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看到周何生眼里,心内竟是一个揪痛,这反应连自己也没预料到。他没时间去考虑心痛的来源,只迅速做出了个决定,绝对不能看着顾远晨住进502。
“等我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别走开,别进去。”周何生的眼睛里全是澎湃的期许,他用强势的热情盯视着顾远晨,补充着最后三个让他热血沸腾的字:“相信我。”
十八分钟52秒之后,周何生喘着粗气来到顾远晨面前,他满脸泛着光芒,嘴边笑出了一大一小两个漂亮的酒窝。
而顾远晨正坐在黑皮箱上,低头望着地板上一个洁白的纸钱,它正顺着风向翻起跟头。
周何生的鞋子有意无意地踩住了纸钱,把手里的钥匙冲顾远晨晃了晃说:“这是501的,钥匙在居委会手里托管,我把它要来了。你可以先住那里,只要注意点就行。”
他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毕竟是无神论思想,他并不相信鬼,但住在楼下的他亲眼见到尸首的惨样,再加上那人死的确是蹊跷,便怎么也无法想象有人能再住进那房子,更何况是顾远晨这样漂亮,沉默的人。
帮着顾远晨把皮箱拖进房间。501里空荡荡的,是还没人住过的新房。这套房间是号称两室一厅的,只是厅比较小,基本相当于一个宽一点的过道。而两个房间一个大约十二平方米,一个稍微小点。大的房间外面通着一个小阳台,能晾晒衣服。
这对于一个单身的人来说实在足够。顾远晨显然也很满意,他在整个房子里转了一圈,对上站在客厅里的周何生,虽然没笑,却终于说出了声“谢谢”。
就这么一声淡淡的谢,周何生却觉心头一热,仿佛他本就知道顾远晨不是轻易说谢谢的人。
看着满屋子的空,他忍不住说:“你该先去买张床,这样打扫打扫就能住了。”
顾远晨没说什么地点点头。这一切料理停当,周何生也不好久留,热情宣扬一番邻里之间互相帮助的理论,出门跟顾远晨告了辞。
等501的门关闭,周何生才从胃部的空乏中想起他的油条豆浆,苦起脸想,估计已经卖完了。
第五章 冯老太
早饭中饭一次搞定,周何生晃悠回楼道时,住户冯婆和游老娘正一人一个小板凳,并排坐着穿门帘带聊天。
要说她俩也真够耐心,不知花多大力气积攒的废旧烟盒报纸什么的,一张张剪成条状,再搓在一根铁丝上。还要用小钳子把两头弯成钩子,做成一个个圆菱形的小形状,穿满了整扇门帘倒也十分好看。
坐在右手边穿湛蓝婆婆衫,白发利索的就是冯婆,此人年纪有五十多岁,农村生农村长,到了老年因为要照看第三代才被儿子接了出来,挺老大不愿意的,用她的话说城市里花草儿都没乡下的新鲜。所以她的身上可是集合了农村泼辣老太的所有因子,什么爱看热闹啦,爱串门啦,爱打听消息啦,尤其保持着农村老太那容易膨胀的迷信。这可常常被她的三个孙子背地里说成老古董老封建,文虎还在初三时的一篇作文里写道“要说封建迷信,我奶奶就是代表”,至今还是学校里传闻的一件趣事。
另一个是游老娘,比冯婆小了有七八岁的光景,但因为身体不太好,看着没大精神,背也有点驼。听说她青年就守寡,守到儿子成了人,现在也算到了享福的阶段。
周何生活泛脑袋,看到冯婆不抬头地弄门帘,就知道她有话要拉自己聊。怎么这么说呢?要知冯婆所在地方圆三米之内跳出一只蚂蚱她都能分出是绿眼还是紫眸,他这一个大活人都快从身边走过去了,冯婆能不知道?
那八成是以退为进的老兵法,等着你半个身子过去了,正处在卡带阶段,她再一言二语地把你硬拉回来。总之是看她手段高超,看你愿者不愿者都上勾,好印证了城市人绝对不优于农村人的铁一般的事实。
果不出所料,周何生半个身子刚错过去,就见冯婆边夹着铁丝,边轻描淡写地搭言:“周老师咋见到我们俩这老婆子跑地这么快,敢情是电视里说的那代沟,啥三年一个沟的,乖乖,那三十年不成了一不见边儿的大河沟子了。”
嘿!你说你还能不回头吗?周何生倒也对这老太的种种并不厌烦,反倒觉得有趣。索性返回来蹲在两人面前,也笑嘻嘻地答:“哪里的话,我这纯粹了怕耽误了两位伟大的手工业实践。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大海有船通,卫星早上了天,河沟子算什么阻碍呀。”
冯婆也就吃这口调侃,喜欢嘴里风趣又长相干净的小伙子。当下抬起正眼笑看着周何生夸道:“也就周老师这张嘴,咱楼里没人可比。”
她吹完了靡靡之风,立刻露出好打听事情的本色面目,神秘兮兮地问:“我听说502住人了?”
苍天可鉴,这才是冯婆的正题。
周何生高深地点点头,摆出一副不当事儿的模样说:“今个儿上午搬来的,怎么两位没瞧着?”
看他加入了聊天,游老娘也有兴趣,放下手里的活计听着,不过有了冯婆完全不用她充当那八卦挖掘机。
“就听四楼那小妖精咋呼来着,没赶上瞧。是咋样一人?”冯婆两面开攻,手里搓着纸,嘴里问着两不耽误。
周何生继续不在意地说:“还能什么样啊,挺干净腼腆的一个大学生。我看是个本分人,您呀也就别挖掘人家了,当心吓坏人家孩子。”
“呦,呦,瞧你这话说的,”冯婆立刻捍卫起她自认不好事且古道热肠的形象,“我哪有那功夫打听人家祖宗八代呀,我呀是担心那孩子受骗,你说502是能住人的?那屋的孟界光死的多邪乎呀,好好一人没病没灾的,非想不通吊死在窗户上,那天晚上砰砰撞窗户的声音可把人吓的不轻。”
周何生差点没面露黑线,心说我就住402,你住201,尸体就吊我窗户外头,那声音我听得明显也就罢了,你那儿也跟真的似的?他赶忙阻住话头说:“上次警察不也调查过了,结论是自杀。”
“嘿呦,你这孩子太实在了,”冯婆一脸的你被糊弄的了神情,压低声音说:“警察那是查阳间的冤屈,阴间的东西他们怎么管的了。我都听上次帮着搬尸体的老卞头说了,孟界光的两个脚踝上都有黑手印子,那分明是有东西拖着脚让他吊。”
周何生当时也在现场,两个黑手印倒不是虚言,连刑警看到也直说奇怪。可奇怪不解不等于就要往阴间,鬼怪里套,立时好笑地说:“您这是逗我玩儿来了,那尸体可是从五楼剪的绳子,从我屋子里运走的。要说闹鬼,我那房子得算头一份,现在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冯婆嘿嘿一笑,却还不肯放弃她的鬼神论,煞有其事的说:“鬼怪这东西缠人也有规矩的,你这年轻小伙子阳气正旺,它找不到你身上,不过别人可就难说了。”
周何生知道这老太太迷信深种,要让她转弯那不是和斑马比赛跑,不可能的事儿。索性告诉她说:“那大学生您放心,我帮他安排到501去了,不会有惊悚事件的。”
聊到这里也到了头,他站起来冲两人一告辞:“我得先上去了,两位慢聊!”
冯婆自觉该套到的消息都已囊获,也不拦他。等周何生踏上通往二层的楼梯,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冯婆转换八卦方向的论调:“住那小妖精楼上去了,这还不得天天缠着,你听那天那语气——我的手腕都要断了。”别说她这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拿腔捏调学起胡碧玫的嗲气,却是惟妙惟肖,惹地周何生从肚子里喷出笑来,差点没忍伤了。
第六章 丫丫
下午的剩余时光,周何生写完给陆玉娜的回信,又洗涮了平日里替换的衣服,也就混到了晚上。
晚饭把干面条往沸水里一下,加盐油再丢上几片将近枯萎的白菜叶子。周何生端着出锅的周式白煮面边吃边看电视,不知不觉从新闻联播到电视剧再到絮絮叨叨的电视栏目,终于眼闸关闭,进入了周公梦乡。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懒觉睡地太多,他一觉从梦中醒来,竟还没有天亮。正好夜里出汗消耗了全身水分,口干舌燥地拿暖瓶倒了杯温水,咕嘟了一杯下去。
正想趴回去继续睡,忽听得头顶上有种很轻,很细微的声音响起,好象拖着什么和地面的摩擦声,又有很小的悉索声。要不是如此静夜,要不是楼板并不够厚,周何生根本不可能觉察到。
5…0…2…周何生顿时想起今天下午冯婆的话,人不动地把眼球抬到最高位想了想,毕竟是无神论者,又有几分胆量,哪里会信真有什么鬼怪,当下决定去五层探察一下。
开的门来,外面漆黑一片,周何生试着按按开关也不见亮,大约是坏掉了。只能定了神扶着扶手,向五楼爬去。
还好五层楼道的灯未灭,昏黄的灯光下501和502的两扇大门紧闭,丝毫没有任何气息。
周何生在将上未上的半截位置静静听了一阵,连刚才在自己房间里听到的声音也没有了,整个一片安静,静如肃杀。
就这么站了一阵,时间爬上手脚臂膀,有种被油浸透的沉重感,身后拐弯处的小窗户似乎是被风吹狠了,呼地大敞开。
周何生感觉一阵风顺着后脖颈飘出老远,扫过两扇门之间的地面,不知是白日所见的还是从角落里新吹出来的一枚纸钱转了一个后空翻,趴伏在地面上瑟瑟抖动。
这一下窗外野猫的叫声刺入耳膜,真是似哭似笑,爪儿挠人一般在五脏六腑内拉扯着血丝。
周何生忽地松了腹腔里的提的气,猜想那声音八成是耗子之类的杰作。不禁暗责自己疑神疑鬼,如此大好午夜,还不速速下去睡觉。难道真成了电影里的抓鬼进行时?荒唐!
一年之计在于春,那么一周之计就在于周一,尤其是周一的早晨。
在还没来得及熄灭的楼道灯光中,周何生夹着一个装满试卷的档案袋,并一本双城记。边下楼边思索着今早要几根油条,或者去尝尝新摆摊那家卖的牛肉陷儿馄饨。
“周老师,都放假还忙着呢?”洪亮的声音在楼道里回音明显,眼看着顶上和着蜘蛛网的灰尘簌簌落下,周何生一个咳嗽,方才看清迎面上来的高壮汉子。
那是住在301的游路钢,也就是昨日那游老娘的儿子。人长地粗粗壮壮,性格也爽朗憨厚。他在一个做金刚石压机的工厂里做工,惯常的三班倒,所以这个时候刚从外面回来。说起此人别看挺大大咧咧,却是个标准的孝子,他老娘对他也是好到头发丝里,就拿现在来说,准在家里做好了早饭等他回去。
周何生也热情的回话说:“是升高三的班级补课,从放假就一直没休息,不过就这两天了,总是要放上一阵的。”
游路钢嘿地一笑,尽量把身体偏着让周何生更顺利地错身错过,瞄到周何生胳膊下夹的书,由衷的说:“我就佩服周老师你们这样的文化人,带的书都砖头厚,哪象我,多看个一页立马打瞌睡。”
周何生本已经离他有几步,听他这么说反倒停住脚步笑说:“文化人不见的就好,人读书是为了活学活用,倘若读了死书反不如一本不读。”
“嘿!”游路钢钦佩地一拍大腿,“您这样的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说什么都带着道理。我服了,服了。”
就此哈哈一笑,一上一下各自分别。周何生一路顺楼梯到了底楼,刚一暴露在无遮挡的天地下,心里就是一个希奇。
这天怎么阴个没完没了,整个里乌云蔽日,不见一丝明朗之色,窒闷的很。周何生深呼口气,偏头间瞧见一个穿白纱公主裙的小女孩蹲在楼道口左侧的土地上,扎着蝴蝶结的辫子和小小的背冲着自己,是住一楼的丫丫。
“丫丫,一大早玩什么呢?”周何生走到她背后往里看,顺着墙角有一队黑黑的蚂蚁正排成行儿搬家,原来这孩子在看蚂蚁呢。
丫丫回头看到周何生,两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笑地露出两颗小虎牙。她一向喜欢这个年轻的周老师,一点不象老师那么严肃,反而笑呵呵的,脸上还有漂亮的酒窝。
“我在看蚂蚁,有个姐姐告诉我这里的蚂蚁都会搬到远处去。”丫丫不过是刚上三年级的小学生,父母白天上班,整栋楼又没有年龄相仿的玩伴,能遇到个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是高兴非常。
周何生摸摸她的小脑袋说:“那是要下雨了蚂蚁才搬家。你看这天是不是很阴很沉,都是一片片的乌云?”
丫丫抬头看了看天,眯着眼睛点点头,认真地说:“今天最好不要下雨,这样姐姐才能来找我玩。她人好好,就是太爱玩泥巴,指甲缝儿里总是有黑泥,不讲卫生。”
“那丫丫就记得教姐姐常洗手喽。”周何生被她天真的话逗地一乐,眼看时间不早,嘱咐丫丫小心玩耍,便匆匆冲着五脏庙的祭奠之地去了。
第七章 鱼线
傍晚回楼天色更是沉地颇有深度,周何生只觉以他2.0的视力竟然要到两米之内才看清对面人的长相,也真是匪夷所思了。
见到八卦冯婆,302的老卞头卞忠诚还有陈丫丫的妈妈都站成一团议论着什么,周何生确定准出了什么事件。
正赶上丫丫爸从房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小轴线,仔细看好象是钓鱼用的银色鱼线。
“怎么了?不是准备着半夜去钓鱼吧?”邻里之间,周何生说话也比较随便。
丫丫爸无奈的一挥手说:“不是不是,我这正一肚子的气呢。不知道是哪来的无聊人,总是半夜敲我家的窗户。出门去看不见人,你继续睡吧,还没睡实在呢,又来敲。好几个晚上了,搅地我夫妻俩都没睡好。我前天晚上一狠心,一晚上没睡守在自家屋里等,可他又没来,昨晚一不守了又敲起来了。你说我俩都是要上班的人,哪里禁地起这样的恶作剧?”
周何生听地直咋舌,怎么这年头有人爱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难道是放假的孩子,不然谁有这功夫成天半夜守在别人家屋外头,但孩子哪有这样的耐心呢?不禁问他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丫丫爸把手里的鱼线往他面前一摆,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刚才他们一起帮我想了个主意,我们家窗户外面不远处不是有几棵槐树吗?准备把这鱼线一头拴树上,一头固定在我家窗户和底下的通风口什么的上面,绷地紧紧的,再吊几个铃铛。等那家伙碰到鱼线,铃铛一响准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来。”