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紫甄此时以手势打断凰真的话,疑惑道:「为何你会知道他身中血劫?」华苕代上官煜承受血劫的折磨,也不过是半个多月前才发生的事。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凰真怎会如此了解?
凰真深深地看了骆紫甄一眼。「郡主,龙、凤、凰族內皆有善卜筮者,华苕移转莲燄血劫上身,已然做出逆转天道之举。伦常既改,我们又怎察觉不出?更何況,如今他和你的关系已非昔日姊弟如此单純。简单的说,他若继续留在京城允翔太子身边,便会取代你原先的作用,为太子受劫受难。」
***
红日西下,余晖将远方天边渲染出瑰丽得近乎妖艳的色泽,稍近处则有房舍散落于平原上,炊烟袅袅,缓缓而上。天与平原的交界处,屋宇密集的城镇,传来钟鼓声,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落,传到耳里,连绵似无间断。孤雁橫越枝叶稀疏几乎光禿的梧桐树,一声鸣叫平添秋意蕭瑟。
「日落西山,咱们尚未找着落脚处,那远方的城镇应有客栈,还是加紧赶路,以免夜幕落下,难以前行。二师兄,你以为如何?」
眼朝前方望了望,骑乘马上,高大而模样落拓的男子后掉头向身侧的另一名骑在马背上的蓝衫青年如此说道。
说出提议半晌,身侧之人却似乎没有听见,久久未闻回应,高大男子又再开口问道:「二师兄?」
一连叫喚了两三声,对方终有了回覆。
就见青年猛然收回先前不晓得飘往哪儿的心神,转而对身旁的师弟说道:「抱歉,你说的是,咱们走罢。」
身材高壮的男子对着师兄凝视好一会儿。「二师兄,你伤势初愈,如若哪儿不适,可一定要告诉我。」
青年唇角微扬。「我无妨,只是走神了而已,不用多担心。」他手持缰绳,轻轻策动,并道:「走罢。」
秋浓时节,策马行于平原村野间,两名平民装束,年约廿三、四岁,却无意间流露不凡气度的青年男子,正是国卿宗阳座下两名心爱弟子,「兰音」上官煜及其师弟「竹泠」孟霜。
距离两人参与练霄楼一事,匆匆过了半月有余。由于伤势较重,上官煜先前留在西南偏远地区的民家休养,待得能夠起身的地步,大师兄陆晴便与小师妹李妍先行返回家乡蒻水照管家務,京中好友岱、岚、嵬等人也动身前往京城回覆师命,便只师弟孟霜留下来陪同养伤,打算等上官煜身体再好些,就一同上京。
这天,距两人启程离开西南民家,骑马缓行,约莫过了一天半,恰来到一个平和的城镇边,时值日落时分,街道上的人不多,稀稀落落几个摊子正准备收起来,两人早已在镇外下了马,手上拉着缰绳,牽马一路寻找用膳投宿的客栈。
「掌柜的,可有房间?」
向镇上唯一一间客栈问明之后,孟霜将马匹交给在店內帮忙的小兄弟照料,并交代备妥两间客房,再与上官煜在一楼临窗的一张木桌前落座,点些简单的菜色,就当作一顿晚餐。
举箸食用间,忽闻柜台那方传来清铃的说话声。「请问可有空的房间?」
这嗓音听来忒是熟悉,孟霜霍地站起身,正与柜台那端出声的妙龄女孩视线对个正着。
「霜哥哥,是你!?」面露喜色的,是与孟霜林中结义的女孩司徒沐曦。
孟霜自也是惊喜交集,要知道他伴着这妹子返回故乡蒻水不久,妹子便被其亲生兄长毒西施司徒清晓劫走,下落未明,今日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镇內相逢,可真是说不出的巧。
乍见故人,司徒沐曦兴高采烈地来到他跟前,毫不避讳地拉起孟霜的手,喜道:「霜哥哥,好久不见,真想你得紧。」
司徒沐曦生长于偏远地区,对于世俗礼教本就不像中原人士那么在意,加上孟霜与她熟识之后,知道她有时行为就像个孩子般,也就不觉得她握手的举动有什么不对,见她真情流露,不免也是一阵感动,赶忙招呼她一道坐下用餐。
见同桌之人,司徒沐曦又是惊呼。「啊,是上官哥哥,也是好久不见了!」
「确实是多时未见......」上官煜对她微微一笑,将几盘碟子往她那儿挪去。
司徒沐曦稍作踌躇,道:「上官哥哥怎地,一下子瘦这么多?」
孟霜在司徒沐曦手背上轻拍,说道:「二师兄前些时候在床上养伤,体型消瘦了不少,我正努力要把他给好好补回来哩!」
「上官哥哥受伤了!?」司徒沐曦瞪大眼睛。
上官煜又笑。「我已伤愈,司徒妹子莫要挂心。」
点点头,司徒沐曦复又对两人说道:「前些天我大哥也负伤返家,眼下,大概正由我爹爹照料着。」
毒西施司徒清晓身中奇毒同因练霄楼一役造成,孟霜知道缘由,默不作声,倒是司徒沐曦扬眉续道:「我见爹爹和大哥忙得自顾不暇,就趁这机会再溜出来了。」
这话只让其余两人也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好。
孟霜抚着额头。「你是说,你又溜出家了?」
司徒沐曦点头称是。
「此行目的呢?」孟霜又问。
「两位兄长欲往何方?」
孟霜与上官煜两人对望一眼,孟霜決定实话实说。「咱们打算往京城去,不过并未赶路,且停且走。」
「如此甚好!」司徒沐曦闻言,眉飞色舞。「我可否与两位兄长同行?」
也不好教一个小女孩独自走回头路,加上孟霜其实对这小妹子好感甚深,见上官煜眼神,孟霜知道作決定的是他这个结义兄长,当下摸摸司徒沐曦的头,说道:「这一路可要听话,知道么?」
3
自华苕进入宫中为泷妃治病,不过数日,因泷妃之病不难医,头一天用过华苕诊视后开的药,便好了大半,两三天后回复气色,下床行走自如,更像是未曾生过病,这番妙手回春的好功夫顿时传遍皇宫內外,不少嫔妃及公主皇子都找尽藉口想亲自一会那位泷妃隨身侍女阿泠口中似天人一般的「华公子」。
耐着性子解決皇室中人只为见他一面而用来当藉口,鸡毛蒜皮的小伤病,华苕留滯宫里的主要目的,在于宫內藏书量庞大丰富,自然也包括不少珍有的医书,只要能从中得到一丝如何消解血劫的线索,华苕自然也不介意浪費些时间在那些无聊人身上。
得到皇上剡禹的首肯,华苕利用闲暇之余翻找藏书。自得知自己逆转莲燄血劫造成之影响后,华苕尽可能不与太子允翔一党人碰头,以免招惹事情上身,也不知太子这些天在忙些什么,宫中不见其踪影,或许是这段时间华苕忙于治病翻书,倒也不易遇到没啥大病痛,也甚少浸淫书香阅览诗书的允翔。
但数日之后,藏书阁中丝毫未有任何获得,这日午后,华苕缓缓将书冊放下,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胸口一阵积郁的气不甚畅快,便起身想要四处走走,舒缓一下心情。
才从书架上轻盈落地,就听得书阁外一阵喧闹声,秋日午后,艳阳炽烈,皇子女与嫔妃们闲来无事,多待在室內纳涼,接受宫女们的搧风服侍,尤其藏书阁较为偏远,按理极为幽靜,华苕也不知哪来的喧闹人群,便缓步踏出楼阁。
才踏出楼阁,不远处好几名女妃们拥着一名男子嘻嘻哈哈,正从穿廊走过,要绕到楼阁的另一头去。
华苕认出当中那名男子,正是太子允翔,身边有几人曾经找他看过病,是允翔的侍妾们。华苕本想赶紧避开,不料其中一名女妃眼尖,见他走出藏书阁,不由喜呼:「那不是华公子么?」
另几名女妃们见是,嘻嘻呵呵就要拥着允翔靠过来,华苕朝他们点个头就要回身避去,不料允翔的话语传了过来。「怎么,我是生了什么三头六臂不成?还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怎么我这表弟见着我,总是没好脸色看。」
华苕本不想理他,但几名同行的宫女来到跟前笑着就要来拉他,丝毫不避男女之嫌,华苕不着痕迹地躲开她们开玩笑的拉扯,但只得回身对走到面前的允翔说道:「太子殿下。」
允翔扬眉一笑。「听说表弟这阵子都窩在藏书阁內,不知是否找到什么好东西?」
「翻翻看看而已。」华苕虛应道。
「是么?」允翔又是一笑。
「华公子果真医术精湛,我前段时间咽喉疼痛,饮食难以下嚥,不料给华公子把脉一看,才服了一帖药,药到病除,实在了不起哩!」一位紧贴在允翔身边的妃子娇声说道,身旁几人立即称是。
「是么,真这么厉害,那我可也要找表弟帮个忙。」允翔嘻嘻笑道:「我这儿啊,不知怎地,长了个东西,摸来一个硬块,但不痛不痒,华苕表弟,你来替我摸摸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好?」说着,他将自己的臀部一翘,指着右臀比划。
妃子及侍女们听了,掩口吃吃笑着。
允翔模样与说话不正经,华苕倒是一脸平靜,捋袖踏前一步,似乎真要行动。一名女妃哎唷一声说道:「太子殿下和你开玩笑,你怎地当真了呢?」其余人更是忍俊不禁,纷纷捧腹笑起。
「确无此事,自是最好。」华苕朝允翔瞥了一眼,转而向娇笑的几名女妃续道:「身有硬块,不痛不痒,实不能小覷,此乃一大难症,若然恶化,药石罔效,及早发觉治療,才有治愈机会。」他抬头一望天,后又说道:「皇上招我未时相见,时辰将屆,先行一步。」拱拱手,就要离去。
谁知此时,突有阴风吹来,冰冰涼涼,甚是诡异,几名妃子宫女忍不住低声惊呼,不晓得发生何事。华苕心中一凜,知道有邪术逼近,却不知来意为何,现场又多是手无寸铁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暗叫不好。
允翔也知情形不对,收起嘻笑模样,将几位爱妃推到身后,观察四周,
这时地上一方树荫突然黑影扩大,延展成一个澡盆那样大小,呼地一声,黑影化为实体,化为人形,却是一片漆黑,分不出脸庞五官。
黑影发话。「昏庸太子,草菅人命,看招!」声音尖锐,竟是对着允翔而来。
就见黑影双手倏出,朝着允翔的脖子就要掐去,允翔连忙闪身避开,见到这等诡异至极的情況,女妃们没有吓昏的,也都浑身发软无法动彈,抑或惊声尖叫连连。
黑影一招未中,又再出招,招招凌厉,似乎意要把允翔逼入死地。
华苕虽知自己身中毒害不宜动武,原本对允翔又没有什么好感,但却知剡禹和骆紫甄实际上都对允翔抱持甚多期望,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两人必定十分伤心,见允翔步入险境,一咬牙,纵身至允翔与黑影之间,拂袖拨去一道杀机。
可惜杀招方解,另招又袭来,华苕一手将允翔扯开,另一手运用灵活腕部四两撥拨斤避去又一次的击杀。
身后惊叫突起,华苕猛地回头,看见斜边又冒出另个黑影来。藉着那黑影尚未成形,华苕以指尖划破手腕,用他那一千零一招退除邪术的方法,将血珠子先彈向面前连串攻击毫不停歇的黑影,口中低念咒文,被血滴溅上的黑影发出吱吱声响,化为一滩黑水,渗入土中再不见踪影。
华苕回身要对付另个黑影,不意黑影已然从地面窜出,呼地就要罩在允翔身上,华苕猛地把允翔往自己这方拉扯,却将自己顺势朝反方向送,刚巧正面对上那恐怖黑影,不及念咒退魔,华苕翻掌消去黑影攻势,但在提气施招之间不小心牵动身上毒伤,倏地剧痛自腹部翻涌而上,华苕身形因而受阻,行动缓下,让黑影有了可趁之机。
唰地一下,华苕左肩一阵痛楚,竟被彷彿突生利爪的黑影刨去一块肉,顿时鲜血淋漓,将华苕身上的灰袍染上一大片红。
可左肩之疼完全比不上已涌上胸口的剧痛,华苕咬牙咽下喉口的甜腥,不料反而引发血劫的反噬。允翔在危急之间只见华苕突然行动迟缓,俏脸白惨,然后哇地吐出口帶着血块的褐血。即使不谙医术,允翔也知道华苕身负內伤,没有多想,一把抱住他,打算帶着他躲避黑影追击。
华苕几乎陷入昏沉境界,竟没有办法阻止允翔的举动。要知道黑影的目标在允翔,他拉了华苕逃命,不但阻碍自己逃命的灵活度,更可能因此让华苕受到牵累,多挨几记袭击。
两人没走几步,眼看着黑影逼前,允翔吓得几乎要软倒在地上,半空中一声锐哨响起,紧接着一根削得光滑,尖端锐利的竹棍子破空而来,正中黑影的胸口部位,黑影剎时嘎地向后倒地,并立即消失不见。
一道身影隨之出现,跃到允翔及华苕旁边,弯身将重伤昏迷的华苕抱起,并道:「允翔,你怎么样?」
允翔定神一看,竟是好友靖武王爷世子昊晨,忙地说道:「糟啦糟啦,华苕表弟伤成这样......」
昊晨一点头。「我立刻延医救治。」他转头,对着宫中匆匆赶来的侍卫们命道:「你们快护卫太子回去,不得有失!」
众侍卫领命,昊晨朝允翔说道:「那莫我先行离去。」将华苕抱在怀中,他展开轻功,飞身而去。
***
上官煜、孟霜与结拜妹子司徒沐曦同行,虽目的是全国首要的京城,但行程中多了个女孩子,另一方面又没有赶路的必要,速度便也放缓下来,让没什么机会见识四方风土民情的司徒沐曦藉此大开眼界。
有了两位兄长的保护,司徒沐曦没有后顾之忧,一路走走玩玩,见到小乡镇边有人贩卖木雕,司徒沐曦笑着拿出先前孟霜贈与之物,孟霜巧手更胜乡野小販,作品高下立见,司徒沐曦面露得意之色。
「即使你那竹雕刻得歪七扭八,司徒妹子收下了,大抵也要说那是鬼斧神工、栩栩如生。」
这天三人行经一涼亭,便下马入內休息。上官煜见司徒沐曦对手中竹雕爱不释手,不由对师弟孟霜如此低声笑道。
孟霜嘿嘿一笑,搔搔头,道:「二师兄说笑了。」
「心爱之人的赠与,即使是棉麻粗布,也远胜绫罗绸缎。」看着起身追蝴蝶追到亭外的司徒沐曦,上官煜轻轻说道,而后他回看浮现些微赧意的孟霜,又道:「就好比简单的算条巴子,也赢过宫中御厨做出的美味。」
发觉上官煜竟得知自己保留着与司徒沐曦头一遭见面时偷偷揣起的算条巴子,也知道自己对之爱惜不已的真正心意,饶是孟霜个性再豪放爽朗,这回也要红了面容,以眼神要求上官煜不要再说,免得给司徒沐曦听见。
这时返回亭內的司徒沐曦玩得脸颊红撲撲,发丝略微凌乱,见孟霜朝她递水过来,很高兴地接过来喝下。
以帕拭去唇角的水渍和额间的汗水,司徒沐曦见两青年气定神闲地端坐着,便也一骨碌坐下来,缓和情绪,然后她大眼一转,朝上官煜说道:「上官哥哥,你前些日子在床上躺得久了,现下应该找机会多活动活动,我华哥哥就曾经说过,人久不活动,就像未上油的器械,到处都生了锈,吱吱嘎嘎难以动作。」
「你华哥哥的比喻倒有意思。」孟霜点头表示同意,但笑脸有点儿僵。
司徒沐曦迟疑片刻,后抬起头对着面前二人,轻声问道:「霜哥哥,上官哥哥,你们可知道,我华哥哥哪儿去了吗?」
「你华哥哥......?」上官煜有些怔忡。
自听闻司徒沐曦提起「华哥哥」,上官煜便感到奇怪,虽觉自己应该没听过这人,不识得这人,却老有种怪异的熟悉感,好像应该曾经与此人碰过面,但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应有的容貌。
更诡异的是,每一次司徒沐曦口中说到她「华哥哥」时,心口便不由自主涌起一股闷痛,上官煜不瞭解这所为何来,似乎从自己伤后,并出现这样奇怪的症状,他想要找同行的孟霜问个清楚,却又不知该从哪儿问起。
「自那日我大哥将我帶离蒻水之后,我也便没有见到他了。这回我大哥返家,我向他询问,谁知他生起气来什么都不肯说,嘴巴紧闭得像蚌壳似的......」司徒沐曦噘嘴说道。
见司徒沐曦朝他这方看来,孟霜有些伤脑筋地摸摸鼻子,而后回答道:「呃,哦,你华哥哥他,早些时候,也上京去了,是受皇上之託,给一位泷贵妃治病去的。皇上知道他医术精良,便让郡主来将他请上去。」
司徒沐曦无意间问起华苕的行踪,孟霜其实吓了好大一跳,差点儿心跳停止,他偷眼覷了覷上官煜,发现他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只暗自希望司徒沐曦这话题能夠赶紧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