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怎么会在红衣楼?”难道说……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第十九回 望乡难(一)
“可是,你怎么会在红衣楼?”难道说……
萧红楼将她们软禁在此?红衣楼便是青楼,这……
“自然是楼主救了她。”菁儿从里间掀了帘出来,虽然抱着暖手炉,脸色却仍有些苍白。
廖碧城一心想着过去眼前的种种变故,竟然没察觉里面有人,不禁愣了一下。
“菁儿姐……”婉儿不由退了半步,有些羞赧地瑟缩了一下。
“傻丫头,”菁儿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猜到你要这么干。”
“我……”
“廖公子,”菁儿打断她,反而冲廖碧城扬了扬下巴,“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都清楚。”
廖碧城也不知为什么,只觉被菁儿晶亮而又深邃的目光看得有些无措,再看过去,竟觉得仿佛要被那黑中透紫、紫中泛金的目光吸进去,一时惊骇,不由得喊出声来。
“你是……‘乾坤眼’……陈双澄!”
菁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错,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笑容越发明媚,“只不过,陈双澄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红衣楼的菁儿。”
廖碧城皱眉,心里一阵惊诧烦乱。
“乾坤无定”乐炀、“乾坤眼”陈双澄夫妇,不仅伉俪情深,更享有“乾坤双壁”的美誉,夫妻二人行走江湖多年,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深得江湖正道褒奖称赞。只是后来听闻“乾坤无定”乐炀因病去世,留下陈双澄一人浮世飘零,三年前已失了行踪,没想到竟然是进了红衣楼!
可是……可是红衣楼明脸儿上就是一个青楼妓院,现在知道,它更是武林邪教摘星楼的下属,陈双澄怎么会在这里?
“是楼主救了我们。”菁儿似乎早已看出他的疑惑,直接回答。
婉儿缓缓走过来,握住她即使抱着暖手炉也依然寒冷如冰的手。
菁儿任她握着,神色似梦似醒,眸子却清醒万分,“当年炀儿仙逝,我险些随他去了,只因当时……已经怀了她的骨肉……”她似乎颤了一下,连廖碧城也不禁心下一紧,刚想打断她的话,她却似乎已经平复了心情,声音平静地说道,“我本想将孩子生下,日后和孩子相依为命,也不让乐家断了根苗,哪想到,哪想到……”
“菁儿姐……”见她呼吸急促,面色惨白,婉儿急忙在她后心按了按,面上尽是焦急担心之色。
廖碧城急忙上前几步,一手按住她的脉门,示意婉儿将她扶坐在椅子上,旋即对着她的手掌,输入自己的精纯真气。
“不……不必……再有一月就可将寒毒拔除……”菁儿面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流过面颊,周身散发出一股袭人的森寒之气。
“不要说话。”
廖碧城闭目凝神,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真气,约是一炷香的时间,菁儿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手也不似先前那样冰冷。
廖碧城缓缓收手,眼见着菁儿恢复,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菁儿缓缓睁开眼睛,拍了拍婉儿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竟然笑得凄苦又狰狞,“廖公子,可是明白了?”
廖碧城看着她,呼吸略有些急促,却不说话。
“寒冰掌,破冰崖崖主徵龙翔的独门绝技,”菁儿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他觊觎我的美貌,三年前,知我亲夫新丧,竟然……”蓦然加快了语气,“竟然半夜偷袭欲对我用强!我抵死反抗却被他打成重伤!”
廖碧城看着她,向来波澜不惊的脸色也不禁染了风雨。
“菁儿姐……”
“让我说完,”菁儿推开婉儿的手,脸色又见苍白,却急喘几声继续说,“我是侥幸活了下来,只可怜……可怜我未足三个月的胎儿……”声音顿住,泪水涌进眼眶,却死死噙着,绝然不往下落。
婉儿的泪却已湿了眼眶。
“呵,呵呵呵……”菁儿突然笑起来,声音却是哀戚非常、痛苦非常、绝望非常,“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的所作所为,这就是江湖大义的直言直行!”
“菁儿姑娘……”
“你不必多说,我自然明白,”菁儿挥手打断他,面色终于一点一点恢复,宛如往事,在时间的冲刷里淡漠成痕迹,千年空余一叹,“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诉苦,更不是为了控诉。大仇已报,我不会寻衅他人,更不会再为难自己……”
“大仇已报,”廖碧城恍然,“你是说……”
“呵,我寒毒侵体,功力被废,哪里有能耐自己报仇。”
“是楼主帮姐姐报了仇。”婉儿擦去眼角的泪痕,勉强一笑,“楼主将伤重的姐姐接到红衣楼养伤,又亲自动手,杀了徵龙翔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菁儿拍拍婉儿的手,沉声道:“原本楼主连巨鲸帮那三个老鳖也要除掉,只没想到他们逃去了东洋,”目光触到廖碧城空空荡荡的右袖管,“才有了后来的事……”
婉儿也随她的视线看过去,嘴唇咬得几乎见血。
廖碧城没有在意她俩的视线,只继续问下去,“如此说来,他杀玉峰庄庄主胡璿、霸刀门门主贺霸天等等正派高手,也都是有原因的了?”
“公子不知道,玉峰庄庄主胡璿是无字公子的生父,他……”
“婉儿,”菁儿出声打断她,“事关无字的身世,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是他的事,我们不能多言。”
“哦。”婉儿看了廖碧城一眼,点点头。
“那么,”廖碧城脸色不变,声音亦不变,只墨色的眸子闪了一下,“两位姑娘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什么?”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第十九回 望乡难(二)
“那么,”廖碧城脸色不变,声音亦不变,只墨色的眸子闪了一下,“两位姑娘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什么?”
“廖公子是聪明人,”菁儿将身子缓缓靠在藤椅背上,情绪平复,目色又恢复了那精妙深邃的样子,“可是,菁儿今天还是要多言一句,”声音一顿,目光攫住廖碧城的,“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未必是虚。廖公子,无论你做了什么,或者,你将来做什么,都要记住,珍惜当下;还有,”菁儿微喘了一下,眼色愈加深邃,“不要后悔。”
果然是‘乾坤眼’,好厉害的观心功夫!
廖碧城心里一阵翻腾,气息梗在胸口,却是半个字也发不出。
不等他答话,菁儿已经接了下去,“这只是我的一句忠告,听也好不听也罢,总之,一切由你。”
“公子,婉儿不知江湖上是怎么说楼主的,婉儿只知道楼主他……是个好人,不只因为他救了我和众多姐姐,也不只因为他替我们报了仇,总之……楼主他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廖碧城自然知道她们说此番话的意思,可心里的情绪,却只有他一人明白。
菁儿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包袱,“这个你拿去,婉儿说要送你,那就是送你了。”
廖碧城的思绪还在她方才的话上,此时见她转了视线,也有些愣怔,再看时,婉儿已又将包袱裹好,放在他手上。
“其实这天蚕锦也没江湖上传言的那么厉害,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是真,可我爹当年却是被毒死的……”婉儿珍爱地抚摸着手里的包袱,声音凄缓,又有说不出的悲凉,“我只希望,它起码能保你一时安妥,我也……”
“不,婉儿姑娘,这是你传家的宝物,在下……”
“什么传家宝物,若不是因为它,我韩家也不会被人一日灭门,在我眼前,它只是那件惨事的罪魁祸首和见证!无穷无尽的折磨罢了……”
“可是……”
“廖公子也算武林侠士,也不要在意那些虚物了,婉儿要你收下你就收下,”菁儿走过来站在婉儿身后,“在这里放着,不被奸人知道还好,若是被眼红它的人知道了,又要生祸端,廖公子也不想婉儿再历些伤痛了,是吧?”
“菁儿姐,你怎么……”婉儿气苦地看着他,眼睛又憋红了,“我……我怎么忘了它是个祸害了,早知道……早知道……”为难地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廖碧城为难的面容,“我……我不送了,免得它给公子……给公子……”
“我收下。”
话说到此处,是不能再推拒下去了,更何况廖碧城被婉儿那酷似叶绯的面容惹得心头疼痛,更不忍心她为难。
“可是……”婉儿此时却是愈加不知该如何了。
“姑娘放心,十三不会再有闪失,”廖碧城把包袱背在身上,再不犹豫,“定当护好自己。”
千言万语都不如这一句来得入心,婉儿只觉心里痛得断肠,泪水再也止不住,扑簌簌流了下来。
“东西你收了,话我也说了,廖公子,”菁儿双手抱拳,竟是当胸一揖,“后会有期。”
“等一等!”婉儿突然急行几步走到廖碧城面前道,“公子你……你要小心无忧公子,无忧公子他……”
“婉儿!”菁儿出声制止。
“无忧?他怎么了?”
“无忧公子他……”婉儿脑海里回想着那天可怕的一幕,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总之,你要小心他!”
廖碧城正自疑惑,菁儿却已将房门打开,“时辰不早了,公子上路吧。”
“好。”廖碧城一笑,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婉儿最后的话,径直走出去。
婉儿却是目送着那湖蓝色的影子,直到过水无痕,消失不见。
“婉儿,你为什么要那么说?”菁儿拉过她问,“你知道什么了?”
“我……我只是看见无忧公子要杀廖公子……”
“什么?”菁儿皱眉。
“难道……”婉儿目光一阵波动,“难道是因为楼主他……”
“怎么又楼主了?你说清楚点。”
“我……我……”婉儿张了张嘴,脸“腾”的烧起来,“我……年三十儿夜间,我……我起来上茅房,就……就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婉儿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看见楼主亲廖公子!”
“什……么……”
“如果……如果是楼主,婉儿我认了,认了……”
“傻丫头,你啊……”菁儿本在想别的事,听她这么一句,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真是傻丫头……”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第二十回 缠绵意(一)
辰时三刻启程,到现在已近一个时辰,廖碧城就抱着那个包袱坐着,眼睛落在一个人身上,却半晌没有反应。
直到眼前的红浪翻动了三十四次,终于逼到眼前时,廖碧城的眼睛才眨动了一下,正视着眼前艳色灼人的红衣楼,不,摘星楼楼主萧红楼。
呵,不错,他此刻就是和这位艳美如花开时的叹息般的萧大楼主坐在一辆车上。
本来以为他理所应当和无字同乘一辆马车,所以祁冥月让他先上这辆车时,他也没有多想,只点点头拿了包袱上车等待。
没想到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一只拇指戴着羊脂玉扳指的手就轻盈地将帘儿挑了,一身红衣的萧红楼踏着踏脚石优雅地坐进来,放下门帘时,竟然还和他眨了眨眼。
他是楼主,自然喜欢和谁同乘就和谁同乘,他廖碧城此时若想下车,却是万万不能了。
廖碧城一向最擅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多话,只将自己缩在一边,空出大半的地方给萧大楼主享用。
原以为萧红楼上了车,又要像那日夜里一样,对自己如何如何,可没想到他只是上车时看他一眼,随即在车里的锦被上躺下,悠悠然看起书来。
呵,难道真的误解他了?
连同菁儿和婉儿说的……
廖碧城心里纳闷,悄悄瞟了一眼书脊,竟是《国策》(注1)。
《国策》乃是五百年前康竑国太史公汪鸣人所著的一本纪传体和编年体相结合的史书,不仅记录了前世显赫的帝王世家列传,史料丰富,更有大量治国定邦战略之术。传到当世,已堪称皇子大臣必学的经典。
廖碧城一个武者,自是没有看过的,只是听封四哥提起过。
只是,萧红楼手里这本似乎过薄了些,不知是哪个版本。
而且,他看这个做什么?
不过,廖碧城无心看他的作为,收回目光,继续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包袱。
萧红楼换了件衣服,红艳如旧,颜色深沉处几乎要滴出血来,纱制的红衣薄如蝉翼、宽大如同睡袍,背后一只金丝暗秀的扁头风,大敞的领口露出纤细的锁骨和半壁略显伶仃的肩膀,生生成了一个裹在红莲烈火里的美人。
只可惜花开无人识,月满无人赏,廖碧城竟是宁愿对着一个包袱发呆,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萧红楼终是在翻滚了三十四次之后憋忍不住,放下“国策”,睨着眼缓缓逼过来。
“在想什么?”
萧红楼笑靥如花、呵气如兰,身上天香的香气袅袅萦萦,虽然气息冰冷如旧,却完全没了那夜的煞气,恰如一朵乍开的娇花,乱人眼眸,动人心魄。
廖碧城似乎被他惑住了,不由得松开抱着包袱的手。
“在想,你为什么不要这件天蚕锦……”
天蚕锦也算当世难得的宝物,你救了婉儿,若是要她报恩,将它取为己用,也无不可,为什么……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