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将身子压上去的徵千秋一声痛呼,整个人在一记大力之下如同破布一般飞了出去,直撞到身后的墙壁之上!
徵千秋毫无防备,一击之下已经受了重伤,从地上爬起来就喷出一大口血!
“你!……”徵千秋气得说不出话,只大睁着眼睛恶狠狠向床上看去。
床上之人似已清醒,缚在手上的衣带被挣得断裂开来,露出红肿脱皮的手腕,人却没有动作,仍是赤裸着身子望向蹲在地上的徵千秋,目光却没有焦距。
一击之下徵千秋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当下也不敢再造次,只想快快离开这个诡异的屋子,哪想到笑儒平失神地看了他半晌,不但没再对他出手,竟自顾自地穿起衣服来。
抚着胸口站起身,徵千秋愈加忐忑不安,身子滑动就要靠着门边逃出去,哪想到笑儒平将外衫披在身上,下一刻人竟已经来到他眼前!
“笑……”
未出口的话憋进喉咙,一双冰寒的手突然紧紧抓住自己的梗嗓,绞错的手指眼看就要把自己的喉头捏碎!
“呃……呃呃……”
喉中发出痛苦的声音,双手挣扎扑腾着就要抓他的脸,笑儒平未躲未动,他却连他的身子也碰不到,两只手在空中无力地抓挠着,半分力气也使不出!瞬间憋出一身冷汗,徵千秋吓得几乎失禁!
“侮辱我的人,都得死。”双唇开阖,声音半分起伏也无,只觉森冷沙哑。
“呃!……呃呃……”
“嗑啦”一声,手下颈骨应声而断。
“你记住,他叫骆冰。”
“还有,他是我的。”
死去的最后一刻,徵千秋只听到一句话。
“谷主,谷主不好了!”急促的脚步声后是破门而入的人,生月还未看清眼前的情景就大喊起来,“无名公子……无名公子打伤了谷中兄弟,从密道逃出去了!没想到他当初趁打理花草的功夫,把咱们谷里的防卫布置弄得了如指掌了啊!谷主……”
声音戛然而止,生月瞪着眼前面色如常,手中却捏着一个死人的笑儒平,登时忘了反应。
笑儒平顿了一会,和听到平日禀告一样寻思了一会,声音沙哑却沉稳依旧,道:
“把密道烧了,让十二拜月使紧密防范谷内四大入口,派十二醉月出谷查探,有情况立即回禀!”
之后甩开手中的尸体,任它如泥一般跌落在地上。
“破冰崖崖主徵千秋,与萧红楼交手,不敌而亡。”
说完缓缓转身,背影单薄如暮夏的寒蝉,在又一记血红的闪电之后,身子缓缓软倒在地上……
“谷主!”
他生未可知 第二卷 何处是心乡 第五十七回 弱水寒
七日七夜,院子里的药材晒了十四个往返。
七日七夜,门前的夕雾花开了,朵朵向着夕阳灭尽的方向。
七日七夜,岭上白雪消融,汇成清浅的水流。
七日七夜,守候的人依旧独坐,孤寂的背影,与山融成一色。
是天老?是地荒?天地若有情,怎能让斯人入画……
推开山洞的石门,山外的日光映着星星点点的雪色而灼人非常,双眼刺痛的萧红楼却清楚地看到这情景,清晰无比,却又朦胧得宛若梦境。
此生恍然如醉,此刻竟如隔世。
繁华凌乱的过往里多少人纷扰走过,此时此刻面前却唯有这一个背影,在苍墨色的背景里晕出一段沁人心脾的蓝。
人已醒,心却醉了……
“碧城……”叹息似的声音,轻柔得连自己也骇了一跳。
凝默的背影缓缓回顾,千山万水似乎在瞬间凝成一个表情,那远山的眉、那横波的目,便是在憔悴如斯的面庞上,也映现出朵朵灼人的斑斓。然而他人依旧是静的,好似与晴空远峰融为一体,长久的酝酿纠缠,只结成一句话:
“你,回来了……”
“嗯。”
一向巧于言辞的人竟也说不出话,神智未灵人已先动,锦袍衣带满载着生离死别的苦涩,拥着那人而来。
“碧城,”紧紧抱住就再不放开,心中有千言,却在拥住怀里的人时化成一声无语的叹息,颤抖的口唇吐不出一个字。
伸出手,缓缓抚上那熟悉的眉眼——是热的,有几分潮湿的温热,再不是那冷冰冰的样子,再不是毫无声息的冰凉。廖碧城的动作轻且珍重,专注的眸子里满是说不尽更说不出的情绪。
“碧城……”
“你饿了吧?先生说你身体虚耗甚重,出关便要食五谷,”苍白得如同雪色的脸上雪霁云开般现出浅浅的笑容,“我烤了鹿肉,这就给你拿……”
“碧城!”方要伸手阻拦,尚未恢复体力的手却握不住他纤细的胳膊,只能眼看着他走出自己的怀抱,一步一步走远。
“这鹿是昨天打的,筋肉肥厚,我……”
话说到一半人忽然站住,紧接着身子一晃,那个湖蓝色的背影就在自己面前不远的地方软软地倒了下来!
“碧城!——”
……
有月东升,一星如豆。
有箫声起,清凉淡漠。
“怎么?”箫音乍断,略有些暗黄的手握着箫杆,“不陪着他,跑来陪我这个老头子?”
“难道不是先生引我来的吗?”
“哦?难得你还是个知音之人。”
“呵,”萧红楼笑得狷旷,“当世有几人敢自称是‘冥离先生’的知音?”
轩眉微挑,平凡无奇的笑面上竟现出几分冷绝,“没想到,你还敢自己招,嗯?”
“先生虽隐居多年,不问江湖世事,但若是想寻,仍旧不是难事,”微微一笑道,“只看其人是不是真的有心了……”
“更何况是手眼通天的萧红楼萧大楼主,”平凡的脸上精光乍现,“是也不是?”
“先生言重了……”
“哼,你的赤焰神功已经修炼到第八重,此次我帮你免除了后患,日后自行修炼到第十重也不是难事。当世高手能敌得过你的能有几人?言重?我看是‘言中’了才对!”
“这还要多谢先生费心。”
“少废话!”唐棠一甩袖子,“我医好你不是为了听你叽里咕噜屁话连篇的!”
“呵,萧某不敢。”
“不敢?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摘星楼楼主不敢做的?”
赤焰火毒已除,你还有什么不敢!
“冥离先生……”
“你不用惺惺作态,我可不吃你这套!”算年纪,唐棠也是近花甲之年的人,却还是有些少年人才有的脾气,“如果是你一个人昏倒在谷里,我才懒的救!”
萧红楼会心一笑,“多谢先生七日来的照顾。”
“谢我?嘿嘿,”唐棠嘿声一笑,双眼眯缝着看他,“倒是真有个人拼着重伤的身子,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夜里连觉也不敢睡,痴痴傻傻地守着个死人二十几天,现在还孤零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这人……可有人谢过?”
萧红楼被说得一愣。
“我只管治病,不医人。不过,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唐棠不再看他,话却字字不差地传来,“这人活一辈子,最难得的是真情,有人终其一生也寻觅不到,有的人,哼,得到了却不晓得珍惜。这前者嘛,是可怜;而后者,却是可恨了。我说的这些,你可听明白了?”
萧红楼一向不喜听人说教,此次却安安静静听着,“我既非前者,亦非后者,”明艳的脸上尽是无俦笑意,“萧红楼定然不负真情!”
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走回茅屋——若不听冥离先生说,他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那人为他做了这么多……
看着他脚步匆匆的样子,唐棠颇为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这两个小子的事自然是他们自己处理,你在这儿瞎操什么心呐!被骗去了同情心还不够,像个老妈子似的管这管那。天知道他救这个人,是不是成就了江湖的一大祸害!
不过,这孩子,倒真有几分像当年的你呢……
借着下弦月的月光向手心看去,一根通体雪白的银丝从指间轻巧滑落,和月色融在一处。
蓦然心痛,心痛无声。
呵呵,我应该算是前者了吧。
臣臣,我后悔了,我后悔让你走了。
臣臣,你现在在哪儿呢?
臣臣,我,怕是等不了多久了……
他生未可知 第二卷 何处是心乡 第五十八回 跃林梢
廖碧城缓缓睁开眼。
月华如水,点透窗纱,映在身边人安睡的脸上。
山空,夜静,素日狂放的人睡容安逸得宛若不知世事的婴儿,双眼微合,微微蹙起的眉心带着点小小的懊恼,竟为这婧妍平添一股孩子气。
这人,怎么睡得这么沉……
缕缕纤柔的月光点在根根翘起的睫上,犹如俏皮的手拨动着琴弦,弹奏出一曲曲空谷清音。廖碧城看得痴了,仿佛怕那月光扰了那人清梦似的,竟想伸手拦住那调皮的光丝……
“嗯……”
身子一动方才发现那人正压在自己胳膊上,久未活动的臂膊一阵酸麻,登时痛得呻吟出声。
“碧城!”
即刻便醒来,萧红楼的声音还带着初醒时惯有的沙哑,人却完全醒过来。
“感觉怎样?”
“有水吗?”
廖碧城只觉心没来由的一阵急跳,微微侧头避开他热切的目光。
萧红楼似乎并未注意他的动作,匆忙起身想为他取水。可是双腿压得久了,这一动便是剧烈的酸麻,人只站到一半就又扑回榻上。
“红楼!”
廖碧城被压了个结实,还以为他伤体未愈,来不及分辨自己身上的痛楚,焦急得连心都紧缩起来。
这紧张心痛的表情被萧红楼逮了个正着,登时乐得他心里开花,笑眯眯把脸凑到身下人跟前。
“碧城怎么不敢看我?”
“我……”
“莫非是我重伤之后,容颜衰败,入不得碧城的眼了?”哀然欲泣。
“你!……”
看着他那可怜又可笑的皱脸,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什么“容颜衰败”,分明美得更像个妖精了!廖碧城羞窘得不行,心“砰砰”跳着宛若擂鼓,像是怕他发现自己紧张一般,急忙撑起胳膊推他。
“萧红楼,你给我……”
“你叫我什么?”
撒娇一般扭动的身子忽然停住,月光在其后遮出好大的暗影,扑扑簌簌地覆在廖碧城晕红的脸颊上。
知他有些生气,廖碧城却窘得愈加厉害,不想应他,只好将脸转到一边。
“‘红楼’、‘碧城’,你我‘朱联碧合’,碧城为何还不承认?”
廖碧城心跳得愈加厉害,越来越大的“咚咚”声像被放大了似的震动着鼓膜。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可是,这叫他怎么开口?如何开口?
知他内心挣扎,萧红楼却仍要逼他承认。
“冥离先生已将事情都告诉我了,”爱怜得抚上他羞红的脸颊,“若非有你,我萧红楼,早已不在这世上……”
提起此事,廖碧城似乎心有余悸,身子竟微微颤了一下。
感到他的情绪,萧红楼心下又是一暖,不由环起双臂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别怕,我好好的在这呢,火毒已除,我的伤已经痊愈,再不须碧城为我犯险……”
“冥离先生在大青岭隐居,是我于帝都就已查出的事,此次入岭实有请他清楚火毒之意,但,我虽有心瞒你,却实是无心让你为我吃苦。”
“早知你我……如今日这般,当初定然不会让你为我铤而走险……”
“不用说了。”
“碧城我……”蓦然惶急。
“我都明白。”廖碧城缓缓转过头,正视着他期待的眼睛,“你无须自责,身为一楼之主本当如此。至于我……我……亦是甘愿的……”
“碧城!”萧红楼瞪大满是惊喜的眼睛看着他。
似乎才省到自己说了什么,廖碧城脸红得愈加通透,若非借着夜色掩饰,简直要滴出血来。
原以为他会因自己的隐瞒而心存芥蒂,不想这素日清冷的人竟会如此坦诚,萧红楼欣喜不已,抱紧了他尚还虚软的身子磨蹭着。
“再说些,多说些,我喜欢你说!”
这人,素日妖娆霸气得不似凡人,现在怎么又像个撒娇耍赖的孩子!往日那些骄然狷介,莫非是装出来的不成!
廖碧城此刻还未能明白,冰寒的心是如何的渴望温暖,而久旱的情,又是多么的感激甘露的润泽。毕竟真情,他还是曾经拥有过的……
好气又好笑,廖碧城暗暗捏紧拳头,趁他紧盯着自己的眼时狠狠捶他一下。
“哎呀~”萧红楼故作疼痛地捂住胸口,软趴趴地倒在他身上。
“喂,你……”玩够了没有?
萧红楼不理他,凑到身下人颊边轻轻啄了一口,“碧城,你听我说。”
“嗯?”
“我饿了。”
“嗯???”
“我说我饿了!”
他生未可知 第二卷 何处是心乡 第五十九回 凤求凰(一)
雪霁云开天色晚,桂华流瓦跃林梢。
偏将佳期连比翼,金风玉露亦良宵。
听他如此说,廖碧城原还以为他又想了什么招数调笑自己,不想他真的带自己离开茅屋,到山间寻些吃的。
一路上萧红楼将他横抱在怀里疾速飞驰,重伤初愈身子还未大好,有些头晕,暗暗捶他的胸口示意他慢些,萧红楼却趁他不备又在他脸上啄了一下,那意思竟好像是要讨回便宜一般!
廖碧城暗恼,身处劣势又不能有所举动,鼻间传来他身上熟悉的香气,心里只觉安心平和,就也由他去了。
来到山间某处,萧红楼将他放在一处避风的山洞洞口,说了一声“弄些吃的来”便飞身不见。这大青岭夜间多的是豺狼猛兽,廖碧城心下着急,直到一炷香功夫之后看见他那张扬耀眼的红衣,才将心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