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情欲色彩,要求的话很政经八百,像讨论天气似的,减少娘子因害羞而落荒逃离的机率。
“今夜,我希望你乖一点……”顿了顿,他问:“你了解意思了吗?”
尹玄念很机械性的点点头。
大爷说的意思很容易明白--
就是要他以身相许,然后他就会像女人的反应一样……
接着,本公子淫荡的一面将会在今夜曝光;把男人的面子通通丢光;他以前怎会蠢到嫁给他?
八成也不讨厌被他压,差别是个不会叫的哑巴……
“绝对不可以乱叫……不可以乱叫……”尹玄念喃喃告诫着。
“嗯,你是不该再乱叫不要。”娘子愈来愈乖巧、明理。他只需继续努力,先把人拐上床来任大爷享用,等他--没有大爷就活不下去,相信娘子会乖乖的跟他回去自家宅院,然后遵守妇道、相夫教子,一家子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
冷铁生继续说:“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那么现在跟我去吃饭。”
不等他回答,冷铁生拉起娘子软软的身体,回房去。
沿路上,尹玄念神游五湖四海,不断的想:今夜,至少要维护身为男性该有的样子,因为书中没有描写哪个男人在床上会叫得乱七八糟、糊里糊涂……
46
尹玄念仿佛被宣判死刑似的,内心忐忑难安--担忧自己今夜的行为会是有矜持、没坚持。
怎么办……
食不知味,很难忽视身边的大爷带来庞然的压迫感,对待他的言行举止显得既温柔却也不掩其霸道的一面。
他一定习惯发号施令,一顿中餐饮食,数不清大爷要他多吃一点,嫌他瘦弱,甚至露骨的说明--
“我真怕把你压坏了……”冷铁生只手托腮,交叠着二郎腿,面无表情的说着令人暂时停止呼吸的话。
喝!尹玄念又少数了几粒米饭入口,一双筷子在贝齿缝咬着,脑子不断绕阿绕;胡思乱想自己是只白嫩的羔羊,将躺在大爷的怀里哀嚎--
嗟!忍住踩他一脚的冲动,以前死男人经不起他的美色诱惑,他不禁想着当初爹、娘怎不打死自己算了!
心绪纷乱,尹玄念喃喃低语:“我想知道我们相识的过程。”
“这说来话长,你只要记住--我们非常相爱,彼此相属。”冷铁生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娘子的蠢脑子该灌输‘爱情’观念,大爷才会有幸福可言。
他忘了……他们两相爱、相属……心头紧紧一抽,会热、会痛……是真的吗,没骗他?
尹玄念凝住男人好看的冷面孔,试着去想--
脑袋空空的想了又想,霎时神智恍然;意识如坠五里迷雾,脑海模糊的影像拼凑出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有如雪花飘散……
仰起绝色脸庞,一双迷濛的翦水幽瞳仿佛看见腥红颜色,是血……从额上流下,温热的液体模糊了眼,眨眨眼睫,视线愈是不清,他想抓住什么,却放了手……
本能自有意识的开口轻唤:“铁生……铁生……”
眼看娘子整个人倾靠身上,冷铁生动作俐落的接住由他手中掉落的碗筷,猜不出是怎么回事?
尹玄念的脸庞贴在温暖的胸膛,双手拥抱那份熟悉的安全感,紧紧环住男人精悍的腰,不想放手,不放手……
冷铁生心下一凛,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抓住他削瘦的肩头一阵摇晃,企图摇醒他的神智回笼。
“嗯……赫!”他在干嘛?!尹玄念浑身一僵,恢复了正常意识,看到大爷的手上有碗,窜入脑中的认知就是--
“你为什么抢我的碗筷?”他抬起头来质问。
冷铁生感到哭笑不得,钢硬的脸孔特写凑近娘子一脸柳眉倒竖的模样,到底是谁不好好的吃饭啊。
娘子的本事不少,其中包括冤枉大爷!
冷铁生挑眉跟他大眼瞪小眼,要他认清一点事实,“是你把手放在我身上,你想诱惑我吗,玄念。”
嘎!尹玄念倒吸一口气,渗入属于他的清爽气息入心脾,脸色一红,松开手,拿回自己的碗筷,略显尴尬的撇过脸去,闷不吭声。
冷铁生盯着他晕红的侧面,知他又处于害羞状态,若不转移话题,娘子绝对变成闷葫芦,会完全不撘理大爷。
“你不是要出去吗,要不要我陪你去赴约?”如果他答应,那么他就将该处理的公事延后。
他知道杨老板将这次的画展庆功宴办在摘星楼--属于花葵的地盘。
花大爷同是黑道中的人物;声望与地位仅次于自己。
他与花葵各据一方角头,互不侵略地盘;两人是见过几次面,甚至同在一张牌桌上赌博消遣,交情谈不上好或坏,彼此心照不宣私下有着矛盾的亦敌亦友关系,但各自跨在一条界线的两端,尽量维持双方的平衡,不起无谓的冲突。
他是不担心娘子去摘星楼赴约会出什么差错,因外面谣言传得满城风雨,娘子在外界所知的称呼已经贴上了属于自己的标签,谁敢动他分毫就等于是跟大爷作对--无疑找死。
“你不用陪我去,那是文人的聚会,你去会吓坏老实人。”话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尹玄念立刻察觉自己失言,刚才简直影射大爷不是老实人……
怎会有这种念头?!
尹玄念搁下碗筷,不自觉的咬唇,懊恼着刚才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鬼话……
“呵,”冷铁生不以为忤,温柔的目光锁在姣美的面容搜寻到一丝愧疚神色,他立刻转移他的情绪,说:
“玄念,我让念生陪你去。等会儿我们一同去接念生,然后你带着他去赴约,时间上也不会有问题。而我必须去办些公事,怜儿就由春花去接回宅院,这样可好?”
他希望娘子以后出门有人陪伴,儿子非常机伶,有他跟着,就算出了什么事,不可小看儿子的处理能力。
何况摘星楼和樊楼皆在京城的热闹区域,所处的距离位置不太远,他若是处理好公事,还可以顺道去将人接回来,如果他们尚未离开的话。
尹玄念应声“好。”
心想,自己不爱出锋头、凑热闹;若有儿子陪伴,带他接触文人的世界,看能不能耳濡目染一些斯文气息,改善他在私塾学院是一副老油条的模样。
至于相公,滚远些……
若不是因为他的关系而造成他不得不出门的窘境,简直像赶鸭子上架似的,逼不得已。
尹玄念决定这趟出门,顺道去做之前尚未完成的事--兑换银票。
娘到底知不知道摘星楼是什么地方?
本少爷跟在娘的身边,耳朵接收到的信息全是--
‘念生,你需要修身养性……’
‘不可以在私塾欺负学院子弟……’
‘不可以随便发作脾气……’
‘要做个斯文人,可别像你爹,一副大爷的派头令人不论怎么看,都会害怕他的存在……’
冷念生自我检讨--他身上的缺点零零总总加起来的‘需要改善’都没有娘来得多!
敢反驳什么吗?
是不敢。
他的娘--脑子不清不楚,这点实在太需要改善。
娘那个脾气……才叫做糟!
不知他的爹有没有将娘给压倒?这才是少爷最关心的事。
他每天都带着一个‘拖油瓶’上私塾,这是牺牲个人的自由,学龄的童年,欢乐的时光;他为什么要跟一个女孩子绑在一起,而不是到处去厮混、找乐子……
少爷心甘情愿的牺牲是为了爹,为了这个家。不过,爹和娘目前应该只是相敬如宾的状态,并没有显示夫妻之间的亲亲我我。
少爷有观察--他几乎每晚到他们的房里,却从未发现房门是锁起来的,他认为那绝对不是娘为了等他交处罚作业。
有几回,他和妹妹还故意拖延时间去他们的房里,结果只剩下娘在室内,而他的爹,竟然去洗澡,睡前还跑去洗澡?
一天之中,他的爹去洗澡的次数可以高达四次之多……
嗟!
母子俩走在路上,周遭仅是有些路人擦身而过,冷念生左顾右盼,在无人收听的当口,再也忍不住的问:“娘,你到底有没有服伺爹啊?”够婉转了吧,反正都是男人嘛,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尹玄念马上回答:“你爹自己有手有脚,吃饭不用人家喂,洗澡不用帮忙擦背,他也会做些粗重的活,还需要服伺什么?”
他负责料理三餐,做些家务事,到底还有什么没做的?
尹玄念认真的思忖一会儿,实在挑不出自身的缺失。不禁纳闷儿子怎会有此一问?
“你爹,抱怨了什么吗?”会不会他不好意思说,才托付儿子跟他提起?
这是不是大爷要儿子跟他出门的用意?
尹玄念满脑子转着一堆问号,想不透除了一幅画还赖着忘了画给大爷之外,大爷究竟不满什么啊?!
有股恼火的气体在体内窜升,燃烧……
死男人,敢嫌弃他--嗟!糟糠之妻不可‘气’,大爷听过没?
尹玄念的柳眉倒竖,鼻孔“哼”气,决定回去之后找那死男人算帐!
农历七月,天热,还不到晚上,却有一阵阴风吹袭上身,冷念生突的打了个寒颤,觉得好奇怪……
抬头一看,啊!他的娘--摆了一张很美的臭脸,针对谁啊?
冷念生立刻安抚,“娘,爹没有跟我说什么,您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别生气好不好?”他怕娘头疼的老毛病又犯,爹会心疼……
然后,少爷就该惨了!冷念生苦着一张脸,心里不断犯滴咕:跟娘出门真不是一件好差事。
47
尹玄念猝然停下步履,不再移动分毫。
冷念生直走了一小段路,才愕然发觉娘没跟上,于是回头轻唤:
“娘……”同时间,他们俩人异口同声。
途经市集,尹玄念远远的,只敢远远的,不靠近,整个人就像木椿似的定住,一双美眸看见了自己的亲人--
忧郁的眼底映入娘亲忙着收拾摊位;叠桌收椅,擦拭清洗,那棚子下,有着他遗忘中的亲人提袖挥汗的忙碌着,然,棚子外--
站着他这个不肖子……
想靠近,想去帮她收拾,想端张椅子让她坐下休息,想告诉她,别这么辛苦,想唤她一声:“娘。”
眼眶一热,他处在原地进退不得,腹中瞬间涌出大量的酸气梗在喉头,闷在心头,他不断压抑满载的伤与委屈……
一瞬爆发,他紧握双拳,浑身发颤,兀自喃喃的反驳:“我没有作孽,不是作孽……”
这些话究竟想告诉谁?
想对谁问:他跟大爷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想对谁问:到底当他是什么?
看见忠厚老实的脸从娘的身后探出来,接着两老夫妻似在吵架,老爹到底在抢娘身上的什么东西?
不可以!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上前去阻止,尹玄念丢下孩子,快速穿越街道,在棚子外就听见老爹在骂:
“你这婆娘,我只不过才输了几文银,明天你就能赚回来,现在这么凶我做什么?银子都已经输光,少来跟我啰唆!”
“那么你还跟我要钱,我没得给你了……放手!”
两人拉拉扯扯,听见娘在骂:
“你的老毛病始终不改,也不想想咱们只生一个孩子,那不肖子都有办法对你狠心见死不救,你还不记取教训,你这老不死的简直是没救。”
“你叫什么啊!”
忠厚老实的脸丕变,为了要钱,布满皱纹的五官扭曲,背部佝偻,猛跳脚的反驳:“我没改吗?你这婆娘给我凭良心说说,我现在不过一个月才玩个几回消遣、消遣罢了,才输光多少银两啊,和以前能比吗?我有饿着你吗?”
尹老头子叫得可大声了,挺起胸膛,一副理直气壮。
尹大娘刹那住口,老头子的确比以前收敛,她是没有过着三餐不济的生活,但是,他不该跟她抢今日所赚的银子,那是要留起来凑足这个月的房租费。
“你这死没良心的,我们除了三餐之外,难道不用其他开销?”看老头子那副死德行,尹大娘转身冲去摊位拿来一只大汤杓,直往老头子的身上敲,她实在气不过,谩骂:“你前天把我藏起来的银子都拿去赌光,我没找你算这笔账,你还敢跟我拿钱。”
尹老头子四下逃窜,边躲边说:
“你啰唆啊你,女人家懂什么,我不过玩两把骰子,又死不了人……唉唷!你真敢打我……”
“我就敢……”
“住手!”
尹玄念低喝,阻止两位老人家继续争吵,实在难看。
“是死不了人……”尹大娘一瞬瞠然,此时才看见令人生气与失望的儿子,“你来干什么?”她问。
“我……来干什么……”尹玄念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犹豫了片刻也不知该说什么。
儿子的出现,无疑是在火上添油,尹大娘的怒火转了向,当下放过尹老头子,脾气冲着儿子来--
霎时,一只汤杓往身上砸,长把柄快要敲到他的头,立刻被人一手接住。
“娘,您在发什么愣啊?”
冷念生的脸色随即一沉,大婶欺负他的娘,少爷的脾气也发作--
“喂,你不要命啦,敢碰娘的一根寒毛,我就把这棚子给拆了!”他说的既不客气,也没教养。
尹玄念怒喝:“念生,住口。”
“啊!”冷念生赶忙闭嘴,此时才注意正躲在角落的尹老头子,确定没看错人之后,立刻明白他们不就是……外公和外婆?!
糟糕!遇到烂赌鬼……
“老头子你看看,这不肖子竟然让别人叫娘?”瞬间天地变了颜色,颠覆了世俗伦常--
“你到底要怎样丢尽尹家的列祖列宗才甘心。当初我们不该让你嫁给那男人,难怪你变了,有男人就忘了爹,还干出勾引男人的事,我呸!你无耻!我没有这种儿子。别再让我看见你--”
尹玄念一瞬惨白了脸色,抿紧唇瓣是无话可说。
“匡当!”冷念生手中的汤杓掉在地上,傻了眼--
嘴里喃喃念着:“娘哪时候去勾引男人啊?”他怎不知?
“是……我不孝,我勾引男人……”是事实,他瞒不了,抹不去别人的记忆,唯有勇于承认,他当初多么伤透老人家的心。
尹玄念充满悲伤的眸子看着娘亲,那嫌恶与愤怒的表情瞪着自己,她站不稳的身子滑坐在地上,潸然落泪,双手掩面不再说话--
她真命苦……
内心不断在埋怨丈夫没救、儿子没出息,“你滚--滚--滚!”破锣一吼,凄厉尖锐的呼出身为人妻与母亲的悲哀,一把年纪将依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