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哭是认输的表现。”
斜地里冒出一句话来,是被称为商场冷血悍将的韩檠风。
大哥的从旁提醒,让韩宸风猛然想起当年下定的决心。
我才不认输!
见此情况,莫名地,杜闵薰一股气直涌上心头。“谁说的!”他转头用力瞪着韩檠风,毫不畏惧地说道:“哭是种发泄,发泄后才会有力量继续走下去。没发泄闷在心里反而得内伤!”
而后,在众人讶异的目光注视下,杜闵薰撑起应该无法动弹的身体,一把将韩宸风扯进怀中,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道:“宸风,在我面前,你尽管用力哭。有我给你靠!”
大伙儿全为此怔住了,韩宸风也是。但不一会儿,韩宸风的举动,更让每个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韩宸风有记忆以来,头一次放声大哭。
他哭得很放肆,涕泪纵横,没作任何节制。
他知道在场所有人一定都为他的行为所吓到,也知道自己事后一定会羞愧于这时的软弱,但在这样的时刻,杜闵薰的言语,杜闵薰的动作,都深深敲入他的心坎里。
他第一次觉得,如果杜闵薰真如所说愿意永远让他这么依靠,或许自己将不必一直假装拥有不需要其他人就能活得很好的勇敢。
眼风小弟放声痛哭,抒发压抑已久的情绪,韩檠风依旧维持一贯的沉稳严肃,紧紧注视着眼神却缓缓地转变为浓浓的关爱与欣慰。
而后几人悄声退出病房,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他们两人。
“怎么样啊,大哥?”病房外,同样也是闻讯之后便匆匆返台探视的左阳风这时展现痞子的笑容,调侃外表平静,内心却必然经过一阵天翻地覆的兄长。“发现自己不再是小弟唯一靠山,有什么感觉啊?”
“第一次遇到敢这么冲跟我说话的小伙子。”韩檠风这时竟露出罕见的微笑,说话的语气中不乏赞赏的意味。
“别这么说,把自己叫老了。”左阳风上前拍拍兄长的肩头,好似安慰,但脸上不正经的嘻笑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韩檠风摇摇头,感慨说道:“比起你们,我的确是老了。你也是,阳风,你的年纪也是三字头的。”
“我?由心境上来说,我可一点儿也不觉得老哩。”左阳风一面皮笑着,一面伸手搂住许多日子没有见到的柳望月。
这时,秋絮边抚着下鄂,边询问道:“你觉得这场车祸……是意外吗?”
“根据目击者表示,那辆车子似乎是蓄意撞上宸风他们。只是车后并没有挂上车牌,而那辆车听说撞得车头毁了,还能够逃之夭夭。”
“我听说……那几个老头全员到齐,都在阳明山那栋别墅里……”左阳风看似懒洋洋而随意地说着,其实眼神中闪过的,是与韩檠风不相上下的深沉。
“事实的确如此。”韩檠风望向自己的弟弟,发现他的眼底带着“你打算怎么做”的询问意思,韩檠风牵起唇角。“我想……该是对他们表明立场的时候了……”
“需要我陪你去吗?”左阳风笑问道。
“不必。”韩檠风拉起秋絮,注视着他的眼睛,同时说道:“我和秋絮两人就够了。”
当那幢值上千万豪华别墅的厚重大门被强力推开,砰地一声撞上嵌有考究彩绘磁砖的墙壁时,或翘着二郎腿、或衔着烟斗、或品着香茗的几外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不约而同全往门边看去。
望清来人,拥有灰色落腮胡的老者满脸不悦地首先开口,道:“檠风,做什么,这么没礼貌?”
在场其馀几位老者纷纷点头称是。
唯有一位发色几乎白透,模样挺像老牌影星史恩康纳利却少一分英雄气概多一分绅士气质的老者继续品尝着他的老人茶,仿佛没有发现屋子内多了人,也没听见此时彼落的责难。
韩檠风不愧为家族年轻一辈中最受重视及栽培之人,加上商场磨练多年,再怎么敌对的气氛、凶险的环境都遇过,哪里会怕这些已有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们,即使他们曾是在韩家呼风唤雨数代的‘长老’。
将现场扫视过后,韩檠风与秋絮踩着坚定的脚步,来到众位长老面前,见他们大我面露不悦抑或鄙视的神色,冷笑着,韩檠风先给个下马威。“相信各位都明白,现在的当家是谁……”话未说完,就见几人脸色已然大变,微扬着唇角,韩檠风续道:“身为当家,我自然不会对某些不当事情的发生视而不见。”
何谓不当事情?其馀人一声不吭,但大多数心里有数。而那位白发老者这时又啜了口杯中的茗茶,对于韩檠风表现的气势,隐约露出赞赏的眼神。
“宸风这阵子出了事情,各位长老该听说了。”众位长老点头同时,韩檠风冷冷眼神瞥过,而后接道:“幸好这次宸风和他的搭档没什么大碍,我也就不去追究事发原委。”
敢情儿韩檠风以为车祸的造成是咱们下的命令?
几位长老被这样的情况惊着,怔楞地,一时忘了要出言反驳。
“但是有一点我要说清楚的:今后宸风或他身边的人,或是其他韩家子弟及其重视的人再发生什么意外……我有能力,让韩家的后代子孙完全没听过‘老子’这个名词。这样说,每个人应该都明了了,是吧?”
单刀直入,完全不婉转的说法和语气,就在众人为韩檠风这股凛凛气势所惊,完全不知道,抑或提不起勇气抗议的同时,就见那名白发老者蓦地爆出呵呵大笑。“哈哈,檠风啊檠风,几年不见,你说话愈来愈有力道了。”
韩檠风转向那名老者。“二长老,我那爱惹麻烦的二弟多靠你照顾了。”与先前口气不同,这回韩檠风的话语掺着难得的尊敬。
白发老者笑道:“不,我那艺廊倒是多亏他的帮忙。”
原来这名行事风格与其馀长老最为不同的,便是韩家‘表面上’性情最温和的二长老,也就是让韩宸风那位与好莱坞艳星发生绯闻的二哥被排除管理阶层之后,跟随在身边学习如何做个艺廊负责人的长老。
点点头,韩檠风这时将身边一直没有发言,只是默默注视自己一举一动的秋絮更拉近些。“哦,对了,各位长老,这是秋絮,我的另一半,你们应该认识。”他搂紧扶在秋絮肩头的手。“在任何人想轻举妄动之前,最好先知道一点,秋絮如果有什么闪失,我便无法保证各投资和财产仍然能够维持到怎样的程度。”
话语中除了威胁,还是威胁。
忍了这么多年之后,韩檠风会一股脑将自己的意思说得这么明白,想必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而爆发这一切的导火线,说来正是韩宸风此次发生的事故——一个正巧不是长老们计划出的事故。
冤枉啊。长老们虽然在心底为自己叫屈,却没人敢在韩檠风面前喊出来。怪只怪他们前科累累,加上现在最重要的经济大权已然牢牢掌握在韩檠风与秋絮两人的手中,才会有苦说不出,被吃得死死的。
所以亏心事做多了,终究会遇上报应的。
众位长老的脑中,不约而同冒出这句话来。
尾声
好痛,脚好痛……“可惜啊,好端端一个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却瘸了一条腿。”医生怎么说?
可以好起来吗?”“恐怕一辈子都……”“唉……可惜啊……”谁——谁说我好不起来!?我才不需要你们的同情,你们的悲怜,你们这些旁观者的长吁短叹。
我没时间杵在这儿陪你们叹气。
复健,我要复健。
我什么都不必想。
我只需要想着一件事。
我会好我会好我会好我会好我一定会好!
“早安!”
耳边响起朝气蓬勃的招呼声,我一睁开眼睛,就见到杜闵薰一张大大的笑脸摆在眼前,仿佛一朵热情绽放的太阳花。
或许是察觉到我回应的笑容中带有些许疲惫,杜闵薰这朵太阳花稍稍减弱放射的光芒,用含着担忧的语调询问道:“怎么了?”
“刚刚似乎……梦见以前的事情……”我深吸口气,勉强自己笑得轻松些,不想让杜闵薰跟着自己胡思乱想。
可一看见他拧起眉头,我的胸口倏地起了阵紧缩,有股冲动,想要伸手抚平杜闵薰微皱的眉间。
想告诉他,请永远将笑容和阳光带给我,因为如果少了他带来的笑容和阳光,或许我将不再记得这世上有这两样东西的存在。
“以前的事情?是好梦还是恶梦?”杜闵薰还是不放心地追着我问道。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决定老实回答他的问题:“不太好……”
原以为他会想尽办法安慰,结果反应却与我所料想的正相反。就见他脸上忧虑的神色顿失,咧开嘴,笑得非常高兴,似乎还带了一丝丝邪恶。“那么梦里面一定没有我,对吧?”
“啊?”结果反而是我整个人怔处。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完全习惯杜闵薰跳跃式、难以捉摸的思考和说话模式,常常在他莫明其妙回覆中露出事后总被他嘲笑老半天的呆样。
但这结论是怎么导出来的?
杜闵薰得意洋洋地注视我不由自主流露出来,有些呆呆笨笨的表情,得意洋洋地宣布答案:“因为如果有我,一定是好梦啊!”
“恶……”我立刻发出呕吐声,回以想吐的表情。翻过身子,我净脸陷入软软的枕头内,不料杜闵薰竟在此时故意整个人压上去。
“好重……”我的抗议模糊地淹没在枕头海之中。
没想到杜闵薰变本加厉,开始啃起我的后颈,很轻很细碎,让我忍不住起了一阵哆嗦。
“别闹了,我还想休息……”我合着眼睛,挥手一边拨开攻击脖子的湿热嘴唇,一边制止越来越不安分如入无人之境玩弄着身体的一双手掌。
头顶传来杜闵薰的问笑声。“没时间休息啦,再睡下去就要来不及罗!”
“不是还有六、七个钟头?”我打个呵欠,懒懒地一边问着,一边准确地抓住继续‘调戏’的魔手。
“你睡过头了喔,不到三个小时比赛就要开始了……”
“什么!?”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让我睡意顿消。我拿起原先依恋着不想离开的柔软枕头,想要甩到没有尽到当闹钟准时叫醒之责的那个大混蛋脸上,结果回身同时见到杜闵薰那张脸笑得高兴又无辜,枕头反而不忍心甩上去,只得顺势砸回床上。
绷着脸,我决定不理会他,迳自跳下床。虽然旅馆就在比赛场地附近,毋须担心赶不及,我还是希望尽可能得到两个小时的暖身时间。
然后杜闵薰像只跟屁虫一样随着我走进浴室,而且上半身寸缕未着,即使被赏了一个白眼也仍旧笑得很开怀。
眼角馀光发现杜闵薰腹部那条明显的手术疤痕,我忍不住有点晕眩地闭了闭眼睛。将近两年前的车祸仿佛是场极不真实的梦,盘旋在不清不楚意识模糊间,醒了却又忘了,可每次以为忘了,又再度在脑海中反覆播放。
幸好,我们都没事,车祸,反而成了让我们关系更为紧密和媒介。
而今,努力走出车祸造成的影响与阴霾,虽然我们都知道,想要完全忘掉那时的种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我们都很乐观,朝好的方面看去。
没有哪同往常的阴雨的天气,今天英国的上空晴朗无云,阳光很强,我们的位置正好又是面光的一方。站在场中,我揉了下眼睛,看不清网子对面的选手,只见到漆黑分不出五官的脸。
我回过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仿佛听到我心中的想法,他故意装可爱地眨眨眼,授着用很夸大的嘴型告诉我:“在下一局之前,就先让他们占点便宜……不过,可惜光是这样,哪里赢得过我们这对世界无敌霹雳强的最佳拍档?”
我忍不住扬起唇角一笑。其实在这样国际性的比赛间,面对世界级的选手,不应该如此轻松随便的,但他就是有办法让我即使已经站在场中,也忘记使自己双手僵硬双脚颤抖的紧张。
然后,即使对方处在背光位置,我似乎也可能看到他们有着与我一开始同样的紧绷。或许,正顶着卫冕年初澳洲公开赛光环,又被球界喻为‘双打多童’的我们,带给他们的压力反而更大。
尤其开赛前,他还在媒体前直言不讳地表示,我们已抱持必胜决心,为雪去年在这比赛第三轮中落败的前耻而来。
虽然那场无法预料的车祸延后我们扬威四大满贯的日期,但他日以继夜不断在我耳边重复‘是我们的,就逃不掉’的说法,似乎也改变我对自己的信心,也因此年初赢得冠军时,虽感喜悦,却没有太大意外。
响亮的击球声,好似透彻云霄。我打开双脚成肩膀宽,做出分开步(splistep),就在对方正要截击他所打出的开球当儿。是吊高球!一见对面的接球选取手打开拍面,我立刻反射地侧身后退,眼中似乎只看见从上落下,那颗由小变大的球。
挥动臂膀与碗部,接触网球的一刹那,震动像电流般自虎口处传上手臂。我更加抓紧握把,看见对手因错误预料我会做底线抽球跑到网前预备截击,并在发现同样的高吊球飞越而来时赶忙后退且回击得有点慌乱。
我忍不住牵起嘴角。
他,杜闵薰,我人生旅程中的最佳搭档,早已不慌不忙在网前就定位,接着,在精准得没有万有之一秒误差的瞬间,运臂挥出令人闻之色变的强力扣除杀。
场中的我和他,彷若天地间仅剩下两个人,在阳光洒落、温柔薰风拂面而来同时,相视一笑。
番外
冬日已去,春意乍现
备注:以下这篇发生的时间,是在第十章与尾声中间的那两年,韩宸风和杜闵薰车祸过后重新参加国际比赛而后得了第一个大满贯冠军的时候。
从默默无闻的参赛者,到世界双打排名顶尖的种子球员,我们遇过各式各样的球迷与媒体人员。
在那个不识相的记者小姐提出称得上冒犯的问题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对每个人都是一视同仁地和颜悦色、耐心体贴。
得到第一个四大公开赛的冠军,匆匆回国却在尚未得到充分休息,就得在机场举行临时记者会面对不断的闪光灯和连串问题的时候,努力集中精神听懂记者的发问已经够困难了,要摆出一张职业笑脸更是种苛求。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国轮流回答似乎永远也没有停歇的提问。
因为我知道笑容仍旧灿烂的他,其实和他同样地疲累。
解释完暂休学乃因为希望专心打好几年球赛的缘后,我几乎要打起瞌睡来。
然后那位穿着灰色套装看起来个性非常急躁的小姐突然就丢颗炸弹过来:“曾经有杂志认为两位的关系并不仅止于网球搭档,请问两位对于那篇有关你们具有超乎寻常的肉体关系的报导有什么想法?”
我差点把趁隙吞进口中的润喉用的低卡咖啡喷到三公尺外她的脸上。
我敢担保那位小姐如果去跑社会新闻,一定会对医院里死都有的小孩提出“你爸爸遇到车祸死掉,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感想”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