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宏道:“萧……”他说着尴尬一笑:“没想到萧侠如此风趣,这般贪玩。”
萧风也笑:“还请两位别见怪。我早见你们上山,又在途中缠绵亲热,才想与你们开个玩笑,失礼失礼!”萧风说着抱拳,如男子般对二人行礼。
司徒宏被萧风说得带出羞色,转头去看沈然,沈然倒乐得喜悦,只听他对萧风道:
“能来蚩山识得萧姑娘颇为有幸,我虽对萧侠装束、举止不甚习惯,却喜欢你不掖不藏,我行我素的爽侠气度。”
那萧风笑得开心,面如粉团:“好!承蒙沈然老弟看得起我,又如此直率,以茶带酒,这杯萧风敬二位。”他说着款款端起茶盏,虽动作娇柔,倒也一饮而进。
众人也将茶水干了,司徒宏饮过后,问:“这茶水虽不热,却饮下去有浓浓暖意。”
萧风笑答:“这茶内有一点月毒,自然到了腹中发热。不过你们放心,这非毒药,若常饮,可使身躯百毒不侵。”
“萧侠还懂用毒?”
“我对此并不精通,还是阿青给我送来的。对了,司徒公子与阿青有旧交,怎没听阿青说过?”
司徒宏听着心里一紧,阵□
'7d酸楚,一时不知如何对答,但听萧风又问:“才将你说阿青行为古怪,到底怎么回事?头几天他还看我,好好的。”
司徒宏更是不知怎样回答,便说:“其实我们还是为吕朋之事,如果能请萧侠士即刻出山,是浴血杀场将士们的福气,若不能,也想请您帮我们说服澍青出战吕朋。”
萧风收敛了笑容,低头不语。
“请问萧侠为何不能为朝廷为天下尽一份力?”
萧风抬头,淡然道:“我若这般装束赴吕朋参战,是否可以?”见司徒宏张开结舌,萧风冷冷看他一眼。
四人沉默一会,沈然问道:“听你口音,想必来自江南水乡?”
萧风又笑道:“其实我本是翎川人,自小随父母移居南方,自然有些南方口音。”
“怎么又回翎川的?”
萧风没立刻回答,他将鬓角一缕垂落下的青丝往后拢了拢,然后端起茶壶又要为沈然、司徒宏斟茶,身旁男子起身,接过茶壶,边倒茶边说道:“我看两位不必再多说,阿风喜欢隐居在这山中,怕是这一辈子也不会出去的。”
萧风对男子嫣然一笑,两人目光流露出默契。萧风开口道:“有些话我本无必要对你们讲的,但想你等必定以为我萧风只顾自己快活,不懂得以天下为重。我虽从不在乎外人说我什么,但又何必无端生出误解。况且你们不比其他人,我说了,或许你二人能体谅其中甘苦。”
萧风饮一口茶,淡淡口气又道:“我十六岁独自一人回到翎川,因为不愿每日家人对我唉声叹气,他们愁苦,我更是不快。我自小就好女子装束,喜爱那些发钗花头,胭脂膏粉,艳丽衣裙,常没人时偷偷装扮戏耍。七八岁上,发现旁人都说笑我举止扭捏,我便拼命去改,却众人还是笑我,特别是师兄弟们。我思来想去,以为若功夫比他们好,再熟读兵法布阵,学士渊博,他们便不敢再拿我取笑。后来我功夫真的胜过他们几倍,若有人还耍笑我,我便让他于我手中讨饶。果然,自那以后,再无人敢轻视我。”萧风说着轻柔一笑。
“有一日,我无意窥到师傅与本门及别派弟子说话,师傅讲我时一味摇头似哭笑不得,其他人皆抿嘴似忍俊不禁,那时我明白个道理,世人对我只两种态度,当面笑我、背后笑我,亦或是善意笑我、恶意笑我。”萧风讲着一派超然气度:“今日如我这般,虽自己活得真切、尽兴,却天下很少有人能坦然接纳,世人既不容我,我也无责任于天下,更不要说什么为朝廷尽力!我这样讲,你们可懂?”
司徒宏、沈然不禁相互看对方一眼,都觉无言以对,只得微微点头。
五十一、夜谈
天已大黑,吃罢晚饭,萧风与那男子挽留司徒宏他们在山上住一夜,待明日再送二人下山。
司徒宏与沈然进侧面厢房,宏对沈然道:“我还以为萧风一定不入你眼,却没想你还称赞他。”
“我只藐视低卑贱之人,这萧姑娘却是行为光明磊落侠客。”沈然说着不禁笑笑。
宏随之发笑,又摇头道:“你我竟也背后笑他。”
沈然略正色了说道:“我看此人对张澍青甚为了解,你倒该多与他谈谈,一来解你心中疑惑,二来也利于说服张澍青出征。”
“我也正想这样,不如咱们现在同去找他?”
“不必,你自己去就好。”
司徒宏目视沈然,一字一句道:“你我同去,即便是寻澍青,我们也一道去。”
沈然凝视宏,呆住片刻才微微笑道:“我不在场,你可放开与他讲话。况且我打心里厌烦去听你们那些个事。”
司徒宏没再争执。
数九寒天,外面虽未飘雪,却奇冷无比。宏轻扣萧风房门,开门的是那李姓男子,宏讲明来意,萧风也来到门口,此时他已卸装,容貌清雅,乌发过腰,一身雪白长袍。司徒宏道:“我因军务在身,不可久留,明日必须走,却又想与萧……与哥哥再拉些话,顾而冒昧打扰。”
萧风笑道:“不必客气,白日里我也看出你还有话要讲,不如我们去书房。”然后对男子温和着说:“你先睡吧,我去去就来。”
司徒宏跟着萧风进了书房,边走边问:“蚩山顶上无路可走,这房子是如何建的?”
萧风笑道:“当然有路,不过外人不知道罢了。否则你李大哥只得每次靠我带他上下。”
“李大哥不会武功?”司徒宏有些惊奇。
萧风笑笑摇头:“他过去曾为官,后被贬至翎川。阿政喜欢田间耕种养殖,这也正合了我意。”
宏见萧风心满意足的笑容,颇有感叹。二人落坐,宏开口道:“我怕又要为战事搅扰哥哥,我们明日赶往风杨寨,您可觉得青哥他能否答应出征?”
“阿青……”萧风沉吟片刻才道:“几年前或许会,如今却不好说。”萧风接着问道:“白天我还想问你,是如何认得阿青的?”
宏就将柳家村,秀水涯,如何救下张澍青,如何疗伤一一对萧风讲了,只是隐去那段私情。萧风面有惊异,说道:“原来你对阿青有救命之恩,这等大事,他竟没对我提过半个字,这倒奇了!”
“哥哥是怎么认识青哥的?”
“我第一次见到阿青时他才六岁,我长他十岁。那时武当天时派掌门人薛明为与另一派人争斗,他写信给我师傅求助,要寻武艺高强又懂布阵之法的,我虽年少又举止怪异,但他们还是将我留下。”
“以后呢?我很想知道青哥从前的事,天下人都道他年少时不安分守己又生性残忍,还杀过人,我虽不信,却青哥也从不对我讲。”
萧风摇头,似无奈笑笑,他自桌上拿起一张纸摆弄,接着道:“当时一群孩童戏闹,我见一个赢弱小童正在其他孩子裆下爬行,他们还吆喝着哄笑,那小孩爬了一圈,站起来大声叫喊‘爬一圈过一次招,下个是谁与我过招?’,立刻有个大他许多的男童冲上前与他撕打。看架式,那小的处于下峰,却明眼人可知大孩子远不是这小的对手,小的正拆解他的招数,于自己手上融会贯通。这小孩便是阿青。
“以后我知道阿青身世,我自己本就是遭人耻笑之人,怎会因他为张春强辱女子后留下的子嗣而鄙视他,於是便有意与他亲近。他在武当山上每日只干些粗活,哪里有人教他武功,却他的武艺早高过其他小童,只是从不流露。那时,我便开始给他教授武功,惊异于他天资超人,口诀过目不忘,又用心刻苦,没人支派他时总自己潜心修练。只是对我似戒心重重。”
“一次,我发现他假意与其他小孩过招,盗人内力,又趁人不备,无缘无故下狠手,险些将对方至于死地,这才意识到阿青如此桀傲不驯。事后,我痛骂阿青,说不如他先断了自己手臂,省得将来危害四方。却如何没想到,我话音刚落,他举剑就对自己砍,亏得我拦的及时,否则他真将自己手臂切断。”
“他对我讲,我不让他做的他绝不去做,只要是我让他做的,他一定会做。我恍悟原来这小孩竟将我如此看重!以后阿青与我一起时好生快活,我发现他天性善良、厚道,只不过被他无意掩盖下来。
“那一年,阿青母亲头次来山上看他……”萧风没再往下讲。
“是竹仙姑娘。”
“你知道?”
司徒宏点头,道:“我还知道青哥因他母亲被人耻笑。”
萧风凝视宏,表情带出一丝疑虑:“我猜想你与阿青交往颇深吧?”
司徒宏犹豫片刻,坦然说道:“不瞒哥哥,我曾仰慕青哥,他对我也好……却不知因何缘故,他突然离我而去。”
萧风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宏又问:“青哥果真小时候杀过人?”
“自他母亲来过后,他总因对那女子流露爱慕而被众人谩骂耻笑。十三岁那年,有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又为这事辱他,打斗时他将那少年杀了。”
司徒宏不禁倒吸口凉气。只听萧风接着道:“我见他被薛明及众人绑在院中,直打得血肉模糊也无一滴眼泪,更不求饶认错。后来那少年的母亲赶到,先抱着尸首哀号,几次哭昏过去,醒来后就头往树上撞去,众人见状,连忙将少年尸首给藏了。
妇人再醒来只痴痴傻笑,见一旁有人在毒打阿青,便抱住阿青哭叫,口口声声道‘你们别打我儿,你们打死我就好。’。
“之后,阿青在我这里疗伤,却几天没同我讲话。突然有一日,他对我说悔不该杀那少年,然后竟在我怀里痛哭。自小我就很少见阿青哭,那次以后,便再没见他哭过。”萧风停顿片刻,问:“你可曾见过?”
宏摇头。
“打那以后,我带他离开武当山,隐居在此处。他一日一日渐大,武功也在我之上,便不如从前那般听我的话了。”萧风讲着爱怜般微微一笑:“他对我讲要到外面闯荡,我说不妥,他却固执己见。我一向淡薄名利,阿青却艺高胆大、少年气盛,想有所作为。恐怕无人可知,阿青曾去会试比武,要中个武状元,他虽打败所有敌手,却榜上无名。他哪里懂得,公开比试不过是做个样子,那中榜的都是如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之子。
“阿青不再妄想仕途后又要行走于江湖,我对他说,如我或他这般被世人所不容的,只有两种活法,一是顺应天下人之意。对于阿青,从此隐姓埋名,乔装易容,永不提自己为张春之子,有朝一日他必能称霸武林。二是活个真切。但必须安分守己,与世无争,众人见你并不张扬,也乐得井水不犯河水。”
“却阿青要行得端做得正,让天下人见识他张澍青是何等人物。……到头来岂不是以卵击石!他曾投奔数个武林教派,结果一时间向他索命的寻仇的一拥而上,没有半年,死在他剑下的竟是些所谓正义之士。一次他被追杀至山中,竟觉到了天边,不知何去何从……”
“那该是越山吧?青哥曾对我讲过。”
“看来你们曾很要好。”
司徒宏心里一阵苦涩,只得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问:“哥哥与青哥也曾很要好吧?”
萧风笑道:“这个阿青也对你讲过!看来我先前疑虑是对了。”
“什么疑虑?”
“白天里,我见你一提阿青就脸色异样,又知你喜好这个,自然会多想。”
司徒宏尴尬一笑,接着问道:“你与青哥也算青梅竹马。”
萧风摇头:“说来就这事我多少有些愧对阿青。那年他十四,每日与我睡在一起,难免不有事,我心想自己要他只做爷们,并未辱没他,也就顺其自然了。却没想从那以后,竟对他情谊一日胜似一日。我心里明白阿青对我敬爱,不过是师徒之情,却拗不过心性,要他对我起誓,阿青自然依我。他每次自外面回来,一定陪我几日,却并非他本意,不过是君子所为……”
“后来他遇到蝶环?”宏问。
萧风没立刻答话。
“你……你不知道蝶环?”
萧风淡淡笑道:“我自然知道那孩子,却不是你想得那样。天下多少蠢物以为身下有个挂件便自诩为爷们,却不懂得用心对己、对人,与那猫狗有何不同。”司徒宏听着不禁脸微红。萧风也没看他,只管接着道:“阿青去那等地方消解郁闷,却从无出格之举,直到我们讲好相互只做朋友。”
又是一阵静默,萧风似想起什么,问道:“阿青被你救下,可是在三年前,也是这寒冬时节?”
“差不多,他离开时大雪纷飞。”
萧风突然眯起双眼,又问:“你可曾赠过他一把刀?”
“是把云刀。”
“原来如此!……”
“哥哥知道什么?”宏急问。
“我虽不知隐情,却记得三年前他来我这或是疯了般与我过招,或是手握云刀发征。
我问他,他只说做孽太多,果然天也要罚。从前他与蝶欢之间种种都对我讲,却这次一句不说,我也不好再问了。”
“青哥他……”司徒宏正要发问,听有人扣门,只见李成手提一件大氅走了进来,他对二人笑道:“打扰你们讲话,我一觉醒来,想起阿风穿得淡薄,这房又冷,送件衣服过来。”
萧风笑着接过大氅:“什么时候了?”
“怕是天也快亮了,今日司徒公子他们还要赶路,不如歇息吧。”
萧风乖顺地点点头,宏也连忙抱歉,几人又寒喧几句,才各自回了房间。
宏进屋,见沈然闭目而卧,便蹑手蹑脚脱衣上床,却听沈然问:“你们聊得可好?”
宏一惊,笑问:“怎得这么早便醒了?”
“我一宿未眠。”
宏翻身起来注视沈然。
沈然看也不看他,懒懒问:“你不瞌睡?”
宏竟和颜悦色答道:“虽瞌睡得不行,却有收获。听萧风一番话,我想澍青或许会答应出征。”
沈然睁开双眼,目光里一丝惊异,却很快狡黠笑道:“彻夜不归,只此一回,下次不可轻饶。”
宏心里一阵暖意.
五十二、酒席
自蚩山下来,一路上松郁石嶙,湾环涧深,却司徒宏与沈然二人无心观赏,似各怀心事,只沉闷赶路。去往风杨寨,宏也不知是惧是盼,又不知澍青能否见自己,对自己是何态度,哪怕自己与澍青如何讲话也拿捏不准。这样胡思乱想快至山脚下,宏侧头去看沈然,见他浓眉微蹙,似有隐痛,宏知沈然不是那无故多愁善感之人,必定有事,就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