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回去了吗?」有点紧张,有些落寞,连惜出声询问。
「在你康复之前,我什么都不想。」钟情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姿势没变,没有回头。
顺着钟情的目光向外望,连惜暗哑着声音说:「若要留住你,是不是我可以永远都不康复?」没有迂回,连惜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钟情把对他这种完全不加思索的言语的所有感动都往心里放,不答反问道:「你说呢?」他并不想现在摊牌。
「我知道,宫中的生活会扼杀本性如风的你,但…」连惜见到钟情一点都不在乎的响应,真的有点心灰意冷。
「别说那个了,没有结论的,谈谈为何选在明天祭先皇吧!」钟情转移了话题,现在的他们还不到说这个问题的时候。
「主要目的是要让永王入京,祭先皇的理由最为冠冕堂皇,而且时间上也恰好,所以永王不会起疑心。若他不来,视同谋反;若他来了,便可纳入监视之下,所以我得到场,如果他带兵参加,我们也可以有个防范,我必须在场调度。」
轻哼了一声,钟情懒懒地开口:「说的好听,其实是想我如果在场可以帮你抓人吧!上回那个刺客不是已经证实是永王的人了吗?」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要点。
连惜双手合掌,祈求地说:「我现在如同无用武之地,所以只能拜托你了,永王一定请来不少的江湖人帮他,一般的羽林军根本不能起任何作用。」
「我会在场,但会怎么变化就不是我所能掌握的了。」
连惜吁了口气,「那就够了。」
「谈谈永王吧!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钟情不动声色地打探他的目标物。
「他…是皇上最大的皇弟,永妃是他的母亲,换句话说,若皇上消失,他便是第一顺位即位者,因为皇太后只有皇上一个孩子。永王…想取而代之,嗯…皇上本就对他有所防备,若他无叛意便罢,但他叛意明显,皇上当然不能姑息他,养虎为患。」连惜语气中多有心痛。
「你呢?你觉得永王此人如何?」钟情点点头再问,第一是因为他要在去踩盘之前多了解永王这个人,才能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对付他;其次,他觉得连惜似乎保留了什么。
「永王啊…野心太大,他其实很有能力的,却不适合当领导者,只要有正确的命令给他,他可以完美的达成;但是气量不足,没有自知之明,贪图权力、名望,当然也少不了女色,排场样样要比照天子,劝谏者都没有好下场,典型的暴君类型,若他真的不幸的当了皇帝,我便立刻告老还乡。」连惜的批评中肯,没有相当偏颇的观点。皱起的眉头显示了连惜对永王此人的不认同,不太像一个臣下该有的神情,反而像责备孩子的父亲。
「啊!对了!因为所有诸侯王都会上京城来,所以明天祭先皇之后,皇上依惯例得设宴款待他们,皇上要我出席,你想看看永王吗?一道去看看吧!若不想去,我就陪你留在璇玑宫。」
「去看看好了,我对这个人有点好奇。」钟情耸耸肩,弯起嘴角勾起笑容。
「好奇?你的用词常让我胆战心惊,对皇上,你的说法是好玩,可是你居然这样捉弄他;现在你的好奇叫我不知该如何定义,稍稍好奇即好,千万别太投入。」连惜的惊恐布满俊脸,逗得钟情放声大笑。
「你放心好了,目前为止你是最让我觉得好奇、好玩的人,这样的说法会让你觉得好过一些吗?」钟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没忘了要取笑连惜。
「要说实话吗?不会!」连惜也笑得前俯后仰。
(十)
祭先皇的过程平和,只不过连惜的反应让钟情又是疑云重重,连惜立于陪祭的百官行列之首,这已经很奇怪了,因为照理说,应该是按着官位大小顺序的排列才对,皇上却硬是要连惜待在那儿;那也就罢了,更奇怪的是,连惜一直竭力忍住眼中噙着的泪水,似乎比皇帝他们要来得伤心。钟情就站在连惜身后,锐利的目光注意着四周,尤其是永王的人马,他带了过多的人手来,虽然装束都不像武人,但钟情一眼就看穿他们个个都是武林中人,只是不动声色,反正他的一贯作风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方没有动静,他就不会先出手。
回到璇玑宫,连惜像失了魂一样,在花园中徘徊漫步,哀伤凝重的气氛笼罩他的周身,更弥漫在整座宫殿。钟情不想问,若连惜想说自然会说。所以钟情只是静观其变。
皇帝又只身驾临璇玑宫了,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连惜呢?」
「园中漫步,将他的魂请回来吧!」钟情指指庭中,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一丝丝异常。
「皇…上…请回驾,现在我不想见任何人。」连惜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在钟情听起来,连惜心痛的感觉大于拒绝。
皇帝应该也是知道为什么连惜会这么说吧!只见他垂首无语,沉默良久之后才说:「…既然如此,朕…离开好了。」一声低叹无法抑止地从皇帝的口中传出,九五之尊叹了气,原因依旧在连惜身上。幽幽的叹息声随着皇帝的远离而消失。
几乎是随后的,连惜出现在钟情面前,双眼还有点红肿,低喊了一声:「钟情…」然后什么都没有再说。
在连惜整理好自己要说什么之前,钟情先开了口截断了连惜:「嗯…原来在你眼中我不是人啊?」
连惜不解地望了钟情一眼,钟情失笑着解释:「你方才说的呀!你不想见任何『人』的,不是吗?」
「不,我只是不想让皇上对我又加深歉疚感,所以不见他比较好。」连惜有种豁出一切的感觉,似乎打算把一切都说出来。
钟情做了个手势打断连惜的话,「我不想知道任何事,现在也不是时候,你还是保留着吧!」现在凭一时冲动说了的话,连惜将来一定会后悔的。钟情对连惜摇摇头,浅浅漾起笑容。
「我在你的心中真的没什么份量。」连惜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做事都是冲动而为,他遂改变了话题。
「何出此语?」钟情带笑反诘。
「别装傻,我不相信你没发现疑点,但你仍然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问,是不是觉得如果之道了什么就会造成负担?你只想尽快治愈我尽快离开是吗?你难道真的连一丝丝的好奇心都没有吗?」连惜真的受不了了。
钟情大笑,「你在说什么啊?说到哪儿去了?」
「钟情,不要跟我打马虎眼,我在说什么你是最清楚的人。我在说我在乎 你、在意你,已经无法自拔了,你依然冷淡如水。我若慢点好是不是能够留你久一点?那我情愿一辈子好不了!」连惜沮丧地,显露从未出现过的不安。
「你没喝醉吧?也不像发烧啊!」钟情有些头痛地看着几乎可以说是在耍赖的连惜,嘴上装作不懂。若是一般情况,钟情没有拂袖而去算是给足面子了,哪还有闲工夫去想办法应付啊?可惜,现在的他放不下连惜,他知道,就因为知道,也只能跟他耗下去啰!唉!
连惜情绪有点不稳,他开口就问:「如果我不吃药、不调息、然后天天找人比试,能否延长治疗时间?」连惜是认真地在想这个问题。钟情快要被他打败了,连惜真的是一根肠子通到底。
「你最好别干那种蠢事!」钟情语气平淡。其实连惜提出来的建议不只是蠢而已,他要真的实行的话,不只是延长治疗时间,是加速他自己的死亡时间而已!「你不恢复,你的皇上谁来保护?」现在只能抬出这个人了,钟情还不想摊牌。
「反正有一队羽林军,哪能光靠我一个?我不想再管那么多了!我这一生为他人而活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彻底的耍脾气。
「你…」钟情真的拿他没辄了,他真想叹气,「快休息吧!你太累了。」
「我是说真的!百分之百认真!」连惜的眼神透着坚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认真。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做?」钟情拗不过他,懒懒地问。
「又装傻了。」连惜当然知道钟情是在避重就轻,但他要说出自己的心情,「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受你吸引是不正常的,但是你真的叫我心动,我不想再挣扎了,面对自己真实的感受才是正确的。」顿了一下,又说:「那一次,就是刚进宫的那天,我发作了,你喂我吃的药。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好暖和,尤其是你的唇,好软、好温柔、好舒服…」
「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好好休息?」钟情有点退让了,「喂你吃药?可以!只要你闭嘴,上榻休息。」
「我不信你不懂我的意思!」
钟情不想跟他多废话,不给他说话的时间,走近连惜,将他推到床塌上坐着,拿出药放入自己的口中,按住连惜将药渡给连惜,在连惜所有的反应都还没有运作的时候,自己也上了塌,双掌平抵连惜的背部,开始运气,不让他有说话、阻止的机会。
连惜呆住了,他心神不集中的结果,导致钟情的气没办法顺利地送到连惜体内,现在的连惜体内又已经有几分的真气,自然地,产生抵抗的反应,钟情若是硬要输入真气也行,只是强大真气硬逼入体内的结果,连惜没有重伤也要残废一辈子;为了不让连惜啰嗦,钟情又不肯收手,再僵持下去,钟情的气一走岔,那么两个人都面临走火入魔的危险。钟情急得喊他:「连惜!收纳心神!你这样会让我的气走岔,导致走火入魔的!」钟情真正的用意就是要让连惜专心,别再想东想西。他怕连惜真的死心眼地不接受治疗,所以亲自喂他吃药,再帮他行气,连惜会怕伤了他而集中精神,不敢胡思乱想。
行过了气,钟情让连惜躺下,「好好休息。」
「我会等你想知道所有事情的一天。」连惜的声音闷闷的。
钟情听到了,但没有其它的表示,直到走出房外了,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喃喃自语地说:「我在处理完一切杂务之前什么都不想知道的。」
当夜一过三更,钟情身着一身的黑,悄然无息地出了宫,潜入了永王府踩盘,大致了解了永王府的构造,方便他将来做事。
飞身上屋檐,本想当成散步一样地逛永王府一圈的,却听见后方永王寝室中有极大的喧嚣声,在暗处的钟情不禁多留意了一下,拾起几颗小石头,射向十尺外的大树,大树受到撞击,飘下了数片叶子,也带起了一阵摇晃声,永王府的侍卫毕竟不是草包,立刻冲向发声源,钟情就把握这短短几秒钟,闪身到最接近永王寝室的一株参天大树上,侍卫们当然什么都没发现,又退回原来守备位置。
钟情坐在主干上,把身子靠在树上,用最舒服的方式观查永王的行动。里头的永王正在和几个宠妾高声调笑。钟情冷眼瞧着,心中淡道:「你就剩这几天了,尽情享受吧!」嘴边的冷笑幻化成嘲讽。
没兴趣看完永王淫欲的游戏,钟情待没多久就兴趣缺缺。在永王府绕了一圈,发现永王府的守备比想象中薄弱许多,这让钟情觉得事有蹊跷,永王该说是勇敢呢?还是无知呢?他想叛变,这件事对宫中来说早就不是新闻了,他难道没想过为了避免麻烦,而且又可以除掉心头大患,皇帝会派人来暗杀他吗?就像他自己之前对皇帝做过的。目前永王府这种程度的戒备别说他了,随便一个稍具轻功底子的人都能毫无困难地潜入此地,并如探囊取物般地取走永王的项上人头,就算永王再没大脑也该知道这点吧!
查觉事情有蹊跷的钟情,当然不会放任事情不明不白的,这事关他的工作,不小心仔细是会送命的。放下了狂欢作乐的永王,钟情四处蹓跶了一下,发现了一件有趣之极的事,引起了钟情全部的玩心,永王府中所有重要之地,除了设下兵力之外,在四周都布下了毒,虽然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不但起不了作用,还能让他轻松地反利用,只是他现在还不想打草惊蛇。那么,表示永王身边一定有一个会使毒之人,看了一下,那个人并不会太高明,至少对他来说,那个人只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段数不高。
钟情靠在一棵足以隐藏他的身影的树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结论很快 地出来了,既然永王身旁有人会使毒,不让那人表现一下似乎也过意不去,那…他就可以利用那个人让这场游戏变得有加倍的乐趣!
钟情坏心眼的笑容充满了他秀丽的脸庞,若是连惜见到他这抹笑容肯定又要问他:「你在打什么主意?」钟情撇起嘴角,心中已然盘算好了数种进行这场游戏的方式了。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永王的好日子再过也没多久了!
(十一)
祭过先皇,诸侯王难得上京共聚一堂,多留了几天,在各自回到领地的前一天,皇帝依惯例要设晚宴招待各个诸侯王,连惜跟钟情先到场,除了参加晚宴之外,他们还负有预防永王行动的责任。
钟情跟着连惜走向他们的座席,向四周看了一下,钟情好奇地问道:「照我们的座位看来,我们的席位仅次于皇帝,为什么?」钟情不免产生疑问。
连惜吩咐完守备后转过身来,他也注意到了,忍不住叹口气说:「皇上又来了,我都跟他说过不能这样了。」浓浓的无奈自连惜的口中发出。
「又来了?什么意思?皇帝常常这么做吗?」反正钟情问一下只是好奇,他根本不在乎坐在哪里,跟着连惜边入座边问。
「对!我已经跟他说过很多次不可以这么做了,他还是依旧故我。」连惜无力地坐到钟情身边,皇上这种举动,不啻是向所有人声明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吗?真是拿他没办法。「别说了,永王进来了。」
一个身材魁梧、粗犷的男子大步地跟着引领诸侯王的侍女走了进来,眼神凶恶,目露凶光,有霸气而无王气,两道浓眉如同倒八形状,更显出他横眉竖眼的凶相。走到自己座位上,一屁股便不客气、大刺刺地往自己位置上坐,锐利而带敌意跟杀气的眼光扫射向连惜,钟情看得眉头略为一皱,同时间永王也注意到钟情了,如锐剑般的目光也连带地射向钟情。
「你确定他是皇帝的异母兄弟?这个怎么看都像是跟熊有血缘关系的男人?」钟情压低了声音,故意附到连惜的耳边说着,说话间,还不忘蓄意瞄了永王几眼,让永王知道他们是在说他的事。
「钟情,别逗我笑!」连惜忍不住瞥了永王一眼,不得不承认钟情的话非常有道理,噗嗤一声,虽然知道不应该,而且永王会生气,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连惜笑什么笑?你身边那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家伙是打哪来的?」永王理所当然地发问,他的声音低沉犹如刚刚吞下了几斤的炭一般,暗淡嘶哑,嗓子好象被划过一刀的感觉。
「我?永王想必有所耳闻了吧!我目前担任连惜连大人的大夫,精通各种类的毒药。」钟情无畏无惧地回答。
永王闻言笑了,「哦?那连惜内力全失的消息是真的啰!」永王小人得志地笑的得意,彷佛得到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一抹让人不舒服的笑,出现在他的脸上。
「是啊!」钟情还是不在乎地透露出令永王开心的讯息。他不意外永王对他一点也不顾忌,毕竟永王身边有一个使毒的人,钟情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因为会用毒的人对钟情之名一定有所耳闻,他可不想让永王对他有所提防,这样他玩永王的乐趣可就减低不少了。
对话就此中断,因为「皇上驾到」的呼声传了进来。
晚宴上,在皇帝、永王及钟情、连惜间的对话,只有暗潮汹涌可以形容,皇帝是充分运用了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将永王的无理取闹及含满尖刺的话全都避重就轻地闪开了;钟情则是发挥了装傻和语带双关的本事,字字相关,却句句无辜,逼得永王想点破也不是,不戳破又觉得自己吃了暗亏;连惜反而没加入这场针锋相对,他太有自知之明,他卷入混战只有吃亏的份,他的舌战功力绝对不如其它人,倒不如闭嘴,少扯别人后腿才是真的,所以从头到尾,他说最多的话是劝钟情多吃一点,别只顾玩而都不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