肚子」，他要玩夜市的玩物摊档，我说「别把回宫的车马费也赔上才好」。
我肯定不会有兴致陪他去四周逛逛，基本上，宴会之後一定疲惫不堪，怎会有心思再观浏宫外境色?
我之前参加过什麽大人的喜宴，只记得整个晚上给不停灌酒，有很多小人在我耳边碎碎念的攀关系。连新郎和他的媳妇儿叫什麽名字我也不知道。
所以，出宫参加宴会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并没有他们想像中的有趣，最有趣的是醉得几乎无法走路了，还被主人家赶出府，要自个儿雇车回宫。

「那你们是回宫还是住在燕端府?」烈朵问了最实际的问题。
「回宫。」
「不回宫。」
我看向十镜，十镜也瞪著我。好一对没默契的友人。
「我打算宴会进行到差不多完结时离去，早点回宫。」不然等著被灌酒到大吐特吐，在路边醉昏，一起曝尸。
十镜放下木著子，吞下嘴里塞得涨鼓鼓的东西，才说道「难得出宫去，你就别急著回宫好不好?我还答应阿纯给她带点玩意儿回去。就是住在外头一晚，你会少块肉吗?」
「燕端大人名望很高，宴会一定万人空巷，没有多馀房间。」
「放心，我们是代表公主赴宴，那有不招待我们留宿的道理?」
可，要是在宴会中发病了怎算好，他不知道我的隐忧。
「我睡不下，在宫外的地方睡不下。」我负气武断的说句，有点生气。
「你的意思是，在烈朵的房间就睡得下，出去反而睡不下了!?」
十镜竟然伸手抢回我搁放在餐盒的鸡腿，我真的生气。他太幼稚。
「这根本是两回事!」
「好了，你们别吵。十镜留宿，知深回宫不就好了吗?」绿蓠一手按在十镜的肩膀，我很满意，这代表他知道错在十镜，劝的也该是十镜不是我。
「绿蓠说得对。」烈朵挠起双手，来回看著我俩的表情。
我回避了过去，害怕给他察觉到我的病徵，虽然我也不知道有什麽病徵。

我是脑筋不清醒才会跟十镜无理取闹，根本是很简单的问题，各自回宫就可以了。
确实，十镜挺介意我到烈朵的房间去睡，还问我是不是因为发病了，意识不清醒才过去。当我回答不是的时候，他连表情都宽松下来。
我知道这是十镜的虚荣感作祟，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有病的人，所以他就有优越感，觉得我非倚靠他、对他有好面色不可。
开玩笑!!发病的时候我失去意识，他以为我喜欢!?我可以选择的话就找烈朵、找绿蓠，绝对不会找十镜!!我也不是喜欢才去找他的!!
我承认之前十镜拉我去给随风诊症，我是有点怨，他强迫我把病症揭於第三人面前，没理会我的感受，没理会我隐瞒得多苦。
这十几天来我没给他什麽好面色，现下只是爆发出来而已。「分开就分开，反正我也没有多想跟十镜一起去!」
我根本没打算让他知晓，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干涉我的病症，治与不治也不干他的事，他以为自己有什麽资格管我!!

「我真是受够你了，知深门歌!」十镜把餐盒击在屋檐上，滑下地，然後碎掉。「这几十天一直阴阳怪气，我不是你肚里蛔虫!!」
转身走掉的人，今次换成是他。他愤然转身就跑，绿蓠追去劝解，我不理烈朵接下来说什麽。
糟透了。
我没忘记，今晚还是要在燕端府见著这混蛋。

第八章

洛沐──燕端府
喝著一杯又一杯的酒水，脑子发昏。
果然如我所料，我去到之後连主人家的面也没见到，先给一大堆小官公子什麽的涌上包围。
左一句「知深大人」右一句「知深八座」的，基本上他们绵长繁复的一大串说话之中，我只听得懂自己的名字。
他们编排著次序顺著讲稿说了一大段，最後免不了敬酒，真可惜我黄汤一下肚，脑子什麽都冲走不剩了。抓著我说多长也没用，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我有印象。
酒是桂花白酒酿，久酿米酒果然够醇。我听说燕端家的人都有酒胆，很能喝酒，不过体贴贵宾没那个酒量，才选了不太烈劲的桂花酒酿。
酒不是自家出的，他们就猛灌著我喝，好像劝我喝得越多便越有面子。
问题是，即使是甜米酒，喝多了也始终会醉，会引起头晕呕吐。我一杯杯慢慢啜饮，不敢喝得太快。
如果成为宴上第一个喝醉的人，著实很丢脸，好像贪小便宜一般，不够一刻钟便迫不及待地灌了人家一呈酒。那我以後都不敢来洛沐了。

宴会开始了半刻钟，我看不见十镜，如果他来了我一定看得见。
除了「公主身边最近的人」效应，人们会像采蜜蜂看到花蜜一样围上去之外。还有我们身上显眼的宫服，人群之中格外醒目。
他迟到了，代表四公主出席宴会还胆敢迟到，我永远搞不懂他。刚刚还担心会在半途中见著他会相对无言，现在证明了我的忧虑是多馀。
食物开始上桌，我满肚子都是酒，刚抵埗已被灌到只差没呕吐。怎有心思跟他们挤来抢去，把鲍参翅肚、奇珍异味往嘴里猛塞?
趁现在他们忙著争来夺去的抢食，我走去燕端府的庭园吹风醒酒，难得清閒，等会儿最後一道菜上桌了，他们又抓我去灌酒。
现下不逃出去还待何时?我为自己的悲苦遭遇而笑。

一阵凉风袭来，我侧了侧身，把脸朝向冷风方向，很舒服。
嗯，我要在十镜到达之前走，免得与他相看两生厌......

「你是那一宫的侍卫?」
我身後出现了一把声音，我暗暗在心底叫苦，怎麽逃到来後园来了，还不给一个清静?
如何无奈也不可失了礼教，我转过身去，意外的看见俊秀邪魅的男子，及肩黑发，一身便服，跟我差不多高。
没印象。

「我是羽宫的知深门歌。请问尊姓大名?」老实说，我记性不是顶好，一个陌生人要看上三次才记著。
「燕端望。五十岁还死不去在摆宴的老头，正正是家父。」男子挑起一道眉，高兴的微笑著，直笑得我起了危机感「你就是三公主的侍卫?久仰大名。」
他不似那些小官公子一般，抓著我就迫不及待的奉承恭维。果然是燕端顾大人的长子，龙生龙，不同凡响。
我放下了防备，皇军家族於朝中一向德高望重，怎会有閒心思跟我攀关系?他不嫌弃我身份卑微，不摆架子还主动走过来打招呼，已是给足了面子。
我之前竟还在心中猜忌他的意图，真是小人之心!!
我定了心神，尊敬的与他伸手交握「燕端中将，请代三公主向令堂祝寿，望他寿比南山，青如松柏。」
「那个死老头，不管他也死不去!倒是你，给人灌了不少酒喔?」燕端望举起左手，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捧有一小碗。
「松子粥。在喝酒之前喝几口，可护好肠胃，不易遭酒伤。不过...」他耸耸肩，示意我把松子粥接过去「现在作解酒之用，也无不可。」
大好人。我诚惶诚恐的双手伸出去接住小碗，内里盛的是热烘烘的绵软白粥，令人食指大动「谢过大人的心意。」
嗅到松子香味，我才记起，这一整天我只硬吞过几口白饭，至於十镜的鸡腿，只吃了一点便被他抢回去，现在肚里是空空如也，这粥来得及时。
「很好吃。」我勾起满足的笑，谁稀罕宴会里的海参珍味?贴切需要的关心小品，才教人感激。

这样低头猛吃好像不太礼貌，正想抬头跟燕端中将寒暄几句...
几乎一抬首，唇边便出现了另类的温度，燕端中将以指尖抹去我唇边的粥水，那动作自然得让我说不出任何反驳话。
「你的唇边沾了粥米。」
「不用麻烦大人了，我自己来就好...」丢脸极了，我猜想现在连耳根都红了。
我退後一步，跟他拉开距离，我从来不习惯跟旁人贴得太近。
刚才燕端中将的举动，几乎列入高危了。我拉高袖子抹著嘴唇，暗暗希望他不要察觉我的不自在。
我把粥水放在凉亭的石桌上，食相不好乾脆不吃，免得又发生像刚才一样的尴尬情况。「燕端中将，我在宫中听说你的箭术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