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之华之第一部《红尘泪》 BY 黑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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苕之华之第二部《云烟梦》BY 黑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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苕之华 第三部·陌路情 BY 黑燿
楔子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烛影摇曳,映得窗纸忽明忽暗。将笔搁在砚旁,长鬚老者以双手轻托起方完成的一纸宣画端详,点点头,浓鬚盖住的嘴角露出满意微笑。
化中粉瓣柔嫩的莲花盈盈立于池塘上,就着烛光映照,摇曳生姿,似真若幻,只怕世上最美的莲也不过如此。莲旁缀有三片浮于池上的叶,逼真得彷彿叶上的晶莹水珠正滴溜溜滾着。
窗外本是晴空无云,突然平地一声雷,整个大地似乎震动起来。
老者放下手中的化,正欲走至门边,窗缝渗进一阵怪风,本已摇晃不安的烛火此时波地一声灭去,屋內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老者回身弹指,射出一道火光,擦过烛芯,烛火燃起的那瞬间,满室光华。
老者负手喃喃自语:「久旱不雨、蝗灾遍传、天狗食日......这年头异象还真是不少。」
他走出门外,又刮起怪风,迎面极为刺骨,老者缩了缩,抬起头望向星斗遍布未受黑云掩住的夜空。
「咦?今晚这星象......」老者口出疑惑之声,沉吟片刻,而后低下头拈指一算。「待我掐指算来......嗯......这......这是!?」老者惊异地瞪大眼睛,半晌后回望屋內,莲画依旧平放在桌上,鲜活得像要渗出水来。老者捋捋长鬚,叹道:
「还道自己今夜怎会突生兴致画出朵这么漂亮的莲花,却原来也是预兆之一呀!」
1
二十年后,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京城巍峨壮阔的城门并非永远敞开,每到傍晚,城门守军便准备关上城门,维护夜晚京师的平靜与安全。来往行旅若赶不及在城门关起的那一刻进城,就得在外留滞一夜。临城便是因之兴起的小镇,它本是个没有几戶人家的村子,在旅店客栈纷纷冒出的同时,人口多了,市镇自然也繁荣起来。
接近子时,悦来客栈二楼靠近街道的某间房依旧透出黃晕光线,房內一对男女正秉烛夜谈。女子端坐桌旁,而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则坐在对面,注视手中物事。从俯低的侧脸看去,男子尚未满弱冠,鲜明深刻的五官,似冶艳又清灵的面容,彷若女媧捏塑人时多用了点心,才得有这般绝美但不阴柔的好样貌。然而高束脑后的如瀑长发,竟是出奇而纯粹的白,白得像要洗去所有污秽,却也白得教人看了心疼。
「一字记之曰......莲?」白发青年念着手中泛黃短箋上的一行字,眉宇间隐约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原本压低的语调也禁不住扬起:「这就是我那混蛋师父当年为那混蛋小子所批之命?」
听他以这般口气说话,女子不禁噗嗤笑出声来。「好歹他也养你教你七年。」笑语盈盈,责备的意味并不浓厚。
烛影晃动,映出女子平凡无奇的脸蛋,鼻梁并不高挺,双唇不夠红艳,肌肤也不夠白皙,是让人见了几次也不太会记得的样貌。尤其与相仿年纪,却拥有绝世容颜的白发青年在一块儿,任谁也不会去注意到皎艳月色下一顆不甚明亮的星子。
女子外表上唯一可取的地方,该要算是柳眉下的那双眼吧。
没有人敢否认那双凤眼闪耀的,是名为睿智的光芒。更无人敢怀疑她有何本钱处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宫闱生活中,得以保有出尘的气质,并获得众人的怜爱,上至当今圣上,下至宫內的仆役,以及京畿一帶各行各业的平民百姓。
只要你足夠了解她。
「为这区区数个字便要替那人接下劫难?」白发青年捏紧手中短箋,表情不以为然。
女子轻柔笑道:「我心无怨。」
白发青年轻哼一声,摊开手掌,原来的纸片已然化为灰粉,簌簌落下。「我却为你呕得很。」
「有你这句话也就夠了,可千万甭思图替我修改什么命啊运的。」
「你早已还了他三世恩情债,此后种种,都是那『莲』字所招惹来的。」白发青年摇头嘀咕道:「真不知师父那老头子当年在想些什么。」
女子侧头思索。「听说他当时还画了幅莲花图。」
「除了图中有朵莲花外,我说他还画了三片莲叶,是吧?」白发青年站起身走至窗边,望了望外头看似无事,却隐隐含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
「是。」女子点头,对于他未曾见过原画,却了解其中內容并不特別吃惊。
他老说什么没有同师父一般参透天机的能力,实则除了自己的事看不真切外,关于他人的哪有批不精准,看不透彻的?
沉默片刻,女子拨了下拂过颊边的发丝。「明日我便要进宫,恐怕再也无法同上次般得皇上之命轻易出去。宫中规矩多,要想见你,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她低声说着,说到后来,虽勉強让语调不致过于落寞,却掩不了黯然神情。
就当珠泪要夺眶而出,滾落粉颊之际,突然有样物事塞进端放膝上的一双玉洁柔荑里。女子看清掌中的东西,不禁睁着惊愕大眼抬起头。「这是......?」
白发青年故意将视线移向他方。「世人皆以邪字称我,宫闱中又有什么规矩限制挡得了我?你心中若有挂虑不安,尽管喚我前来解忧。」
握紧手中帶有浅浅粉色,能夠喚得传讯飞禽的温润小玉笛,女子破涕为笑,笑眼前之人明明有顆体贴细膩的心,却总是彆扭地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的好意。今次说得如此明白,该算是一大突破。「我如何好这般劳烦你?」
「唯有你,我以姊相称,而你还与我见外?」
「有个世上排名首位的大神医为弟,夫复何求?」女子笑道。
「此言差矣。我只是个邪魔歪道,何来神字?」白发青年回过头,发现她脸上虽帶笑意,连串泪珠依旧落了下来,在颊上留下条清浅湿润的痕迹。「你今晚泪特別多。」他本欲伸手拭去泪痕,却觉不妥,转而掏出怀中手巾递去。「识你至今,今遭头一次见你流泪。」
她接过手巾,道声谢。「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有事情能教我流泪的了。」
「话別说得太满,能让你流泪的人已然出现,只是你尚未察知罢了。」青年低道,神色有些不定。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而没让我知晓的?」
眼见女子噘起嘴,不满他把话说得不明不白,白发青年收起微豫的神情,摇摇头,转而淡笑道:「甄儿姊,记得我那对龙凤珏么?」
女子递还手巾,回道:「里头藏着的秘密,不是已被解开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玉珏藏的秘密,只是显示出在神州具有象徵意义的皇族陵寢,恐怕还不会有这么多外族趋之若骛、強取豪夺,也不会有如此多人丧命其下。」青年站在桌边,续道:「凤玉描绘神州形貌,龙玉则代表围绕中原的外邦,这是我们先前发现的,但那句『苍龙显、凤凰灵、神州还系血玉魄』,却更是......」说得好端端的话却半途打住,正听得认真的女子不由得抬头望向他,露出疑惑表情。青年也不多作言语,以指尖在木桌上嗤嗤划了几下,女子俯身靠近瞧他写出的蝇头小楷,正是「隔墙有耳」四字。
青年接道:「可惜我只知玉珏中含有更深一层的秘密,却仍无法解开其中的详情。待我完全了解后,必定告予你知晓。」说话同时,他伸手拂过桌面,无声无息地消去了字迹。「那么,」他低头看向女子。「时辰已晚,你早些安歇罢。」
女子无言,以墨中帶棕的眼凝视另一对彷彿染上幻梦色彩的碧绿瞳眸,好半晌,方始垂眼应道:「也好,你明日头一回面圣,也该早点休息才是。」
临城悦来客栈里秉烛夜谈的男女,自然是平西王爷掌上明珠,二十年前得皇上剡禹御封崇莲郡主的骆紫甄,以及十三岁甫出道即以非正非邪的特异作风得到「医邪」称谓,却在半旬之前为救挚爱上官煜耗竭心力转移毒素,使满头青丝一夜间转为雪白的华苕。
临启程上京时与两人同行的莫遥,在华苕另外交代下,已于两日前暫別,前往大漠一帶。至于目的为何,骆紫甄虽不知情,但以华苕精通卜算,莫遥此行必有要事。华苕不明说,她也不必过问。
经过一夜休憩,天方微明,华苕已站在骆紫甄的门外,他轻敲门,不一会儿装扮妥当早已等候在房的骆紫甄就前来开门。
「昨夜睡得可好?」华苕问道。
骆紫甄给他个微笑作为回答。
华苕点点头,道:「那便准备入京罢。」
「我有疑问......」骆紫甄扯住正要转身的华苕衣角,轻道。
回过头对上她的眼,华苕了然地解释道:「昨夜偷听咱们对话之人已然离去,想来已得到他想要的讯息。」幸而昨晚他机警察觉,并未全盘说出已得知且最重要的秘密,那人只怕白跑了一趟。「咱们入京面圣应在他的预料之內,但此事无碍,你无须挂虑。」
***
方过未时,华丽的宫殿迴廊下,响起一串脚步声,在前头昂首阔步而行的,乃是当今的圣上剡禹,至于后头走得踉踉跄跄,步伐险些跟不上主子的人,则是剡禹最宠信的宦官陈公公。
陈公公个头甚矮,走在身材高挑的剡禹后头,有点儿像是弄戏的丑角。但有时机灵聪穎,有时迷糊懵懂,外加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正对了剡禹的味儿,许多不教嫔妃皇子知晓的內心事,全让陈公公清楚了,算是除了宗阳之外最了解剡禹的人。
见剡禹向来沉穩的步伐难得地急促,陈公公这回不免好奇心起,鼓起了勇气开口问道:「皇上如此心急,到底现时在御书房里的人是谁?」
剡禹捋着鬍鬚轻笑道:「朕的莲儿回宫,朕怎会不急?更何況,她还帶了朕找寻多年的人回来。」
「皇上找了多年的人?」陈公公的眼睛好奇地骨碌转动。
「哈哈哈!以你这般了解朕,怕也猜不出是谁吧?」
听剡禹这么说,陈公公赶紧止住脚步,在皇上后头便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回道:「奴才不敢,奴才确实猜不出。」开玩笑,虽然皇上说的是事实,他的确了解皇上甚深,可要是他在这儿默认了,又教不知潜伏在哪儿的密探听见回报给勾心斗角的众皇子嫔妃,就算有皇上在后边撑腰,他大概也甭想有好日子过。
剡禹仰头哈哈一笑:「告诉你罢,是朕的表外甥,前武林盟主楚思煌的唯一后嗣。」他挥挥手,要陈公公起身。
「嘎?难道是......是那位......」医术超绝,「恶」名满天下的「医邪」?
话说楚思煌后裔即为医邪之事在宫中本也是个秘密。说穿了,了解实情的原也仅有骆紫甄和皇上剡禹两人。
至于陈公公是怎么知道的?这完全在于剡禹对他的信赖。
有回御书房內仅两人在场时,剡禹就这么隨口抖露出来。而陈公公在听说医邪与皇上有血缘关系时,愣得差不多有一刻钟之久,饶是他平时机灵得很,也不晓得当时该当什么样的反应。
陈公公忘不了毓贵妃是怎么形容那个人物......
「听说呀,他长得一副凶神恶煞,光眼睛这么个一瞪,没人再敢出半点声音,完全不像是个医者,说是妖魔鬼怪还差不多。他会毫不留情地用刀子将病人开肠破肚,一点也不管那人痛得惨呼。虽然医术确实出神入化,可个性冷酷无情,狠起来六亲不认,是个没人敢惹的人物。」
还有容贵妃也说过关于医邪是如何对待她南方的亲戚......
「我表舅请医邪到家中替他的爱妾治病,人是治好了没錯,可那医邪竟然要求表舅把他的女儿送出去,而且人一到手,就立即把她嫁给邻村一个穷小子,可怜我那位表妹好好的姑娘家就这么葬送在医邪手中。不仅如此,听说在生死道上,医邪只用了一根针......」容贵妃伸出纤纤玉指,假作捏起一根针,比出个扎针的样子,续道:「就这样戳了下,那个一人能抵十位大內高手的山贼首领万人悲便完全疯掉了,也不知他使了什么邪术,莫怪众人会称他为医邪。」
真能让皇上去见如此恐怖的人?
陈公公边走边觉不妥。瞧皇上面露微笑,分明心情极佳,万一等会儿受了惊,光献上他这个小公公的脑袋,又怎么担待得起?想到此,他的额际不禁开始渗出冷汗来。
不过,有崇莲郡主在场,人又是她帶来的,该没问题才是。
陈公公如此一想,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没錯,有郡主在,一切都不会有问题......」陈公公浑然未觉自己心中的想法已顺口而出。
剡禹回头望见独自思索出神的陈公公,问道:「你一个人在嘀咕些什么?」
陈公公猛然清醒,结结巴巴答道:「没......没什么。」
剡禹也没多说什么,转过身,两人继续朝御书房的方向前去,消失在廊上转角处时,原本一旁绽放艳色牡丹的花叢后,缓缓踱出个黑衣人,黑布掩住了半边脸,只剩下炯炯有神的眸子剎那间迸出光芒。
「郡主......是吗......?」
黑衣人的喉头处发出意思不明的沉沉笑声。
***
身为绝世神医枯隐老人嫡传弟子,成名江湖数載的「医邪」,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年纪将弱冠的青年,但妙手回春的真功夫,特立独行的个性,外加一身与纤瘦外表不符的好武艺,教许许多多因年龄而小看他的人吃足了苦头。
与称号相符,隨着年岁增长愈加外放的偏邪之气为华苕那继承母亲姣颜的容貌上更添邪美,身上流有的外族血统则让瞳眸时而染着湖水般的墨绿色泽,时而若剔透的浅绿琉璃,加上整齐束在脑后的如瀑长发是雪一样的純白,如此外貌,不但让甫进屋的陈公公一脚踏进御书房,另一脚留在门外,就这么愣在原地,早他一步入內的剡禹也看呆了眼。
「他......他是......?」
骆紫甄微笑解释,道:「就是您时时念着,若是莲儿出宫,定要替您找回来的华苕呀!」
「华苕?」剡禹疑惑地停顿了下,方醒悟道:「是了,这便是你的名字吧?朕的表外甥。」
华苕在剡禹面前单膝跪下去。「草民见过皇上。」
依他过往的作风,是即使在皇上面前也不可能做出跪下请安的举动,但他知道剡禹向来器重上官煜,更疼爱他视若胞姊的骆紫甄,因而此番见到剡禹,自然跪得没有丝毫不满。
「无须如此多礼。」剡禹见状,赶紧上前把华苕扶起来,同时呵呵笑道:「朕那未曾见过的凝羽表妹竟生得这般俊秀的儿子,可把朕的孩儿们都比下去了。」
骆紫甄在旁笑着提醒道:「这番话可別教皇兄们听见,否则他们又要说您的心都生得偏了。」
闻言剡禹捋鬚,长声大笑道:「哈哈哈,朕的心本就是偏的。不仅是偏的,还彻彻底底偏给了莲儿。」
「我就说,父皇宠莲妹宠得明明白白,莲妹偏生每回都作否认。」斜地里冒出一句话,说话之人开怀地笑着,话里却帶了隐隐的酸意。
来人不经通报,来得突然,剡禹却不甚在意,只是呵呵说道:「莲儿是给你这皇兄面子,你还当她装糊塗?」
「参见父皇。」
「参见皇上。」
来者一共两名,头先一人身着绣有精工的藏青长袍,腰间配挂雕琢雅致的圆润宝玉环,面若冠玉,唇红齿白,忒是潇洒。后头跟着的人也是一派斯文,较之前者,少了些贵气,却更多了点刻意敛收并不彰显的威严霸气,想是跟在前者身边,刻意掩盖身上的不凡气度。两人的年纪都较华苕稍长,约莫二十四、五。
就见骆紫甄朝身着藏青长袍的男子微倾身恭敬道:「紫甄见过太子殿下。」
这时剡禹假装敛眉不悦道:「允翔、昊晨,你们怎地过来的?朕不是说过今日闲杂人等別到御书房来?」
名为允翔的男子嘻嘻一笑:「把儿臣当作闲杂人等,父皇您也未免太过见外。」
另一人则赶紧接道:「太子殿下听闻郡主回宫,忙不迭要臣陪同前来找他的莲妹,因此疏忽了陛下的交代。」
「原来如此。」剡禹颔首,转而对骆紫甄说道:「莲儿,你就先陪你皇兄到御花园里走走,朕有些话,还想跟苕儿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