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难看是不是?但有时候外表并不是足以断论一切的标准。」
凌青听到燕云烈这麽说,心里略带涩意地嘲笑,在这世上,唯独你燕大教主说这话最不在理。
「现在要下去采吗?」
燕云烈摆摆手,「花开还有两日,而采摘只在一瞬。本座只是带你来先看一下。」
凌青没有再多问,环顾了下四周的山势又看了看山崖下,「此地地势还不算凶险,要下去也非难事。」
燕云烈闻声侧首,只见身边白衣的青年背手身後言语里坦然自若,显然对自己的轻功十分自信,青年露在面具外的下半张脸轮
廓柔和,下巴到颈脖勾出流畅温润的线条,只见他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山风扬起衣袂和发丝,清风如沐,飞花携袖……燕云烈不 觉心里微微一震。
两日後再来,两人带了绳索。山下那块大磐石已经裂开几道缝,隐隐可见其中光华流转。
燕云烈将绳索拴在不远处一棵一人合抱粗的树的树身上,另一端正要系到自己腰间,被凌青取了下来。
「秦某自认轻功还行,愿意请燕教主指教。」
说得十分含蓄,但燕云烈很清楚对方这话显然是从他这边出发为他着想。虽然关键时候还是要看飞檐走壁那门功夫的造诣,但
像那样要悬於山崖间的情况,确实五大三粗如他会相对笨拙些。
於是燕云烈也不和他争,主动伸出手去替他将绳索系上,不忘多打了几个结,试了试牢度,「魁石莲下接着地脉,下去的时候 要小心,如有万一先顾自己。」
凌青点点头,燕云烈沈沈柔柔的声音他心里化开一阵阵的涟漪。「多谢燕教主叮嘱。」便转身身子一展,如鸿翔天。
看着那道白影在岩崖间轻盈腾挪,燕云烈不自觉得握紧了手里的绳索,虽然知道那个人的武功不俗,却仍是有一丝丝的担心,
不禁心里暗暗後悔,应该和他一起下去才对。
心思百转千回间,凌青已经下到了突出山体的断层上,不大的岩石平面,脚刚沾地就有碎石哗啦一阵崩裂滚落。
凌青暗暗一惊,不由得抓紧了吊住自己的绳子,却感觉手里的绳子也是一紧。抬头,便见燕云烈半个身体探出崖外手里缠着那
根绳索几乎把他吊起不让他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那块几欲断裂的崖石上,而眉眼间,满是担忧。
凌青有一刻的错神,又被耳边悉悉索索碎裂的声音给招回了神思。低头一看,却原来是那魁石莲最外层如风化的石壁一样的花
瓣绽了开来,外表粗糙不堪,里面的花瓣却晶莹如玉,然後一层层一瓣瓣,带着青紫色的光花流转露出粉嫩的花蕊。
凌青看得出了神。
魁石莲几乎是传说中的神物,相传其原长於天池,果实遗落人间便於石上生根,千年才长成一株,再过千年才开花结果,因其
果实乃天庭之物,沾不得地气,落地即腐。相传其果实乃世间灵药,可活死人,肉白骨,却从未有人见过。
燕云烈告诉他这便是魁石莲时他还不信,如今亲眼所见这一奇状,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会开花的石头便是传说中的魁石莲。
花瓣尽绽,光华逐渐褪去,凌青看见花蕊之中有几点莹莹烁烁的光点,初时只如萤火,随花瓣的一点点凋零,那光点两两相聚 ,越汇越大……
凌情略松了些腰际的绳索,俯下身去。
小小的萤火最後聚成六颗鱼眼大小琉璃一样的红色珠子,莹润剔透,熠熠生辉。
凌青看准时机正要伸手,忽地一阵地动山摇,凌青一个不稳,身体向後倒去。
「秦林?!」
燕云烈一声低吼已经顺着绳索滑了下去,待到快接近时脚踏上岩壁身体一转,绳索在腰上绕了一圈,绳索徒然崩紧。而燕云烈
则几乎横在半空,手上紧抓着绳索将凌青拉住,四周崩裂的山石不断落下。
凌青刚从前面的惊险里回神,却见燕云烈如此这般,心中不知该喜该悲,自己腰上绑了绳子的,只要绳子不断就不会有事,结
果那人自己也下了下来,这一下,待会上去可要费番功夫了。
正想着,魁石莲落下最後一道光华,就见已然绽放的莲瓣在一瞬间光耀全失,迅速枯败。凌青顾不得多少犹豫,伸手一抓将那
六颗火红琉璃一样的果实囊入手中,几乎同时魁石莲最後一瓣花瓣落下,枯萎败尽。
「拿到了。」凌青笑着抬头,却见燕云烈握着绳索的手上正滴着血。凌青一惊,对方却是安慰他般嘴角一弧,「拿到了就快上
来,本座英明神武可不想让别人看见现在这麽狼狈的样子。」
凌青暗想,难道被我看见就不打紧?
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瓶,小心将那六粒东西收入其中,封口,半透明的瓶中,几粒火红的东西依然有隐隐的光耀。
将瓶子收好,伸手抓上绳子,却又是一阵晃动,较之之前更甚伴随天际阵阵轰鸣。
凌青只觉头顶上罩上一团阴影,抬头……
燕云烈看见凌青抬头一刹神色骤变眼睛倏忽睁大,还不及他开口便见凌青一把扯断腰际的绳索,接着翻腕一掌打上来。
他本能朝旁边一躲,几乎同时,巨大的山石伴着震耳的声响擦着他的身体滚了下去……等他回头,就看见巨石直撞上凌青!
凌青张嘴便是一口猩红喷在巨石上,身体一歪,直直栽了下去。
「秦林?」
燕云烈伸手去勾,但已经来不及,眼见那抹白影如风中凋零的落叶那样飘然坠落,不及多想,燕云烈旋身从绳索里松脱,也坠 了下去。
山风在耳边呼呼刮过,犀利如刀刃割在脸上,四周依然轰鸣震耳,但他眼里只有那抹白色的身影,撤去内力後在百丈高处急速
下坠。此刻燕云烈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救他!他不会让他就这麽死的!
藏情 17
凌青只觉胸口一阵闷痛,腥甜的液体从喉间直往上涌,他想施展轻功不然铁定会粉身碎骨,然内力溃散,意识也逐渐不清,视
线模糊里只看见一片黑影向自己这边扑过来,且越来越近。
燕云烈伸长了胳膊,尽力去勾凌青的衣袖,几次才终於勾到,便一用力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扯,只觉凌青身软如泥,胸口衣襟上
染了大片的猩红,而此时离地不过也数十丈。燕云烈搂紧了凌青,旋身踏过崩落下的山石,借力跃起,再踩过另一块石头,在崩落
下的山石间腾挪,还要小心不被砸到,看见山间有一颗横出枝来的矮松,燕云烈几下跃到那里,一把抓上矮松的枝干,整个人悬空 在半山间。
山体的摇晃和轰鸣稍有平息,但周围依然有山石落下。燕云烈长出了一口气,低头,便见靠在怀里的人咳了两下,咳出的猩红 在彼此的衣服上点点化开。
「秦林?秦林?」
怀里的人眼睫振了振,而後悠悠地醒转过来,似迷茫了一下,然後缓缓抬头,看见他时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光亮,澄澈的眼眸上 飘着点点晶莹的粼光。
凌青张了张嘴,一缕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气若悬丝,「燕教主……?」
「还好麽?」燕云烈沈声问道,无奈一只手要抓着矮松,另只手则圈在对方的腰际,否则他一定会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血。那 种红艳红艳的颜色,扎眼的很。
凌青看着面前的男人,无暇顾及此刻彼此间姿势的暧昧,也没有多想那个时候燕云烈自己跳下来救他,若是平时,他一定会心 生荡漾,而现在……
「燕教主……燕教主不用管秦某……自己上去好了……」
燕云烈眉头皱了皱,训斥道,「说什麽浑话?!本座是那种只顾自己生死的人麽?」
凌青闭上眼微微摇头,然後却是浅浅地笑了起来,「燕教主英明神武……不怕被人看见这般狼狈的模样……?咳,咳!」
燕云烈只觉心里某处微微一撼,不觉紧了紧圈在他腰际的手臂,让他更贴近自己,「知道这座山为何叫『拾君山』?」
凌青没有回应,胸口仍是闷痛,真气在身体里乱窜,猜想自己恐怕受伤不轻,又打量了下四周,想若是燕云烈自己一个人,凭
他的功夫上去也许不是难事,但是再加上他……又一口腥甜涌上喉口,凌青竭力压下血气的冲涌,微微侧首,却是正巧碰到燕云烈
的肩头。直至此时,凌青才发觉自己正被燕云烈抱在怀里,那样的近,对方的气息萦绕一身,不由心里暗暗欢喜,若是就此再也回
不去,他也了无遗憾……心里松了一口气,真气便泄得更快,凌青索性将脑袋靠上了燕云烈的肩头,想起他的问话,「是为何?」
燕云烈并不知晓凌青放弃了生的念头,只是缓缓开口,「相传从前有个商人,路过这座山的时候遇到了山匪,贼寇劫了钱财杀
了商人,将他的尸首分成数块抛在这座山不同的地方。商人有位贤惠持家的娘子,见自己的相公外出数月却迟迟不归,便心生不安
,一日做梦,梦见自己的相公为人所害并弃尸山中。
「醒来後,她到县衙把梦到的事情一一陈述,但是别人只当她思念丈夫而变得痴呆。女人坚信自己的梦是真的,便带上些银子
外出寻夫,兜兜转转数年,终於有一天她来到这座山,四周的景物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甚至在梦到夫君遇害的地方捡到了一个锦
囊……那是她出门前亲手送到他手里的平安符。
「於是女人在山里住下,每天在山里翻着找着,要把她相公的尸骸一点点找回来,年复一年,青丝化成了白霜,终於感动了上
天,天庭派下仙君替她将遗落山里的尸骸都找了出来,还惩治了那些贼人……仙君走时嘱咐女人,她夫君的尸骸需要供七七四十九
日方可入土,女人便守在相公的碎骨旁,一边折着纸钱一边说着以前的事情。
「七七四十九日那一天,女人早上醒过来,却不见了她相公的碎骨,她急忙跑出去找,却看见屋外大树下有一抹青色的身影, 一如多年前转身离去时的模样……
「後来人们就把这座山叫作了『拾君山』。」
燕云烈说完,低下头,沈沈的眼眸饱含温情地看着凌青,凌青也没有开口,只是抬着眸子和他对望,视线交错,眼波流转。然
後燕云烈嘴角一扬,醇厚的声音在凌青耳边一点一点化开,「本座如何能不救你?即使你粉身碎骨了,本座也会一片骨一片骨,一 根发丝一根发丝地将你拾回来……」
闻言,凌青的身体轻轻一颤,他似乎听明白了燕云烈话里的意思,又似乎没有明白,正要撇开头去,不想燕云烈突然凑了下来
,还不待他反应,已经擒住了他的双唇。
对方的气息一下将他淹没。
四唇相贴,柔软而陌生的触感,以及内心的不感置信和惊惶。凌青感觉到心底牢牢禁锢着的某一处,这许多年许多年都深深埋
在心底的地方,只敢在四下无人的夜深人静之时才敢抹去上头的尘埃,望着深刻於上的潇洒身影,纾解悄然而生的欲望。而宣泄之
後和着浑身的绵软无力而来的还有自卑、自责、以及强烈到让他极度厌恶自己的罪恶感。
如今,这一处禁忌的地方,被长久束缚的欲念,正一点点松脱,一点点融化……自六年前那一次偶遇之後,他便想着眼前这个
人,想他可以注意到自己,想不用躲在暗处偷偷地看他,想有朝一日可以坦然自若地站在他身旁,也想……可以喜欢他。
燕云烈,这三个字深埋在心底,连同那份近乎卑微的感情,被压抑着,克制着,小心翼翼地当作暗夜里的那一点光明般供奉起
来,而在这一刻,所有经久隔年的感情倾泻如洪,溃如决堤。
对方的灵舌探进他嘴里,温柔却又极为强势地搜掠,搅起满嘴的血腥。他知道自己抗拒不了他,也知道最先沈醉的一定是自己
,但是现在他已经全无顾虑。略显生涩地探出舌尖,碰触到对方的柔软,被对方毫不客气的卷了去,搅绕纠缠,然後沈溺其中……
四周的崩乱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燕云烈松开他的唇,一时血色嫣然,而他自己也尝了满嘴血的味道。在这命悬一线的生死时刻
,他的心却是紧锁在这个人身上,不知面容不知身世,他只知道他叫秦林……却又如何?
「本座先带你下去。」燕云烈说着,抓住矮松的手一松,同时脚往岩壁上一踏,抱起凌青御风而下。
藏情 18
山下有个不大的湖,细风拂镜,粼光微微,湖的四周围了一大片茂密的林子,鸟雀歌欢,嘤嘤弄韵。
燕云烈借着枝叶减缓落下时的冲力,再一个旋身已经安然落地。站稳之後便连忙将凌青放到一块平整的地上,却见因着刚才那
一阵颠簸,他又呕了几口血出来,胸襟被染红了一大片。
「秦林……秦林?」轻声唤道。
凌青似很艰难地才睁开眼,眼睫颤了颤,唇色苍白,声如蚊蚋,「燕教主……」
「别说话,本座看下你的伤势。」正要扯开他的衣襟,手却被制住。对方的手掌微凉,指骨纤细,覆在他的手背上。
「燕教主……」凌青摇了摇头示意燕云烈不必多此一举,「秦某伤势如何自有分寸……只请燕教主待秦某命绝後,随便找一处
地方埋了……切不可……切不可摘下秦某脸上的面具……」近乎用着仅存的全部力气握紧了燕云烈的手,虽然到时候是「秦林」也
好,是「凌青」也好都已经无所谓了,但是他连想都不敢想象燕云烈摘下他脸上的面具那一刻失望的表情,如果可以,就这样好了
,至少存着一点遗憾总比整个失望殆尽都好。
燕云烈拍了拍他的手让他不要激动,但凌青得不到他的承诺便不肯松手,而刚才说话间又有大量的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本座不会让你死的!」燕云烈不容分说地挣脱开他的手,再次去扯他的衣襟,但被凌青又一次握住。
「燕教主……秦某在这里求你了……求求你……」虚弱的声音,恳求着。
燕云烈心头一软,这一路上,将近一个月的相处,他还未见过他服软,纵是「清风」毒发眼见要命丧他的刀下时,他也是一派
坦然不畏,但现在却为了一张面具几乎是在求他,不,分明就是求……到底为什麽?那面具之下有什麽秘密?有什麽见不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