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这个平常的连惜吶吶的说不出话来,只好吞吞吐吐地重复他的感想,「呃…但是…你真的很美啊!」近乎无辜的问自己辩驳。
「你的词汇真少。」钟情逗他,浅笑始终没有褪下。
「那…」连惜还真的开始努力唤起脑中所有足以形容美人的词汇,「嗯…面若冠玉、明眸皓齿、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秀外慧中,容姿皆优、眉目如画、聘婷如仙、静若娇花映水,动似弱柳扶风…」
「够了!够了!」钟情笑到不可扼抑,连惜真的不是普通的好玩,「再说下去,我就要变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美人了。」钟情站起身,「你很有趣,或许是我至今所遇过的人当中,最足以引起我的注意的。早点安歇吧!」
连惜依言平躺,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闷不住了,开口问道:「我们方才的对谈中,到底是何处让你觉得可笑?」
完全不解的无辜问话让钟情又忍俊不禁,好心地给他解答:「你的态度!」话声才落,人已在门外。
(五)
而出了房门的钟情并未回房,他一点足尖,人疾射向客栈后方的一处空地,背手仰立,朗声道:「朋友,现身吧!跟了三天不累吗?」
一道黑影落到钟情后方稍远处,看来对方知晓钟情的专长,挑了上风处站着,且不敢靠近,语气中满是困惑和惊慌:「你知道?」
「嗯…阁下高估自己了,看来你的目标是在下,何不说明来意?」十足十的轻蔑,钟情是懒得跟他装傻了才会想跟他做个了结。
对方除了脸色微变之外,并未有任何的动静,看来也是个角色。
「来意?你堂堂钟情需要什么来意吗?纳命来!」废话也不多说,来人一照面就是夺命狠招。
懒得跟自己不知道的小角色动手,轻挥衣袖,白袍翻飞,来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钟情已然端立身后,依旧负手在后,姿态轻松,神色淡然,来人当然也非泛泛之辈,敢跟钟情对上手,基本上除了勇气之外,功力更是不可少的。就见他变招快速,反手就是一掌,其实呢!他那一掌使得算是漂亮了,只可惜钟情动手了,就瞧钟情掠过他身旁,如凉风扫过,也没见钟情如何出手,只晓得自己身前几个大穴已然受制。
「下回记得掂掂自己的斤两,六个时辰后穴道自解,别想用内力冲穴,否则『情障』会顺着真气全身流窜,后果自理。」钟情说明完之后,潇洒地离开。
钟情越来越喜欢跟连惜抬杠了,连惜的反应总是教钟情莞尔。但是,也仅限于连惜,对于其它「不好玩」的人物,钟情依惯例还是冷漠以对。而且,对钟情来说,另一件更叫他开心的事是:他的焦躁感消失了,不会再心神不宁。
「到了!」钟情遥望不远的宫城。
「一起面见圣上吧!」连惜提议着。
「不用了,在下乃乡野匹夫,只怕失了礼数,不了!我在客栈等你,你确定住所之后再通知我即可。」钟情摇摇头,婉拒了连惜的好意。
连惜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有些坚持地说:「我会面禀皇上说我需要袪毒,请皇上让我回去自宅疗养,就毋需耽搁这一来一往的时间了,况且,是非正式的觐见,不必太过拘束。」连惜一副被丢弃的小狗一般的表情看着钟情,难得的坚持己见。
钟情想一想,自己欺负他这么久了,偶尔顺顺他一下也无妨,「虽然我不懂你为何如此坚持,不过,好吧!我跟你入宫就是了。」钟情妥协了。
御书房中皇上宣他们两人入内,连惜忙拉着钟情进入,连惜入内立刻见礼,「吾皇万岁万万岁!」钟情倒是站在一旁没跟着跪下,只有礼貌性地对皇上拱拱手。
皇上带笑上前,亲自扶起连惜,语气威严中夹杂着一丝抱怨:「何必多礼呢?快坐下吧!」
钟情一直没开口,他是武林中人,对皇帝是没有任何责任的,他甚至不想对皇帝行礼,若无连惜拉他,他真的会站在一边,看连惜演出一幕「仁慈皇帝忠心臣子」的戏码。
连惜都尚未开口呢!皇帝已经急急问道:「连惜,听说你受伤了,严不严重?朕请太医来帮你诊断看看好吗?」
连惜忍不住笑了,显然已经很习惯皇帝这种表现了,他笑着阻止皇帝叫人的举动:「微臣行走天下,本来就会多少遇上这种事情的,此次是因为微臣一时疏忽而中毒,袪毒的工作繁琐费时,是以微臣此次回宫是希望皇上能够准假,让微臣回自宅袪毒。」连惜开口解释。
「中毒?」皇帝吓住了,「要紧吗?朕请御医来一趟好了。」皇帝的脸色变了,说着就要喊人。
「谢皇上的厚爱,微臣已有专属大夫。」连惜忙叫住皇帝,把一直在一旁看戏的钟情拉了过来,「他叫钟情,精研各类毒、药,由他来治最为恰当,不必劳师动众。」
皇帝疑惑地看了钟情一眼,忍不住发出疑问:「是他?但是,他那么年轻…」言下之意就是:他可靠吗?
钟情本来是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出面说明的人,但他似乎有了什么主意了一般,开了尊口:「连惜好象是经过你才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不是吗?他不也是如此年轻?经研药毒只需要多念念书就行了,岂不是比剑客容易的多了吗?」钟情几乎可以算是顶撞的回答让皇帝哈哈大笑。
「钟情,不得无礼!」连惜怕钟情再说下去会真的把皇上给惹毛,连忙阻止钟情继续逞口舌之利。
钟情轻哼一声,说道:「我不是说过吗?在下为一介莽夫,入了宫难免会失了礼数,是你自己不听我的话,硬要我来的。」钟情不以为意的驳回,把他在宫外说过的话再度复述了一遍。
皇帝露出了好玩的笑容,打了圆场,「不要紧的,是朕无礼在前。朕命人清理长乐宫的院落,连惜你就暂居住在宫中疗伤吧!有什么需要就跟朕开口,千万别客气。」
「这…」连惜迟疑地觑了钟情一眼,宫中人多手杂,他知道钟情不喜与不熟识的人相处。对他来说,钟情开心与否更是重要,但是,皇上的好意又难拒绝,真是叫他左右为难。
看到连惜望向他,钟情自己知道连惜是在顾虑自己的感受,有些好笑,也有些贴心,但是钟情就是忍不住会想整连惜,所以钟情故意装做不懂连惜那一眼的用意,笑着问:「这什么?你不是应该叩头谢恩吗?」钟情真是逗连惜逗出兴趣了。
连惜知道钟情懂,也晓得钟情在装傻,反正他也不会去计较,只是喜出望外地说:「真的?你同意了?我是说,你也一起住吗?」那股兴奋之情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
「你说什么傻话啊?我不一起住的话,谁帮你袪毒啊?」钟情奇怪地瞧了只差没有手舞足蹈的连惜一眼,接着说:「我如果不负起责任的话,风大姊会把我给宰了,谁叫你中毒这件事我得负一半的责任呢?」
这段对话一字不漏地被皇帝的耳朵接收进去,当场沉下了脸,厉声责问道
:「是你?你让连惜中毒的是吗?」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
「皇上,不是他!与他无关!」连惜马上抢到钟情身前,深怕皇帝一个盛怒之下会下令把他杀了,此令一下,连惜担心的是那些无辜的士兵,因为钟情大概会毫不留情的下手,那可就糟了!
「没错!是我!」钟情正有闹事的心情呢!他嫌连惜是障碍物,轻推开他,直接挑衅地对上第二个他觉得「好玩」的人物。
「来人啊!」皇帝毕竟也是年轻气盛,胆敢挑战他天子的权威,他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喊了几声,外头不见有人响应,皇帝疑心大起,觑了钟情一眼,他不相信钟情能够身不移、形不动,而对外面的人做手脚,但是没人回答也是事实。而钟情正好整以暇地游目四顾,观赏着御书房中的字画和布置呢!跟本没理皇帝,把他当做空气一般不存在。
连惜知道一定是钟情动了手脚,遂低声地跟他咬耳朵:「钟情,你做了什么?」
钟情一副「与我何干」的神情说:「也没什么啊!我只不过在进门前放了一点阿芙蓉在门上头罢了,想推门进来的人一碰上就会遭殃。」钟情好笑地解释,看九五之尊吃瘪真有趣。
「不会怎样吧?」连惜担心的是这个。他的想法是:偶尔让皇上吃点亏也好,再说,跟皇上为敌比跟钟情为敌要好的多了。
「不会,两个时辰后会醒来。」
「皇上这边你怎么善后?」
「他是你的皇上,可不是我的,连风大姊都要敬我三分,他哪来的自信和勇气跟我大呼小叫?」钟情才不领情,的确是他让连惜中毒的,但原因根本没追究清楚就责怪他,哼!别说你一个小小皇帝,就算天皇老子,他钟情照样会把他玩弄于股掌间,怎么?当官的有特权?使毒可没这层顾忌。
连惜叹口气,替双方打圆场了,「皇上,这件事是微臣无礼在先,非关钟情,而且,微臣现下功力全失,一路上都是钟情照料微臣。」
「这…」皇帝沉吟了。
连惜转移目标,对钟情说:「钟情,能不能低个头?」连惜跟他打商量。
「办不到!」钟情干脆断然地拒绝他。「想要杀我也没这么容易的。」
「钟情,你现在在宫中,这里好歹也算是皇上的地盘吧!给点面子好吗?」连惜真的只差没有跳脚了,平时凡事都不在乎的人,倔起脾气来谁都招架不了。
正当这边的两人僵持不下时,皇帝倒是出乎意料的先行道歉了,他诚恳地,衷心地说:「钟大侠,方才是朕的不是,对你失礼了,望大侠能不计前嫌,为连惜袪毒。」
「果然是明君,草民还是没能激你盛怒而失去理智。」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钟情反而浅浅一笑。
连惜不敢置信的睁大眼,提高声音问道:「你是故意的?」
「有一半以上是啦!」钟情大方的承认,然后顺便补充一句:「连惜,不能动怒,不然,好不容易才集中的毒会再度扩散唷!这回要花上两倍的时间才有办法痊愈哦!」那有这种人啊?钟情先放了把火,却马上对周遭的人说不能把火给扑灭,坏心眼的笑容充满在他堪称美丽的容貌。
连惜才没那么多闲工夫理钟情说什么呢!他说着就要动怒了,「钟情…你…」一时急怒攻心,血气窒碍难行,胸腹翻踊似呕,眼前突然一暗,连惜双膝软倒,失去了意识。
倒地前,皇帝已经抢先一步上前,将连惜的身子撑住,钟情不敢怠慢,双手齐点连惜身上八处大穴,将连惜体内「血劫」暂时封住,疾声命令:「立刻准备一间静室,希望不会太晚。」钟情漂亮的双眉微蹙,事态有些严重了。
(六)
长乐宫偏殿有一处静僻的离宫,位处宫城死角,虽然幽静清雅,但却罕有人迹。皇帝便将连惜送往该离宫──璇玑宫。
「请皇上回驾,草民会尽全力为连大人袪毒,三个时辰内切勿让任何人靠近此地,否则,后果难料。」钟情冷然淡道,将皇帝请了出去。
踱回榻边,连惜气喘得凶,一张英挺的脸庞面如死灰,豆大汗珠不断地由额上冒出。
钟情没敢轻忽,拿出药丸,递到连惜唇边,将连惜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低声道:「连惜,将药服下,我再帮你行气。」无比温柔的嗓音是连惜从未听过的,但是他根本无法依言而行,全身痛楚有如活生生被撕裂般,咬紧了牙根承受彷佛永不止息的痛苦。
迟疑了一下,钟情将药含入口中,俯身将药丸喂入连惜口中,舌尖轻巧地顶开了紧咬着的牙关,送入药丸,他抬头含了口水,以同样的方式喂入连惜口中,让药丸顺着水滑进腹内。
扶连惜坐正,钟情双掌平抵连惜背后,缓缓地吐出内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与连惜配合,让他急促的呼吸缓和下来,真气透过钟情双掌送入连惜体内,钟情试着冲破凝滞的气血,引领其至丹田集中,而现下毒素四散,虽然方才应变快速,处置得宜,但仍是白费了十来天的功夫。
费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将连惜体内不安定的气导了回来,钟情才撤回内力,收掌纳气,连惜意识尚未回复,身子向后软倒倚向钟情,钟情拭去连惜额上冷汗,扶他躺下,按他脉门,确定已无大碍后,为他拉好被子,步出房门。
折腾了大半夜,已是寅时了,曙光乍现,东方天空已然微亮,金乌马上又要开始新的一天。虽已入秋,但仍袄热的天气一扫而空,凉爽徐风迎面吹拂,雪白衣衫随风扬起,漫步在长廊上,欣赏眼前美景,信步走到宫门口,有一个侍女候着。
「妳…」钟情开了口,把那个看来只有十三、四岁,战战兢兢的女孩吓住了。
二话不说,女孩跪了下来,「大人有何吩咐?」声音还抖着呢!
「我不是大人,请妳转告皇上,连大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住了,麻烦请人在两个时辰后送早膳给他。」钟情冷淡而有礼地对她说完,之后便回到自己房中,准备休息一下,他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意不去的,虽然还不是真的累到如此地步,但既然有闲暇,休息一下总是比较好的,这一回的行气对他的消耗又真的不小。
一觉起来,已届午时,想想得去探视一下连惜,顺便得告个罪,毕竟是他间接造成的。漫步到连惜房间去。
还有一段距离呢!就听见连惜房中传出笑声,不必多加费心,钟情辨认出这阵朗声大笑的主人是那位九五之尊。一开始便存在的疑惑更加深了,皇帝对连惜…太过关心了吧?整座璇玑宫没有半个生人,只在宫门口有随时听候召唤、命令的内侍及婢女,连皇帝都不带任何随从,新自只身前来探视连惜,为什么?他知道是连惜因为顾虑自己而要求皇帝别在宫内安下任何内侍的,但是皇帝对连惜…太过百依百顺了吧?就因为他使连惜中毒就立刻发火要杀人,也同样因为连惜,堂堂天子率先对一个平民百姓低头致歉,向他求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连惜,还让他们住进了璇玑宫,虽然只是离宫,毕竟还是位于长乐宫内,到底连惜和皇帝…有什么关系?
一股陌生的情绪闯入了钟情心中,纷乱不堪,可以清楚辨认的是怒气,随之而来的是了然于心的明了,唉!这回招惹上的可真是不小的麻烦啊!而且还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看来他还陷得不是普通的深呢!因为连惜没告诉他皇帝一向对他关爱有加,他和皇帝的关系非比寻常所以不快?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这是他跟皇帝之间的事情啊!和自己一点都不相关的,自己只不过是负责帮连惜解毒,之后便形同陌路,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是呀!连惜是先斩后奏、行侠仗义的「天下第一剑客」,连大人;自己则是「神仙庄」的天字号杀手,擅长使毒的钟情啊!本该永无交集的两段人生,因为阴错阳差的巧合而相遇,这份短暂、不该出现的重叠,当连惜伤愈毒解,便会回复原状,一切还原了。
他不该生气的,一向笑看人生的钟情怎么会伤春悲秋呢?可见他真的动心了,为了连惜。他可以说出这个呆子一箩筐的缺点,但是他还是最在乎他,在乎到自己都不可思议的地步,陌生杂沓的情绪不断涌上心头,叫钟情有些无法控制,强自定下心神,甩甩头,不愿多想,取笑自己为了这种事心神不宁。
站在廊中的钟情望着不远的庭落,虽已入秋,仍有花朵兀自顽强的绽放,坚强地与世界相抗。
「啊!钟情!」将皇帝送出房中,连惜瞥见状似赏景的钟情,惊喜地喊他,越过走在前头的皇帝,疾步走向钟情。
钟情暗责自己居然闪了神,连他们出来了都没有查觉,看着朝自己急急走来的连惜,几乎是反射性的探向他的脉门,「好些了吗?你应该要多休息的。」
「我觉得很好。」连惜有些诧异地直盯着钟情看,钟情不太一样,直觉的,连惜就是知道,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钟情,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嗯?可以啊!有什么事吗?」钟情在点头答应的同时,不禁回忆起上回连惜说要跟他谈谈的情形,莫非…连惜又查觉自己的不对劲了?有那么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