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静静躺着,感觉那细细痒痒的感觉在脸上掠过,对方的唇再次停在他的唇上时……一切都乱了。
不知是谁抱紧了谁,谁扯下了谁的遮蔽,伴随着布帛破裂的声音的是仿如溺水般沈重的喘息,冰冷的湖水,火热的躯体,野兽 一般,宣泄着对对方的欲望与渴求。
静谧的墨夜里,燕云烈用着魅惑的声线一遍一遍地唤着他「秦林」,粗硬的肉楔深深打入他的身体,锲而不舍地将他推向情欲
的巅峰。未曾经历如此汹涌情潮的人,只觉自己颠浮如风雨中的叶舟,只能无助地抱住燕云烈的背脊,在撕心裂肺的痛疼里,沈沦 ,抑或者沈醉。
数日後,官道上一架马车得得得地驶过,扬起一路细沙风尘。
驾车之人黑衣如墨长相俊美,坐在他身边的青年脸上带着一个银制的面具。
「马上就到了。」燕云烈说完回头去看凌青,却见他倚着车壁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正看着路边似陷入心事。
燕云烈将马鞭交到左手,空出的那只手去牵凌青搁在身侧的手,手指穿过他的指缝,而後松松地握着。
凌青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落到路边,马车继续颠簸前行,彼此十指交扣。
湘西北部多山,天绝便隐於其中。
凌青和燕云烈在山下下车,已经有天绝教的教众在山下候着。凌青抬头望了望披了一层青翠绿衣的山峰,顶端有薄云缠绕,不
禁感叹,自己居然到了这里。侧首又去看身边的人,对方俨然已换作了一派肃严的神情,周身萦绕着凛然的气势。凌青那种迷茫的
感觉再又浮现,到底哪一种才是燕云烈的真面目?
上山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被燕云烈身上的气势所影响,还是因为那些教众看到他时那种「了然」的眼神,凌青跟在燕云烈之後
,两人间始终保持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凌青心里一直介意着,燕云烈以前也是这样把那些人一个个带回来的吧……他不想让那些教
众把他们的关系误会成那样,他只是来这里拿解药的,但是转念一想,之前在拾君山山崖下的湖水边那一场情热失控,还有这一路 来的亲昵……又是矛盾非常。
到了山上总坛的门口,便看见一身玄衣仗剑而立的卫禹,深沈如海,挺拔如松,见到他们上来,卫禹跪下行礼,「恭迎教主回
山!」後面一众黑衣蒙面的教人也齐刷刷地跪地行礼,洪亮的声音在山脉间回荡不绝。
凌青被这一阵仗给惊得愣了一愣,早已淡化的认知在这些人的恭敬面前再又被重塑,这个站在他身边的人,是势力遍布整个南
方的天绝教的教主,也是他……不该接近的人。
燕云烈正要迈步,却见凌青一动不动,面具虽遮住了他的脸却遮不住他身上传来的那阵几乎要转身逃开的情绪。於是当下决定
,将凌青的手一牵,拖着他小步跑了起来。
风穿过袍袖,握着他手的手掌宽厚温暖,紧紧的,生怕他逃了一样,被他牵着从跪在地上的教众间快步穿过。周围的一切都退
後开去,没有教众的视线,没有身份的隔阂,眼里只看见那个男人挺拔的背影,好像就此可以天涯海角下去。
藏情 21
天绝教的总坛倚山而建,亭台楼阁雕栏玉彻,宫殿一般。凌青被安置在一处名为万宜轩的偏院,院内花木葳蕤,景致风雅,曲 水清幽色,萝薜接冠盖。
燕云烈吩咐侍者找个伶俐点的人来服侍凌青的起居,又让人去把袁不归找来,嘱咐了凌青几句便急急离开去处理这一个多月来 教中搁置下的事情。
凌青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一回身,一个十三、四岁的侍童冒冒失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小的是来服侍秦公子的。」少年笑笑着说道,声音甜甜脆脆的,已经麻利地开始整理凌青放在桌上的包袱。
凌青随身的行李本就不多,身上的衣服也是出了拾君山後在镇上置的。他坐在一旁,看少年忙来忙去,细细打量,竟发现这少
年也长了张姣好的容貌,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如画,不出数年定会是个长相俊美的青年。不禁想,燕云烈身边连侍童也是这般百里 挑一的。
「你叫什麽名字?」凌青问道。
少年抬起头来灿灿一笑,「秦公子您叫我绮夕就行了。」
「绮夕?」凌青淡淡重复了一遍,而後便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捧着茶盏发呆,只要燕云烈一不在,那种陌生的不安便又悄悄地 侵占身躯。
突然门口那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伴随着铃声而来的是一个清冷的声音。
「哟,我还以为教主这次又带回来个什麽样的美人……结果却原是个连脸都不让看见的。」泠泠松松的,好像山涧潺潺的溪水 那样清灵动听。
凌青抬起头,然後怔愣住。
站在门口的人,眉目疏朗,嘴角敛着一抹冶艳的笑,身着一袭白缎长衫,银线暗纹,外面罩着件同色的碧丝贯珠纱衣,腰间垂
着一串用红线穿就的银铃,在风里轻摆,叮铃叮铃的,一如六年前在驿道上见到的一般。
凌青还未开口,绮夕已经先他一步挡在来人面前,手臂一张,将正要抬脚跨过门槛的铃钧拦在外头,「你来这里做什麽?这万 宜轩不是你随便能来的!」
铃钧眉眼弯弯笑得分外魅人,「我不过是来看看教主这次又带什麽人回来罢了,怎麽才刚落脚就已经仗着主子开始逞威了?你
没忘记你上一个服侍的才待了不到一个月就被送下山去了,而这一个……还不定能待多久呢。」
绮夕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毫不客气地赶人,手向外扫扫,「走啦走啦走啦,要是被教主看到到时候落得一顿罚可没人替你求情 。」
铃钧笑颜顿失,清丽的脸顷刻垮了下来,贝齿咬着下唇表情有些恐怖地瞪着坐在里面的凌青,若是眸光能化刀,估计早把凌青
千刀万剐了。忿忿地一振衣袖,在银铃作响里转身离开,然冷冽的声音直直传来,「别得意,照燕云烈的个性,不会长出三个月的 。」
凌青手一抖,手里的杯盏落在地上,啪嗒一声。
被惊得回过神来,正要弯腰去捡地上茶杯碎片,绮夕已经跑了过来,「秦公子,这些事让我来做就好了,小心伤了手。」绮夕
蹲在地上一边收拾这茶杯的碎片,一边道,「秦公子,刚才那个人的话您千万别放心上。铃钧公子就是这样的,每次有人来他都要
来嘲讽两句,要不是当年他对教里有功,教主才不会破例把他留在山上的。」
「每次……」凌青望着门边轻喃。
绮夕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秦公子您别多想……铃钧公子是教主身边这麽多侍宠里样貌最出众的,这麽多年又
是唯一一个可以留在天绝山的侍宠,故而一直自恃甚高目中无人了些。」说着说着停了一下,将手里拾起的碎瓷片都放到食盘上,
接着又道,「但是您一定比铃钧公子更绝色,所以才用面具把脸遮起来的吧。」
凌青听闻,手不自觉地摸上脸上的面具,指尖下冰冷的触感,就如同此刻内心的感受,仿佛坠入冰窟,而铃钧和绮夕的话交织 着在耳边回荡。
『我不过是来看看教主这次又带什麽人回来罢了……』
『铃钧公子就是这样,每次有人来他便都要来嘲讽两句……』
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痛,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绝望。他好不容易做了个梦,梦见和燕云烈携手并行、谈笑风声,却只眨眼
,便告诉他梦该醒了,这是一个从一开始便就不属於他的梦境,梦里所有一切的美好都如过眼云烟,月下飞觞,湖边纵情,只属於
没有见过面貌的「秦林」,而一旦摘下面具,他便就什麽都没有了……
虚幻永不成真,而沈溺其中的人……只可谓痴。
燕云烈一回到山上就有大堆的事务等着他处理,等全部做完已经是三日之後了。
走到万宜轩门口,便见凌青从袁不归手里接过一碗黑乎乎的东西一口气灌下去,一旁绮夕手里端着的食盘上还有好几碗。
燕云烈走进去狠瞪了袁不归一眼,用口型质问,『这些都是什麽?想喝死他?』
袁不归一闪身让燕云烈的眸光似剑直接捅到墙上,然後摆出很无辜的表情,『没办法,属下也不知道哪一种效果更好,只好委 屈他一起喝了。』
『你?!』燕云烈捏了捏拳头,『这麽多碗一起喝下去和熬成一碗有什麽分别?你分明就是在欺负他!』
袁不归学着燕大教主惯用的那招,背手,看窗外,什麽都没看见。
那边凌青已经端起最後一碗,手都有些打颤,也不知此刻面具之下的眉头打了多少个结,一仰首将药汁尽数灌了下去,绮夕接 过空碗便和袁不归一起退了出去。
燕云烈走过去从桌上盘子里拣了个蜜枣喂到他嘴里,「如何?难受的厉害,本座也让人熬个十碗八碗的给那个混帐灌下去!」
凌青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但眼角却有点点水光,想来那几碗东西苦口得紧,而袁不归偏就爱在这上面捉弄人,搞得天绝山上人
人闻之畏怯,但就算个个都擅蛊毒也会有个头痛脑热的时候,每每如此总是能撑就撑过去,撑不过的只好抱着必死的决心到药师那 里去报道。
「药师说这几味药非得分开熬制才可,况良药苦口……」
燕云烈不知该哭还是笑,但又觉得这样乖乖听话的时候却格外可爱,便捧起他的脸在唇上亲了一口,立时清苦清苦的味道从嘴 唇上漫进嘴里。
「呃……真苦。」燕云烈孩子一样苦着眉头吐舌头。
凌青只是浅浅地笑,耳根那里红红的,也从盘子里拣了个蜜枣递过去。
燕云烈就着他的手将蜜枣含进嘴里,嚼了两下,道,「一回来就大堆的事情,忙到现在才得空,不怪本座没陪你?」
凌青仍是摇头,耳根那里红得好像烧起来一样。
亲昵如情人间的话语让他莫名地紧张,而更多的则是让他脑海里浮想起很多个画面,卧榻间的温存,贴着耳鬓的轻言细语,有
力的手指掂起一枚浸润着金色光泽的果子,小心地递到一双嫣红的薄唇间,而和燕云烈一起的人,每一个画面里的都不同……
究竟哪一个是你的真心?究竟哪一段又才是你的真情?
但是他问不出口,他的身份,他的名字都是假的,容貌也未曾让他见过,而现在燕云烈能这样待他他已经觉得不真实的可以,
但是很多时候偏偏又是那样的私欲和贪婪,在得到了一些之後又总是渴望可以得到更多,最好能完全归他所有,仅仅属於他一个人 ……
藏情 22
见他愣着不动,燕云烈向他伸出手来,「还是想要本座抱着你去逛?」
凌青被他那句话说得一噎,原本只是耳根这里红些,这会儿从领口到面颊都泛着淡淡的薄红。燕云烈只是一双沈黑的眸子眼神
柔柔地望着他,嘴角勾着让凌青恨得牙痒的邪笑,一派好整以暇的邀请姿态。
凌青咬咬牙,一声不响地走过去将手放到燕云烈手上,别扭地很,但燕云烈却是不管,牵着他便往外走。
彼此的手指互相交缠,掌心贴着掌心,感觉对方的体温穿过紧贴的皮肤透过来,然後顺着经络一点一点蔓延上来,驱散了萦绕
在心头的不安,也驱散了心底某一处的寒凉。
正走着,突然听见一阵叮铃叮铃的声响,随风而来,轻悠飘远,凌青下意识地四下张望着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却是什麽都没看
到,倒是因此没能注意走在前头的燕云烈已经停下了脚步,等收回视线时已经来不及了,於是一头撞了上去。
燕云烈笑着去揉他的脑袋,「刚见你时,觉得你正经得很,一言一行规矩而刻板,又透着温雅和成稳,时间久了才发现,其实
你根本总是莽莽撞撞的,惹怒了之後又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脾气不好还喜欢动粗,原来那些正经啊刻板啊温文尔雅的,都是装出 来的。」
凌青狠狠瞪了他一眼,手被燕云烈握着没办法一掌甩上去,只好抬腿准备给他一脚,谁想燕云烈早已看穿了一样,一闪身,然
後大笑起来,拉着一脚踏空趔趄了好几步的凌青推开了一扇大门。
颇有些沈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伴随着铰链兀长的咯吱声音,先是漏进一缕指宽的光线,接着光线越来越宽,直至把整间房间照
亮,三开间七檩,墙上挂着几幅笔力苍劲龙飞墨舞的书法,地上铺着西域驼毛地毯,宽畅空阔,应该是一间练功房,而让凌青感兴 趣的则是墙上挂着的各式剑器。
习剑之人,自与名剑灵犀相通。凌青一走进来,便能感觉那些沈蕴的百年岁月的上古名器隐隐震鸣。
燕云烈便站在门口,背着手,看凌青嘴角微露欣喜地在一把剑一把剑前停驻,不时伸手摸摸,无语却似有交流,心想自己猜得
果然没错,秦林擅用剑,且剑艺不俗。只是不知为何就是不愿让自己看看他那柄缠在黑布下的究竟是什麽剑,也不曾见他在自己面 前用过剑。
此刻凌青正站在一柄通体透着古色古香味道的长剑前,剑柄和剑鞘采用上等的花梨木精制而成并有玉石装饰。「飞景?」凌青
低叹了一声,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将剑从墙上取了下来。
魏太子丕造百辟宝剑三,剑长四尺二寸,重一斤十有五两,淬以清漳,厉以石诸,饰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名曰飞景 。(《典论》)
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凌青执着剑缓缓抽剑而出,剑脊高耸,剑身光亮如镜、寒气逼人,是和归梦完全不同的浑厚和沈重。
凌青执着剑正欲舞将出去,却被燕云烈一手制住,反递了一把剑给他,「本座倒是觉得这把剑更适合你。」
凌青定睛看向他手里的剑,那剑通体纯白,隐隐透着青辉,没有剑鞘,没有锋刃,两指宽,三尺长,却是把玉剑。
「我看你的武功路数轻灵飘逸,随身带着的那柄用黑布缠着的剑虽未曾见过,但看起来也不像是什麽宽刃沈重的剑,还是莫要
勉强。」说着已从他手里取下飞景,铿得一声归鞘。
凌青看看被递到手里的玉剑,玉质的沁凉透掌心而过,但他显然为着燕云烈那句「莫要勉强」而堵了一口气,挽月剑法本就取
在一个轻盈之上,以前说他乱砍乱杀可媲美「劈月」,现在倒是说他不适合用重剑了。
燕云烈看凌青脸上笑意敛去,以为他是不中意手里这柄玉剑,於是说道,「其实本座倒是觉得有把剑非常合你,只可惜已经名 剑有主了。」
凌青不禁有些兴趣,问他,「什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