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宏虽不免气愤,听澍青这般讲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时却听沈然笑道:“没想到张寨主这般睿智又坦荡!不似天下那些精明却功利,忠厚却蠢笨之人。但我怀疑寨主曾报国无门逆反心绪过重,若我为朝廷重臣,必要保举张兄,想必兄弟会是个忠臣清官。”
澍青对沈然轻笑:“忠臣保名节,奸臣谋利益,清官为名,贪官为利,待沈贤弟做官那日,我再考虑当个贪官还是清官不迟。”
“你笑我做不了官?”
“沈然贤弟贵为皇亲国戚,我看你是悟得透了,不屑为官!”
沈然朗朗笑道:“虽未能说服张寨主出征助战,我却要交你这个朋友!”
司徒宏一旁聆听,虽对澍青所言不以为然,更诧异沈然对他的赞赏之辞,却因二人讲得默契心里生出一丝暖意。待那二人不讲话了,宏想了一想,对澍青道:“既然青哥说得这般坚决,我们也不再难为你,只是这吕朋战火越烧越烈,我方将士死伤惨重,竟让那些贼人得了逞,怎么我中原竟没人能破那妖阵!”
澍青平静答道:“我说不带山寨弟兄们出征,但并未讲不帮你们破那诡迷阵。”
司徒宏沈然均是大惊,特别是宏欣喜,道:“哥哥怎不早说!”
沈然笑曰:“到底是念及故交。”
澍青也笑道:“非也,一来为保我风杨寨太平,二来我平素就喜好琢磨布阵妙处。
那阵法我早已想明白,你们几次失手,怕是总以为这等江湖妖术必定要武功高强之人摆阵与它抗衡,却忽略那阵本身的薄弱之处,若你们用几十个骑射好的排成阵势先攻下对方四周,再由武林好手位于阵势中央与他们撕杀,必定能破此阵”
“哥哥快快讲具体如何操练!我定要亲手拿下那妖阵,若不是沈然以身为我挡箭,我便命丧于它!”宏说得不免动容。
这边澍青面色微变,目光扫过沈然,迟疑片刻,才静静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你们随我在山寨中演练,三日后便可将破阵之法融会贯通。我们自今日起便可开始习练。”
司徒宏察觉澍青脸色变化,自知失言,只好也低声道:“我们这就随哥哥去。”
沈然对宏望了一眼,再凝视澍青,目光中竟带过一抹怜惜之情。
五十四、解毒
场内,尘土飞扬,马蹄杂踏。张澍青、司徒宏、沈然分别骑在马上在阵中穿梭,飞快行进,随着澍青手中彩旗变换,另外一些骑兵开始变化阵势,中间步兵也如巨蟒蜿蜒蠕动,这样演练了两个时辰,澍青边带缰绳边对那二人笑道:“原本宏根本不懂骑术,却如今这般厉害!”宏听着想说什么,却克意忍下了,而沈然那边有得意之色。澍青继续笑道:“必定是沈贤弟教授有方!”
宏岔开话题说道:“三年前在家中,从不知道哥哥竟精通骑射。
“话到此处,宏与澍青不免微征,澍青先笑道:“只要上心,便可学得。你如今双凌、宇程剑法都用得比先前好许多。”
宏笑笑正欲开口,却一旁沈然先笑道:“我教他骑射,他却不教我武功,说什么双凌剑法是司徒家世传,宇程剑法又是青哥所授,视如珍宝,非同一般,我骑射的本事倒被他骗个精光。”
此时三人说笑着下了马,兵士将马匹牵走,澍青一手牵过宏,一手牵过沈然,笑道:“二位贤弟随我来,我备下两坛好酒,咱们畅饮一番!”
众人来到房内,早有人备好饭菜,三人边说笑边豪饮。席间,沈然出去片刻,宏对澍青开口道:“青哥……我还有一事想求哥哥帮忙……”
“讲。”
“是为沈然……”
“要我帮他解体内之毒吧?”澍青说着一笑:“我一见他便看了出来。”
“这毒虽不致命,却折磨人,我们问遍江湖高人,却找不到解药,那毒又不可强逼出来。”宏说着见澍青沉默不语,眉宇间似暗藏隐痛,尴尬之下又道:“沈然不要我对你开口相求,却他那伤还是因我而……“澍青淡淡一笑,打断他道:“不必多讲。”然后朗声道:“沈贤弟快来吃酒,今日我们一醉方休。”司徒宏回身,这才看见沈然过来。
三人又吃了一阵,澍青对沈然说道:“我看贤弟印堂显青,面色微紫,想必是体内有荼毒未解吧?自打你进山寨我便看了出来,却因你我还未熟络,不知该不该讲。”
沈然一惊,再看宏也似乎面带惊讶,他对澍青道:“哥哥好眼力,还是几个月前争战时所伤。”
“你这毒并不难办,只是因施毒人药量用得恰当,倒令众人不知所措。这里有一方解药,我今晚配了,明日给你,你服过药,我再为你发功驱毒,一次便可全好了。”
“那沈然先谢过澍青哥哥搭救之情。”沈然说着施礼。
“区区小事,不必多礼。”
沈然侧过头去看宏,见他只低头吃酒。
夜深人静,天上一轮满月。西厢房内不见灯火,却映着月光,室内陈设份外清晰。
宏侧身而卧,沈然自后面抱住他,道:“今日箭伤之事是你说给他的吧?”
“没有。”
“不必骗我。”
“当年我爹身上的月毒就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你的也一样。”
“这阿青什么都好,却最讨厌他处理事情掖掖藏藏,即便是为对方好,也该表露出来,何苦这般压抑,你竟然也学起他来,令人不快。”
司徒宏听着沉默不语,他欲挣脱开沈然,却被沈然搂得更紧。又过了一阵,宏觉出沈然热唇在自己身上游走,虽一直心乱如麻,却还是被沈然热情感染。他起来压在沈然身上,见对方欲火难耐,忽然心中发狠,动作不管不顾起来,直听到沈然发出呻吟,用力推开自己才罢休。沈然眼中因方才痛楚闪烁一点光,宏以为沈然会对自己破口怒骂,却见他只咧咧嘴,吸口凉气,瞪了宏一眼,便微闭双目,不言不语。
宏心中大为不忍,俯身抱住沈然温情爱抚,却听沈然冷冷道:“你既然已经想了清楚并决定下来,就该坦然对己对人。若不能做到,你我趁早散伙!”
五十五、演练阵法
室内异常安静,只见沈然面冲外,端坐在床沿之上,双目微闭,朱唇开启,呼吸有些急促。澍青站在他对面,面色恬静,他一面观察沈然表情,一面双手在沈然贴近对方胸口,以内力为沈然发功驱毒。
司徒宏起先站在二人旁边,渐渐只看到沈然额头渗出细汗,汗水越集越多,自眼窝、鼻骨、鬓角缓缓流下,宏不禁伸手用衣袖帮他轻轻擦拭。澍青并不看宏,依旧盯住沈然,他深深吸气,手掌移动,沈然发出轻微呻吟,司徒宏只听那声音,便知沈然疼得厉害,忍不住开口道:“没想到驱毒还这般疼痛。”
“快好了,再忍忍。”澍青低声回答。
宏也如澍青一样,紧盯着沈然面色,他见沈然身体轻轻晃动一下,立刻伸过手去,抓住沈然长指,用力攥在手中。这样有一盏茶的功夫,只见沈然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平缓了,他睁开双眼,如释重负之态,也显出疲惫不堪。这边澍青放下手,面上也有微汗,同样带出乏力之感,却是笑着对沈然说道:“无大碍了,你只需静养一天。“
沈然却不带笑,只语气颇重回道:“多谢澍青哥哥!”
一旁司徒宏暗自舒了口气,抬头,见澍青正注视自己,想要开口道谢,却听澍青道:
“心疼了吧?”他说着一笑,见宏露出窘态,立刻又道:“今日咱们不习练阵法,贤弟好好调养一天,一会儿我再吩咐人弄些精细食物过来。寨中还有些事情,我就不陪两位贤弟了。“澍青说完对那二人略微施礼,转身出去。
自昨晚口角,到今晨澍青来为沈然送解药、驱毒,宏与沈然一直谁也没有讲话。此时宏问沈然:“还痛不?我曾想按住你手上穴道为你止痛,又怕碍着青哥发功驱毒。”
沈然冷冷一笑,道“这阿青确实令人无话可说,不但你觉亏欠他,如今连我也受他恩惠。“
司徒宏只蹙眉凝视沈然。沈然又道:“你不觉今日阿青不同于头两天?”
“你指什么?”
“象你方才那般模样,若是头两天即便阿青掩饰,我也能见他流露不悦神色,今日却还取笑你我。“
“看你痛得狠,竟还观察如此仔细。”宏瞪沈然一眼,说道。
“如他那般绝顶聪颖的,恐怕是也想得清楚了。”
宏听这话与沈然对视片刻,宏站起身,道:“你躺下吧,出了许多汗,想必口渴,我帮你倒杯茶水。“
沈然一把抓过司徒宏手腕,正色说道:“我这边无需你照料,不如今日你与阿青学那阵法,一来我们时间紧迫,军务在身耽误不得,二来你正好可与他单独讲话,解你心中疑团……或是其他什么。不要日后说我沈然小气,将你霸在身边。“司徒宏依然没有答话,过了半晌,听宏郑重脸色,说道:“哥哥你仅长我三岁,青哥也不过长我五岁,虽我们年纪相差不多,却总觉得差你们甚远。自进了风杨寨,我自觉所做所为无不妥之处,却还是学不来你们那般若无其事、镇定自如。如同当初对青哥,道理全懂,却心里就是放不下……我要你信我,就决不会做出那等朝秦暮楚的不义之举,只不过有时心中烦乱,便对你使性子。你若笑我非爷们所为,无丈夫气度我都无言可辩,只是你要信我!“
沈然听着不语,却是将宏手腕攥得紧些。宏将自己手一把抽出,凝视沈然又道:
“还有,散伙这话你最好少讲,你讲了我便信以为真,咱们好说好散,我司徒宏也不会纠缠的。“
沈然将原本注视宏的目光移开,他若有所思,然后略微点头,开口道:“昨晚那话我讲重了,我赔罪!不过你也是对我太狠,换了别人,我早就打了。“以后二人都不讲话,沉默良久。
场内,澍青率一班黑衣步兵摆出诡密阵势,那边宏领二三十白衣骑手与之周旋,待黑衣人逐一被赶出阵内,只见澍青一身墨黑装扮,脚踏乌靴,手持短刃立在当中,被几十名骑兵团团围住,澍青突然蹲下身去,一个扫趟腿,在地上璇转几圈,顿时将四周搅得云暗天昏,走石飞沙。司徒宏再次晃动手中小旗,骑兵又变换阵法,顿如奔流浩然之水。远远望去,好似几百人在阵中撕杀,千军万马呐喊奔腾。
尘埃落定,司徒宏下马,对澍青抱拳叫道:“哥哥这手段,宏今日才是开了眼界!”
澍青对他淡淡一笑,惮了惮身上尘土。司徒宏又见他将那短刀用块绒布抹了又抹,收入刀鞘,挂在腰间。宏开口道:“青哥还留着那云刀呢?”
澍青“哦”了一声,并未抬头看他,只是手上动作略显得迟疑。澍青似已整理好,他抬头对宏说道:“今日就练到这里,你已经完全掌握破阵方法,明日再与沈然配合一次。沈然还在房中,你去照顾他好了。“宏一笑,回答:“还是他硬要我来习练阵法,他说要多睡一会,让我休得打扰他。”
澍青回以微笑,没再多讲。
“我这次来翎川执行军务,路上见到芙蓉……”澍青听着猛地抬头注视宏,宏目光哀苦着,接着道:“她怕我再有难你的举动,便讲了事情来龙去脉,我才知道原来那次哥哥险些被我害死,更别提以后的事情……“澍青低头沉默。
“我常想,若哥哥能辱骂我,哪怕是将我痛打一顿,我心里才舒坦,却今日哥哥还对我以礼相待……“司徒宏说着眼圈不禁发红。
澍青突然打断他冷然说道:“勿需再讲,你当日恨我,今日又觉愧对我,都不必要,我一直都当你是兄弟,希望你也如此。“
“好!宏一定依哥哥所言,你不爱听的,我从此绝不再讲,”宏镇定下心绪,又道:
“却有一事请哥哥能答应我……当日柳家村,哥哥必是念我年纪轻,又行为鲁莽冲动,便自己隐忍苦衷。如今我不比从前,不仅年纪长了几岁,更是经历一些后懂得许多,所以恳请哥哥将实情告诉我,哥哥当初为何要那般做?“此刻澍青竟然淡淡一笑,问道:“若你知道了要怎样?”
“……不怎样,也不会怎样……”宏摇头凄然低声回答。
澍青低头,许久不语。
宏说道:“既然哥哥不想说,我也再不问了,我想哥哥做事一定有其道理。我今后将青哥当自家兄长,如萧风对哥哥,哥哥对蝶环那般……世间许多事虽非己所愿,却是该做的。“
澍青抬头,犀利目光注视宏片刻,又低下头,掩饰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怜惜柔情。再抬头时,澍青环顾四周悠悠说道:“你看这山寨,今日还一派热闹景象,却不知明日如何。我们做哪桩买卖都或许是最后一次,哪方神仙没办得俯贴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哥哥不希望你与我亡命天涯,做这等令天下人不齿之事。““哥哥昨日还对落草之举坦然……”
张澍青一摆手打断宏,道:“昨日所说只是对我而言,却非适用于你。你如今身为朝廷将领,天下人都尊你为忠勇志士,其实最难得是你心里对自己所做所为的那份骄傲与坦荡……人若不能对自己一生行为认可,便是白来世上走这一遭。“澍青说到最后好似自言自语。
“哥哥就因为这个……”
“因为很多,不过大致如此。”澍青说着微微一笑:“我看你这次确实比从前长进了,虽说心里不免一点失落,却还是高兴。“宏望着澍青淡淡笑容,半天发征,最后他回过神,问:“哥哥是说我变了?”
“没变!是长进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澍青说着,拉住宏的手,一个腾空飞跃,向前急行。宏也施展轻功,二人瞬间飞出数丈。没走太远,二人停下,澍青送开宏的手,问:“你看这里可好?”
司徒宏举目望去,只见眼前瑞雪青松,傲霜红梅,数块巨石盘卧,不禁叫道:“竟如秀水涯的美景一般!“
澍青一旁笑道:“正是,我也诧异风杨寨竟有这种景致,所以常……”澍青说着突然停下,话题一转,又道:“你看这景色该会有思乡之情。你爹娘他们可好?”
“应该还好,其实我已三年未回去了,上次接到他们书信还是半年以前。”
“待战事结束,你该回去看看他们。”
宏听着点头,似想起什么又道:“在伏谷城内,青哥曾与我爹娘去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