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之华 第三部 陌路情【有前部连接】————黑燿

作者:黑燿  录入:05-16

剡禹一声苕儿,让华苕顿时掉入过去的时光中。自他有记忆以来,也唯有母亲楚凝羽会如此喚他。今日剡禹这般顺口地喊出,饶是他刻意让自己心如止水,也不禁要为此动容。
「苕儿?」闻言,允翔疑道。
「哦,瞧朕一高兴,什么都给忘了。」剡禹一拍额,开怀地笑着。「来来来,朕来介绍,这是朕的大皇儿......太子允翔,这位则是昊晨,靖武王爷世子。」
诸君若有印象,应记得靖武王爷是剡禹即位之初朝中反对最力的人。剡禹当政一段时间后,国事渐上轨道,靖武王爷再没有反对的理由,遂改原先的气燄高漲,不再发表议论,朝政就完全交由剡禹一干人去处理了。
而戚皇后和靖武王爷本就有姻亲关系,允翔太子又和昊晨同年,两人成为同声一气的挚友倒也不奇怪。
剡禹拉过华苕,对两人介绍道:「允翔、昊晨,这是前武林盟主楚思煌的嫡亲孫儿华苕,朕的表外甥,算来是允翔你的表弟。」
华苕不言,也未行以宫廷之礼,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儿臣的表弟?生得如此......俊秀,倒也不负长公主当年第一美人的称誉。」允翔笑道,话中帶有轻浮的语气。
「哈哈哈,没想到允翔你连这种事情都会晓得。」剡禹大笑之后却不禁敛起神色,正经地叹道:「咳,要是你对国事政事多关心点就好了。」
「父皇,儿臣是怎样的性子,您不是早明白了?不过有莲妹在,替父皇分忧解劳,也好过我在旁胡弄瞎搞。」允翔不改颜色,仍是原本嘻皮笑脸的模样,可唯有华苕并未忽略掉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那抹冰寒。
此言令剡禹不由得皱眉,他低哼一声,转而挥袖道:「罢了罢了,你们先出去罢。朕要跟苕儿一谈了。」
「儿臣告退。」
允翔等人依言退去。
***
几人离开之后,剡禹转头看见华苕的表情,不禁笑问道:「怎么,心底不高兴?」
华苕淡淡回道:「郡主多受委屈,皇上心知肚明,何以放任太子?」
闻言剡禹收起笑容。「你是真神仙的弟子,必也传得他的卜筮能力。」他深深叹了口气。「朕当年私心想将莲儿留在身边,便依了戚贵妃,也就是现今的皇后提议,以崇莲之名賜予莲儿。谁知......」剡禹看向他处,悠悠说道:「这些年来,朕无一不在补偿着莲儿啊......」
原来当年,风流倜傥的剡禹与平西王爷元配嬛夫人互诉钟情,无奈雍贵绝美的嬛夫人早已婚嫁,两人只得暗中来往,骆紫甄更是两人瞒着平西王爷缠绵之后的爱情结晶,也就是说,骆紫甄实为剡禹的亲生女儿。平西王爷虽知內里详情,但因深爱嬛夫人,对方又是皇上,因此装作毫不知情,在嬛夫人产下骆紫甄当日体衰过世后,平西王爷依旧把骆紫甄当作亲女儿地疼。
至于剡禹在哀慟于嬛夫人的猝逝后,便亟思将对嬛夫人的爱意,转而疼惜甫出生便丧失亲母的骆紫甄,但却又苦无良策能名正言顺地把她接进宫中。此时戚贵妃进言,根据筮卦,骆紫甄有助允翔避除劫难之运,建议剡禹封她崇莲郡主,并入宫作为允翔的玩伴与学伴。剡禹一时不察,只觉此建议极佳,便依了戚贵妃的意思。
谁知戚贵妃当年请得枯隐老人为允翔算卦,四月初八出生者若恰巧名中帶有「莲」字,可将允翔命中劫难移转到那人身上。骆紫甄便是四月初八生日,在剡禹疏忽,善妒的戚贵妃算计之下,自她四岁那年正式入宫后,不知已为允翔代受过多少折磨。幸而她命中注定不会亡于这些劫难中,总算也能健康地长大,更因为性情良善,不同于权谋狡诈的皇室中人,获得宫中上至剡禹,下至佣仆的喜爱,就连嫔妃皇子女们也乐于和好性子的骆紫甄相处。对她看不顺眼爱找碴的,大概只有戚皇后和允翔太子少数几人。
剡禹后来知道详情,不是没想过要修正。但枯隐却避之不见,仅在离京飘然远遊的同时,送了封信到剡禹手中。信中交代骆紫甄与传说中自雪严堡灭后便不知去向的一对玉珏有着极深的关系,更让剡禹失望于枯隐并无方法替骆紫甄改运。无计可施之下,剡禹只得更为宠爱骆紫甄加以补偿,并尽力维护她的安全,让她尽可能避开命定的劫难。
「你想必也已知道莲儿与龙凤玉珏的关系......」剡禹再叹口气。
华苕垂下眼睫。「皇上御封崇莲的那一刻,郡主的命运已定。」骆紫甄与龙凤珏的关系,他本欲在临城悦来客栈便对她明说,却因当时有他人在场偷听,使得华苕暫时将秘密按下。
「难道......难道所谓莲血玉魄,无法更改么?」
「有。」
华苕乾脆回答,反让剡禹一时震惊。当剡禹望向华苕清澈澄明的碧绿眼眸时,华苕言道:「只要宣龙、凤宇、凰真其一,愿舍命为郡主。」
剡禹怔了下。「既然有法可救莲儿,何以当初枯隐不对朕言明?」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华苕淡笑。「当年三者便出叛徒,联合外族与奸人参与雪严堡一案。」
两人谈话当儿,御书房外突传来一阵吵杂,剡禹正皱起眉头,陈公公已神色惊惶地前来通报。
「不好了,皇上,崇莲郡主她、她在御花园......」陈公公话尚未说完,剡禹心中一惊,早已大踏步走出门外,朝御花园走去。陈公公愣了下,转头对上华苕平靜无波的眼神。
「烦请陈公公帶路,前往御花园。」华苕说道。
陈公公急忙点头,一时倒也忘记注意华苕是如何得知他的姓氏。
***
两人来到御花园时,恰听得剡禹对允翔急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儿臣与莲妹在御花园中,突然出现一名蒙面的黑衣人。昊晨为救儿臣,给黑衣人划了一刀。可莲妹却被那人趁机劫走了。」允翔朝剡禹回道。
华苕闻言,朝昊晨一瞥,见他神色镇靜,左手捣着右手臂膀,鲜血从指间汨汨渗出,待要上前,已有宫人匆匆请来御医,华苕因而止步,未再理会昊晨的伤势。
此时,剡禹忽地大怒,道:「莲儿被劫!?混帳!遇险该先护莲儿,你们怎么......」他转头大声呼喊:「来人!来人!快传令下去,京城戒备,全力搜寻朕的莲儿!」
剡禹忧心骆紫甄安危,反而完全没有顾及允翔这一方。见他如此反应,允翔顿时眼睛一瞇,隐约可见其中的冷意。
却听得一旁华苕淡淡说道:「皇上无须劳师动众。」
此言令在场众人尽皆愕然,不知华苕有何本事有何立场能说这话。众人望向华苕的时候,唯有知道他卜算能力的剡禹眼神中怀有浓浓的希望,其余人大多抱持着狐疑或轻视。
华苕正彷彿沉思般低头看着掌中物事,那是他在御花园中自地上撿起,一个粉色小玉笛,也正是他前晚交给骆紫甄作为连絡之用的。「郡主被劫已然命定,但不会危及性命,皇上当可宽心。倒是太子......」华苕抬起头来,看向允翔,脸上帶有莫名的邪气与微微笑意。「太子身边已无郡主代为受劫,今后可要自顾安全了。」
「哦?自顾安全?」允翔初见华苕,便对他感到好奇,此时华苕的表情与话意更是令他产生浓厚的兴趣。只见允翔自豪中略帶轻蔑地瞥了华苕一眼,朗声笑道:「我倒想知道,是谁想要伤我!」


2
从黑暗中幽幽醒转,骆紫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却一点也不可怕的环境。烛火黃晕的光线将四周照得一目瞭然,是个佈置相当雅致的小房间。
骆紫甄直起身子,才发出些许窸窣的声响,房门竟在此时吱呀一声开启,入內之人为一中等身材之青年男子,黑短发,身着青色布衣,面容俊秀但目光锐利,手里揣着一件朱红滾绿缘绣工颇为细致的女用外袍。
将视线从男子左耳所穿戴的鸟形玉耳墜上移开,骆紫甄发觉自己身上仅穿了件素色单衣,并未展现赧然神色,反而自若地接过青年递来的外袍穿上,并道声谢。
而后她正视面前青年,语调温和而坚定:「这是何处?你是何人?」
想是为她镇定的态度所欽服,青年神态恭谨不敢稍有逾越,照实回道:「我乃凰真一族之长,亦名为凰真。」顿了一顿,又道:「此地峦城以南,为我凰真族的根据地。」
峦城以南?骆紫甄心里略惊,沉吟道:「距离京城数百里,请教我昏睡多久了?」她抬眼朝凰真微笑问道,脸上倒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尽管她相当确信,眼前的男子便是将她自宫中掳走之人。
名为凰真的青年審视着她的神情,并道:「足足有三天之久。」
骆紫甄绽出一朵笑靨。「莫怪我如今饿得很。」饥饿而无站起的力气,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凰真微微一笑:「怠慢郡主,还请见谅。我立刻喚人备妥膳食,粗茶淡饭,还让郡主委屈了。」一声响指,门外立即有人回应,想是早有下人在外等候。
骆紫甄听了他的话,倒也忍不住跟着笑道:「我又非金枝玉叶之身,有东西可以果腹就好,何来委屈之说?」
「郡主如此大量......」凰真轻声说话,彷彿说给自己听的。「我们却是冒犯了。」
叹声方止,门外传来轻敲,两名梳髻的小婢女捧着碗碟菜肴入內,摆在房內圆桌上,又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步履来去之间未发出半点声音,尽管年纪小小,又是女孩儿,却是道道地地的练家子。
骆紫甄虽不懂武,却也留意到了,她来到桌前坐下,举起长筷,想了想,却又放下,抬头对着隨她坐下之后,也在她对面落座的凰真,清楚问道:「掳我来此,必定有因,可否对我明说?」
凰真先是凝眉,后又松开,摇摇头微哂道:「从郡主听闻在下姓名,却无任何反应,足见郡主并未知晓秘密。」
此言更让骆紫甄好奇心起。「什么秘密?」
「苍龙显,凤凰灵,神州还系血玉魄。」凰真缓缓道来,说出的竟是华苕为解龙凤玉珏秘密而从中得出的那十三字。
***
替泷妃看病,开了个方子之后,华苕离开泷妃居住的槃宁宫,原本打算直接返回自己暫住的玄竹阁,但转念一想,竟改了个方向,往御书房所在的泰欣殿前去,由于剡禹的事先交代,没遇着任何侍卫的阻攔,就这么一路走去,眼看大殿就在眼前,斜地里突然传来一声:「这不是华苕表弟吗?」
按捺住皱眉的冲动,华苕一脸平靜地转身面向发话之人,笑得轻佻的允翔正用不正经的眼神看着他。确定自己的外表穿着一如平常,没有哪里不妥之后,允翔的表现更惹得华苕一肚子火,但他虽然率性,却不会轻易为此就乱了一贯行事作风,不再理睬允翔,也仅是对跟在他后头,那位靖武王爷世子昊晨瞥了一眼,华苕举步就要离开,却被允翔叫住。
「慢着,这像什么话来着?」允翔趾高气昂地说道:「即便你我有血缘之亲,但礼数不可少,见了太子,怎可不懂得该行之礼?」
哈地冷笑一声,华苕不假辞色地拂袖说道:「何谓礼数?何谓该行之礼?哼,我做事依自己的意思,管他什么狗屁不通的礼数!」
「你......」允翔手指着华苕,对他瞧不起礼数的说法,惊得气得说不出话来。自小人人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哪里遇过这样忤逆的人,根本不把他当作一回事,更甚者狂傲地说出如此话语。
「但华公子身在宫中,总也要看几分圣上的面子,否则宫中规矩一乱,倒教圣上为难了。」昊晨这时低声言道。
我不对这混蛋太子行礼,乱了什么宫中规矩了?
心里挺不服气,但昊晨好声好气说话,华苕便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只是撇头不理,不愿多耽搁片刻,哪知这时几名手拿花瓶盆栽的太监宫女经过,见着太子正欲屈膝行礼,其中一名宫女竟踩到裙摆没站穩,手中瓷瓶,就这么直接飞出去,摔碰在地上匡瑯一声,破裂的碎片四溅,竟有一片不偏不倚擦过华苕的右手手背,立时划出一条血痕。
摔碎花瓶的宫女知道闯了大禍,吓得脸色发白,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其余太监宫女也被这情況惊得一时之间无法反应,僵在现场。
事发之时,昊晨本要将距离摔碎瓷瓶最近的华苕拉开,却遲了一步,见他受伤,转头命令太监去找御医,看着闯禍的宫女,又命道:「来人啊......」
「不用多事,也不用怪责她,我无碍。」华苕淡道,抬起右手将手背上渗出的血舐去。
然而前来的女官之长只是回覆:「宫中规矩不可乱。」便将那宫女帶了下去,一顿教训是免不了。
华苕皱眉,正要说什么,却突然觉得事情很不对劲,这眼看着就要倒向允翔的瓷瓶,最后因而受伤的却为何是他?
才要深想,身后突然传来一温和斯文的嗓音,问着:「适才发生了什么事?」
华苕回过身,对上一个较他稍矮,满是书卷气文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一身淡色长袍,模样亲和。耳里听得允翔和昊晨同时喚道:
「傅宰相!」
「傅大人。」
原来这就是骆紫甄口中善于卜筮,如同完人一样,也是岚、岱、嵬等人的师父--当今宰相傅大人。
初见面,傅宰相并没有帶给华苕如骆紫甄形容之下的惊人风采,反倒如普通的读书人般,內敛得没有半点张扬,但表现得越是平凡,越显出他能达到如今地位所展现的不平凡。
听罢允翔敘述方才的事件,傅宰相点头,改而对华苕说道:「华公子,久仰多时了,没想到崇莲郡主真将您帶回来了。」
「傅大人过谦了,我此次入宫,该早在傅大人的神机妙算之中。」
傅宰相闻言,但笑不语。
大內之中,卧虎藏龙,包括善术之人,华苕自踏入皇城之內,发觉有许多地方,许多人事,被包覆在层层叠叠之下,无法一眼看透,如今的傅宰相便是一例,温温和和的态度下,是怎样的人中之龙,华苕对于自己看不穿对方的底细,竟没有觉得太过意外。
但突然间,他却想透了一件事。
一件完完全全出乎意料之外,教他不由得愀然变色的事情。
他没有及时想到这一点,可或许有人老早想到,也盘算好了,是怎样的安排,造成这一切?
也许他的移转血劫,乃至決定上京,入了宫城,全都掌握在神机妙算底下!
***
听完凰真的一段解说,骆紫甄神色不定,沉吟道:「你指的是,要想发挥所谓龙凤玉珏的力量,得要在天时地利的情況下,以莲血奉祀?」
凰真应是。「没錯,神州存亡,全靠何人最终得到龙凤珏的力量。」
这是何等离奇古怪的说法!?「那么苍龙显,凤凰灵又是何意?」骆紫甄继续提问。
「龙、凤、凰皆是取得神力的关键之一。宣龙乃一庞大组织,凤宇、凰真则为族名。凤在北、凰在南,龙则盘绕其外,其形就如同龙凤珏的样式一般。」凰真继续解释道。
骆紫甄点头。「这么说来,宣龙之领导者亦名为宣龙,凤宇之长也叫做凤宇了?」
「郡主果然聪明。」凰真微笑道。
「只是没想到凰真之长竟能在宫廷大內来去自如......」
「不仅是我,凤宇之长也同样有此能力。」凰真此时露出一抹苦笑,道:「只不过他是正大光明的穿梭宫廷內苑,而我却只能偷偷摸摸,做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
骆紫甄一惊。「正大光明?」
「依你的聪慧,应能猜出是谁。」
骆紫甄略微思索,灵光乍现,双眼蓦地一睁。「难道是......难道是他!?」
能在皇宫大內往来自如,除了仗着与允翔关系密切的他之外,该没有其他人选了吧!只是,他对她向来和颜悦色,与允翔的话里帶刀,口蜜腹剑不同,实在难以想像他隐瞒着另一层身分。
「你该庆幸,凤宇之长目前已将感兴趣的对象转移到他人身上,而不再针对于你。」凰真双手盘胸。
骆紫甄甚感好奇。「他对何人感兴趣?」
「华苕,你的表弟。」
「为何会......?」骆紫甄感到相当意外。
凰真解释道:「其一,楚思煌当年拥有龙凤玉珏并非偶然,在宣龙、凤宇、凰真三者流传久远的说法之中,楚思煌一系自先祖而下便被视为所谓的玉珏血脉,除了龙、凤、凰之外,也是最为了解玉珏隐藏之秘密者。华苕是楚思煌唯一后代,自然也是血脉仅存的一支。对如痴如狂相信玉珏传说的凤宇一族而言,华苕的存在是难以取代的重要,因为他強化了玉珏秘密的真实性。其二,也是比较糟糕的一点,在于华苕身上的血劫......」

推书 20234-05-16 :镣之炎————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