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安稳众人的情绪,义乔刻意放缓说话的速度,接着打开甲板附设的逃生用具柜,取出足够的黄色救生衣。
"我去放下救生艇,请各位穿好后一个个移到上面去。救生艇会随着海浪漂荡,大家要小心别掉进海里。"
一边穿着救生衣,慎司一边像个小孩似地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早知道就不接这种烂工作了......我的运气怎么这么背啊......"
敬太冷冷地讽刺道:
"大家的火气都很大,拜托你别再唠哩唠叨的了。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只你一个,我比你更倒霉,明明推掉了,还被赶鸭子上架。"
听到这句话,靖人虚弱的身躯缩得更小了。
匆忙穿好救生衣的根本眼睛一直盯着义乔,却没有过去帮忙,可能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吧!
(直接问不就得了?)
敬太跌跌撞撞走向正以俐落的动作拆掉橡胶制救生艇固定环扣的义乔,心中暗忖游览艇的甲板都晃成这样,那艘寒酸的橡皮艇更是可想而知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帮我解开那条绳索吧!"
敬太绕到橡皮艇的后方,和复杂的绳结苦战一番终于解开了。
"谢谢,剩下的我来就行了。"
在这段时间拆完所有固定器具的义乔让敬太退到一旁,启动放下救生艇的装置,小艇随着此时刮起的风轻巧地离开甲板,紧接着,一阵震耳的水声通知他们小艇已经顺利降到水面。
(不会翻了吧?)
敬太抓住游览艇的栏杆窥探救生艇的情形,一看之下当场头晕目眩。直到此刻他才了解海面目前的状况。
海面巨浪滔天,宛如万头钻动的蛇群。前仆后继的海浪一波高过一波,海水被骇人的力量推向半空,又急速坠落。中间的落差大概有三、四尺高,不断呼啸的狂风更助长了海浪的声威。
(恶魔残酷的撩牙......正准备摧毁所有,吞噬一切。)
望着白芒翻腾的滚滚狂涛,敬太两腿发软。
此时,有只温柔的手覆在他背上。是义乔。他的手上握着连接升降装置的锁链。
"我尽可能把救生艇拉拢过来,请你们顺着那边的梯子爬下去。"
"好、好的。"
敬太回头望向慎司和根本。
"我先下去罗,你们也快点下来。"
两人战战兢兢地点头,并肩走向船舷。
跨在栏杆上的敬太闭起眼睛,在心中祈求祖先和佛祖保佑。此时此刻,也唯有寄望幸运和奇迹的存在了。
(神哪,请您务必保佑!千万别让年轻有为的我死于非命!只要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准备三牲贡品虔诚祭拜......)
敬太把心一横,跨在梯子上。还没来得及站稳,大浪便存心戏弄般舔上他的脚踝。敬太吃了一惊往下看,救生艇正如风雨中的枯叶左摇右摆。
(真、真的上得去吗......?)
敬太打从心底发毛。
像是洞悉他内心的纠葛般,义乔适时出声打气。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绝不能被他当成胆小鬼!敬太激励自己,提起所有的勇气开始往下爬。爬到最后一阶,他咬牙跳上救生艇。经历毛骨悚然的瞬间下坠感,充满弹力的橡皮艇接住了敬太僵硬的身躯。
"我成功了......!"
敬太翻身坐起仰望游览艇,目不转睛守着他的义乔笑着对他竖起大拇指。
"就这样坐着别动,千万别站起来,不然很可能会翻覆!"
义乔说完后把救生艇拉近,以便接下来的慎司上去。
敬太伏在小艇上,免得被甩到海面。
(别说站起来了......连坐好都有困难呢!)
转头张望小艇内部想把身体好好稳住的他,发现固定救生用具箱的绳索。
(就抓住这个吧!)
敬太爬向箱子的旁边,抓住牢固的绳索坐起身来。果然不出所料,身体的平衡比刚才安定多了。
"哇啊!"
就在这时候,慎司发出惨叫掉在他的旁边。
"师、师兄!快抓住我啊!"
"好好好!"
这种妄自尊大的家伙一脚踢下去也算为民除害,但见到他哭天抢地哀叫的模样敬太也不禁心软,于是他伸出了援手。
"呀啊!"
接着轮到根本挥舞四肢掉了下来。由于乱动的关系,他的身体偏离预定的落点,一只脚挂在橡皮艇外面。差点掉进海里的他死命揪住橡皮艇的外缘,这才总算逃过一劫。
"我、我的妈呀......得、得救了--"
紧黏着敬太的根本感激涕零地抱住他的腿。
虽然不堪其扰,敬太还是任由他去。游览艇下还剩下靖人、义乔以及驾驶员艾利欧特。
"喝啊--"
靖放手一搏似地,从梯子的最后一阶闭着眼睛跳下来。可能是平常广积阴德吧,他没有跌进海里,以跪坐的姿势直挺挺地拿陆小艇。
"小靖,辛苦你了。"
"嗯、嗯。"
靖人喜孜孜地回覆敬太的慰劳。严重的晕船症状因为面临生死关头不可思议地好转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只剩下两个人了......)
敬太再次仰望游览艇。
"艾利欧特,时间不多了!"
义乔喊道。
"我知道!"
艾利欧特的回答也传送过来。
可是正当两人从栏杆探头出来的时候,一阵巨浪袭向救生艇,敬太差点被抛到海里去。
"哇啊......!"
敬太反射性地抓住系着用具箱的绳索免得被甩出小艇,却没察觉这是危及生命的行为。
"小心......又......海浪......!"
义乔提醒众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消失在浪潮之中。
紧接着,又是一阵凶猛的怒涛席卷而来,终于打翻了救生艇。
"--!"
天地忽然倒转,等敬太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沉在海里了。他左右张望,发现四周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大、大家上哪去了?都游到海面了吗?)
那我也得赶快追上他们才行。正打算奋力向上游去,手臂却不听使唤。怆惶地望向自己的手,原来是被绳索缠住了。绳索在他的手腕紧紧绕了一圈,可能是翻船的时候套上的吧!
(得赶快解开才行......)
可是,绳索深深陷入敬太的肉里,怎么也解不开。感到呼吸渐渐困难,敬太的心更焦急了。
(谁来......救救我......福地先生!)
最后瞥见的时候,义乔还在甲板上。敬太拼命祈祷他能发现自己的状况,但又想到说不定他正忙着救助抛到海里的其他人,根本没有留意到自己沉入海中。这样的想和紧紧套牢的绳索合力把敬太打入绝望的深渊。
(好难过......)
咳咳......吐出胸剩余不多的空气,敬太用自由的那只手按住胸口。肺部痛苦地渴求氧气,心脏发了疯似地剧烈跳动。可是,敬太已经无计可施了。睁开紧闭的眼睛,小小的气泡抚过脸颊浮向海面,像在耻笑他最后的挣扎。
(我......不行了......)
在逐渐涣散的意识中,敬太的眼光追逐着远去的气泡,视野像被盖住般猛然陷入一片昏暗。仿佛是死神掀开漆黑的斗篷来迎接他。
(我......就这么......死了吗......)
他怕得快要疯掉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无力抵抗。敬太闭上眼睛晕眩了过去。也幸亏如此,他不必喝下太多海水,受更多额外的痛苦。
第四章
"艾利欧特!你在哪里?"
冒出海面的义乔呐喊着寻找同伴的身影。
"义乔......!"
声音居然从遥远的方向传来。义乔大惊失色,心想难道不知不觉中自己被冲到远方了吗?
然而,被冲开的却是艾利欧特和得救的三人搭的救生艇。小艇顺着浮力被海浪托高挤下,不断推向未知的方向。艾利欧特奋力划桨想修正轨道,但碰到大自然的力量无异是以卵击石。
发现小艇正逐渐漂离的义乔拼命游着想追上它。
"等一下!"
然而,浪涛汹涌再加上一手抱着昏迷的敬太,导致他和艾利欧特一行人的距离越拉越远,不久救生艇终于消失在视野里。
"妈的!我是招谁惹谁了!"
义乔骂完后掉头游向游览艇。事已至此也顾不得会不会爆炸,海面上能他们俩暂时安歇的只剩下这艘船。
(不启动引擎就不会有事吧!风浪越来越大,总比抱着这个碍手碍脚的小鬼泡在海上好受多了。)
这是义乔做出的结论。
可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义乔开始烦恼该怎么把昏迷的敬太拖到甲板上。干脆用绳索穿过敬太的救生衣,再用起重机把他吊上去吧?可是吊上去的时候,要是不小心被衣领勒毙那就不妙了。左思右想,义乔发现唯一可行的只有自己最不愿采行的方法。
(看来也只能扛着他去爬那条最下面一阶都高高在上的梯子了。)
这种时候,义乔真是恨透了自己异于常人的体力。可是一下定决心,他便用右肩扛起敬太,让他的身体挂在自己肩上。扛着小麦或咖啡的布袋跟他现在的姿势恐怕是旗鼓相当吧!
"我看我都可以进海军陆战队了......!"
最要命的莫过于跳上最底下的阶梯,再单凭腕力吊起两人份的体重。
"不对,我的情况比他们惨了几十倍......面临暴风雨的威胁,船又报废,塞给我的伙伴还是个眼睛也睁不开的木偶。"
千辛万苦突破了最大难关的义乔满腹牢骚地等着又瘦又麻的手腕恢复力气。强健如他,也不禁后悔自己干嘛跑来干船员这一行,好端端的待在陆地上就不会遇到这种危险了。
"渔夫常说地狱只隔一层甲板,真是言之有理。"
义乔自我解嘲。要不是自己以为在大型客轮工作就抱着高枕无忧的心态,也不会惹上无妄之灾。
(有道理!铁达尼啦、安多雷亚多丽号啦都是血淋淋的例子!世上有哪艘船明知会沉船还出海的,天灾、人祸,五花八门的理由都会酿成悲剧!)
其中最不能原谅的就是人祸,义乔在心底发誓,等自己回到幸福微风号,首要之务就是把那个负责维修这艘游览艇的混帐揪出来揍个半死。
"快来啊,义乔!引擎起火了,不赶快灭火说不定会爆炸!"
义乔永远忘不了听到面无血色的艾利欧特这么叫嚷的时候,自己那份如坠冰窖的绝望感。自那个精神失常的女人逼婚以来,他头一次感受到生命亮起红灯。
(如果引擎没出毛病,我们早在无人岛上逍遥地拍外景了。但现在咧?我跟这家伙被扔在茫茫大海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搞不好还会葬身鱼腹,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将那个维修人员大卸八块!这笔帐一定要好好讨回来!义乔自认是个难得动怒的人,可是一旦惹毛了他,发起飙来可就尸横遍野了。
"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去......"
喃喃自语后,边留意敬太会不会掉下去边攀爬梯子的义乔总算成功回到甲板上,他让敬太横躺在地,脱掉他身上的救生衣和衣服,把耳朵贴在赤裸的胸口。所幸,胸口仍微微感觉得到生命的鼓动。义乔知道当务之急是恢复他停止的呼吸,于是当机立断做起了人工呼吸。尽管他自己也气喘吁吁,累得眼冒金星了。
"先把水吐出来!你快吐啊!喂!"
义乔来回按压胸口一带,敬太的嘴巴随着咕噜声溢出海水。然而,他还是无法自行呼吸。义乔捏住敬太的鼻子不让空气漏出来,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他惨白的双唇,用力灌入空气。确定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后,再次以固定的频率送入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移开嘴唇的义乔边调匀紊乱的气息边说着:
"等你活过来,我就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你这个......骄纵自大的臭小鬼......我要你醒来之后......在我面前再也抬不起头......!"
敬太那张宛如少年的脸庞失去血色依旧美丽动人。不,即使在他恶言相向的时候,仍是个如诗如画的俊美青年。义乔也承认他的外表非常符合自己的脾胃。若非他的诱惑方式摆明就是要引君入瓮,义乔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守得了不对顾客出手这条禁忌。
(冰冷、甜蜜的嘴唇。吻上它,说不定会溶化吧......?)
嘴唇再次凑向敬太的义乔如此想着。打从这样的念头闪过脑海那一刹那,交叠的双唇萌生了另一层意义,不再是单纯的人工呼吸了。义乔将舌头伸进敬太毫不设防的嘴里,在里面恣意探索。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想到如果敬太的神智清醒,感觉一定更愉快吧!
就在这时候,敬太忽然一阵猛咳,痛苦地扭动身子。
"咕......咳咳......咳咳!"
义乔面露微笑。他似乎恢复意识了。咳得如此激烈是因为自己重新恢复呼吸,不小心吸入太多空气的缘故。
"好啦,你已经没事了。"
义乔扶起敬太,温柔地拍着他因为咳嗽而颤动的背。
眼角噙泪的敬太抬起头来。
"这里是哪里......?你怎么......?"
看来他的记忆仍处于暧昧不清的状态。义乔向他解说到此为止的缘由。
"你记得自己被抛进海里的事吗?"
"嗯。"
"你的手腕被绳索缠住,因此被困在救生艇底下。"
"我想起来了......"
可能是慢慢回忆起来了吧,敬太脸上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我没办法呼吸......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或许是你命不该绝吧!"
点点头陷入片刻沉思的敬太倏地惊觉似地看着义乔。
"其他人呢?"
义乔微微苦笑。他说中了最难以启齿的部分。义乔缓缓说出靖人他们搭的救生艇已经不知去向,这里只剩下他跟自己两个人,接着又告诉他,眼前除了留在随时有爆炸危机的游览艇等待救援外,实在别无他法。
"可是,台风不是来了吗?"
义乔颔首。
"那,救难队短时间内哪有办法赶来?"
关于这点,义乔也无法推翻。
"这就表示,在他们赶来之前我跟你必须单独留在这艘船上?开什么玩笑啊!"
恢复元气的敬太那副臭脾气也跟着回来了。
把衣服重新穿上的义乔耸耸肩。
"既然你那么讨厌,大可游回拉多卡,我不会阻止你的。不过这次我也不会再出手救你。"
敬太凶巴巴地瞪着义乔。
"你居然用这种态度对待客人?"
义乔讥讽地勾起嘴角。
"是我失言了,可能是紧急事故令我一时丧失理智,请您见谅。"
希冀向傲慢的敬太索取救命恩人待遇的自己,真是愚蠢到家了。可是,义乔真的很想看看敬太向自己屈膝的模样,却又碍于这艘游览艇属于幸福微风号所有,他们还没摆脱顾客和接待员的立场。只要目前的关系还没崩溃,义乔就不可能折断敬太高傲的鼻子。
(怎样才能看到他忍辱偷生的模样?这样的他一定可爱毙了。)
光是想像,义乔就觉得浑身发热。
(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见识见识。干脆效法以前的船员剪发呼唤恶魔出来许愿吧?就算之后会受到诅咒......)
或许是有谁听到了义乔的愿望吧!
敬太皱起鼻子用力嗅了几下。
"又有烧焦的味道了......"
"你说什么?"
义乔惊慌地冲向机关室。难道是原以为扑灭的火又死灰复燃了吗?
"可恶......!灭火器在哪里?"
踢开门板,机关室里果然浓烟密布。
义乔跑到船舱拿灭火器,用喷嘴朝起火处猛喷,火却丝毫没有熄灭的迹象,只是冒出了一团团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