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迫切的目光,那神情如此可怜可笑。
我淡淡道:“你不是陈捍东,可我是蓝宇。”
……
我缓缓躺倒。
好累,病后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想休息,我拉过被子来挡住头——
……
被子外面,他停顿了很久,然后,似乎是突如其来,毫无防备的,我听到他的声音。
“可是,是我创造了陈捍东和蓝宇。”
……
他说什么?
我在下一秒唰的掀开被子,震惊的看向他。
我知道我的表情已经很扭曲,可是我还是不能平静。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觉得这个男人疯了,刘烨哪有这种魅力,让他撒出这种可笑的谎言?
他费力的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其实,我本来也不想告诉你的,可是我嫉妒……”
“不可能!”我打断他,我的意识依旧混沌:“这怎么可能?大宁明明是从网络上联系的作者,才买到版权的啊,而且,而且……那作者他见过,是个中年妇女啊,怎么会是你?!”
他苍白的手指互扭着:“……我派去取版权费的,是我们家的保姆。我这样的公众人物,当然不可能露面,那样的作品,本来是我发在网络上消遣的,谁知道,会被看中,去拍了电影?还那么红……”
他有点小小的得意:“不过我网上的消遣都能被这样追捧,实在也是我的文笔够好。”
……
他坐下来,看着我:“不过我也很感谢那部作品,因为它让我认识了你,烨子。”
……
我的脑袋轰轰隆隆乱成一团,里面似乎有什么在一跳一跳。
这个打击太大,我需要时间来接受。
我看他:“不,那你也不是陈捍东……你也不是胡军!”残余的意识,斩钉截铁。
……
他看着我,叹气——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无所谓……”
他站起身来:“烨子,我会给你时间来接受我。”
我吃惊的看着他,却发现,他苍白的脸上,居然浮出了一丝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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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前,医生叮嘱我——
“你的病,精神调养十分重要,最忌郁怒,以免加重肝火,不利康复。但也不宜过度言谈嘻笑,以心情舒畅、宁静为度。还有,不要总是流泪,揉眼。按时吃药,记住了吗?”
我点头:“记住了,谢谢医生。”
能让我郁怒,嬉笑,流泪的人都已经离去,我的病,一定会好起来。
娜娜站在一旁,伸出手来,轻轻挽住了我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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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走了娜娜,回到了剧组,每天按时拍戏,很敬业的把所有遗漏的戏份补上,导演不再骂人,甚至还会在记者拍探班照的时候,嘱咐我把墨镜戴上,阻挡闪光灯的亮度,保护眼睛。
他在拍戏间隙的时候跟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犟?作家那个色狼,我每拿他的作品拍一部戏都得给他找个帅气的‘伴儿’,没一个像你这么不好说话的……可也怪了,他对你最好!原来的那些啊,戏拍完了他就不联系了,还说什么就要新鲜的,惟独对你,真是上心,我琢磨着,这老家伙是不是动了真感情了啊……”
我冷冷的打断他:“他那么好,你怎么不跟他啊?”
导演被我噎得一愣,气得翻了个白眼:“妈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我失笑,这说客真没耐心。
……
晚上拍完戏回家,一路上一盏盏的数路灯,总是数不明白。
灯光又刺得眼睛疼,眼前一黑,险险和一辆车子擦身而过。
那司机放缓了车速,从窗口伸出来头大骂:“妈的!找死啊!”
我欢声大叫:“对啊!找死!——”
那司机惊讶的看我一眼,随即加大油门,飞驰而去,估计把我当疯子了。
连找死都找不到,刘烨你活得真失败。我大笑起来。
……
月光下的柏油路,隐隐的泛着青光,我的影子在身后,幽幽的拉得好长。
我闭上眼睛,其实,瞎了的感觉,也很好。
每天都是黑夜,心也是黑夜。
我的世界,一片狼藉。
(四十二)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终于杀青,我那个女搭档和男搭档在杀青酒上哭得一塌糊涂,我在一边对着一盘龙虾埋头苦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哭,我理直气壮的说我的眼睛不能总流泪,不利于病情。
都是借口,其实我很清楚,除了《蓝宇》杀青的那个夜晚,我从此以后,是再不会为任何一部作品,而在剧外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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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北京的住处,打算好好放松。
北京的秋天很凉爽,我每天在空旷的天空下散步,心情慢慢舒爽起来。
就在一个下午,我意外的接到了哥哥的电话。
哥哥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他说:刘烨,我在北京,来找朋友办事,我想见见你。
我说好啊,于是约定了时间地点,在一家不大但是很温馨的酒吧。
……
我到的时候哥哥已经到了,正靠在吧台边上品一杯看起来很漂亮的鸡尾酒。
我走过去坐下,他看见我,笑起来:“刘烨,好久不见!”
我也笑:“……唐先生没跟你来?”
他摇头:“没有,我只来两天就回去。”眼睛里却有眷恋一闪而过。
……我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哥哥,你心情不好?”
他看我一眼:“没有……只是最近有些小麻烦而已。”
很少看到这个男人美丽而精致的脸上浮现出忧郁,那样的面容,即使是一丝不豫,也让人试图伸手把它抹去,不留痕迹。
“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试探着问。
他摇头……忽然又仿佛想起什么:“……胡军没和你说吗?”
心跳了一下,我平静:“我和他,很久没联系了。”
哥哥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惊讶,注视我一会,似有了悟。
他低下头去喝酒,半晌,忽然开口道:“《偷心》拍不成了。”
……
我惊讶。
《偷心》正是哥哥想要与胡军合作的片子,原来听胡军的意思,一切都已安排得八九不离十,我也知道他相当期待这次合作……如今夭折,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样的打击。
然而我更清楚,面前的哥哥,他的打击,一定更大。
我听胡军说,那是哥哥一直想要导演的片子,导演,是他一直的梦想。
……
我无语,世事无常,甚至连为什么都不必问,再多的原因,也抵不过一个结果。
……
哥哥喝完一杯酒,淡笑看我:“……吵架了?”
我茫然看他,迟钝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所言何意。
遂摇头:“不是吵架,而是分手。”
分手两个字一吐出来的时候,眼角又是一痛,多日不曾复发,这一下子突如其来,不由得咬了下牙关。
……
哥哥递我一杯酒,看着我一饮而尽,忽然笑道:“刘烨,你喝酒这样猛,小心身材走样!”
他竟不再提刚刚话题,果然善解人意。
我呵呵傻笑:“没事。”
哥哥目光流动,忽然一丝调皮闪过,手上一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掀开我的衬衫下摆,“啪”的拍了我的小腹一下。
我哎呀叫了一声,看着哥哥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格格笑起来,不由得好笑好气:“哥哥,你干吗?”
哥哥笑够,目光又一转,下一秒索性掀开自己的衬衫下摆,大大方方让我看:“你看,我的身材保持得多好!”
……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四十几岁的男子,能有如此匀称完美的身材,的确算是个小小的奇迹。
我看了一眼便连连摆手,一副自叹不如的样子,他笑得更加欢畅,放下衣服,又道:“刘烨,身体是明星的资本,要重视它。”
我点头。
……
想聊些其他的话题,遂开口问道:“哥哥,你觉得哪个城市比较适合生活?”
哥哥偏头想想,点头笑道:“加拿大。”
“为什么?”我好奇。
他笑而不答。
……
我却忽然恍然大悟。
想起关导讲述的那段哥哥与唐先生的过往,那段加拿大养花的日子,难怪面前的人儿会对那地方念念不忘了。
……
他含笑半伏在吧台上,眼光飘渺流离——
“……加拿大的阳光很温暖,但是空气很湿润。那里家家都种好多花,花的品种也不同……我和他都喜欢花,每天浇水施肥,也不嫌烦……”
“后来还来了好多鹿,我看到鹿特别兴奋,你知道啊,有时候他出门工作,我一个人在家,实在孤单,看着鹿啊,也有个伴儿……”
他微笑着,整个人似乎都陷在回忆里……
“可是时间一长,我就觉得不好啦,那些鹿啊,总是来啃我的花儿……撵也撵不走!我就跟他发牢骚啊,这些鹿,你想个办法给撵走啊,否则花儿都要被吃光了……他也无奈,说,他也不会说鹿语,也没法沟通啊!”
……
我笑起来,面前仿佛浮现出一幅美丽而充满情趣的生活画面,郁闷的哥哥,和尴尬的唐先生,还有鲜花,和鹿群……直温暖到心里去。
……
哥哥的目光稍稍一瞬,已从往事中醒来,他浅酌一口酒,似乎不在意的注视着我。
“刘烨啊,其实只有两个人慢慢理解,慢慢沟通,经过漫长的磨合,才能把有棱角的感情磨平,然后更加契合……任何一个棱角没磨好,就会伤了对方。你懂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
……
淡黄色的酒吧灯光洒下来,不远处的乐队奏着悠扬而缓慢的乐曲,哥哥伏在桌子上,似乎已经沉醉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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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6日,年度武侠大制作《天龙八部》正式开机,所有主演全部到场,其中金紫荆影帝胡军饰演备受瞩目的重头人物萧峰,各界议论纷纷,不知效果将会如何,均拭目以待。
……
与此同时,我跟公司说,我要拍武侠剧。
公司有些惊讶,但是最终还是同意帮我联系。
这次我的运气并不好,由于匆忙上马,那部古装片的效果一塌糊涂,最后草草收场,几个月的时间,只出来一部必败无疑的烂片。尽管不是我的责任,我还是无比愧疚。
公司没责怪我,反倒告诉我不必担心,与林姓女星的片子就快开拍,我可以趁年底到港参加某电影节的机会与她见面,互相了解一下。
于是,在休息了一段时间以后,12月,我踏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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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参加豪华的港式酒会,西装革履,我依然会不自觉的紧张。
捏着酒杯站在酒会的一角,看那些明星,名媛,淑女,老板……来来往往,突然觉得自己依旧是个和一切脱节的土包子,与此相比,我更宁肯在摄影机下拼命的工作,也胜过这样辛苦的作秀与应酬。
……
不自觉的,又想起那人。
他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是却比我会掩饰,无人会看出他的尴尬和反感,只能看到他的笑容。更多的人,还被他北方人的豪气爽朗所征服,他为此也结交下不少朋友。
他比我,更适合做明星。
……
有些人过来敬酒,一杯杯,不容推辞,尽管浅酌慢饮,可还是很快就有些晕头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几家欢乐几家愁。我无声的看着面前的人群,忽然不由得想笑。
有多少人,藏着属于自己的满腹心事,为了不知名的人,无声的咽下一杯杯和着泪水的液体。却又强颜欢笑,周旋其中?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浮华如梦,我亦不能独醒。那么索性闭起眼睛。
……
林姓女星来得很晚,袅袅婷婷行至我面前,纤纤玉手一伸:“你好,刘烨。”
我已七分醉意,醉眼朦胧看她:“你好,美女!”
她略略愕然,却很快反应过来,爽朗笑起来:“刘烨,没想到初次见你,就是只醉猫。”原来也是性情中人,说话心直口快。
我呵呵大笑,对她顿生好感:“被美女夸奖,不胜荣幸——”
伸手一把拉过她来,揽在身边。
她微微有些惊惶:“……刘烨,你真的醉了!”声音里带着担心。
我笑得开怀:“怕什么,你?”
低下头去,自己都嗅到浓重的酒气扑鼻:“……你放心,我谁也不喜欢,我只喜欢……我师哥!”
……她抬起头来,愕然看我。
目光中没讽刺,却有同情和了然。
我更欣赏这女子,一把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听,你听这心,是怎么跳的?一下,两下,三下……你听到了吗?它的节奏是:师哥,师哥,师哥……”
……
又把手欲放她胸前,半路又生生停住,失笑道:“……把你当成男人了,不好意思,你自己听听吧,你的心,在叫着谁的名字,你的心,就是属于谁的。”
……
眼前一阵阵的朦胧,那女子望着我的双眼,越来越模糊的脸。
终于,化于无形。
(四十三)
清晨宿醉醒来,天花板在眼前,一忽儿升高,一忽儿降低,头疼欲裂,眼角也疼,似是有些复发。
想起医生告诫少喝酒少兴奋一类的话,不由得苦笑,自己如此折腾,简直是拿命来搏。
费力爬起来,才看清这是一家高档饭店的房间,也不知昨夜是谁把我扶到了这里。
……恍惚的想起最后意识中那女子,是她吗?
……
有人敲门,我下床开门,愕然:“关导?”
老狐狸脸色很不好看,打量我一眼,从我身边擦过,走进屋里:“醒了啊,大明星!”
我不知他何出此言,只好唯诺着随便应了一声。
“昨晚喝得不少啊——”关导坐进沙发里,把手里的一沓报纸随便扔在桌子上,语带讽刺。
我苦笑:“……关导你怎么在这里?”
他哼了一声:“我是你新电影的监制,当然要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