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孩子!
我常常在想,我到底是救了两个苦命的孩子,还是给自己找了两个祖宗?如果当初,我没有一是心软,认他们为兄弟,我眼下的处境,会不会稍好一点?可最要命的是在气恼中,我又偏偏自己在心底觉得无限快慰。或者,我多少有点被虐的倾向吧!
好汤好药的调养着,明玉的身子好的很快,一天到晚,当真半刻也停不下来。我有些惊异,没有想到明玉这样纤弱的身子里,竟然会蕴藏了如此活泼如此坚韧的生命力!
时光飞逝。
我头一次真正的体会到,时光确实可以用飞来表达!
明天,我们就要到家了,不知道怎么反而失了早先的急切,仿佛伯父的往事,还有我身世究竟如何,都已不是最重要的了。
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披衣而起,缓步走到客栈的后院。
本想平复一下纷乱的心事,却正见明玉也正在花间漫步。
他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薄衫,月下看来,飘飘欲仙,宛若精灵降世。
我看得有些痴,解下外衣给他披在身上,轻轻责备道:"夜凉露重,你身子刚好,自己也不知道在意些!还不如明凤呢!"
明玉回头,微微一笑,笑容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他静静站在我的身边,温婉柔顺,没有丝毫白日的聒噪,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的他,却又少了妩媚,显得倍加真挚纯净。我是习武的人,此时此刻,不知怎么所有的感官,都好像面临大敌时候那样的敏锐。
明玉淡淡的呼吸声清晰可辨,明玉身上的温热清晰可感,明玉的眼神,是那样的柔,那样的美......
我忽然无法抑制的涌起了一股冲动,脸腾的一下子烧了起来。
这次,总算没有明凤的打搅,但我却已是冷汗直冒,浪漫全消!
正当我暗暗祈祷这不要被他发现,明玉却自自然然靠向了我的怀里,用在平常不过的语气轻轻笑道:"大哥是不是想要我?"
啊?
我目瞪口呆!
脑子翁了一声,吓得往后大跳一步,双手挥摆,勉强笑道:"哈哈,哈哈......你说什么呢?嗯,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慢慢赏月,慢慢赏月,嗯,早点回去别着凉......"
一边说,一边退,比中了箭的兔子蹿得还快,顾不得转身,已经躲回了房,紧紧地把房门锁上,双手抚胸,惊魂未定。
院中似乎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叹息,未过多久,便响起了铮铮琴音。
琴声低婉静柔,有若天籁梵音,听着听着,我逐渐平静下来。
是的,明日我就要回家了,明日,就是真正新的一天了!
如此琴音,如此妙人,如此星辰,如此良宵......
第八章 追忆
回家的时候,自又是一番气派热闹!
一一和众人打了招呼,对明玉和明凤,只说是我路上新教的朋友。明玉落落大方,明凤乖巧可爱,倒也博得了满堂的赞叹。
我让他们两人暂时在西厢等候,自己则进了内院,去书房向父亲请安。
临别时,我和明玉相望一眼,却又匆匆避开视线。侧身的一霎那,我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句:"我会同父亲说清,不要忘了你的誓言!"
我没有回头,却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身子微微的颤颤,感受到了始终最随着的深切眸光!
家园依旧,一路行来,我的心中却是忐忑难安。
纵然能瞒过了天下人的眼睛,我们却必定不能瞒过我那个神仙中人的父亲。只盼着父亲念在昔日伯父的情面上,不要为难明玉才好!若不然,若不然我也不能辜负了明玉兄弟的一片信任!
书房里窗明几净,一如既往的朴素典雅整洁。
但书桌前的那把椅子却是空的,我那总悠闲的坐在椅子上看书的父亲竟然不在!
但房间并不是空的,阔别多日的莫叔叔正负手站在窗前,怔怔的望着远方出神。
我一愣,却不由暗中松了一口气:父亲纵然在和蔼,却总带着一种透视一切,莫可侵犯的王者风范,在父亲的面前,父亲在疼我宠我,我从来没有违拗过父亲半句话!而莫叔叔却同我则亦师亦友,亲厚无比,玩闹起来简直不分大小上下!
"你回来了?"听见我进屋,莫叔叔一反平日的亲切,并没有回头。他的语气萧索而落寞,和平日的意气风发大为不同:"景丰侯还是对他念念不忘吗?"
我被他这句话震得的心脏大大地跳了一下,脸色一变,羞恼道:"难道父亲另派了人去监视我吗?"
莫叔叔轻笑出声,笑声中却沉郁不减。他依然没有回过头:"捷儿,你父亲的为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那天你去找李三,事后,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父亲那是对我说,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不过与其直接告诉你,却不如让你自己亲身去京城里挖掘感受,或者这样才让你明白他的生平为人!"
"这么说我的所作所为,父亲早就知道了?"
莫叔叔淡淡道:"他不是知道,是猜到。另外在景丰侯府里面也有我们的人。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而景丰侯却也算是你伯父旧识,我们不愿对他作出灭口的事情。不得不着人注意他点。"
我咬了咬下唇,忍不住问道:"那伯父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事情?"
莫叔叔缓缓的转过身子,怔怔的望着我,良久良久。他的嘴角渐渐的向上弯出了一个弧度,自嘲的轻笑道:"不是你,对不对?你最终还是骗过了所有的人,你算准了,再怎么荒谬,我们也会落在你设的局中,对不对?对不对?"
"您再说什么?"不知怎么,我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寒意,明明是在望着我,莫叔叔的眼光却带和无尽的空茫,仿佛穿透了我,在看其他的什么!
莫叔叔的笑痕更深,眼中却是那样深刻的绝望。此时望去,他再不是名满天下,洒脱不羁的天下第一剑,而似乎只是一个腐朽了多年的木雕。
"您是什么意思?谁骗了您?"承受不住空气中的凝郁,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音再次开口。
携了内力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莫叔叔呆了呆,摆了摆头,眼神重新清明了起来,苦涩一笑道:"骗了我们的,就是你伯父!他不光是骗了我,还有你父亲!他骗我骗了十二年,骗你父亲,却整整骗了十八年!"
我的心神激动起来:"他骗了你们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说我不是父亲,而是他的......"
"住口!"莫叔叔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厉,这一瞬间,我几乎感受到了一股凌厉剑意!
我本能的后退一步,却见莫叔叔又平静了下来,慢慢开口:"不要玷污他的名声,他是一个比谁都纯净,比谁都清白的人,天下没有人能够侮辱他的名声!"
我望着莫叔叔无尽的追思和伤怀,猛然间明白了什么:没有人能够侮辱伯父的名声,莫叔叔竟然不是在埋怨我侮辱和他生死相交了数十年的父亲的名声!莫叔叔对我伯父的情谊,竟然比对我父亲还有深重的多!
我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脑中一闪而过的,竟是昨夜月下的明玉。我扶着桌子稳住身形,故意笑笑尽量轻松转着话题:"我父亲现在人在哪呢?"
莫叔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隔了片刻忽然用平常带点捉襟的口气道:"听说你这次在京里,碰到了一个眼睛很像你大伯的红伶?"
"对!"我抬起眼,直直的对着莫叔叔:"他叫明玉,也是一个在纯净,在清白不过的人!"
莫叔叔看着我,忽然笑了,笑容中感慨无限:"你父亲,现在就在西厢那个明玉的跟前!"
"什么?"我一阵晕眩,只觉从头上一直凉到了脚下!恨恨的望了一眼莫叔叔,飞身直返西院!
一路楼台飞逝,我心中不停祈祷,但望明玉能够谨记他的誓言,但望明玉此时还能无恙!
"当!"
我顾不得礼节,一把推开了西厢的房门!
空寂无人!
唧唧虫唱,啾啾鸟鸣。
这个外人不得擅入的内院中,午后的夏日,永远是那样的宁谧!
如死一般的寂静!
我踉跄一步跌坐在门口。
"大哥,你当真会带我走吗?"
"大哥,只有明玉死了才可以无牵无挂的走脱!"
"大哥,明玉想要一个真正的重生!"
"大哥,你说明玉是不是算已经死过一次了?"
"大哥,从今日起,明玉便和往昔的一切完全断绝,在不玩物而是一个人了!"
"大哥,如果明玉有什么臭毛病一时没改掉,您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我一定会改的,只要您说,我一定会改掉的!"
"大哥......"
大哥!
明玉!我何尝配做你的大哥?
你费尽苦心,冒尽风险,全心全意的信任我,跟着我千里迢迢远赴江南,而我却未能护得你的周全,未能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
其实本来我应该可以的!
只要我根本不带你回家......
不,只要我堂堂正正让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一起去找我的父亲!
我跌坐在门口,哭不出,笑不出,只有明玉的轻柔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在耳际回响!
"捷儿,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莫叔叔温和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呆呆的望空空荡荡的房间,恍若未闻。
莫叔叔拍拍我的肩膀,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这样垂头丧气的干什么!不知道你父亲去哪里了吗?"
我微微冷笑,失神道:"知与不知,又有何区别?如果父亲肯留下明玉,甚至只要肯听我解释,就一定会留在这里!"
莫叔叔失笑:"那可不一定哟!天福搂主的行事如果这样容易就被人猜中,那我们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我茫然的眨眨眼,一个字一个字的吸收消化。我腾的跳起来,一把抓住了莫叔叔,急切的问道:"明玉人呢?他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莫叔叔绕过我,径自走到屋中,从桌上拾起一张信笺,故意脱着长音念道:"吾儿见字,速往--"
"禅阁?"我不耐的一把抢过,不敢置信的望着纸上两个挺拔的墨字。
确实是父亲的亲笔,确实是命我前往禅阁--那个父亲修剑修心,除了莫叔叔,连母亲都不能踏入一步的禁地!
"我们过去吧。"莫叔叔微笑着,笑容中却掺杂了无限的伤怀和感慨。
我点点头,心跳的好像要蹦出来,我隐隐感到一切秘密,马上就都要真相大白!
我恨不得一下子飞到禅阁,而莫叔叔却偏偏不紧不慢的度着步子,悠闲中别带了一股凝重,让我不敢也不忍去催促。
绕过几条曲径,禅阁渐渐显现。
洁白如昔,肃穆如昔。
青翠的蔓藤缠绕而上,绿油油平添了几分生机。
禅阁,这就是让我足足好奇了十多年的禅阁。
此时此刻,在这幢小楼里面,等候着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首次踏进楼门,和我所想象的庄重严肃大不相同,阁内布置的典雅温馨。一层是间小厅,窗边案角,排满了玲珑精致的装饰品。三两株野花,移栽在紫砂盆内,错落有致的开在四处。
淡粉色的地毯铺满了房间,并沿着楼梯一只展向二层,让整个楼阁更加明亮柔和。
我一眼便已确定,这决非是父亲的手笔!
父亲的性情犀利刚烈,他的书房包括父母的卧室,都是大方朴素,简洁刚硬。
这楼阁的布置,有些像女儿的闺阁,却又把山野的清新自然完美的融合进来,温暖而无一丝造作。步入楼阁,竟有一种投入情人怀抱的错觉!
而一入禅阁,莫叔叔的脸上,也忽然显出了如梦似幻的表情,竟仿若当真投入到了情人的怀里!
禅阁!
我苦笑,这样的楼阁,竟会有这样的名字!
脚步踏在轻软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发出。
莫名的,我生出了一种淹没的错觉。
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的往上走着,宛若一步一步的回溯,一步一步地走入了旧日的记忆。
二层房间的门,轻轻的虚掩着。
叩门,应声,轻推。
推门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我错了--
在着楼阁中等候着的,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父亲,明玉,竟然还有母亲!
明玉的眼圈带着红,垂手侍立在父亲的身旁,嘴角的笑容却是那样的甜美!
父母的神色都很温和,只是父亲眉梢带着伤感,母亲的眼底藏着无奈!
"风,你来看看我新收的这个义子如何?新儿,还不快去给你莫叔叔见礼?告诉你,风一向最宠你大哥,你若不趁早去讨他的欢心,日后被你大哥欺负了,可是无处喊冤呢!"
我长大了眼睛,呆呆的望着父亲,怎么也不相信他这么容易就接受了明玉,还正式的收了明玉做义子!望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还当真觉得自己这一路的担惊受怕,来的实在冤枉!天福楼主的心思,果真没有任何人能够猜头!
虽然父亲始终正眼也不看我,虽然母亲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无奈,我却极端兴奋的感受到了阁楼中洋溢着无尽的温馨!
家的温馨!
他们就是我的父母,我的师傅,还有我的兄--弟--
拥有这样的家人,夫复何求?
能够这样融洽的生活在一起,夫复何求?
"父亲!明玉已经够精明的了!这南回的一路上,他不知道作弄了我多少次!"我口中抱怨着,声音却连自己听来,都觉得兴奋得没有一丝力度!但愿父母不要我当作又被虐的喜好才好!
"捷儿!听听,又你这样做哥哥的吗?"母亲眼中的无奈更深,却淡淡的笑着斥责我。
"我给这孩子去了个名字,叫做沐新,另外还有个小的,叫小严先带去洗漱用饭。那孩子才是儿,伶俐可人,就是柔弱了些,我给他取名叫做沐刚,但望他日后能够刚强些吧。我看那孩子倒是个习武的好胚子,待会你看看,如果还可以就烦你多收一个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