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天字号杀手,而且又把事情看得太透彻是会让生活无趣的。钟情独自坐在亭中品茗,本想找温柔对奕,但他有事在身出去了;季风嘛!去找梅雨了。他实在有点被闷慌了,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干脆到市街上逛逛吧!风大姊总是会取笑他除了有任务之外老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像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主意打定,便骑着「踏云」到市街上。
依然是人声鼎沸,喧闹不堪,钟情放缓了踏云的速度,小心不让牠吓到一旁的行人。
翻身下马,停在一间大酒楼前,店家伙计光看他一身不凡气质,也知道他不是一般人物,立刻鞠躬哈腰地迎上来,「这位爷,请问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本店有豪华上房,酒菜丰富…」
钟情不客气地打断他,把踏云的缰绳交给他,说:「让牠吃上等粟米,清冽的泉水,做得好我另外有赏。」淡淡丢下几句话,钟情往内走,现在非用餐时间,里头人不多,三三两两地散坐着。
钟情才出现便吸引了酒楼中所有人的目光,他也不甚在意,挑了一个附近没有人的角落座位坐下,启唇轻唤:「小二,麻烦给我几盘小菜和一壶上好的女儿红。」音量不大却字字清楚,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数个装扮像江湖人的男子不禁回头多望了他一眼,看不出眼前瞧来弱不禁风,貌美犹胜女子的谦谦儒生居然有如此惊人的内功修为。
掌柜的自然有识人之明,知晓这位公子不寻常,不敢怠慢,酒壶、酒杯立即奉上,笑容堆满了脑满肠肥的脸,「这位公子爷,这是本店最著名的女儿红,请尝尝看。」
钟情挥手让掌柜的退下,自己斟酒浅酌,吃着小菜,不搭理别人,也对别人好奇的眼光视若无睹。
冷不防地,自外面闯进来一票彪形大汉,应该是类似护院、家丁的角色。见到他们,酒楼中至少有一半的人马上付帐走人,只剩下少数仍不为所动,一半是准备看热闹的神色;另一半是不明究理的外地人。
钟情当然留意到了,四周的气氛在一瞬间凝结了,所有交谈吵杂全然不余,就连外头的市街也都静默着,看来,有事情要发生了。而他却仍是径自喝酒,并不十分在意。
谜底揭晓,一个穿著俗丽,且身上满是又金又银装饰的中年男子跨入酒楼身上的戒指、锁片,因互相撞击而发出俗气的噪音。
钟情几乎要为他喝采了,他身上这些大大小小、将他的鄙俗衬托出来的东西少说也要有个四、五斤吧?真佩服他能够随身携带着。
只见他旁若无人,以标准恶霸的姿态走进来,声如洪钟地叫:「喂!小二!给我上桌好菜!顺便来个五斤上好白干!」
全酒楼的人都唯唯诺诺地哈腰点头,「马上来,马上来!钱老爷。」
钟情调回目光,继续享受他的酒菜。
「喂!」一道不客气的招呼声对他直射而来,没有称呼名字,喂也不是他的姓名,当下判断,不必理他,也懒得理他,以免蔑视了自己。
「公子爷,为了你自己着想,别惹恼钱老爷才好。」掌柜的忙挨近钟情身旁,好心的提醒钟情,掌柜的是不忍心一个年轻有为、前途光明的俊秀就要毁在这个恶霸钱天旺手中,虽然公子爷是个练家子,但钱老爷的手下何其多?双拳难敌四手啊!而钱老爷与官府的关系又相当良好,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镇中,没人能够违抗他的。
钟情抬眼瞟了掌柜的一眼,旋即垂下目光,依旧是浅酌佳酿,比钱天旺更加目中无人。
「喂!我家老爷在叫你啊!」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厉声暴喝。
「喂!」连叫数声,钟情只当他是乱吠的疯狗,还是狗腿呢!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几名护院将钟情包围住,杀气腾腾的气势惊人,有人大喝:「站起来!」
「凭什么?」挑衅地、轻蔑地连抬头看他们都省下了,依然端坐如山。
「就凭我钱天旺的名字!」钱天旺狂声大笑,又引起一阵金银碰撞声。
刺耳的声音叫钟情不舒服,微微的蹙起眉头,「没听过!」照样还是轻描淡写,不动气、不发怒,所有的,只有轻视。
这种嚣张的态度当然立刻引起反弹,有人恶狠狠的开骂了:「你这娘娘腔的小子!给你面子不要,爱耍嘴皮子是吧!也只剩现在了!小心待会儿咱们兄弟打得你这张足以诱惑男人的脸蛋从此见不得人!」一群低级下流的汉子笑得可嚣张了,想到可以打歪这张端正地足以叫世上所有男人自惭形愧的俊脸,便不能控制地狂妄大笑。
「会有姑娘为了他哭吧!」一群人静然看钟情没啥反应就自己下判断,当成他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讪笑跟话语就越来越不堪入耳。
「干脆别毁他这张脸,芙蓉似的,身为男人的我都会舍不得呢!」
「咱们拿他好好取乐一番如何?」
淫秽的笑容如同会传染般的迅速地散布在这票野兽般的男子狰狞的脸孔上,叫人觉得看一眼都嫌污了自己。
「钱老爷,这位公子是外地人,不知您的名声响亮,就饶了他初次的无心之过吧!大家图个和气,就看在老朽的份上,别与这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计较,您钱老爷气量大,就别为这种小事生气,坏了吃饭的兴致。」掌柜的脸色大变,上回他们就曾用这种手段毁了一个姑娘,好端端的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就这样羞奋自杀,她爹娘想告状,却被买通县太爷的钱天旺反咬一口,搞得家破人亡。对钱天旺这个恶势力,大家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饶了他,可以!只要他跪在我跟前叫三声『钱大爷,是我不好!』,说他冒犯了我,诚心诚意的道歉,那我就考虑原谅他。」存心刁难人的条件。
「办不到!」多余的废话绝不多说,钟情继续喝他的酒。
「那就不是我没给你机会了。」钱天旺笑得可狂了,「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犹胜女子三分的男人,偶尔玩玩也不错!」
看热闹的自是不敢开口,而另一半的外地人就有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来了,有个看来像是江湖人的年轻人跳出来为钟情说话了,「我既不知你是何方大人物,也不识这位小兄弟,但你明明强词夺理!这位小兄弟自头至尾根本未曾冒犯你!」
「在此地!我说有!有谁敢说没有?」钱天旺更形狂妄,哈哈大笑以示嚣张。
「无理取闹!要动他就先过我这一关!」那人拔剑了,自不量力的下场也很快就出来了,被少说有十来个魁梧的壮汉一起痛殴的结果就是落得自己鼻青脸肿。
打完还丢下一句,「少逞英雄了!你该不会是被他迷住了吧?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拼命,人家还不见得会感激你呢!」
「掌柜的!给我一间上房!」钱天旺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钱老爷,这…不好吧…」掌柜的蹑嚅着。
「要你做就做!多话什么?」
「走!」一个家丁伸手要去抓钟情,手还离他有一尺远呢!却像是被烧红的炭给碰触全身一般,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哀嚎。
其它的同伴连忙上前去探视他,「喂!雄仔!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快痛死了!…救救我…」到最后,雄仔的声音已经因为痛苦而破碎不堪,几乎无法辨认他说了什么。
「你对他做了什么?」同时有数人冲向钟情,打算为自己的兄弟讨回公道。
(二)
「不许碰那位姑娘!」一声长啸,一袭青杉的男子一闪即过,人已伫立在酒楼中。话声未落,就传来痛呼声。
「唉唷!」方才还得意洋洋的一群人这会儿全倒在地上大叫了。
定睛一看,那人用了桌子上的竹箸,透着内力将那几只魔爪钉在墙上,光是露了这一手,就足以令这票仗势欺人的家伙全傻眼了。
「笨啊!我养你们做什么的?把我的脸丢光了,快救人啊!」钱天旺从没受过这种耻辱,气急败坏地大喊。
「老爷…拔不下来啊!」几个大汉轮着上阵,就是拿一根竹箸没办法,说不动就不动,几个人拔得脸红脖子粗,竹箸依旧纹风不动。
「姑娘?」钟情扬起声调,终于给足了面子地抬起头来,看向那个高手,
「阁下真是好眼力。」明明就是一句讽刺十足的话语,由他说出口,却是没半点讽刺味,好似陈述一件事实一般,但却更叫人羞愧难当。
「啊!」来人蓦地一声抽气声,他发现自己弄错了,是个毫无疑问的男儿身,他只好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在下是多事了。」光看钟情一副闲适的模样,也知道自己是多管闲事了。「的确!」钟情兴致大减,不想陪他们玩下去了,有人从中搅局,坏了他的玩兴,「掌柜的,算帐!」挥挥衣袖,钟情打算走人了。
掌柜的低声地说:「二两。」
「二两够吗?多奉送这个给你,算是当成害你做不成生意的赔偿吧!」也不见钟情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袖子微抬,挂在钱天旺腰间的镶金玉玦就掉到地上了。
钱天旺看到钟情拿来攻击他的暗器,给吓得惨无人色,就差没有哭爹喊娘了,暗器就是那只方才还被钟情把玩在手上的镶花瓷酒杯,划过他腰间后还挟带惊人内力嵌入后方桌沿。
就在那瞬间,钱天旺双腿发软,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气势,一下子收的一乾二净!无力支撑自己般地滑坐到地上,一旁狐假虎威的护院、家丁自是不遑多让,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受到惊吓的心情都尚未回复呢!钟情就又来了一个特别的意外,钱天旺正打算重整态势,却发现了身体不听使唤,完全使不上力,全身力道似乎都被掏空了似的,一股寒意沿着背脊直往上升,不知下场会如何的狼狈,让钱天旺及其手下冷汗涔涔地颤抖。
「你…做了什么?」钱天旺惊恐地张大眼睛,声音抖的厉害。
「你呢!从此刻起,最好别动怒,别冲动,更要避免任何床笫之事,这样就可保你们长命百岁,安享天年。」钟情撇起嘴角,扬起淡淡的浅笑,直可夺人心魂。
「什么意思?」钱天旺的语尾抖的快要散掉一样,连同身体一块。
「就是说呢!你最好保持身心平静,不然这『迷梦』会在半刻钟之内转变为夺命剧毒『封喉』,到时候,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一样回天乏术了。」钟情详细讲解过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酒楼,要伙计去牵来「踏云」。
「你当我是傻子啊?」一个家丁不信邪,跳起来大叫,却在劈出去的一掌都尚未砍下时,口吐鲜血,庞大的身子犹如断线风筝直摔向地上,不见他几下
挣扎,便动也不动了。
「…他…他死了…!」同伴上前探其鼻息,惊惧大喊。
「我不要死啊!」钱天旺膝行上前,不断对钟情磕头,汗透重衫,豆大汗珠像流水一样顺着他彷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充满赘肉的脸颊流下来。
「那就清心寡欲地过你的余生吧!」飘身上马,只留下一句话,双腿一夹,踏云迈步就走。
才刚回到庄门口,那个喜欢蹦蹦跳跳、嘴巴永远不饶人的小妮子东方梦就守在那儿,原本欣喜雀跃的神情在认出是他的那一剎那垮了下来,这太过份了吧!他又不像季风,那种全天下没几个人值得他正眼相待的傲气,把朋友,敌人全得罪光了。
「钟情。」东方梦还是打了招呼。
「嗯。」钟情勒住踏云,没多话,因为东方梦不是藏得住话的人,不用多久肯定会忍不住,自己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嗯…你知道吗?风大姐有客人要来唷!天下第一剑客哦!就是当今皇上宠爱有加的御封剑客唷!」果然闷不到半秒钟就什么都说了。
「嗯。」依然是漫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风大姐要设宴招待他唷!要大家都要出席!」东方梦只差没有手舞足蹈了。真奇怪!她的心上人不是唐萤飞吗?干么又为了其它男人兴奋成这样?
「嗯。」钟情依旧不感兴趣。
「赶快去梳洗一番吧!我要等他来。」
「嗯。」钟情放松踏云,让牠慢步着,回到自己的寄情居。
「哥。」钟爱自房中走了出来,「风大姐说要我们到正厅去用餐,有重要客人要来。」
「知道了。」钟钟情点点头。
「哥,你一点都不好奇吗?」钟爱忍不住问了出来。
「好奇什么?」钟情知到妹妹要问什么,但是他是真的不感兴趣,那又有什么好好奇的呢?
「风大姐一向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让『神仙庄』中的人跟她的朋友见面的啊!」她实在不懂自己的哥哥,天下事彷佛都与他毫不相干,脸上除了淡然不在乎之外,再也找不出其它的表情。连这种极其不寻常的事情,他都一派如吃饭、呼吸一般正常的看待。
「风大姐自有她的一番用意,反正见个面于我无伤,那就照作就是了。」钟情给个不像理由的理由。
「是。」钟爱明白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了解钟情,欠欠身,回房去了。
晚宴设在会议厅,「神仙庄」的成员陆续到齐,只等风盈袖她的娇客介绍出来了。
季风明显地沉不住气,大概梅雨有什么事情吧!当然啦!所谓的沉不住气,大概也只有他才看得出来而已。
没有多久,风大姐绽放着如同慈母般的笑容,领着一个人走过来。「让你们久等了,他是连惜,御赐天下第一剑客,可以先斩后奏铁面执法者。」风盈袖对在场众人介绍着,晶亮明眸特别扫过三个天字号杀手。三人立刻会意,原来是这个用意啊!连惜是微服执法,三位天字号杀手可能一不小心就碰上他,风盈袖只是希望能够不要正面冲突,避开他再下手就是了。看来风大姐真的很欣赏他,不然凭她交游广阔,大概每回要杀的人都跟她多少可以跟她搭上什么亲戚啦!朋友之类的关系,那还玩什么?难得还会要他们至少得闪他一下,这个连惜真的不简单啊!既然风大姐介意他,那大家也都知道该怎么办了。
钟情基于礼貌上对他颔首,抬起头才细细打量连惜,这一看,可让他一向平淡的表情露出了微笑,虽然是耐人寻味的,「原来是午后的那位善心剑客啊!」
「你是…真是不好意思。」连惜先低头了。
「你们怎么了?起了冲突?不可能吧?季风的话我还能理解,但钟情?」
风盈袖有点不解,钟情不是会跟人家结梁子的人,不!应该说他连跟别人结梁子都懒,因为他看得太透彻了。他跟季风不同,季风是跟人家结了梁子,来那种足以绕梁三日的过节,他自己也没有感觉。
「不…是我冒失了。」连惜是个比起剑客来说,更像儒生的人,潇洒俊逸的外貌,他的确出色,若没有腰间那把剑,瞧他一身儒衫打扮,任谁都会错认。
「到底是什么事嘛!卖那么大关子!」东方梦嘟起红唇咕哝着抗议。
「问他吧!」钟情无谓地说。
「小梦,别管他人的事。」唐萤飞制只东方梦过度泛滥的好奇心。
「你们私底下再自行处理吧!」风盈袖再度掌握全局。
一顿饭倒也吃的平和。用完膳,各人便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三)
近亥时,有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接近着寄情居,已经就寝的钟情感觉到有人侵入自己的地盘,但是并不担心。寄情居很大,要到他的房间必须通过布满「血烙」的庭院;「血烙」会在吸入的剎那间功力全失,所以要进他寄情居没事先告知,是得冒着生命危险的。当然,神仙庄内的同伴都有「血烙」的解药,若是一不小心中毒了,也好有个救急;哦!还有另一种方法啦!只是呢!能做到的人并不多罢了!就是学季风,他不是忘记,就是懒得带解药,那就直接露一手高明的轻功,让「血烙」还来不及在他体内作用,便到达寄情居内。
如果有不知死活的笨蛋想由后方进入寄情居,那他就避免不了要身中「情幛」和「幻魂」,才有办法接近此地了,可惜的是,这两种解药都只有钟情有,也就是说,如果来人能够留下半条命到达寄情居的话,算是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